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亨利·詹姆斯哥特小说《欢乐角》的空间叙事
2017-04-26刘柠
刘柠
《欢乐角》是亨利·詹姆斯哥特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詹姆斯小说中的空间建构成为叙事的重要框架,小说借助时间的空间化、空间的并置与对比、意象重复、空间隐喻等创造了小说的空间形式,在人物塑造和主题的深化方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本文运用空间叙事相关理论,从小说的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文本空间出发,分析其独特的空间叙事艺术,以期呈现出詹姆斯文学作品中独特的空间美学。
时间和空间是人类感知、把握世界的两个重要维度。1945年,约瑟夫·弗兰克首次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提出空间形式理论,长期以来重视小说时间问题而忽视空间问题的倾向开始扭转。1974年,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提出“空间转向”,对当下叙事理论的空间转变也产生了巨大影响。
亨利·詹姆斯作为跨越两个世纪的美国现代小说家,国际题材小说使他享誉世界,他是意识流小说的鼻祖。哥特小说在他的创作中虽不占主导地位,但哥特小说丰富了他的文学创作类型,《欢乐角》《螺丝在拧紧》都是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欢乐角》也被公认为他最成功的哥特小说,该小说讲述了年近花甲的男主人公布莱登从欧洲旅居回到美国处理老屋拆迁事宜,之后他幻想自己没去欧洲会变成什么样,他在老屋中仿佛看到另一个自我,于是每夜到老屋寻找幻影。小说揭示了欧洲与美国、现代与传统在物质及精神状态的强烈对比,从而使读者获得心灵上的震撼与启迪。
目前,评论界对詹姆斯长达数百年的研究仍集中于作品的人物分析、小说的写作技巧及其潜在的文化意义等方面,对小说的空间叙事鲜有人关注。作为一种尝试性探索,笔者将以此为切入点,以上述空间形式理论和空间叙事理论为基础,从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个角度分析小说的空间叙事艺术,以期为小说的解读提供新的思路。
一、物理空间
小说的物理空间是小说情节发生的场景和小说人物设置的地点,是小说中最为重要的要素之一,物理空间的转换推动着小说故事情节和叙事进程的发展。《欢乐角》中出现了布莱登的老房子“欢乐角”、布莱登的另一幢老房子、斯塔维顿小姐的住所、布莱登的寓所等物理空间。欢乐角是小说中最早出现并贯穿始终的物理空间,故事以“欢乐角”命名,从另一方面体现了物理空间的重要性,从回归故土、回顾老屋、旧居重游、等待幻影到意识清醒,每一节点都既是故事的起点,又是故事的终点,构成了小说的整体框架。小说充斥着对“欢乐角”亲切、神圣形象的细致描述。例如,“从老早的时候起,欢乐角一直都是最大、最神圣的”,“他所赋予这所房子的所有价值,包括墙壁和房间形状的价值、地板的声音以及那几扇桃花心木门的镀银老把手的手感,让人似乎摸到了先人的手掌”。这些空间描写不仅有助于读者了解当时本土的建筑风格与人们的价值取向,还传达出了作者对故土的怀恋之情。叙事学家们提出,小说中设计出现的场景不仅仅充当故事背景,还会影响人物的塑造和行为。
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一文中指出文学空间的手法有“闪回”“并置”及“重复”等,这些都是中止时间顺序,取得叙事结构空间性的重要手段。詹姆斯运用这些手段使《欢乐角》达到近乎完美的艺术效果。在叙事结构上,詹姆斯打破了小说的因果性和时间性叙事传统,小说从始至终未出现一个具体的日期,全文未提及故事开始的具体年份、布莱登与斯塔维顿相识的具体时间、故事的时间跨度等时间问题。而在传统线性叙事小说中,时间问题直接影响读者对人物形象的分析及作品主题的解读。从空间叙事学角度看,时序的中止和破坏是小说空间形式最显著的特征。
二、心理空间
亨利·列斐伏尔指出心理空间是人思想的空间,是能够被文本、话语和语言等解码的“加密现实”,也是艺术家及诗人纯粹的想象空间。空间理论关注的不仅仅是物质维度,更关注精神维度。詹姆斯以心理描写著称,《欢乐角》将人物心理与空间呈现密切联系起来,通过空间的多重塑造刻画立体生动的人物,展示人物复杂的心理状态。小说也从多个角度,通过叙述和对话的形式对人物进行细致雕琢,这种空间化的方法是使人物栩栩如生的神来之笔。小说对男女主人公的描述便是通过布莱登与其他人的对话、行为和心理描写完成的,主人公虽然面容不明朗,但性格鲜明。另外,人物的空间化塑造还反映出主人公性格的矛盾性和多面性。布莱登回到欢乐角隐约看到另一个自我的影子,表明他对现实不确定性的忧虑;斯塔维顿在可怕的现代化洪流中一再退缩,甚至害怕搭乘公交,却又在精神遭受挑战的时候奋勇冲锋等。
人物心理的立体展现也是体现小说空间形式的要素之一。在类似于放大镜的特写过程中,时间似乎停止了,读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人物矛盾、复杂、纠结的心理与感情上。《欢乐角》中人物内心世界多维、立体的建构充满了恐怖、未知、神秘、超自然的哥特元素,詹姆斯借以哥特小说的表现形式展现人物潜意识中存在的不确定性。小说第二章布莱登深夜在老屋内寻找幻影的场景虽只有三四个小时,但詹姆斯却花大量篇幅,长达7 178字进行了淋漓尽致的临摹。男主人公言谈举止异常神秘古怪,喜欢独自徘徊在阴气沉沉的老房子周围,来回游走只是想找到另一个自己,那个迟迟不肯现身的鬼。
这部作品中还有一些反复出现的意象,如“门”“窗”“阴影”“梦”等,都是表征空间的体现,具有明显的空间性和视觉性。门连接着老屋的各个房间,这里一扇布莱登认为关了却敞开着的门一度使他精神崩溃,他急切想要见到的鬼就在能与之正面交锋时他又感到害怕退缩了。窗连接着外部世界和老房子,布莱登需要透过窗口看外界的生命迹象以缓解内心的恐惧。布莱登还通过童年崇拜的大理石地面的黑白格子(即以有序的空间思维)来努力把控自己的情绪。阴影是布莱登苦苦追寻消失了的另一个自我,面目狰狞令人反感,意指他的两个自我互不兼容,处于你死我活的状态。反复出现的意象揭示了人物矛盾复杂的心理特征,对故事发展、主题表达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小说采用开放性的结尾,促使读者回味思考小说中蕴藏的深刻内涵。在对人性的考量与人生的抉择方面,《欢乐角》暗示出了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
三、文本空间
空间往往蕴含某种潜在而深层的含义。它既被视为具体的物质形式,又可以被标示和被阐释,同时也是精神的建构。在一定意义上,《欢乐角》是詹姆斯晚年对自己人生抉择的一次反思。詹姆斯自认为是世界主义者,然而他自身仍然持有显著的美国民族特性,因此他提出了另一种设想:世事难料,人的命运也是充满变数的。这个典型的哥特式小说可以看作他本人的回顾,体现了他对新老大陆的深刻思考。
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与自然场所的鲜明差异表现在它们不是简单的并置:它们更可能是相互介入、相互结合、相互叠加,有时甚至相互抵触与冲撞。在《欢乐角》中,詹姆斯通过将欧洲与美国、过去的纽约与现在的纽约并置与对比来突显空间的差异性与其象征意义,表现人物身处环境和价值观的差异及其蕴含的社会空间意义。两种不同的文化必然存在冲撞,布莱登从欧洲回来,发现一切都变了,眼前的宏大印象给他强烈的视觉冲击,而这种冲击感却让他不愉快甚至抵触万分。而今非昔比的纽约,让他感到审美价值的颠倒,年轻时认为丑陋无比的东西现已成为人们共同瞻仰的奇景。现代人盲目追求物质财富,一个个精明能干,却缺少人性的本质,美国呈现一派商业化的荒原景象。不同质的空间形态以对立的形式呈现小说中最为明显的空间结构特征:黑与白、明与暗、密闭与外放、狭窄与宽广、即时出现与消失、可见与不可见、想象与现实。
詹姆斯是一位具有强烈空间意识的作家,空间特征以不同形式和程度存在于他的作品中。詹姆斯小说的空间叙事技巧既是对传统叙事的创新,也是对全新写作手法的尝试。小说《欢乐角》超越了以往的线性叙事传统,空间因素对小说人物的塑造和主题的表达有重要作用。从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和文本空间三个维度对《欢乐角》中的空间问题剖析作品的意義,可以看出小说在主题思想深化和艺术效果方面都与空间叙事有密切的联系。
(南昌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