式微式微，胡不归

覃瑾扬

诗·邶风·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译文：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露水中！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泥浆中！

注释：

①式：作语助词。微：（日光）衰微，黄昏或曰天黑。②微：非。微君：要不是君主。③中露：露中。倒文以协韵。④躬：身体。

式微，式微，胡不归？——《诗经》

我宁可没有祖母。

打我记事起，“祖母”这个概念就是扶手椅上那个瘫痪的病人，无力地呻吟着，手上的皮肤没有弹性，细细的皱纹爬满手背与脸颊，一只手永远伸不展，手腕上套着一只翠色玉镯，花白的发，失神的双眼，含糊的声音。作为一个孩子，我是真的不喜欢她。

鉴于此，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祖父总是那么护着祖母。

在我的记忆里，窗外大雪纷飞，乌黑的枯枝头沾染了晶莹的白雪，好似一个安静恬淡的梦。这时祖父总是坐在祖母身旁，手里捧着一本《诗经》。书角已经翘起来，书脊似乎被缝过很多次，“诗经”两个镶金边的字已经被抚摸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祖父用浓重的方言一字一句念给祖母听，一手拿着块毛巾，不时拭去祖母嘴角的涎水。祖母咕哝着，似是在和着，祖父的声音很温柔，晕染了书卷气，岁月也丝毫不让他减色。听说祖母曾是老师，最爱读《诗经》。

“式微，式微，胡不归？”祖父总爱念叨这句诗。我曾偷偷翻过那本《诗经》，祖父用一手极好看的草书，为这句诗做了注解：“天黑，快回。”我特别纳闷，为什么祖父要念一句叫人回家的诗呢？

诗里年岁短，经中日月长。祖父温润的声音在悠长的吟诵中变得苍老，变得沙哑，但不减温柔。

去年二月二，祖母与世长辞，祖父并未有太多的悲伤，只是日日夜夜翻着《诗经》。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式微》那一页皱皱的，全是水渍，四个大字也晕开来，好像一朵凋零苍白的木槿花。

终于有一天，我“破釜沉舟”地问祖父：“爷爷，您怎么总要背《式微》啊？”

祖父手上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继而缓缓开口：“你奶奶当年就是这么叫我回家的，我一边念，一边等她回来……”说着，祖父将脸扭向窗外，窗外是艳得不像话的霞，将云絮一丝丝晕成了海棠的颜色，映亮了祖父脸上皱纹中亮晶晶的泪花。当时，我还不太懂。

上高中后，一个晚自习，我独自读着一本《诗经》解读，忽然翻到《式微》：“后来人们总喜欢用这句诗表达对灵魂的召唤，以及一种等候。”万家灯火，只等一个人回啊。蓦地，似乎回到十几年前，祖父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式微，式微，胡不归？”什么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相守？无非是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回家。几十年风雨同舟的承诺，十指相扣的温柔，不过是倚门远眺的守候，不过是点一盏油灯，只等一个人回家。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抬头，窗外万家灯火，在等着每一个灵魂回家。

式微，胡不归？

（指导老师：段海霞）

肖尧微点评

以诗句表达祖父呼唤祖母—— 一个瘫痪的失去灵魂的人回家的心情，婉转中含深意，形式中蘊内容。以诗句回溯祖母对祖父的情感，祖父如今的举动顺理成章，又有情意绵长、相濡以沫的情感呼应。结尾如果能再呼应一下祖父呼唤祖母的心情，会更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