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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呵护的岛

2017-04-28林文钦

四川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妈祖神庙西洋

林文钦

一座岛和一个人一样,时常被人们挂念着,并会得到更多的祝福。

走进闽东西洋岛,在29.8平方公里之内周旋,与渔民、渔船、渔网及鱼虾不期而遇,还与神庙不期而遇。最多的时候。岛上曾有20多座庙庵,计算下来的平均密度是每0.7平方公里就有一位神祗守护。

多神多福吧。当人们的祝福并不能表达心意的万分之一,只有托付给万物之灵。因此,东门就成了个诸神保佑的岛,得到最多祝福的岛。

各路神仙,屈指数来有通行的观音、土地、城隍、关帝、山神、妈祖,还有沿海特有的海神庙甚至是为乡土先贤而立的庙宇。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洋岛上的神各有来历,不仅始于继承、借鉴,还源于自发的造神运动。

地方小,人家船多东西多,互相就凑得很拢,整个岛很饱满充实。

岛中心密度特别高的区域是宫东老街,原居民聚居地。小小的三合、四合院贴身挨着,日间门长开,走进去有旧的石板地,旧的板壁,洗得很干净。房子不大,却有点曲径通幽的味道,不宽的门洞,窄的通道,两侧堆了劈柴之类的什物,因为堆得整齐,反显出拾掇者很勤快。再进一点,老的井,尺来高的四方口,旁边搁球状的青色塑胶吊桶,水淋淋的,眼尖的人还能看出其实是被剖开的大浮子。小的方方前院,还有更小的不规则后院,用石块砌出些高低台子。台子上搁满了草花,它们随便种在泡沫盒子里、粗陶小缸里以及其他随手用上的容器里。再大些的直接砌出花坛,四周别出心裁地饰以白色泡沫塑料小浮子,种上并不高大的白栀子、海棠花。人家之间留出的老街主道不足两米,支巷就只有一米。白天青壮年都作业去了,老人留守,近清明,遇见的老婆婆人手一卷经文或黄煤纸折元宝牒,口中不忘念念有词。

由于正房都隐在着意营造的深处,很多人家厨房尤其餐厅都设在明处,中午时分,家家门口或窗户透出氤氲香气,令你想到在城里人家,为何闻到的就只有油烟味。在这样的路上,紧挨众人活色生香的日子行走,不孤单。温暖,同时只有生活的纯粹动静,也安宁得很。

跟三沙镇的中心街一样,宫东老街也这样将生活区经营得明显有区别于作业区,凡空荡、飘零、粗糙、嘈杂,浓烈的海腥味与狂暴的风浪,所有与渔业相关的元素都尽力摒弃隔绝,然后得到了与此相反的缜密整饬、精致优雅乃至宁静温馨。但还不够,在西洋岛,高密度的神庙以及分布上与民居相依的特质让人体会到岛上人对于平安幸福的极致追求,那么直接、勇敢。与此同时,这种景象让人隐约触及海上生活的内里,一定有无数次的击打、摧毁让他们备受惊吓与绝望,形成岛上带有明显痛觉的历史与记忆。出海,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他们曾经的委屈、不堪重负和茫然恐惧,都在向神前的深深一拜里。

每年的开渔节都有这样庄重的祭海场景。

公祭的场面浩大,一向放在宽广的大澳沙滩,这几年改为原生态的民祭,就落脚在西洋岛。这一日,沿港马路上绵延人潮,一直通向岛的制高点。岛小,祭台更小,观礼者都靠边站,围着主祭群体——当地渔夫与渔嫂,看他们服饰明丽,神情肃穆,祭拜如仪。

红毡、彩旗、大鼓、海碗、米酒与五谷……虽然是民祭,但组织有方,还是面向大众供人观瞻的。

真正有私密性的是私祭。主妇家赶个早,穿过小巷来到妈祖或海神庙,献上用心筹备的供品,将自己的心思向诸神低低托付。这是岸上,在水上,船老大亦有体己的仪式,是为祭拜船龙爷。地点是神圣而高昂的船首,香烛供品一概齐备,外人多不得见。猜想祝词总不外乎一愿大海丰饶如初鱼虾满舱,二愿船家顺风顺水出入平安。

身处弹丸之大的小岛,固然有地域上的限制,但未始不是本能的指引,屋与屋、心与心,民居与神殿相依偎的西洋岛,一直抱成一团,棒打不散,水泼不进。可能如此。与大陆连接的铜瓦门大桥开通了多年,担心这个岛会走样、会被同化至今显得多余。

跟三沙街道不一样的是,宫东老街更紧凑更家常。不是专门的旅游区,行在其中的外人很容易被本地人区别开来,加以关注。他们不受打扰的目光里没有淡定与漠视,依然保留了源自纯朴热情的重视、鼓励,似在诱惑人开口,并准备随时回应。

初上岛。明显感觉到因为人神毗邻而居,两者不自觉地相望相守着。岛首钧鸿门门头立着的是平水庙,任谁一进岛就能看见。供奉的居然是大禹,他善始善终,治水一路从河流治到海里。

岛尾立着西洋庙。神号为天门都督。来历缥缈,责任却也明确,护佑从大澳门头经过的讨海人。大澳水道有暗礁群,水流激荡,漩涡密布,非当地人不能过。更近海处还有鱼师庙,里面的海神实为听鱼声找鱼群指挥下网的渔师,被渔民想当然地列为海神,建庙祀之。经常用大鱼骨作栋梁。

直接处在岛上人家中间的有东津庙,主奉海神菩萨,属于泛称,岛上最大的海神庙是天后宫(妈祖庙)。到达天后宫要穿过西洋老街,深入渔村的内部。天后宫祭祀妈祖。西洋人称妈祖为天后(妈祖),根据当地人的说法,妈祖姓林,名默,福建莆田县人,随父兄来海岛打鱼为生,但她能预言人祸福,乐于助人,每于狂风暴雨之夜,站上高峰高举火把为船只指引航向。

苍茫大海。狂风恶浪里的一只船。船上的一群强壮男子,企求和感激妈祖娘娘的挽救——这个曾经的人间女子。总觉得,这是一种对家和家人的渴望。

妈祖的来历清楚,但祖籍毕竟不在本地。西洋岛最知根知底的神庙是戚将军庙(戚公庙),在宫东村。戚将军本是明代平倭名將,山东微山人,他为官刚正,有勇有谋,多有义举,深受百姓拥戴,这都是肯定的。当地人怀念他,也曾作歌慕之,歌咏不足就为他建庙塑像,一致敬称他为戚将军,尊称戚公。

在此,将一个人神化,敬为神,没有遇见多大障碍。

记得我参加高考的时候,母亲特地向三沙留云洞里的七老爷许愿,希望他保佑我考中。当时想,这位老爷是何方神圣,兄弟倒挺多,排行到了老七。后来忽然记起要我跟着去还愿,这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亲眼所见的时候方知七老爷原是戚老爷,抗倭名将戚继光。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生前担当国是的英雄,身后就这样被民众继续寄于重望,甚至涉及到我的学习问题。

民间记录历史的方式,一向有虚有实。口口相传,那是虚,传之不足,干脆建碑立庙,那是实打实。文化的积累偏偏没有在纸面上,因此传说是一种浪漫和理想,以自由飞翔的方式。建筑却是以沉甸甸的存在方式,一砖一瓦。都是记忆,也是愿望。

按纸面上的记载来看,人和神之间必然有很高的门坎,显出严苛的等级制。很多修炼者往往费时久长却容易功亏一篑,这里的人却随时搬掉门坎,将现实中的好人顺利送入神殿。

岛民生存之道,以海为生,船充当了移动的陆地。与海隔着几分薄的船板,这个厚度就是陆世界与水世界的距离,也是生与死的距离,所以凡界与神界的距离大致如此。有自身开辟的秘密通道作为捷径,有民心的抬举作为台阶,随时完成穿越与上升,人、物莫不如是。至今,渔夫们的网无意中从海底拉上大鱼的头骨或肋骨,还会收在船上。上岸时送到鱼师庙里受香火之供,一根躺在海底的鱼骨就这样成了神物。小小的土地庙里,有时不凑手,香被插在切开的萝卜或大头菜上,萝卜们上升为香座,同样不成问题。

神在这里扮演的是一个慈悲长者,因为出身人间,所以最知疾苦,因为最终拔离尘世,所以显得大智慧,大手段,许众生凡有休咎随时求教。也许,所有神的前身都是人,只是他们的高度普通人难以企及。只是海边人难以完全抗拒命运中的灾难,所以这座岛被神庙覆盖,被无数的神联手护佑,被接下来无数自觉的禁忌所禁锢。就像长命锁似的,一重重锁住海上人的身家性命。

频繁的祭祀活动会一直延续,直到休渔。因为出海过程中,有收获颇丰的人,记得大张旗鼓地来谢神,也有不顺利的,再来暗暗讨神的示下,俗云呒结煞问菩萨。以此推断,岛上神庙密布的另一原因:地方小,成功者、行善者修桥铺路的作为有限,造神庙就成为一个重要出口。

客观地说,平常日脚——这里的人将太阳称做日头,将自身的生活叫日脚——庙里并非香火鼎盛,也非寥落不堪,它处在一个常态里,就像庙宇处在人居中间,与左邻右居只隔着一堵墙,与前后人家也只隔着一条小路,正处在日常生活之中。

一座岛,就这么被众神呵护着,以吉祥的气场预示着一年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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