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肾上腺素”：我为何34载痴守一个“探险疯子”

湘君

王铁男，新疆广播电视大学信息处副处长、高级工程师，业余酷爱登山探险等冒险活动，10余次进入昆仑山和藏北地区探险，被称为“天山派野蛮登山家”、“迷恋探险的疯子”，作为中国登上博格达峰的第一人，7次登上博格达峰。许多粉丝在赞叹这个硬汉“玩命”的同时，也对“什么样的女人能够忍受这样一个疯子”充满好奇。而作为站在王铁男背后的妻子，成湛湘30多年来到底经历了怎样不为人知的担忧、恐惧、煎熬与委屈？她为何甘愿痴守这个“疯子”呢？

死里逃生，“探险疯子”背后的女人胆战心惊

2001年8月14日下午，成湛湘突然接到丈夫一位好友的电话：“嫂子，铁男他们探险队在夏特古道出大事了！听说有一个人被洪水冲走了……”

成湛湘顿时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快哭出声来：“啊？天哪！人找到没有？是铁男吗？出发前我就坚决反对，果然出事了，这可怎么办啊……”

成湛湘1962年出生在新疆石河子市。1979年，热爱运动的她考入新疆师范大学中文系，加入校田径队后，与物理系的队友王铁男相恋。1956年出生的王铁男是吉林省长春市人，从小随支边父母到乌鲁木齐。他是1978年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因此，比成湛湘大6岁的他才上大二。高挑漂亮的成湛湘是公认的校花，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与王铁男恋爱，可成湛湘就爱他这样的黑皮肤、单眼皮，太男人了。

1982年，王铁男毕业分配到新疆广播电视大学做老师。第二年，成湛湘也毕业到乌鲁木齐市第三十中学教语文。不久，他们结婚了。1983年11月，儿子呱呱坠地，取名王匡宇。儿子长得跟他爸一样黑，成湛湘就喊父子俩一个“老黑”，一个“小黑”。

90年代初，王铁男爱上了探险。单位经常抽调王铁男给来新疆的日本探险队做向导，一去就是两三个月。他不在家，煤气没了，成湛湘只得把儿子托付给邻居，自己骑车去换气。王铁男每次回来就哄妻子：“老婆，你做的饭太好吃了！你真是太能干了！”几句甜言蜜语就让成湛湘忘了埋怨。

1997年初的一天，王铁男告诉妻子：“我准备去攀登天山山脉的博格达峰。”成湛湘查了资料，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博格达峰海拔5400多米；目前没有一个中国人成功登顶；一名日本女登山者在1981年的一次攀登中坠入冰缝身亡！成湛湘坚决反对：“不行！我不能让你拿命去冒险！”王铁男却说：“攀登博格达峰是我一生最大愿望，你不同意我也得去。”一副铁了心的架势。成湛湘眼含泪水冲他吼道：“你走！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了！”王铁男没想到妻子会吼出这么狠的话，他愣了几秒钟，什么都没说，转过身默默往外走。成湛湘也后悔了，这时候说这种狠话，太不吉利了。她流着泪跟出了门，哭着叮嘱：“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我可在家等你……”王铁男向她挥挥手：“放心吧……”

王铁男走后第四天一大早，成湛湘突然接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医院打来的电话，告诉她王铁男因肺水肿正在医院治疗。成湛湘飞奔到医院，一眼看到面部青黑肿胀的王铁男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她顿时泪如雨下：“老黑，你得挺住呀，我和儿子不能没有你！”

原来，在攀登博格达峰途中，突降暴雨，王铁男被淋后感冒并发肺水肿昏倒，幸遇两个采雪莲的哈萨克族少年连夜将他送下山，随后他又被送到了自治区医院抢救脱险。医生说，再晚一个小时就没命了。

出院后，王铁男把医生嘱咐的“高山病容易复发，以后他永远不能登山”的话抛在一边，恢复了每天的锻炼，为再次攀登博格达峰做准备。成湛湘只好又向老人求助，可父母和岳父母说破了嘴，王铁男仍不为所动：“爸，妈，我这一生就这一个爱好，你们应该支持我才是。”成湛湘无奈又无语。

1998年8月，王铁男准备跟队友一起再次向博格达峰进发。成湛湘又开始了每天担惊受怕的生活，默默祈祷丈夫平安归来。8月4日晚，正在外地出差的成湛湘跟同事一起逛商场时，大屏幕播放的《新闻联播》里一条新闻忽然冲进她的耳际：王铁男成为中国登顶博格达峰第一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泪流满面呼喊：“这是我的老黑，我男人！”

成湛湘希望丈夫此后功成身退，回归正常生活。哪知，首登博格达峰的成功，让王铁男对登山探险更痴迷了。第二年暑假，他不顧成湛湘反对，又带队登上了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却不料，在独自下撤途中，他一脚踏空，跌进了冰缝。

海拔6200多米的雪山深夜，王铁男一边用头灯不停发信号，一边拼命呼救，可茫茫冰川没有一丝回应。极度的寒冷和恐惧中，想到深爱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他拼命活动手脚，支撑到天亮后，终于爬出了死亡线。回家后，他对妻子只字未提。

几天后，新疆人民广播电视台邀请王铁男夫妻去做节目。录制现场，王铁男讲述了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成湛湘目瞪口呆。回到家里，她劈头盖脸数落他：“这样危险的事，你竟然一个字都没向我吐露……”王铁男“嘿嘿”笑道：“告诉你，你不是更为我担心吗？”成湛湘越想越不是滋味，丈夫高山遇险的那一幕成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作为业余爱好者，登山探险全是自费。几年里，王铁男倾尽所有，家里开销全靠成湛湘一人的工资。2001年冬天，成湛湘给了王铁男1000元钱，让他去交暖气费。可过了一个星期，她又接到燃气公司的催费电话。一问丈夫，王铁男说：“我的冰镐坏了，你给我的钱让我拿去买了一把新的冰镐。”

成湛湘气得浑身发抖：“你立马给我开出一份这个月工资支出清单，我看看你都买什么了。”王铁男把清单列了出来：1000多元工资全买了探险装备，竟没有一分钱花在家里！王铁男赶紧把自己的工资存折交给妻子，可成湛湘一看，余额只有0.96元，她更生气了：“你要再这样的话，咱们的日子就别过了！”王铁男每天说好话哄妻子，还找同事借了1000元补交了暖气费。可他一边嘴上哄着妻子，却一边继续在为8月份穿越夏特古道做准备。

8月7日，王铁男与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主席董务新一起，率领14人组成的远征队，向夏特古道进发。满怀激情的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次探险竟付出惨烈代价……

在成湛湘苦苦煎熬的等待中，8月17日，王铁男终于失魂落魄回到家里。成湛湘又惊又喜，扑到丈夫怀里痛哭失声。这还是她那钢铁般的铁男吗？头发全白了，无助的眼神透出无比的忧伤，黑黑的脸上布满皱纹，上下嘴唇全都起了泡。

王铁男哭着向妻子讲述了事情经过：穿越途中，突遇冰河水流暴涨，第一个尝试过河的董务新不幸被激流卷走，王铁男和队友营救无果，眼睁睁看着战友被残忍的河水吞没……

泪水浸泡的包容，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转眼间与亲密的战友生死两隔，王铁男痛苦万分也万般自责。追悼会上，他几乎不敢正视董务新悲痛欲绝的妻儿和母亲。年迈老母，待哺幼子，无不令人心碎。成湛湘走上前去，紧紧握住董大哥母亲和妻子的手，泪如雨下。

好友家庭破碎的锥心之痛，让成湛湘的危机意识更甚了。她不能没有老黑，儿子不能没有父亲，年迈父母更不能失去铁男这个独生子。同样被刺痛的还有公婆，他们拉着成湛湘商量，等董务新追悼会后，全家一起跪下来求铁男，要他务必放弃探险。

那天，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做好了劝说的准备。晚上，王铁男一身疲惫地回来了。看到他抱着头长吁短叹，一副苍老的样子，一家老小心疼万分，想好的话谁也没敢说上一句，默默散去。

其实，追悼会上，王铁男看着战友哭得肝肠寸断的妻子、尚不懂事的幼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母，他的心也被深深地震动了。那一刻，这个心中只有大山的男人，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的身后还有家。

10月初，王铁男随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组织的会员一起，到董务新遇难地点，为董务新立了碑。随后，他接替董务新担任了乌鲁木齐市登山协会主席。董务新的离世，让他对生命和家庭有了重新思考，他知道，他的生命除了属于大山，还属于妻子和儿子。

此后，王铁男变得比以前顾家了，只要在家的日子，他就承包所有家务活，每天晚饭后主动辅导儿子作业，周末有空就带上妻儿去看望老人，想方设法弥补对家人的亏欠，成了一枚“暖男”。成湛湘以为丈夫终于“迷途知返，回归家庭了”，暗暗庆幸。

一天，王铁男突然把家里每个房间都整理一遍，把该洗的衣服都洗了，米面油都买好，并托付两个姐姐经常到家里照顾一下妻子和儿子。成湛湘这才明白，丈夫又要出发了，她极力劝说：“老黑，我不想让你重蹈董大哥的覆辙。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和儿子、父母想一想……”王铁男的回答再次让她失望：“我的兄弟在那里，山在那里。如果我因为兄弟遇难就停下来，我怎么对得起兄弟。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成湛湘无言以对。

为让妻子更好地理解自己，王铁男开始带成湛湘一起去户外。2004年8月，成湛湘跟随丈夫徒步来到博格达大本营。一路上，既有高海拔攀登的挑战，又有艰难跋涉后征服的成就感。站在银亮的雪峰前，眼前金黄的野花随风摇曳，心胸顿时开阔，尘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变得那么渺小，她真切体会到丈夫热爱的天地大美，也理解了丈夫为何对探险如此痴迷。

2004年9月，儿子小宇去哈萨克斯坦留学不久，成湛湘突然患上肾病综合征。医生说，是长期累出来的。王铁男不禁满心内疚，请假在医院护理妻子。妻子出院回家后，他不让她做任何家务，把洗衣、做饭等家务活都承包了，并很快帮妻子办了病退手续。他每天下班就早早回家，为妻子精心准备营养餐，督促她锻炼。成湛湘病愈后，想到一旦王铁男外出探险，自己每天呆在家里会更加孤寂担心，决定继续工作，于是接受了乌鲁木齐市一中北校的返聘。

2005年大年初一，王铁男要带领七名队友向昆仑山火山口进发。成湛湘默默地帮他整理好行李，把提前几天买来炒好的羊肉和咸菜，以及牛肉干、囊等装进包里给他带上。他走后，成湛湘每天关注天气预报，听到昆仑山一带遭遇超强暴风雪，可她却联系不上丈夫，忧心得整夜睡不着。

暴风雪袭来时，王铁男跟队友已攀登至半山腰以上，银光四射的昆仑山顶近在眼前，根据目测，估计再有一天的时间就能够胜利登顶了。然而，就在此时，狂风卷着暴雪铺天盖地肆虐而来，他们不得不停下扎营，等待天气好转。

没想到，直到次日，暴风雪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有的队员提出继续攀登，王铁男几番思考后果断选择了放弃：“登顶是我们的目标，但是，对于家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我们平安回家更重要。下撤！”成湛湘终于把王铁男盼回来了，他特意给她带回一块羊脂玉作礼物，成湛湘悲喜交加：“你平安归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嫁疯随疯”，34载痴守的别样浪漫

2006年，王铁男荣获首届中国户外探险金犀牛奖和首届中国十大徒步人物奖。从北京领奖回来，他把奖杯献给妻子，动情地说：“老婆，这奖杯应该属于你，是你的爱和包容守护成全了我的梦想……”成湛湘接过奖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此后，已50岁的王铁男又迷上了摩托骑行，还买了一辆越野摩托车，没事就练习车技。2007年4月底，他利用五一假期，骑行穿越海拔超过5000米、方圆百里不见人烟的新藏线。

5月8日，王铁男在返程途中，骑行到新疆和田县库地达坂附近时，为躲避一个放羊的维吾尔族男孩紧急刹车，被重重地摔出十几米，边防武警发现后，迅速将他营救到部队卫生所进行简单的包扎，因伤势严重，又转院到叶城县医院治疗，医生诊断为右膝盖髌骨粉碎性骨折，必须到大医院手术。

成湛湘得到消息后心急如焚，一面给王铁男订了回乌鲁木齐的机票，一面联系和田县的朋友帮忙安排车辆将王铁男送到和田机场，她则到乌鲁木齐机场，接他到自治区中医院治疗。

王铁男担心这条腿坏了以后不能再登山，出院后不久就开始了康复训练，每天在器械上锻炼腿部力量。成湛湘只好扶着他，帮他做一些辅助动作，以免再次伤到腿。很快，王铁男就又生龙活虎地奔赴探险路上了。不久，国家地理杂志为给王铁男出专辑，来找他挑选攀登博格达峰时拍摄的照片。一天，王铁男回家后遗憾地说：“很多片子特别好，但编辑说，因为相机像素不高不能用，太可惜了。”成湛湘第二天就到红旗路的摄影器材店，花2万多元给他购买了一套当时最新款的尼康单反相机。王铁男拿到相机爱不释手，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唱起了歌。

2012年8月，56岁的王铁男第七次登上了博格达峰。年底，他的徒步探险笔记《天上之山》出版，他用这本书兑现了出发前对妻子说的“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登博格达峰”的许诺。

2014年8月，王铁男夫妻为从国外回来的儿子操办了婚礼。婚礼后，小宇对父亲说：“爸，儿子敬佩您是真正的男子汉，但儿子也希望您年纪大了多注意身体，更要多陪陪妈妈，再不陪，妈妈就老了……”儿子的话让成湛湘泪流满面，也让王铁男深受触动。

寒假，王铁男第一次没有独自外出，他陪妻子去台湾旅游了一周。对成湛湘来说，这是多么难得呀，结婚30年了，他只在儿子2岁时陪她去过一次敦煌。如今，他们都已两鬓如霜，岁月匆匆，他们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相伴出行的机会呢？回来的飞机上，王铁男感慨地说：“老婆，以前我真是太虧欠你了。”

2016年秋，年满60岁的王铁男正式退休。很多人说，60岁已过人生黄金期，但他认为他和妻子的人生才开始，并有了更多梦想计划。

12月18日，成湛湘陪王铁男到云南瑞阳参加了在那里举办的马拉松比赛。随后，夫妻俩又到大理、丽江、西双版纳玩了几天。

2017年1月中旬，夫妻俩一起去了迪拜，幸福地游玩了一个星期。2月14日，情人节，王铁男给成湛湘发了一个520元的红包，还给她买了一束11朵的玫瑰花，代表一心一意。感觉十分意外的成湛湘不觉脸红了：“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浪漫过，这么大年纪了，还浪漫起来了。”

春节后，王铁男一面着手准备写他的第三本书《骑行天下》，一面确定了下一个目标：骑行考察昆仑山和攀登珠穆朗玛峰。他特意新买了一辆高档摩托车，为骑行昆仑山做准备。成湛湘知道，在探险路上奔跑了大半辈子的丈夫，用不了多久又要出发了，但她心里明白，丈夫为了她会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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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