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至死方生:存在主义视角下《摧毁》中的自由选择

2017-04-27赵菁清

牡丹 2016年21期
关键词:灯亮萨特凯特

赵菁清

1995年,惊世骇俗的剧作《摧毁》在伦敦首演,大量血腥、暴力和性行为的描写引起了大众的广泛关注。萨拉·凯恩以独特的视角和笔调塑造了一个绝望的世界,但同时又带着人性的关怀为人们指出了希望。本文从萨特存在主义的角度出发,分析剧中男女主人公在绝望时进行的不同的自由选择,论证作者在营造残酷场景背后对未来充满的期待。

萨拉·凯恩是90年代英国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她短暂的一生仅留下五部戏剧作品,但每一部都称得上是难得的佳作。其处女作《摧毁》以惊世骇俗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使这部包含大量血腥、暴力和性行为描写的戏剧在伦敦首演后备受责难和非议,对英国戏剧产生了极大影响,被看作是“催化了英国戏剧舞台新戏剧的复兴”,可见其在戏剧史上重要的地位。

凯恩在独幕剧《摧毁》中塑造了一个充满暴力、性欲、战争和血腥的恐怖世界,男女主人公在绝望中寻找不同的慰藉,全剧明显表现出萨特存在主义的在极端痛苦之后重获自由的思想。本文从存在主义的角度出发,解读伊安和凯特二人在绝望时进行的不同的自由选择,理解无论是善还是恶都有其解脱方式,从自尽到求生,剧作最终表现出作者在残酷场景背后隐藏的对未来的期待。

一、放弃自尽的伊安

作为整剧核心人物的伊安,他扮演了重病者、强奸者、被强奸者和被施暴者各种对身心造成极大伤害的角色,并且他对生死的体验和观念也在这些过程中发生了巨大变化。奈吉评论全剧最后伊安在洞中伸出头淋雨的动作是“维系于剧情场景中的一种升华的隐喻赎救”,从一个自我放弃的重病患者到最后能鼓起勇气面对自己再也看不见的世界,伊安完成了向“萨特式”自由存在主义者的转变。

大量评论认为伊安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和同性恋歧视者,他的行为充满性与暴力,言语也粗鲁可怕,他厌恶城市,厌恶他人,更加厌恶自己。在剧中他不断地冲洗着自己,仿佛是在清洗自身的污秽,体现出了他的悲观主义倾向。

伊安:死亡。不存在。

……

凯特:你应该戒烟。对身体不好。

伊安:太晚了。

……

凯特;想象一下你的肺该是什么样子吧。

伊安:不必想象了。我看到过……医生端过来的那片烂肉,恶臭。我的肺。

……

伊安:剩下的这片现在也一样了。

他认为自己的身体是一堆烂肉,并且毫无医治的可能,即使移植了新的肺器官也依然会转变为肝硬化。他无法控制这种反感情绪,因为他无法摆脱这些脏臭污秽的东西和烦恼,当士兵称呼伊安姓名的时候,他甚至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姓名,也就是否定了伊安本人的存在。他开始不停地喝酒抽烟,不停地向凯特求欢,企图用情欲来填充自己,粗暴地在凯特身上寻求自我的力量,觉得只有和凯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被仿佛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指出,性虐待狂的行为是欲望“介入别人的自由的探索……[从而]引起惊奇与不安”,同时想要“通过别的肉体并对这个别的肉体把自己揭示为肉体”,即证明自己的存在,然而这种行为往往是毫无意义的探索,他们自认为介入了他人的自由就能获得自己的存在,想“通过痛苦来表现肉体”,但实质却是建立在剥夺他人存在自由的基础上完成的虐待行为。伊安在强奸凯特之后不仅没有获得身心上的享受,却惯例似的去厕所冲洗,甚至在被士兵强奸后想要求死,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从来没有从糜烂的生活方式中获得任何解脱。

全剧的高潮在第四场,被强奸的伊安在自杀之前对凯特喊出上帝不存在的话语后自杀未遂,但正要印证凯特所说上帝不允许自尽的言论时,凯特手中抱着的婴儿却渐渐被饿死了。婴儿的意象值得深究,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概念包含圣子的形象,因而西方文学家常常用新生儿隐喻耶稣和上帝的诞生,又或是暗示希望的延续。当伊安一次又一次开枪却都是空壳,人们好像在冥冥之中看到有力量促使着伊安活下去,但此时作者又忽然用婴儿之死来宣告上帝已死。凯恩使用与新生儿意象完全相反的象征义——新生儿之死来暗示剧中人相信的上帝或依赖的希望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在人们隐约感觉到希望时却又明确告知他们事实其实是绝望的,从而使得伊安在没有信仰和希望的情境下再次重生,而这种重生才是真正能使人坚强起来的重生。

灯暗。

灯亮。

伊安在用双手扼颈自杀。

灯暗。

灯亮。

伊安在拉屎。然后摸索着用报纸揩拭。

灯暗。

灯亮。

伊安在歇斯底里地大笑。

灯暗。

灯亮。

伊安在作恶梦。

灯暗。

灯亮。

伊安在哭号,流着大颗的血泪。他紧搂着士兵的尸体寻求慰藉。

灯暗。

灯亮。

伊安饥饿而虚弱,躺着一动不动。

灯暗。

灯亮。

伊安扯开了十字架,双手挖入地板之下把婴儿尸体扒了出来。

他吃着死婴。

他将吃剩的死婴放回襁褓,把襁褓塞回洞里。

稍顿,然后他爬入洞中躺下,将头伸出地板。

他迷离欲死似乎已得解脱。

下起了大雨,雨水透过屋顶浇在他身上。

在这个变换的蒙太奇场景中,伊安没有任何台词只有动作表现,具有象征意义的自尽、哭、笑同对日常生活的现实主义表现如拉屎、做梦、饥饿交替出现,整个过程印证了萨特自由选择的论点:“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拒绝宗教或者人生哲学的欺骗性援助,我们就掌握了几项明显事实:世界是一片混乱,一种‘从混沌产生的绝妙的一体同仁”,只有抛弃上帝才能从废墟中脱身,只有绝望到极点才能刨除一切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从而追求真正祈求。对于伊安,他可以选择死亡来逃避世界,但在见证士兵自尽之后,他认识到自己与士兵的不同,无论什么样的选择都需要自己承担,自尽只是一种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也不意味着自身意识的终止,因此他选择了直面苟活于世的种种痛苦。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最终为了求生而吞食死婴尸体并且在雨中仰望的行为,这种行为被看作是一种救赎方式,作者在描写伊安身体痛苦时就已经作出了预示:“他的心、肺、肝和腎都被剧痛攫住以至他忍不住哀号着。就在他似乎要死过去的关头,疼痛开始消退。十分缓慢地,疼痛逐渐减轻直到完全消失。伊安在地板上瘫作一团”,当疼痛至死的时候,痛苦反而渐渐减弱,预示着伊安获得了拯救和自由。

二、坚持反抗的凯特

女主人公凯特是一个弱势、智商有缺陷的女子,紧张时她会结巴,经常无意识地重复小孩子吮吸手指的动作,看起来木讷迟钝。她与伊安两人有着多次性关系,他们之间看似有真实的男女感情,可实际上她却不断地被伊安性侵和羞辱。但这样一个在智力和体力上都处于下风的人物却在整部剧中一直保持着倔强和反抗的精神,凯特发出了《摧毁》想要表达的最乐观的声音。

萨特认为,一切荒谬的人都是存在的,“荒谬的人在反抗中确立自身”,即使这个人是个白痴,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意义的。凯特数次表达了自己不愿意同伊安发生性关系的心理,在逼迫之下她推开伊安,接吻之后厌恶地擦嘴,被伊安强奸之后重重地打他耳光,她把自己关在厕所,想尽办法逃跑,她“不停地踢、掐、咬。她从他的枪套里拔出手枪对准他的裆部…她歇斯底里地大笑,同原先一样,但不停歇。她笑着笑着笑着直到她不再笑了,她哭得痛彻心扉。她又颓然倒下,毫无知觉地躺着”,她清醒时候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毫无意义,她无法用完整流畅的语言来表达,但这些又哭又笑的举动却全都反映了她内心的愤怒和受到的伤害。这就是为什么她极其激动时会突发昏厥,而在这昏厥期间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在“揣测它什么样之前,就在[她]想到下一个之后,而就在它发生时它是可爱的”,在周围世界不能再控制、压迫她的时候,昏厥时的凯特可以触摸到自己,了解到内心的想法,能真正感受到恐惧和焦虑,在没有外界影响的情况下才能够自由表达,因此她说这种感受是“可爱的”。

在拒绝和反抗的同时,凯特最突出的特点是她能积极地关注自己和他人,这可能源于她的迟钝和天真,导致她看待事物的视角与剧中其他人物不同,她从不关心房屋之外发生了什么,也不在意伊安的工作和过去是什么,她关注的只是自己和他人的主观感受。她向伊安直接地表达了内心的不愿意和身体上的疼痛,她跟随伊安来旅馆开房纯粹是因为他听起来不快活,关心伊安的身体状况,并且劝说他采取医疗手段恢复健康,她会帮忙抚养炮火中的遗孤。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自身的第一想法,并且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在伊安喊出上帝不存在和代表希望的婴儿死去的时候,她先是歇斯底里地大笑,而后又默默地将孩子的尸体埋在地下,用手边的材料为其制作十字架墓碑,诚心诚意地为他祈祷。

萨特认为:“荒谬的人不会去自杀;他要活下去,但不放弃自己的任何信念,他没有明天,不抱希望,不存幻想,也不逆来顺受。他满怀激情注视着死亡,死亡的眩感使他得到解脱;他体验到死囚的奇妙的不负责任感。一切都是允许的,既然上帝不存在而人正在死去。”同样是面对痛苦和死亡,甚至是面对信仰的动摇,凯特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她极度崩溃,但在崩溃宣泄后她又重新回复到之前迟钝的生活中,而此刻她的内心是坚定的,因为经历过彻底的绝望,已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再击溃凯特,她也不再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只是实实在在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从这个角度看,凯特获得了她的自由。这就解釋了她会用自己的身体来交换能使自己活下去的食物的行为,在被伊安阻止时她也只是简单地回应“我饿了”,她明白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为地狱,且不对其抱有任何希望,所以便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碍她选择自由,她想要的只是让自己和伊安活下去。

最后凯特上场,带来了食物,裆部流着鲜血,我们可以想象她被外面士兵的摧残蹂躏,但是她好像毫不在意身体的痛楚,而是坐下来饱餐了一顿。她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那些畜生,一边给双目失明的伊安喂食,机械地裹紧自己的身体,然后重复地吮吸拇指。显然在她清醒认识社会后,她认定了外部客观世界的恶心,她自以为的存在,即决定了她整个人存在的意识已不会再被这种恶心所伤害,从而从污秽的外部世界中解脱出来。

三、结语

凯恩曾说过她创作《摧毁》的目的是展现战争中人类生命被毫无征兆地摧毁和消失殆尽的面目,“所谓的文明与中欧的战火的间隔是那么的微薄以至随时都可能破碎”,因此她在剧中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充满暴力和绝望的世界。同时,《摧毁》处处体现着萨特存在主义戏剧的特征,她毁灭所有人的希望,又给予人物自由的救赎方式:身心都被摧残的伊安从一心求死到坚持活下去,见证和亲历摧毁的凯特一直坚持的反抗和努力,可见凯恩对她的每一个角色都给予了选择和解脱的机会。两人的境遇有相同之处,他们都被置于一个极端绝望的世界中,从想要自杀,到苟活,再到给予生的希望和意志,他们满怀激情地做着自己内心想完成的事。最后代表绝望者的希望的凯特拯救了伊安和自己,在否定世界的基础上为人们指出了希望的道路,就像第四场宣告上帝已死后,主人公陷入冬日的大雨中,伊安和凯特甚至包括观众开始从绝望中重生。最冰冷的时段终将过去,而新的季节即将来临,在此时下起大雨,冲洗了所有人内心的彷徨,这正是要告诉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自由地选择自身存在的方式,才能从绝望而又污秽的外部世界中解脱。

(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

猜你喜欢

灯亮萨特凯特
自因还是自为?*——萨特自因理论探究
纪念八斗塆共存社成立100周年感怀
凯特数码印花
凯特数码印花
凯特数码印花
2019款广汽本田凌派发动机故障灯亮
凯特的小店
萨特的电影剧本创作与改编述评
宝马750li发动机大修后安全气囊灯亮
福建奔驰凌特车发动机故障灯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