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沈从文先生
2017-04-25汪曾祺
视野 2017年8期
汪曾祺
昨夜,我梦到沈从文先生。
我梦见《人民文学》改了版,成了综合性的文学刊物。除整块整块的作品外,也发一些文学的随笔、杂记、评论。我到编辑部小坐,屋里无人,桌上有一份校样,是沈從文一篇小说的续篇。我拿起来看了一遍,写得很好。有几处我觉得还可稍稍增饰发挥,就拿起笔来添改了一下。拿了校样,想找沈先生看看是否妥当。一出门,见沈先生迎面走来,我就把校样交给他。沈先生看了,说:“改得好!我多时不写小说,笔有点僵,不那么灵活了。笔这个东西,放不得。”
我说:“现在的年轻作家喜欢在小说里掺进论文成分,以为这样才深刻。”
“那不成。小说是小说,论文是论文……文字,还是得贴紧生活。”
沈先生还是那样,瘦瘦的,穿一件灰色的长衫,走路很快,匆匆忙忙的,挟着一摞书,神情温和而执著。
在梦中,我没有想到他已经死了,只觉得他依然温和、执著,一如既往。
我很少做这样有条有理的梦,并且醒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醒来看表,凌晨四点二十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沈先生在我梦里说的话并无多少深文大义,但是很中肯。
(牛文元摘自河南教育出版社《我的老师沈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