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郁:在有用与无用之间做一只坚韧的飞蛾
2017-04-29何郁
一个语文老师应该要有点故事,因为语文老师不是用数字、公式、定理、实验等建立与世界的联系,他是用语言文字建立自己的“天人合一”的。这里既有他的风花雪月,也有他的现实与当下、明天与未来。所以一个语文老师的心灵要敏感一点,情感要丰富一点,认识要深刻一点,对世界要多情一点。如此,他怎么能没有一点故事呢?
所以语文老师要善于讲故事。那么,我也来讲几个自己的故事吧。
故事一:读书是最大的教育
我这样一个纯良的草根,能有什么传给女儿呢?想来想去,唯有将一颗读书的种子种在她的心田。随着岁月的生长,我相信这颗种子一定会开花、结果。女儿很小很小时,也就是刚开始识字时,我们就将她独立出去,分开睡,并为她置办了一个书房—当然是兼卧室。我们把一面墙的书柜满满当当摆上了书,当然还有的芭比娃娃之类的玩具,那也是一个小女孩绝不可少的伙伴。
我们教她拼音,很快她就会读了。我们教她识字,很快她就认识了许多字。借助会认读的拼音、会认读的字,她就开始了独立阅读,也从此爱上了阅读。其实,所有的孩子天生都是喜欢阅读的,因为他们有好奇心,好奇心驱使他们要打开一扇扇未知的大门。
除此以外,我们还经常把女儿带往书店、图书馆,但很少把她带往商场、街上。总记得一个小学老师跟我们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你看教室里屁股坐得住椅子的,基本上都会读书,屁股落不住椅子的,基本上都不会读书。话很通俗,但如一把利剑悬在我们头顶,我们不敢掉以轻心。老师说的实际上是一个人的定力!是啊,放眼一看,大凡成功的人,都是很有定力的人。在培养孩子定力的问题上,我们最看好读书,因为这是最直接、最经济也最长久的训练方式。于是,周六、周日,暑假、寒假,其他节假日,都成了女儿阅读的狂欢节。一放假,女儿就早早计划着去哪儿看书,去读什么书,读到几点,在哪儿吃饭……那一天女儿别提有多高兴了。
有阅读就会有回报,而且这种回报常常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在吃饭前突然要给我们讲故事。她讲述了一个松鼠妈妈找地方生小宝宝的故事,因为最后松鼠妈妈把小宝宝生在了一个巨人遗落的手套里,所以这个故事就叫《一只手套》。故事讲完后,我们觉得故事非常有想象力,就鼓励女儿把它写出来,女儿用半是文字半是拼音的形式写了出来,好家伙,一千多字!我们把这篇故事寄出去参加上海市“童话故事大家写”的征文比赛,没想到,获得了银奖!女儿受邀在颁奖会上朗诵自己的获奖作品。我想这多半是阅读带来的智慧和灵感。
由此,我坚定了一个朴素的教育理念,引导孩子读书就是最大的教育,因为这是孩子受益终生的事情。
故事二:教师读书这个行为的深长意味
北大教授陈平原先生曾说过一段话:
如果过了若干年,你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读书,而且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时候,你就必须知道,你已经堕落了。不是说书本本身特了不起,而是读书这个行为意味着你没有完全认同于这个现世和现实,你还有追求,还在奋斗,你还有不满,你还在寻找另一种可能性。
这段话也成了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我时时警醒,且用这一段话激励自己。还在浠水师范工作的时候,我是学校圖书馆的常客;在黄冈教研室工作的时候,我在附近的黄冈师范学院办了一张图书借阅证;后来调到上海工作,我又去上海图书馆办了一张借阅证;现在我又办了一张首都图书馆的借阅证。我每个月,都要去一趟首都图书馆,一般都要“泡”上一天,借书、看书、还书,那一天过得紧张而又充实。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闲,所以才有时间去这样奢侈地读一天书?
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作为教研员,我本没有上课的任务,可是我自己跟自己规定,每一个学期必须要去上一些课,去切身地感受课堂,去深入地研究课堂。就是这样,我一年下来也要讲几十节课。我一年要写几十篇文章,几乎每个月都有文章发表,我几乎每一两年都要出版一本书(主要是这几年),而且这些书不是拼拼凑凑写出来的,而是先读书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写到动情时,甚至会落泪。我目前身兼两三家报刊的特约编辑,为他们主持专栏,替他们向一线老师约稿。为此,我一年要组织几十篇稿件,这其中大部分是青年教师所写。许多稿子到手后,我要跟老师们反复切磋、商讨和修改,直到达到发表的水平。每一年,我要在自己区里组织几十场次的语文进修和培训活动,这些活动既涉及教师,也涉及学生;而且我从不因循守旧,我每一次的教研活动,在形式上都有创新,在质量上更追求上乘,为此,我赢得了老师们的好口碑。我策划、组织并且坚持6年的“名家名篇进课堂”活动已在一定领域里引起反响,高中语文新课标倡导要读名著,读整本的书,而我们早在6年前就开始引导学生阅读经典名著,读整本的书了。为此我们把许多诗人、作家、学者、名师请进了课堂,我们甚至把课文的作者也多次请进课堂。
我有时候也在想,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得这么满,弄得这么累?轻松一点不好吗?细想想,可能就与陈平原先生说的这一段话有关。我想我要是闲下来,就可能“堕落”了。为了避免“堕落”,我要强迫自己读书,强迫自己写作,强迫自己做许许多多事情,强迫自己一直往前走。所以,去图书馆“泡一天”,在我就是一种反思和修行,我修的是自己的心灵,行的是孟子所说的正道。
一个以读书为业的人,如果放下了书本,也就意味着放下了追求,放下了往前走的力量,这是很可悲的,尤其对一个老师而言。这就是我认为的陈平原先生这段话的积极意义。
故事三:从不放弃独立思考
湖北省著名作家陈应松先生有一次在广州做文学演讲时说,“一个人放弃思考的权利,就等于放弃说话的权利,而放弃说话的权利,就等于放弃做人的权利。”简练的话语,亦如一把利剑悬在我的头顶。为什么?因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最可贵的品质可能就是独立思考,并且把这种习惯和品质带给学生。然而现实中又有多少老师能保持独立思考呢?
一次,我听高三的课,几位年轻的老师讲作文复习,一节课上下来大汗淋漓,不是热,而是着急。因为上课时,学生不愿说,也说不好。几位老师问我:“何老师,您说这学生写作文,为什么内容那么贫乏,情感那么苍白,认识那么肤浅?”我说:“说得好!那么敢问一下几位,你们前不久上交的几篇论文,是不是也可以用这样三句话来概括呢?而且你们有好多文字还是从网上复制下来的呢,我甚至都能看到没来得及处理的痕迹!”几位老师低下了头,脸红红的。自己不读书,不思考,且写东西还上网去抄,又如何要求学生写出不平庸、不浅薄的作文呢?
北京四中著名特级教师李家声先生有一次做讲座时说,有的老师现在备课讲课,其过程概括起来说就是:“上网—查找—做PPT—念PPT”,真是一针见血。这是把教学这样一个本来需要创造和智慧的工作,变成了流水线上的机械化作业,久而久之,思考力怎能不退化?久而久之,又如何能独立地阅读一篇诗文?
思考,且独立思考,应该成为一个读书人的持守。只有这样,你才会常讲常新,才会不断进步。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说,“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任何时代都要独立思考,这也是我的老师教我的。人家问我,你对今天的教育有什么建议,我说就是要提倡独立思考,这一条非常重要。”信哉斯言!
有一次与一位初中老师一起研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这是名篇,网上资料多。老师上课,很容易因为惯性的力量,按照别人的教学设计去备课、讲课,这似乎也无可厚非。但是,我不满足,我要求老师屏蔽所有参考资料,读文本,实实在在地读几遍文本,解词句,理结构,弄懂文本的所有信息。老师读完,仍然整理不出自己的教学思路,于是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您看文本前面集中笔墨写“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和“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两种不同的情景时,用来表达感情的词语是“悲”(感极而悲者矣)和“喜”(其喜洋洋者矣),而后来,用来表达感情的词语是“乐”和“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为什么?这两对情感词语能不能互换,为什么?这当然不能互换,至于为什么就需要深思了。于是我要求老师同我一起阅读范仲淹的生平传记,阅读范仲淹的其他作品,全面地了解范仲淹这个人,全面地去阅读北宋初期的历史、政治和文坛情况。答案就在范仲淹这个人的政治抱负之中。而我们的教学设计却可以从小处着手,抓小见大,以一对词语去解读全篇,以一篇经典去撬动作家的一生。这是一种多么宏大的建构,又是一种多么深刻的审美。这样去备课,去讲课,才是讲自己的阅读发现,讲自己的独立思考。而且也只有这样做,才会在教学上有所突破。
谈教育
记者:能否请您结合自己的从教经历及平时观察,谈谈您对现在中学阶段教育现状、问题、未来发展等方面的思考?
何郁:从教几十年,我深深感到,我们一直没有走出功利教育的泥沼,先是受到政治裹挟,后来被各种运动带到荒野,再后来被成功学污染,现在是被应试教育的洪水冲荡,这期间偶尔还被外国的某种思潮洗脑,但就是没有自己的主心骨。近些年应试教育变本加厉,某些部门、某些领导和老师还推波助澜,这非常值得警惕。我认为教育其实很简单,就是教人求真,去除功利性,过诗性的生活。因为在人生的道路上,求取功名利禄是必需的,也正常,但不是唯一。如果人生只追求这种东西,就一定会迷失人性的方向。所以教育就是要矫正这种社会的弊端,让青少年始终保持人性的清醒。
谈语文
记者:任教多年,能否分别从一线教师和教研专家的角度谈谈您对语文教学方面的经验、心得或体会?
何郁:经验谈不上,谈一点体会。几十年的摸爬滚打让我认识到,语文教育其实很简单,就是做好六个字:读书、思考、写作。如果再加一个词,就是实践。读书和写作是语文教育的两个翅膀,借助它,语文教育就能飞起来。这其间,思考是桥梁,是路径,也是基本方法。阅读和写作都要靠思考来撬动,也要靠思考来提升质量。实践是什么?有两个层面的意思,一是宏大的,就是要注意引导学生思考我们的社会问题,关心社会。如学习古代诗文,因为其都具有当下意义,你没有讲出当下意义,就会让学生觉得不亲切,这就是你的讲述问题,而不是古代诗文的问题。另一个是针对老师来说的,就是指语文老师要敢于探索,敢于尝试,不要默守成规。
谈诗歌
记者:您是名师、专家,又是诗人、作家,您在教学中是怎样发挥您的优势的呢?您怎么看待诗歌在语文教学中的现状?
何郁:我是名师和专家嗎?不是,我从不这样看自己。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语文老师,爱好写作,爱好阅读,做人真诚有原则,不满足于现状,敢于说真话,也就这点本事。
毫无疑问,新诗教学在语文教育里,是冷落和寂寞的,但我们在努力。我争取一切可能的机会,去做讲座,去讲课,与老师同台授课,讲新诗。尽管有些艰难,但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形成了一个小气象。我甚至还设想在条件成熟的学校去成立“诗歌教室”,以此为桥梁,把诗人、诗评家请进来,把老师和学生的诗作推出去。我期待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新诗教育,因为这不仅仅是语文教育的事情。
谈职业
记者:我们都知道教师职业很辛苦,但感觉您虽然忙但都是乐呵呵的,很少言及这方面,您是怎么理解这个职业的?
何郁:教师这个职业确实很辛苦,工资待遇低,与我们的付出不相匹配。在眼下,我又不能改行,怎么办?只能是自己救自己,从工作中去寻找快乐。任何人如果认识到他工作的意义和价值,他的身体里就会焕发出巨大的能量,我想我也应该是这样吧。因此,我才乐此不疲地读书、写作和积极从事各种教育实践活动。又因为认识到,语文教育的很多问题,仅仅从内部不可能得到解决,所以我的研究领域开始向外渗透,眼界和思考也开始不断扩大。如文学创作、哲学研究、传统文化等,这都是我的爱好。我建议老师们不要太狭隘,眼光要开阔一些,要经常能看到自己学科之外的风景,或许从那里回看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其实早就告诉过我们这个道理了。
读书和写作是语文教育的两个翅膀,借助它,语文教育就能飞起来。这其间,思考是桥梁,是路径,也是基本方法。阅读和写作都要靠思考来撬动,也要靠思考来提升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