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和喇嘛的故事
2017-04-25杨玲
杨玲
树林中,一只小黄羊已经死去多时。果洛周杰将它抱在怀中,泪流满面,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绝不做猎人!
眼看一天又即将逝去,果洛周杰正准备下山,突然,前方跑过一群惊慌的羊,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羊群后出现了一只正在捕猎的雪豹!
雪豹的保护其实是交叉保护,岩羊、植物、水、冰川、气候、污染紧密相关,要保护雪豹,每一环都需要保护。
2016年12月31日,青海省都兰县沟里乡的村民尼玛太在山上放牧时,发现一只受伤的雪豹,因雪豹体型庞大,尼玛太和村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当晚,6位村民自发在山顶轮流守护雪豹,黑暗中,他们看见对面山头上有一团亮光在缓缓移动——那是一群携带枪支的盗猎者!村民们虽然愤怒,却不敢接近。两天后,政府人员仍未到达现场对雪豹实施救助,村民们只得在僧人果洛周杰的建议下,对雪豹的受伤部位进行处理,然后将其放归到野外。
“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现在盗猎者少了很多,不过雪豹的数量依然稀少。”果洛周杰说。雪豹是一种美丽而濒危的猫科动物,经常出没于海拔3000~5000米的雪线附近,被誉为“雪山之神”。科学家研究发现,大约在440万年前,地球上就有了雪豹的踪迹,而青藏高原则是它们重要的栖息地之一,据统计,全球尚存的雪豹数量仅为4500~7300只。
目前,世界上有很多科学家正在观察和研究雪豹,同时也有一批民间的野生动物保护者致力于此,藏族僧人果洛周杰便是其中之一。自2009年以来,果洛周杰一直在追踪、拍摄雪豹,他希望以纪录片的方式,向人们展示雪豹的生存状态,并引起世人对雪豹的关注和保护。由于他常年在青海等地进行雪豹调查,当地的牧民赠与他一个特别的称号——“雪豹喇嘛”。
违背家族的狩猎传统坚持不懈的雪豹调查
果洛周杰,1970年出生于青海省年保玉则神山脚下的一个狩猎世家,他的祖辈们世代沿袭家族的打猎传统。爷爷是优秀的猎手,但从不猎杀带着幼崽的动物,他熟谙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也经常给果洛周杰讲述这些知识。如果不出意外,果洛周杰会和他的先祖们一样,走上打猎的人生道路。
然而,9岁那年,这种看似已定的命运被打破了。一天,他在山间放牧,看见一个猎人残忍地拧断了一只母黄羊的脖子,几天后,果洛周杰就在柳树丛中发现了母黄羊的幼崽——这只小黄羊已经死去多时。果洛周杰将小黄羊的尸体抱在怀中,泪流满面,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绝不做猎人!
这样的选择自然遭到家人的反对,但仁慈之心不允许他举起猎枪。4年后,爷爷去世,果洛周杰进入白玉達唐寺出家为僧。“当时没有农耕,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打猎,要么出家。”
1993年至1996年,果洛周杰在色达五明佛学院学习,他说:“1996年,久美彭措法王也在寺院中,他是我的根本上师,教我们菩提心和大圆满。因为他的教导,我最终决定做公益事业,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我想,虽然我的祖辈以打猎为生,但我为什么不能保护野生动物呢?”
2009年,果洛周杰参加了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在青海发起的“乡村之眼”公益影像活动,这是一次针对农牧民进行的视频拍摄和剪辑培训,当地人通过学习,可以拿起摄像机来记录家乡的环境变化和文化变迁。
果洛周杰参加完培训,回到家中跟妈妈商量,表示自己想买一台摄像机,拍摄一种名气大的濒危动物:雪豹。妈妈也是喜爱动物的人,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一万多元支持孩子,果洛周杰立即赶到成都,买回了第一台摄像机。
2010年,果洛周杰在年保玉则遇到了美国著名的动物学家、自然保护主义者乔治·夏勒博士,此时,果洛周杰调查雪豹已经一年多了。乔治·夏勒博士听闻了他的故事,送给他一顶饰有猫科动物图案的帽子,并鼓励他说:“果洛周杰,你一定要拍雪豹,我们一起保护雪豹,加油!”这句话激励他在拍摄和保护雪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在做雪豹观察之前,果洛周杰并不了解雪豹,他甚至不知道它们是食草动物还是食肉动物。但在长达8年的观察中,果洛周杰逐渐了解了雪豹的生活习性:成年雪豹属于独居生物,通常昼伏夜出,在晨昏时分活动最为活跃。“不过,人类很少观察到雪豹,一是因为它们通常在晚上活动,行踪十分隐秘;二是因为雪豹的皮毛和它所处环境的颜色非常相近。且每一只雪豹额头、背部的花纹都不尽相同,所以很难能够看到同一只雪豹。”
因此,果洛周杰观察得最多的,是雪豹的粪便和脚印。“雪豹是食肉动物,粪便里常有动物的毛和骨头,有时还含有杂草。此外,它们的脚印也很好区分,一只成年雪豹的脚印长度在9~10厘米,宽度为7~8厘米,且雪豹和其他动物的脚印不同,狼的脚印上爪子的印记非常清楚,而雪豹的基本看不见。”
在观察雪豹的过程中,果洛周杰发现了更多有趣的现象。狼如果捕获了牦牛或其他动物,高山兀鹫会从山上或空中飞下来,停在不远处围观,有时还会和狼一起吃死去的猎物。若是雪豹捕获了猎物,高山兀鹫只能在远处观看,或在天空中盘旋,不敢靠近。更有意思的是,鸟类中喜鹊不惧怕雪豹,见到雪豹时,它们会发出一种“喳……喳”的特殊叫声。如果此时很多喜鹊聚在一起,其中一只就会飞下来,故意啄咬雪豹的尾巴,就在雪豹生气地追赶这只喜鹊时,其他喜鹊就趁机一哄而上,偷吃雪豹的猎物!
雪豹走投无路捕食家畜为救母羊错失拍摄良机
果洛周杰将首次拍摄的地点选在索日家的后山上,索日是一个普通牧民,饲养着290多只羊。在他家草场的后山上,常年活动着一只母雪豹,雪豹多以岩羊、高原兔等野生动物为食,并不侵犯索日家的羊群,最初几年,索日一家与雪豹相安无事。
然而,这种和谐的状态却在2009年被打破了。冬天来临,索日发现羊群的数量越来越少,天亮后总能在家附近找到羊的尸体,它们不是被喝光了鲜血,就是被啃食得只剩下羊角和尸骨,尸骨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肉——这是母雪豹前一夜捕猎的结果。
原来,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雪豹的主要食物岩羊遭到人类大规模猎杀,即使1988年我国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之后,打猎现象普遍减少,但岩羊的数量也未能快速恢复。
那一年,母雪豹产下了两头幼崽,小雪豹在独立之前,都跟着妈妈一起生活,由于食物严重匮乏,母雪豹无奈之下只能袭击索日家饲养的家畜。雪豹拥有发达的犬齿,呈圆锥状,长度在4~5厘米之间,且齿尖锐利,对猎物造成的伤口极深,即使猎物逃脱了雪豹的撕咬,也常会在几天内因伤口感染而死亡。
到了2013年,索日家的羊群数量已减少到50余只,使得其生计窘困起来,虽然羊群的损失让他痛心,但他从来没想过猎杀雪豹。他说:“雪豹和我一样,都是有孩子的人,如果它死了,那它的孩子也活不下去了。”
果洛周杰与索日相识,他将拍摄目标锁定为那头母雪豹,大雪纷飞的冬天,果洛周杰扛着摄像机跋涉在高山上,厚厚的积雪让他举步维艰,朱红色的僧袍也结上了冰渣,每走一步,僧袍便发出清脆的冰渣碰撞声。
白天,果洛周杰趴在山顶,或躲在岩石背后,四处搜寻雪豹的身影,饿了就喝雪水、吃馒头,晚上则借宿在索日家,14天过去了,仍一无所获。第15天的早上,果洛周杰正要出门,索日的老母亲叫住他,告诉他屋顶上有一只渡鸦(藏民视渡鸦为吉祥物)在“叫喜”,这是他今天能拍到雪豹的预兆。
谢过这位老人,果洛周杰照旧上山,躲在岩石背后观察,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雪豹出现的迹象,眼看一天又即将逝去,他正准备下山。突然,前方跑过一群惊慌的羊,果洛周杰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羊群后出现了一只正在捕猎的雪豹!他将镜头对准雪豹,镜头中,雪豹扑倒了一只母羊,正要撕咬它的脖颈,而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一只小羊正无助地“咩咩”叫着,看着母羊在雪豹的身下极力挣扎,它在原地惊慌地踱步,却不肯离去。
果洛周杰拍不下去了,他冲出去赶走雪豹,从雪豹口中救下了那头母羊。最终的录像虽然捕捉到了雪豹的身影,却没能拍下雪豹进食的情形。果洛周杰说:“后来,有很多人觉得我傻,为什么不继续拍下去呢?我自己也思考了很久,但我想,如果那头小羊会说话,它一定希望我救下它的妈妈,而不是说它的妈妈被雪豹杀害时,有个僧人只顾拍摄,那真是一个没有怜悯之心的人。”
迄今为止,果洛周杰一共拍到过5次雪豹,其间,央视纪录频道摄制组也曾联系果洛周杰,邀请他做向导,在三江源一带寻找雪豹。
生态系统环环相扣雪豹保护任重道远
“由于食物匮乏、栖息地被破坏、偷猎等多种原因,年保玉则神山上的雪豹已十分稀少。而且雪豹保护是全球性的大问题,并非个人的力量能够做到,我目前所做的也只是拍摄和观察。”果洛周杰谈到雪豹保护时,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说:“雪豹是青藏高原上的旗舰动物,处在青藏高原野生动物食物链的最顶端,如果要保护雪豹,那么这一系列的生态系统都要受到保护。”对于吕植教授的这一观点,果洛周杰深表认同。
雪豹数量减少的直接原因是食物匮乏,20世纪80年代,很多藏民以打猎为生,政府甚至会给他们送去子弹供狩猎使用,在猎人的枪口和长刀下,岩羊等动物被大量猎杀。当时,没有人意识到野生动物保护的重要性。
近些年,盗猎事件少了很多,目前威胁岩羊生存的主要原因是天敌追捕和食物缺乏,岩羊以草木为食,而滋养草木生长的根本则是水源、冰川。果洛周杰解释“: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冰川的变化,”他拿出两张对比图,“冰川消融的速度太惊人了,现在年保玉则很多河流中的水都减少了。水是万物的根本,草木没了水便无法茂盛生长,岩羊因此缺乏食物,种群数量难以增长,雪豹保护就无从谈起。所以雪豹的保护其实是交叉保护,岩羊、植物、水、冰川、气候、污染紧密相关,要保护雪豹,每一环都需要保护。所有动植物都是平等的。如果这样保护下去的话,我的美梦就成真了。”果洛周杰说着,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講到这里,果洛周杰形象地比喻:“我们的身体好比是地球,如果一只眼睛没有了,我们还能活下去;如果一条手臂没有了,我们也能活下去。但是渐渐地,器官都没有了,就迟早会出问题。”
从2009年至今,果洛周杰拍摄了许多珍贵的录像,他说:“比起文字,录像对藏民来说更加直观,他们看了视频之后,觉得雪豹的生存状况堪忧,应该受到保护,以后就有保护意识了。”2011年,果洛周杰拍摄了一部名为《索日家和雪豹》的纪录片,讲述了索日一家与母雪豹之间的故事,2014年,这部纪录片获得了第19届中国电视纪录片“短片十佳作品奖”。
受“乡村之眼”的启发,2016年,果洛周杰在年保玉则组织了“万物之眼”影像活动,培训当地的百姓拍摄、剪辑视频,记录家乡的环境和文化变化。至今,“万物之眼”在青海地区已有9个小组,除了雪豹,他们拍摄的内容更加广泛,黑颈鹤、湿地等都是其题材,这群虔诚、善良的藏民正是用镜头,默默地记录和保护着自然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