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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史”观照下的琵琶百年
——吴慧娟《二十世纪中国琵琶音乐研究》读后

2017-04-30乔建中

人民音乐 2017年4期
关键词:器乐琵琶世纪

■乔建中

“大历史”观照下的琵琶百年
——吴慧娟《二十世纪中国琵琶音乐研究》读后

■乔建中

《二十世纪中国琵琶音乐研究》吴慧娟著 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如果我们面对20世纪以来中国民族器乐艺术的全部历程,并将其中每一个领域如二胡、琵琶、筝、竹笛以及室内乐、管弦乐队的足迹作一番粗略回顾,我们一定会发出一声感叹:啊,它们真的无愧于一部曲折而又壮阔的百年民族器乐艺术“大历史”!

这部“大历史”是20世纪几代民族器乐表演艺术家、教育家、作曲家、理论家和乐器改革家们共同写就的。百年间,经历了政体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变革以及社会文化的全面转型,也经历了民族器乐艺术自身从传统到现代、从民间到专业、从自发到自觉的艰辛之旅。最终,使之成为中国当代文化艺术中充满创新活力、影响日益深远、深受各民族大众喜爱的音乐门类之一。进入21世纪后,民族器乐艺术仍然以其十分自信之态向前推进,迎接一个属于它的更新、更具现代精神的一百年。

琵琶音乐是中国器乐艺术的重要成员,也是民族器乐现代性历程的一个缩影,是那部精彩纷呈的“大历史”的一个同样可观可闻的组成部分。就它的传统遗产而言,众器之中,它可以排在七弦琴音乐之后;就它的技艺表现而言,位居中国诸多弹拨乐器之冠;而就它在20世纪后半叶对于“现代性”的倾力表达而言,或者说,就作曲家的参与度而言,它又常常与二胡艺术结为同盟,一路向前。《彝族舞曲》《狼牙山五壮士》《草原小姐妹》《花木兰》《祝福》《春秋》《千章扫》以及刘德海先生的诸多独奏作品等佳作名篇,代表了琵琶音乐界近半个世纪在表现当代人文精神和社会生活方面从未停歇的追求。

或许是因为上述原因,本书作者吴慧娟博士选择了这一既有历史蕴含又极富挑战性的研究项目。这里所谓“极富挑战性”,绝非夸大。在我看来,题目中的三个关键词:20世纪、中国、琵琶音乐,本身已经预示了以下几大难题。其一,历史跨度大,即所论及的时间为100年。以曲项琵琶传入中国近两千年的漫长历史计,100年不过是它的二十分之一,似乎不算长,然而,要把百年间不同阶段人、事、乐、艺的纷繁多变一一加以清晰梳理、充分论证,就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琵琶音乐在20世纪的进步,超越了它之前的全部历史,人物多、作品多、大事多、格局大,仅选择论述对象,就要花去很多功夫。尤其是对于一位青年学者,如何合理划分不同历史阶段,如何确认每个历史阶段的核心事象,如何概括各阶段的特征,更成为书写这个世纪、这个领域的重点和难点。其二,地理空间广阔。20世纪的琵琶音乐,流布地域已经不像此前的某个历史时期,仅局限于江南一带。通过专业音乐教育和民族器乐表演舞台、现代传媒等渠道,几乎遍及全国许多省区,究竟以何种方式进行历史叙事和理论概括,力求全面反映这一艺术领域之全貌,又成为本项研究的另一难点。其三,论域范围、层面甚多。在20世纪,或曰在现代,“琵琶音乐”所涵盖的范围,并不仅仅是舞台表演,同时还包括对传统经典大小套曲的传承和再改编、再诠释,包括新琵琶音乐的创作出新,包括专业院校琵琶专业教学以及史论研究、社会推广、国际交流等等。如何对这些多层面的论域进行历史学、音乐学概括,学术任务也一样的繁重。

最后则是对20世纪琵琶音乐的整体评价问题。1983年音乐史学家刘再生教授曾发表《我国琵琶艺术的两个高峰期》一文,作者在引证大量史料的基础上明确指出:有唐一代和明清两朝乃琵琶艺术的两个高峰期。文章的结论令人信服,但接下来的问题是:紧接在第二个高峰之后的20世纪琵琶音乐的历史地位如何?它可以称为第三个高峰期吗?还是要待以时日?这恐怕也是这本专著要回答的一个历史性追问。

作为一项具有史学性质的音乐学研究,我想,作者一定是带着以上几方面的问题而进入思考和准备的。但最终她如何答“疑”解“难”?如何构建与论题相应的框架?如何将历史事实与其内在逻辑相互统一?则需要我们认真读完全书并逐一考量以后才可以做出判断。

首先要看她为此一选题收集、阅读、分析了哪些资料,这应该是完成任何历史选题的头一步,也是锻炼研究能力最有效的方法。藉此,我注意到本书最后的两个“附录”。前者是1970年代以来颇有影响的五部大型琵琶协奏曲的音乐分析,后者是1900—2013年有关琵琶的“主要期刊、学位论文目录”,另有本书“参考文献”。仅以后者而言,“目录”又分为“期刊”,共七百四十余篇,学位论文共72篇;“参考文献”部分,期刊文论165篇、专著50部、曲谱40种、学位论文15篇。七百多篇期刊论文,相当于20世纪琵琶文献的“索引”,除了1980年代以来的十三种音乐学专刊外,另外还有几十种类别的杂志,我不敢说已经“一网打尽”了,但遗漏者大概也不多了。而“参考文献”之谓,则都应该是作者或细读、或泛读过的,仅依篇目算,也接近三百了。再看“附录一”的分析,约四万言。两者相加共七十余页码,占去全书五分之一弱。不用我再说,作者在资料的搜罗、阅读、分析方面下了怎样的功夫,两个“附录”已经是很好的说明。

其次,作者为本书设计的是一个时空互相交叉、以时间为中轴的叙事框架,全书分上、中、下三篇,上篇(绪论)重点论人(琵琶艺术家),又分上下半叶两个时段;中篇重点论乐,也以上(传统琵琶)下(现代琵琶)两个半叶为大时段,下半叶再分成前(1949—1977)、后(1978—)两个时段;下篇论琵琶与社会文化,同样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全书论述重点是20世纪下半叶的“中篇”,有关琵琶音乐的曲谱、创作、体裁、区域风格、演奏技艺全集中在这一部分,以至本“篇”篇幅几乎占全书的一半。我认为,以这样的叙事框架和各历史段落不同比重的篇幅安排,基本上可以反映20世纪琵琶音乐的概貌。

此外,作者如遇某一重点时段,则不惜笔墨、全面展开。如1978年以来的所谓“琵琶音乐发展的繁荣和多元时期”一节,从体裁、题材到音乐语言、创作技法,分别做了较为深入的叙述。特别是对琵琶音乐语言的区域特征,就列出东北、西北、西南、华中、华南、华东和华北等七种,虽简略,但作者能够提出并给予关照,一方面体现了她的视野,恰好也呼应了本时段琵琶音乐的“多元”特征。

如此,较为坚实的资料准备、相对合理的框架设计和有一定深度的重点分析,就成为本研究项目的三个学术特色,也成为我们充分肯定其学术价值的主要依据。然而,作为一门传统资源十分深厚,而在上个世纪又获得巨大成就的器乐艺术百年史,本著还留下一些让人读后不够满足和值得讨论的学术空间。我这里先提出个人的一点看法,以就教于作者本人和诸位琵琶同行。

一、毫无疑问,20世纪的琵琶音乐已经构成这门艺术的一个相对独立的时代,也可以说是琵琶音乐步入历史大转变的一个开端,所以,我们有理由将本书视为这个大转变时代的“百年专史”。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时代是如何出现的?它与前一个时代形成了怎样的“继续”关系?二者有哪些关联?又有哪些变化?这个时代在总体上较之前一时代产生了多少具有历史意义的新成就?等等。虽然,本书对以上问题似乎都有所涉猎,但缺乏明确的归纳、提炼,质而言之,全书的历史学旨意显得模糊不清。

二、前面说过,作者以时间为轴,将20世纪琵琶音乐的不同时段串联为一个叙事整体,值得肯定。但当进入具体的论述以后,各时段、各章节之间却显得松散,缺乏紧密有序的关联性,人即人、谱即谱、乐即乐,人与谱的关系如何?谱与乐的关系如何?人和乐的关系如何?三者之间又是何种关系?都缺少必要的论证。进一步说,20世纪琵琶音乐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那么,几代音乐家是如何看待这一关系的?如何处理这一关系的?一言以蔽之,20世纪琵琶音乐的得失进退都与界内同仁对这一关系的态度和处理方式有直接、间接的关系。我个人觉得,作为一个重要历史时段所遭遇的关键性问题,本书也没有花很多的笔墨。

三、全书的“下篇”主要论及琵琶音乐与社会文化,本身是一个很好的选项和安排。从古到今,不仅琵琶,所有的器乐艺术乃至整个音乐文化都与社会文化以及特定时代构成一种互相影响的链条,20世纪的琵琶音乐更有因为时代、社会的种种变革而发生传承方式、创作思潮、专业教育模式、观演场合等“裂变性”转型,而且在艺术与时代关系方面有一定的典型性,深入探讨,对未来琵琶音乐有很大的启示作用。很可惜,本书的“下篇”,在这方面显得空泛、仓促。希望今后加以充实。

1985年,韩淑德、张之年二位先生出版了《中国琵琶史稿》一书(2013年修订,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填补了中国器乐历史研究的一项空白。如今,经过数年的辛勤钻研,吴慧娟博士又写出这本《20世纪中国琵琶音乐研究》,同样有一定的“补白”意义。两书相合,琵琶史研究又进一步。作为多年关注中国民族器乐艺术在现代社会曲折前行的同行,我想以上面的短文表示自己对这一新成果的真诚祝贺,并相信琵琶音乐界一定能“以史为鉴”,成就更多的业绩!

乔建中 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研究员,西安音乐学院特聘教授,中国音乐学院特聘教授

(责任编辑 荣英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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