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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谷崎润一郎“女性崇拜”主题下的男性中心世界

2017-04-26陶婧轩

青年文学家 2016年36期
关键词:文身

摘 要:谷崎润一郎小说中的女性崇拜主题多被认为是对传统男性中心世界的反叛,但通过仔细分析小说中的人物和时代背景设定可以发现,即使男性跪倒于女性脚下,但两性间真正掌握主导权的仍是男性。本文试通过《文身》及《痴人之爱》论述女性崇拜主题下的男性中心世界。

关键词:女性崇拜;男性中心;《文身》;《痴人的爱》

作者简介:陶婧轩(1992.3-),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日本文学专业。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36-0-02

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是日本唯美主义文学的重要代表作家,他的作品中的“女性崇拜”思想备受研究界重视,也是读解其作品不可或缺的关键词。不论是出道之作《文身》、还是被誉为“前期集大成之作”的《痴人的爱》,都描写了男性甘之如饴的跪倒在女性脚下,受其驱使和奴役,颠倒了世俗所认为的男尊女卑。女性在谷崎的作品中一直是高于男性的崇高存在。对谷崎作品中展现出来的这种倒错的男女世界,先行研究多将其视为对传统的男性中心世界的反叛,或希望回归女性中心世界的体现[1]。然而笔者对此表示怀疑。实际上,在表达女性崇拜的作品中,即使女性看似强于男性,但是真正掌握主导权的仍然是男性。本文将以《文身》和《痴人的爱》为中心,分析“女性崇拜”主题下的男性中心世界。

在谷崎的小说中,女性被赋予了种种不利条件,以突显男性的优势地位。《文身》中清吉第一次遇见姑娘是在一家名为平清的餐馆。当清吉向姑娘确认时,她回答:“那时候父亲还在世,所以常到平清餐馆去。”[2]根据《江户深川情绪研究》[3]记载,平清是江户时代的一家高级饭店。姑娘能够跟随父亲经常出入,说明家境富裕。可惜在平清的门口清吉未能追上姑娘的轿子,两人没有发生实质上的接触。为何谷崎没有在此时就安排清吉与姑娘相识、给姑娘文身呢?这是因为此时的姑娘在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上远高于清吉,不是一介文身师能支配的对象。为了顺利地让清吉给姑娘文身、把姑娘打造成一个妖妇型的女性,就必须使姑娘的身份、地位从属于清吉。因此,谷崎安排了清吉和姑娘的第二次见面,此时的姑娘已不是当初那个清吉“跑了二三百米”也追不上的大小姐,而是见习艺妓。这样的设定,暗示了只有姑娘在社会地位上处于劣势,是清吉能够随意支配的对象时,才能够承载注入了清吉灵魂的文身、成为清吉崇拜的理想女性。也就是说,《文身》虽然表达了男性对女性美的崇拜,但这种崇拜实际上是以男尊女卑的社会地位为前提的。只有当姑娘处于被支配的一方时,崇拜才能顺利达成。

《痴人的爱》的让治谈到婚姻时说“我并不想娶富翁的千金小姐或者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做老婆”[4]。让治毕业于藏前高等工业学校,是电气公司的工程师,有一定的教养且 “生活相当宽裕舒适”。富翁的千金小姐和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在社会地位和学识上都与让治处在相同的等级,甚至可能高于让治,都是让治无法支配的对象,所以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妻子人选的范围之外。反观娜奥密,“家住在千束町”——当时的花街且是东京最下层的地段,“家里是卖酒的”——实际上是以买酒为幌子经营皮肉生意的“铭酒屋”。可以看出娜奥密出身卑微。而且从“她每次和我见面,大抵都穿着大概是结界穿剩的铭仙绸旧衣服”“十五岁就在咖啡店打工”[5]等描述中可以看出家境贫寒。不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状况,都远低于让治。这也是他选择娜奥密的原因之一。在谈到收养娜奥密的动机时,让治表示“最初我只是打算先收留在身边,照料生活,如果发现她有发展的前途,再让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娶其为妻也未尝不可”[6],“如有发现她有发展前途”,也就是说如果娜奥密的成长不符合让治的心意,随时打算抛弃她。如果对方与让治处在相同地位、甚至高于让治的话,绝不可能轻易抛弃。“如果发现她有发展前途”这样的动机,显示出让治寻找的是一个他能够控制的对象。出身低微、家境贫寒的娜奥密不能反抗让治,为了维持与让治在一起时的风光生活,她也离不开让治。所以对于抱有培养一个理想女性作为妻子的想法的让治来说,是非常合适的对象。

谷崎的很多作品中都能见到赋予女性角色不利条件的设定。如《少年》的光子是妾室的女儿,《饶太郎》的阿缝出身低微且是个惯偷,《春琴抄》春琴的盲目及毁容。这些女性虽然被男性崇拜,但是都被赋予了社会地位或者身体条件上的缺陷,使她们不得不处于从属于男性、被男性支配的立场。在男性的崇拜之情背后隐藏着一股支配之欲,男性始终处于优于女性的地位。

《文身》塑造了一个 “一切美的都是强者,丑的都是弱者”[7]的世界,可以说谷崎文学的根本審美理念就在于此。然而在谷崎笔下拥有美丽肉体的女子或许是强者,但却不是男女世界的掌权者。女性美丽的肉体能够驱使男性献身于她们、向她们跪拜,但女性并没有强大到足以凌驾于男性世界之上。

谷崎将《文身》故事的时代表述为“那是尘世还不像今日这样激烈互相倾轧的时候。人们还具有所谓‘愚昧的高尚道德”[8]。在谷崎日后发表的文章中,他明确指出《文身》的故事发生在德川时代。[9]在小说中不明确指出时代背景,而是采取可以模糊的手法,酿成一种犹如伸出乌托邦一般的暧昧的梦想世界的氛围。千叶俊二认为,之所以这样设置时代背景,是因为谷崎需要一个“适合编织自己的梦境的非日常的地方”[10]。换而言之,《文身》中的世界就是谷崎心中的理想世界。然而这个理想世界并非以女性为中心,而是男性中心。

“当年,不论大众戏曲还是通俗画册,充斥着女杀手‘定九郎、女侠盗‘吾来世和女天神。认定一切美的都是强者,丑的都是弱者。人人都追求美。终于,甚至向天赋之肉体注以五彩颜料。”[11]

在《文身》的世界中,美是权力,文身是掌握权力的手段。而与名为美的权力直接相连的代表者是女杀手定九郎、女侠盗吾来世和女天神。但是在这里必须注意的是,这些“女性”实际上都是由男性扮演的角色,与真正的女性相距甚远。不仅如此,能够将象征美的文身刺在身上的是“轿夫”“赌徒”“武士”等男性,完全没有提到女性的文身。也就是说,能都拥有名为美的权力的只有男性。并且,能够替他人文身的文身师傅也是“滑稽文”“奴平”“吭吭次郎”“清吉”等男性。不论是美的代表者、所有者还是创造者,都被限定为男性。女性只被描写为“为美妙文身的男子而动情”的存在。

如果说“一切美的都是强者”,那么男性不仅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更是创造出这些强者的掌权人。实际上作为女主角的姑娘也正是因为接受了清吉的文身,才蜕变为“真正的美女”。她的美是清吉创造的,清吉跪倒在她的面前也不过像是跪倒在自己创造的作品面前一样。作品中表现出来的男女地位的颠倒仅仅流于表面和形式,支撑着这个作品的世界观依旧是男性为中心的。

《痴人的爱》的故事发生在大正年间,日本在明治到昭和年间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社会。抛开大的社会背景,在让治和娜奥密之间,虽然让治向娜奥密倾吐自己的爱意时说“我不仅爱你,说真的,我是在崇拜你啊!”“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12],并且为了挽回娜奥密,甘愿忍受娜奥密和别的男人建立亲密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他对娜奥密的崇拜使得他受到了娜奥密的控制,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占有主导地位的仍然是让治。因为他具有丰厚的财力。

娜奥密被收养之后,就不再工作,并且在让治的纵容下养成了奢侈的毛病。让治发现娜奥密的出轨、将她赶出家门后,虽然非常不安,但是也并不担心她会就此消失。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过惯了挥霍奢侈的日子,在穷人的社会里根本无法生活,即使投奔别的男人,人家也不会像我这样善待他,不可能随心所欲地任性妄为,别看嘴里说硬话,其实心里盼望着我去接她。”[13]

让治的判断十分准确。后来娜奥密曾借着收拾行李的名义,回到家中,毫不避讳的在让治面前换衣服,露出对让治来说最具有诱惑力的赤裸的脚丫,并“不时偷看我的眼神,似乎在琢磨我的心事”,试探让治对她的态度。当她明白自己对让治仍有吸引力之后,立马开展攻势,利用自己的肉体使让治再一次成为她的俘虏。而在成功之后,娜奥密要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钱:

“我要多少钱,就给我多少钱吗。”[14]

金钱是促使娜奥密回到让治身边的唯一理由,也是让治控制娜奥密的杀手锏。娜奥密可以利用自己的肉体去左右让治,可是她无法离开让治独立生存,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回到让治身边。表面上看是娜奥密控制着让治,但实际上真正的主导权在让治手上。女性依附男性、受男性控制的男尊女卑的固有构成并没有因崇拜而改变。

谷崎润一郎在《各有所好》写道:“女人不是玩具就是神”。对他来说 “制度上的‘女人是男人的私有物,与男人在内心认为‘要尊重女性未必是矛盾的。”[15]“玩具”与“神”这看似矛盾的性质统一于女性之中,既是崇拜的对象又是所有物。女性崇拜的主题构建了看似一个男女地位颠倒的世界,但实际上处于支配者一方依旧是男性。因此它并不意味着谷崎意图借此建立女性中心的世界,男性中心的男尊女卑依旧贯穿其中。

注释:

[1]小泉浩一郎「谷崎文学の思想──『痴人の愛』を中心に」,葉舒憲『太阳女神的沉浮』

[2]于雷等译《恶魔》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p5

[3]深川区史編纂会『江戸深川情緒研究』有峰書店 1975年

[4]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p53

[5]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p55 p58

[6]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p52

[7]于雷等译《恶魔》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p1

[8]于雷等译《恶魔》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p1

[9]千葉俊二『資料 谷崎潤一郎』桜楓社1980年 p58

[10]千葉俊二『鑑賞日本現代文學8谷崎潤一郎』角川書店 1982年p48

[11]于雷等译《恶魔》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p1

[12]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p70 71

[13]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p160

[14]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p192 193

[15]汪正球译《饶舌录》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 p169

参考文献:

[1]叶舒宪 李继凯《太阳女神的沉浮》陕西人民出版社 2010年

[2]于雷等译《恶魔》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

[3]郑明钦译《春琴抄》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9年

[4]汪正球译《饶舌录》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年

[5]小泉浩一郎「谷崎文学の思想──『痴人の愛』を中心に」

[6]紅野敏郎 千葉俊二『資料 谷崎潤一郎』桜楓社1980年

[7]千葉俊二『鑑賞日本現代文学8谷崎潤一郎』角川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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