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毛姝懿

张波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坐在旅游巴士车的最后排的靠窗的椅子上，神情倦怠的玩着手机，时不时的扫一眼其他还在院子里逛荡的同事们。

张明明手里抱着一瓶汽水，坐在父亲身边的位置，模样长的跟自己老爸像极了，一眼瞅过去，就知道准是亲生的爷俩。

巴士开出去半个多小时，黄昏越发的凝重，车上大多数人没有了来时的热闹，纷纷陷入到沉默的气氛中，只有前排的几个年轻人还保有着精力充沛的样子，在打着扑克牌。

张波玩着手机，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于是他站起来伸手将头顶上空调的排风口的挡板推上，然后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披在儿子的身上，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他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嘟哝着：“这司机的脑子肯定是不正常，现在这天气，还把冷气开这么大，嘿呀，这世上怪人真多……”他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狠狠地向椅子里窝了窝身子，“这个破椅子，坐着真让人不舒服。”他又愤愤的，谨慎的控制着音调骂了两句，将视线重新转移到手机上，准备沉浸在花边新闻给他带来的舒适感中。

“我把这个吹风口推上，总这么吹，心里燥的很。”缝隙里又伸出来一张年纪颇老的男人的脸和他颇老的声音，那人晃晃悠悠，却不见丝毫要从椅子上起来的意思。

“林局，我帮您弄上吧。”女人站了起来，去摆弄空调的吹风口，可那吹风口似乎有些卡住了，她看上去进展不是很顺利。她是那么的专心致志，甚至没注意到那颇老的眼神在她年轻的身体上游走。

“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男人对着她笑了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她笑了笑，又从包里翻出一条巧克力，“林局，午饭吃的早，现在都快五点了，吃块巧克力吧。”

“谢谢，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饿了。”林局从女人手中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没规矩！”张波把目光收了回来，一脸愤然的样子，像是嫉恶如仇的英雄一般正直。而由于他的正直，导致这一句铿锵的怒骂大声了些，英雄立刻像是被强光照到的老鼠一样，缩入黑暗中，一双黑棕色的眼睛畏畏缩缩的闪烁着。

“真是没规矩。”而这句话，却又没了上一句的怒火，而是捎带着点颓然、无奈的意思。

“哟，您可得记清楚了，那巧克力可神奇着呢，只有要给到想给的人的时候才拿得出来，否则再怎么摸索，手从包里提出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摸不出来的。”张波又听见隐隐的低语，但却又有点刻意想让该听到的人听到的意思。

巴士停到了一幢办公大楼的旁边，司机按下喇叭，打开车门和行李舱，示意客人们旅程已到终点。张波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拍醒儿子，随着人流下了车，拿了行李，在路边准备打车回家……

十一長假之后的班级摸底小测验，张明明考的不理想，但也不至于太坏，不会挨骂，也不会被表扬。他个子很高，自然坐到了教室靠后的位置。他的同桌请了病假，空荡荡的一张桌子，张明明趴在上面发呆。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活课，因为雾霾的关系改成了自习，班级里很多同学都在趁这个机会写作业，或者偷偷看课外书，也有一些人围着那个三十六岁的女班主任——栾老师叽叽喳喳个不停，更有殷勤的学生帮老师，揉腿，剥橘子，应有尽有，栾老师也乐得享受学生们的服务，一团其乐融融。张明明随手翻开语文课本，却看到一篇课文的插图画着几个太监围着皇上在视察民情，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明明，站起来。”栾老师的耳朵是出了名的好使，张明明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赶忙站了起来。

“说说什么这么好笑？”

“老师我……”张明明一时语塞，眼睛四处乱瞟，却又不自觉的看到了那副插图，看着栾老师正视自己的那股子威严，就觉得更像了，没忍住又轻笑了一下。

“这么喜欢笑？那你出去笑去，别耽误同学写作业。”

张明明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蔫的走出教室。他的教室在走廊尽头，挨着水房，张明明也不敢走远，就站在门旁边的位置，正好避过小玻璃窗口向外能看到的视野。他看着窗外的灰蒙蒙，跟自己的校服一个样，操场上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

没过一会，教室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模样挺好看的小女生，手上拈着两瓣橘子，正散发出浓烈的芳香。

“张明明，栾老师让你回去收拾一下书包，等会你就不用回教室了，直接跟班级放学的队伍走吧。”声音清脆，好听极了。

到了放学的时间，张明明带着防雾霾的口罩，等着父亲来接他。

“……你说的太对了，这根本就不合理！咱们老哥几个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干了这么多活，发到手的钱还没徐莉这小娘们的多，她画的图纸，你说说能用吗？我帮她改了三四次才算过的。哥们……是，王峰，是，人家的发的钱是比咱多，但人家干的活多，咱认，对不对？但徐莉算个什么玩意，天天老林那王八蛋屁股后头跟着……行了，我接我儿子放学，先不说了，但这事肯定没完，先挂了啊。”张波在马路另一头的时候，张明明就听见了老爹的的大嗓门，急忙向着声音的源头跑去。

“儿子，考试怎么样啊？”张波心中的怒火显然还没下去。

“还行，就是作文没写好。”

“作文都写不好，唉，作文有啥难写的？你们班第一还是李小翔？”

“嗯。”

“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你别以为你现在成绩中等，不被骂就算不错，等上了初中我看你根本就跟不上。”

张明明知道父亲正在怒头上，也不敢说别的，转移了一下话题：“爸，为啥我总觉得栾老师不喜欢我。”

“为啥？因为你成绩不好呗。”

“那卢佳怡分还没我高呢，栾老师还给她橘子吃。”

“你别管别人了，先管好自己吧。”

父子俩又没什么话了，只能闷头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