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舌头”女主播：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新竹

对于聋哑人来说，他们人生最大的短板便是说话。可有这样一个女孩，她偏偏不服输，放弃家人为她安排的人生之路，向她的人生短板发起挑战，最终成为一名当红的网络女主播……

折骨学飞十五年：一句话一世界

“大家好，我是蕾欧娜，永远十八岁的元气少女。”每天，蕾欧娜准时出现在直播间，用灿烂的笑容向粉丝们打招呼。她是斗鱼网络科技公司的当红女主播，也是该平台第一位聋哑人主播。

蕾欧娜原名叫傅琼瑛，90后，上海浦西人，父亲傅加荣是一名司机，母亲缪德娣在纺织厂工作。她从小机灵活泼，可一岁多时，一场高烧让她彻底失去听力，从此生活在无声孤独的世界里。

缪德娣带着女儿四处求医。上海儿童福利院的老师告诉她：后天耳聋的孩子，如果严格训练，可以学会发声，但这条路太难走。看着可爱的女儿，缪德娣把心一横：我要将女儿带入正常人的世界！

为了照顾女儿，缪德娣辞去了国企稳定的工作。蕾欧娜三岁时，缪德娣将她送到了普通幼儿园。因为没有听力，蕾欧娜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有一天，缪德娣去接女儿放学，亲眼目睹几位家长指着女儿说：“她是哑巴，不许跟她玩！”回家路上，缪德娣发誓，一定要女儿学会说话，不被欺负！

从那以后，蕾欧娜在幼儿园上完课后，缪德娣再把她送到福利院，母女俩一起上语言课。回到家，缪德娣拿画册，指着画上的蔬菜大声说：“白—菜—”，让女儿一只手摸着她的喉咙，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喉咙，一再重复：“白—菜—”，起初，蕾欧娜只觉得好玩，并不知道母亲和她在干什么。日复一日的反复触摸，蕾欧娜渐渐感受到喉头微弱的震动、母亲嘴唇的变化和眼前实物之间的联系。为了逼女儿学发声，缪德娣“剥夺”了她的童年。有一次，蕾欧娜趁母亲做饭，偷偷打开电视机看动画片，结果缪德娣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蕾欧娜哇哇大哭，怪异、干涩的哭声刺痛了缪德娣。缪德娣又气又心疼，抱着女儿痛哭起来。哭完，她语气更加严厉：“你只有比别的小朋友更辛苦，更努力，今后才能跟他们一样生活。”

苦练一段时间后，缪德娣开始带她走入人群。聋哑人要开口说话，过正常人的生活，必须学会适应别人，面对他人异样的眼光。缪德娣每次买菜都带蕾欧娜去，每到一个菜摊，她都热情跟摊主打招呼，拿起西红柿递给女儿说：“西、红、柿！”嘴形夸张，声调尖锐，引得摊主和周围买菜的人纷纷侧目。但她毫不在意，鼓励女儿开口。蕾欧娜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张大嘴巴，夸张地发出奇怪又别扭的音调。哑巴学说话，菜场的人都跑过来围观。起初，菜摊老板们也不给她们好脸色，她便换个摊位，再不行，就换个菜场。

8岁时，缪德娣将女儿送进上海市闵行启音学校，这是一所以语言教学为主、手语为辅的特殊学校。因为缪德娣的努力，蕾歐娜的言语能力发展得不错，掌握了唇语和手语，可以借此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但缪德娣要求她不准用手语，必须开口说话，只要打手语，她的巴掌就招呼过来了。有次，缪德娣带蕾欧娜买衣服，让她自己跟营业员说。蕾欧娜一紧张，打起手语来。缪德娣一巴掌就将她的小手拍红了。母亲凶狠的样子，让蕾欧娜委屈得直掉泪。缪德娣经常一边打她一边哭。那时，蕾欧娜不知母亲为何经常哭，为何要那样对待自己。为了避免挨打，她掩藏所有情绪，拼命练习，终于在16岁时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并不意味着能与人正常交流，缪德娣盘算着要怎么帮女儿克服。正好，上海浦西区残联组织了模特队，常组织聋哑人模特去社区、县镇表演，缪德娣让女儿参加，每个周末，缪德娣雷打不动地陪女儿去训练，演出。蕾欧娜渐渐打开自己，见到人多也没有那么胆怯了。

十五年时间，说出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对蕾欧娜来说，她像是一只学飞的雏鹰，被母亲逼上悬崖，推上绝境，十五年的折骨、流血，才学会飞翔。在缪德娣的威逼下，蕾欧娜阳光健康，除了说话大舌头，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之后，蕾欧娜考入上海职业技术学院学美术设计。高挑靓丽的她被选中参演残奥会开幕式舞蹈《星星你好》。2008年9月6日晚上，蕾欧娜与325名聋人女孩一起，在鸟巢跳起舞蹈。尽管女儿只是326颗星星中的一颗，缪德娣还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演出结束后，她告诉女儿：鸟巢里的6分钟，是你人生的插曲，回来安心学习，找份工作，安稳生活。

蕾欧娜在技术学校读了四年后，又考入上海市徐家汇业余大学继续学习美术设计。2014年7月毕业后，她进入一家日资药业公司做财务助理。

缪德娣和蕾欧娜都以为，她们顺利回归到各自的轨道，将会一直平淡安稳地生活下去。然而，当蕾欧娜步入职场后，她们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痛击“伏地魔”：在舞台上重塑自我

2014年10月的一天，公司举行重要会议。她听不见，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读唇语也困难。她小心翼翼向同事求助，却遭对方讥讽。这不是第一次了。上班后，她曾努力想融入团队，可她一讲话，同事们就散了。她只得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别人聊天。时间一长，她渐渐成为了办公室的透明人。

这次遭遇，狠狠地击中了蕾欧娜内心最柔弱的部分。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亲戚面前说话都自卑的小孩，可这次，她亲手触摸到了这份潜伏二十多年的自卑，它一直都在，且来势更汹涌。

一连好几天，蕾欧娜一下班就躲进房间里不出来。缪德娣情急之下她拍了女儿一巴掌：“我和你爸累了一天，回来还要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累积的委屈喷涌而出，蕾欧娜对母亲，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发泄着：“不管我多努力，都改变不了我是残疾人的事实！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你太自私了！”缪德娣扬起巴掌要打女儿，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再苛求女儿，也不能不许她说句狠话宣泄情绪啊……

这次争吵，伤害了母女俩。更可怕的是，蕾欧娜不敢出门了。每天早上梳洗穿戴好，迟迟不愿去上班，一到办公室就如坐针毡。下班了，她就在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那个垂头丧气的女孩，让她害怕！再这样下去，她就毁了。蕾欧娜想起小时候参加演出，她站在简陋的舞台上，母亲使劲鼓掌。残奥会开幕式那天，她身着白色连衣裙翩翩起舞，衣裙随着舞步闪动着光芒，就像天幕上的星星，那是她人生最珍贵的回忆。

自卑解决不了问题，不打碎自己，永远无法重塑自己。“我需要一束强光，照射出最真实的自己！”蕾欧娜突然来了狠劲：我要走上舞台，用正常人的围观和挑剔，倒逼自己去捏碎那个自卑的我！

蕾欧娜告诉母亲，她要辞职去学表演和模特。缪德娣气疯了，也害怕了：“多少女孩梦想着当模特当演员而误入歧途。比你漂亮的姑娘多的是，你连说话都不顺溜儿，人家会要你？”这是缪德娣骂女儿最凶的一次。普通人的生活对女儿来说，尚且是奢侈，女儿还要趟娱乐圈的浑水，她死也不答应。

父母不理解，蕾欧娜也不会让步。为了自救，她毅然辞职。她要去登台，站在最绚丽的灯光下。

傅加荣和缪德娣大发雷霆，蕾欧娜不管不顾，憋着一股劲儿，在父母不理解的世界里默默锤炼。她对着镜子练表情，走T台需要踩节奏，为了抓节奏，她将小音响开到最大声放到耳朵边感受音响的震动，再一边看视频一边数音响的震动频率来数拍子。这样磨炼了一年，她终于敲开了T台的大门。

女儿的执着，让缪德娣和傅加荣都害怕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退一步，和女儿约法三章：喝酒抽烟等一律不准沾;每天按时回家;谈恋爱要跟家里报备。缪德娣更是每天旁敲侧击，给女儿敲警钟。

2015年，蕾欧娜签约中樱桃模特经纪公司。为了纠正发音，练习说话，她还免费参加话剧演出，担任公益活动的主持人。在参演话剧《我们的世界》时，她还受到著名影星邬君梅的夸赞。

蕾欧娜把自己的收获告诉了母亲，缪德娣却不以为然：“你这样的条件去当什么演员！”蕾欧娜没有被击退，她发誓要站上更大的舞台，让父母认可。

2016年7月7日晚，蕾欧娜进入了中国聋人先生小姐总决赛，在才艺表演时，她选择了节奏感强、爆发力强的hip hop。一支舞蹈hold住全场，获得了全国冠军。随后又代表中国到布拉格参加全球聋人先生小姐总决赛，获得了中国女神称号。她作为唯一一名残疾选手，参加了2016年世界旅游形象小姐大赛，杀入全国15强。不久，她又获得了世界电商模特大赛第一名。

舞台越来越大，朋友越来越多。蕾欧娜一点点自信起来。她兴高采烈地将奖杯、证书，参加公益活动的照片递给父母看，缪德娣依旧忧心忡忡。

挑战人生短板：成为最炫舞台上的女神

缪德娣“惊魂未定”，2016年11月，女儿做出的一个决定，更是让她急疯了——当时，有朋友推荐蕾欧娜去做网络直播。走T台，找准音乐拍子就成功了一半，可网络直播要长时间说话唱歌，蕾欧娜犹豫了。朋友劝她说：“你形象健康，励志，当女主播可以给更多身体有残缺的人正能量。”这句话触动了蕾欧娜，她想起自己初入职场的遭遇。T台上的光芒并未彻底消除她开口说话的惶恐。她决定试水直播，挑战短板。只有那样，才算站起来了。傅加荣得知后，气得差点掀桌子：“女主播是什么正经职业？”蕾欧娜试图跟母亲沟通：“小时候，你不也想法设法逼我跟人说话吗？我做直播也是为了练说话。”缪德娣很生气：“网上什么人都有，说话难听，你为什么要让人评头论足？”蕾欧娜懂得网络暴力的可怕，也懂父母是担心自己受伤害。可是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呢？

蕾欧娜固执己见，缪德娣也毫不妥协。蕾欧娜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发生什么，她用不屈和青春买单。2016年11月底，第一期直播。蕾欧娜在简介上明确写上“后天聋哑、听障、在努力学说话”。聋哑人当网络主播？带着好奇，网友涌进了她的直播间。蕾欧娜用文字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蕾欧娜。我说话磕磕绊绊，今天用文字跟大家交流吧。”视频中的蕾欧娜，笑眼弯弯，真诚坦率，表情丰富逗趣。网友们大呼：“我一直很讨厌网络女主播的，可是这个主播实在太可爱。”网友还鼓励她说：“不要怕，我们一起帮你练说话。”那一刻，蕾欧娜一切的委屈和不甘，都得到了释放。

2016年12月，蕾欧娜开始正式做语音直播。她在直播间教大家学手语，她有点大舌头，口音像外国人学说中国话，特别有趣。直播得开心了，她也会来首歌，粉丝们“疯”了：“真是名副其实的灵魂歌手啊。”蕾欧娜被粉丝逗得哈哈大笑……

蕾欧娜一下就火了。有天晚上，蕾欧娜在房间直播，穿着高跟鞋梳着哪吒头，跳大热的《极乐净土》和鬼步舞，网友们惊呆了！音乐声调太大，缪德娣怕影响邻居，推门进来让女儿小声点。谁知，看到女儿穿着小黑裙对着镜头和电脑摇头晃脑，气得大吼：“赶紧关了！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缪德娣声音太大，粉丝们都听到了，弹幕一下停了，场面很尴尬，蕾欧娜眼泪都快掉下来。可瞬间，弹幕一条条飞过来，全是安慰她和逗她开心的。蕾欧娜流着泪大笑。几期直播下来，蕾欧娜爱上了那些可爱的粉絲。她决定无论如何，继续做下去。

2017年1月29日，蕾欧娜在外滩做户外直播，为了直播效果，她穿的是裙装。那天直播到很晚，突然刮风下雨，蕾欧娜冻得瑟瑟发抖，叫车也叫不到，只得在风雨里走。粉丝一路陪伴着她说话，一直到她安全坐上公交。刚坐上车，就有个从未与她互动的粉丝突然冒出来刷了一堆火箭，发弹幕说：“关注你很久了，只是没说话，看到你一个人淋雨，忍不住冒泡出来关心一下你。”蕾欧娜哭得酣畅淋漓。从她懂事起，她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从小就学会报喜不报忧，学会独自咽下所有的坏情绪。终于，她的人生路上，有了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这样的转机，成为了蕾欧娜高飞的翅膀。所以，随后而来的负面新闻，她统统不怕了。

蕾欧娜在网络直播界迅速蹿红后，有网友在她的微博和直播间攻击她：“明明是韩国艺人，装中国聋哑人骗粉丝！”“太过分了，用聋哑人来炒作！”蕾欧娜不得已拿出残疾人证，很多人却视而不见。

2017年2月的一天，蕾欧娜在直播时，有粉丝与喷她的网友打起了口水战，蕾欧娜急了，赶紧劝粉丝冷静。这一幕正好被缪德娣撞见。她特别难过，劝女儿放弃直播：“不是妈妈古板不理解你！你是我的宝贝，我不能任由别人污蔑你。”蕾欧娜何尝不难受，但她却笑得那么灿烂：“妈，网友怀疑我假扮聋哑人，是因为他们认为我是正常人啊！”

任凭女儿怎样安慰，缪德娣再也睡不着。半夜起来，经过女儿的房间，发现女儿一边练舞一边小声喊：“娜娜，加油！”瞬间，缪德娣泪流满面。直到那会，她才明白：为了证明自己，挑战自己的短板，女儿选择了一条让别人来评价、挑剔的路。这条路，需要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无法达到的坚强。这样努力坚强的女儿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吗？女儿一直在独自面对，做母亲的，为什么在她最需要时，还给她捣乱？

缪德娣没做声，坐在角落里默默陪着她。这母女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起流着泪，又分别品尝着岁月的滋味。从那以后，缪德娣黑转粉，成了女儿守护神。丈夫再因为直播而责怪女儿，缪德娣都会劝阻：“她跳五分钟舞就要看别人跳上上百遍，很辛苦。孩子大了，有自己的选择，你得尊重她。”

蕾欧娜的直播视频被粉丝们传播开来，她也从网络直播间走到了幕前，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这个美丽可爱、阳光温暖的女孩。蕾欧娜接受采访时说：“买咖啡对方会听错，过马路丢手机，可我听不见后面人的叫唤。现在，有粉丝和父母的支持，我不再为这些小挫折而难过。总有好心人会捡起东西追上来给我;尝试新的咖啡口味也很棒！也有优秀的男孩对我表白，我会等一个最适合蕾欧娜的男孩。”

嗯，蕾欧娜的意思就是“勇往直前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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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