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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聘马

2017-04-25鹿聘

飞魔幻B 2017年4期
关键词:京都

鹿聘

我跟宋酬拉着一头大门牙驴,奔波三千里路,终于在冬至日赶到了京都。

这一路惊险刺激,我出门前本来坐的是加长版马车,穿金戴银,哪知每过一座山头一个州,都有山贼地痞们哗啦啦冲出来,没办法,破财吧,不破就得挨打。

我也是一个山贼,还是山贼头子,没想到自己行走江湖这一天也沦落得如此惨淡的光景,这帮同行兄弟们很不给面子啊!

抵达京都的那一天,我和宋酬已经跟乡下逃荒来的没什么两样了。他对我说:“李稚,你现在这副模样不行,得置办件新衣裳和几样首饰,你那未婚夫是京都里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眼光肯定很高。你在这儿蹲着,我替你赚钱去。”

他说完就跑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是去给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裸露的肌肤匀称结实,围观妇女纷纷投钱,但一等他穿上衣服后就没人给钱了。

于是,宋酬光着上身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天。那天是冬至,特别冷。

后来,他被衙门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带走了。其实,真实原因是官家夫人也在围观群众里,并且情绪非常激动。

我去找宋酬的时候哭成了个泪人,我以为他是去做了青楼的男倌儿被抓起来的,一开口就道:“宋酬啊没事儿,不丢人,虽然你没了清白之身……”

“李稚闭嘴!”

他面带怒容,但是被一顿杀威棒打得站不起来,抱着我的时候好久不说话。我以为他生气了,他忽然狡黠地笑了笑,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了一匹布料,还有簪子、耳环等小玩意儿。

“哎哎,李稚你别哭啊,你哭得像杀猪一样,哭得我身上生疼!”

我确实心里面难受,宋酬受这么多苦,都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

我在无留山上是山大王,宋酬排行老二,其实凭他的武力轻松就能一统山头,但人家不在乎名次。我都到了十九岁,没人愿意当我的压寨相公,我又不屑于去抢,后来有个京都的小公子从我无留山下过,我因为他相貌英俊没收他过路钱,还好吃好喝款待,自此与他建立下了情谊。一次,他酒后豪气地表示要娶我,我没当真,宋酬却当真了。

他说:“姚敬说了要娶你,我就非得让他娶你,没人可以戏耍你。”

在宋酬的精心安排下,我到京都的第二日就见到了姚敬,他一见我就很激动,拉着我的手带我骑马逛遍了整个京都,我们看了花灯后就去酒楼吃饭,他热情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肥鹅,我伸碗接过,然后转过头看酒楼下遥遥几步远的地方,是不是还站着宋酬。

今日我回过无数次头,他衣衫简朴,总抱着剑沉默地站在十几步开外,却始终没有一次抬起头与我对视。

来京都的路上宋酬无数次要跟那些山贼拔剑相向,我也知道他有打败他们的能力,可是我宁愿多花钱也不想冒一点风险,不是我胆小,而是我不能让宋酬冒一点风险。

他身上受一点点伤,我都会很不情愿。

我和宋酬住在京都已有十几日,日日和姚敬外出游玩。可是姚敬自从遇到我之后,便时常发生血光之灾,不是被巷子里冲出的大狗咬伤了腿骨,就是被飞来的一块板砖敲中后脑勺。

这些自然不可能是我做的,我猜是姚敬心里嫌弃我是个土匪,嘴上不好意思说,于是让我知难而退。

我求宋酬道:“我们回无留山吧。”

“不行,回去了你嫁给谁?”

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道:“是姚敬想反悔?”

“不是!是我薄情寡幸,我有心上人了!”我赶忙拉住他,怕他一怒之下真的会跑去打断姚敬的腿。

“别骗我了,李稚,心上人这套说辞你给我少耍,不嫁姚敬你也要嫁给其他人的,你老大不小了,身边没有个男人伺候怎么行,我們来京都花的钱受过的欺负还少吗,要是你这么空手回去,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我没骗你,是真的有这么个人。”

我说完转身就走,我怕我下一刻就脱口出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去找姚敬,向他告辞,谁知我与他正说话,脑袋上猛遭重击,眼前一黑,被罩上麻袋扛在马背上,不知颠簸几里,最后慢悠悠地睁眼,原来我身处一座山寨。

周围乌压压地坐着人,姚敬也被绑得牢实,他白嫩的脸蛋正被一个凶残的大汉笑眯眯地瞧着。

我认为我算是山贼里面长得比较斯文的了,而眼前的大汉正有着山贼里最具代表性的凶残面相。

我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几天姚敬频频遇袭,原来这个寨子的人早就盯上了姚敬,想捞把油水,谁知道我也被累及。他们会怎么对付我这样的累赘,尤其还是个女人,细想之下我不禁汗毛倒竖。

无留山寨的老大在这座江湖中玩不转啊!

可是马上我发现我多虑了,因为明显这个寨主看上的不是我,他看上的是姚敬,连喜堂喜服都备齐了,就等着姚敬一醒立马拜天地。

我既同情姚敬又怜悯自己,不要说宋酬那样美丽的男人了,就是眼前这个像头牛一样的男人宁愿娶男人都瞧不上我……

我正伤心,就听见他们大喊:“抄家伙,有人闯山寨!”

我猛然抬头,就看到一只脚缓缓踏进大门,刀尖随他的足履游曳生辉,他袍带飞扬,双眸流光,一身杀气动人心魄。

这一刻让我想起多年前他闯进我的山寨,傲慢放肆的风姿,让我一迷就迷了这许多年。

“李稚呢?”他说,“我问你李稚呢!”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群山贼正在办喜事,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山贼要迎娶的是我。

我就在他左边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他眉尖一蹙,杀气更盛。紧接着,他冷笑,不断地冷笑,用侮辱轻蔑的眼神将贼头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桌椅一震,他猛然跳到桌上,揪着贼头子的衣领,笑问道:“你要娶李稚?”

“你这种野牛一样的家伙,也要娶李稚?那姚敬出身高门有礼教有脸蛋还好说得过去,你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衙门砍头的家伙,你……你居然想娶她!”

他气结,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说得我面色惭愧,我其实真没好到可以挑挑拣拣的地步。

在他和贼头子剑拔弩张,就要厮打拼搏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喊住了他,拉过他的手,没命般逃出大门去。

“李稚,你别拉着我……别拉着……我要揍他!”

“干吗这么生气!”

“不该生气吗?”他一下停住了,我拖都拖不动。他用力捏着我的脸颊,凑过来神情认真地说,“那头牛要娶你啊李稚,他要跟你拜堂。”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我都没有跟你拜过堂。”

据说那天晚上我们前脚刚离开山寨,姚家的人就来营救出了姚敬。

我觉得我跟姚敬玩完儿了,我也不是很在乎,只是那天晚上宋酬一句“我都没有跟你拜过堂”让我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

第二日鸡刚打鸣,我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就要去找宋酬,却有人告知我宋酬刚去了姚府。

去姚府不是商量我的婚事还能是什么!我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要去阻拦他,宋酬实在太认真了……

虽然他觉得我好,可他也不能强迫别人觉得我好啊。我就是一个女山贼,京都世家小姐这么多,姚敬瞎了眼才会娶我,咱不能自取其辱,让人看笑话啊……

万幸我终于在半路追上他,宋酬面带诧异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是不是要去逼人家娶我?!”

“逼?为什么要逼?”

“宋酬!”我目光透露着哀求,对他说,“咱们真的攀不上姚家,我答应你,我一回去就找个人嫁了,反正不会是姚敬。”

“李稚,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是姚府请我去的,听说姚敬是真心实意喜欢你。谈得来便好,谈不来我也不会让人折辱了你,总之你就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女孩子打打杀杀小半辈子了,现在听话一点不行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难道我就不能嫁给你吗?”

他将视线移开,风轻云淡地笑起来:“这怎么行啊……”

“你知道的,李稚,我是有追捕令在身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人抓起来砍了,你喜欢做寡妇?”

这时候姚敬刚巧从府中踏出来,宋酬立马松开我的手,表示他有事先回去了,叫我与姚敬多增进增进感情。

我看了一眼姚家,京都没几个人能住得起这样大的宅子,姚敬的父亲是“上柱国大将军”,威信极高,显赫尊荣。

我很疑惑,按道理以我的出身给姚敬做婢女都不够格,我更不相信什么一眼生情的说法。

“我心甘情愿喜欢你,而且在我家我说话算数,这理由不行吗?”姚敬挑眉笑了笑。

“我不蠢,姚敬,你说句实话吧。”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眸子里的光风霁月慢慢消散。

“当初我故意去了你的山寨,与你认识,后来绑了你和我的那伙人也是我唆使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个消息,前朝白玉螭龙玉玺缺失的那一角,是不是在你们身上?”

我大惊,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前朝皇帝在叛军攻进皇城之时,将传国玉玺砸掉一块,交给太子,后来太子流落民间,又生下一个孩子,据说那块玉玺就在这个孩子身旁。

“玉玺肯定在你们手上吧,是你还是宋酬呢?”姚敬柔声问道,看到我的神色他肯定了我的想法。

他早就做好筹谋,我再隐瞒下去也无益。

“……是我,”我神情复杂,哑声道,“那一块就在我的铜镜背后,我是前朝遗孤,我知道你早有意图,但是无论你想做什么,这件事整个无留山还有宋酬统统不知情。”

前朝余孽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以极刑,我明白姚敬并不是想我死,他想我死的话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是姚家已经权倾朝野,我不懂他還要什么。

然后,我被姚敬接进了姚府。自那天起,我的脑子里全是宋酬的脸。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确实气焰颇高,冰冷倨傲得很,但是下一刻便拄剑倒地,血流如注。

那天他是为了摆脱追杀才闯进了我的山寨,这样一个来路不明被砍得半死的人,按道理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收留,除非特别爱给自己添堵。

我向来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但在兄弟们讨论是把他剁成肉酱喂狗还是直接抛下山的时候,我发了善心:“拿席子给人裹一下就扔在山后头的乱葬岗吧。”

后来过了三四天,我有一次内急在乱葬岗小解,刚提上裤子,一只手就抓住了我的脚踝,死死地抓,力气惊人。我当时还以为是被我的小解浇到的哪位起尸了,低头一瞅,却是前几天被扔掉的家伙,快死了还这么俊俏。

据说当时宋酬是真的快死了,不过他看我在小解,就耐心地等我结束后才打扰我。

我知道他这种人一定很危险,仇家很多,可我当时色迷心窍,天真地以为我救了他他就是我的压寨相公了。

反正他这一抓,直到如今也不曾松开过。

我欺骗了姚敬,宋酬才是太子遗孤,他无父无母,四处逃亡,万般艰难地过了这十几年,直到遇见我。我不知道他在山寨里过得开不开心,但是他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还结交了许多仗义的好兄弟。

他在进入山寨后的第三年,将父亲郑重传给他的半块玉玺送给了我。那一年我刚刚及笄,不知道手里的这个玉块有什么意义,以为是宋酬从哪座玉像上敲下来的。当时宋酬就坐在台阶上,提着酒壶,眯着眼,嘴角带笑地看着高捧起玉块的我。

我欢喜得不得了,却不知道宋酬这是把性命交给了我。

在姚敬问我到底是我还是宋酬的时候,我心底一片混乱。我知道一旦他被揭穿遗孤的身份,就会重新回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无论姚敬要利用他做什么,都是极其危险的。

他竟以为姚敬会是真心爱慕我,他竟还在为我的终身大事奔走操劳,他为什么就是不知道,我自十六岁起,就再也瞧不上其他男人。

所以,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姚敬说我就是太子遗孤。我只是不想再看见第一次遇到他时,他身中数刀重伤倒地的模样。

进入姚府的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去找了宋酬,他满身酒气,喝得酩酊大醉。

我说:“宋酬,我就要成亲了,以后就住在京城了,你赶紧回无留山吧。老大的位置我不要了,让你了,你以后少出寨子少惹事啊。”

“李稚,你赶我这么急……怕我抢亲啊。”他没心没肺笑嘻嘻地道。

“你有胆就抢啊。”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带不屑,转过身,眼睛却觉得酸得不行。

宋酬一定不知道我这句话是认真的。

我成亲那天的迎亲场面据说是京都最风光浩荡的,姚敬给我安排了另一个身份:官家女儿。

据说那天队伍后半段发生了一场骚乱,数十个手持钢刀打扮土气的蒙面贼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嘴里大喊:“你们娶我们老大,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围观群众都被这群服装奇异的人惊呆了,他们行为嚣张招式下流,打杀起来无比不要命。

但是山贼终究是山贼,比不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最后他们被打得那叫一个惨,倒在地上了还被女人们一齐拥上,挠着抓着踹着。

当天京都里的大小姑娘们正因为姚敬被我这个莫名其妙蹿出来的人给截跑了,气儿没地撒,下起手来格外猛。

他们倒下后还在喊:“哎呀,大当家的,你太花心了……”

从前在山寨的时候,他们就特别喜欢为我出主意,教我怎么把宋酬追到手,所以一直都觉得我这辈子是非宋酬不嫁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他们如何受得了……

当时后面折腾得热闹,我在前面却一概不知,只隐隐觉得有一道目光随着轿子移动,可终究什么事都没有。

当天夜里,所有宾客散去后,姚敬领着我到了他的书房。

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我并不清楚他们就是如今朝堂上系一方风雨雷动的大人物。

但当姚敬一开口,我立刻知道了他一直以来的意图,姚家想造反!

皇帝对姚家越来越忌惮,开始不动声色地慢慢铲除,姚敬察觉到了异动,想先下手为强。但是造反一事,师出无名,便会被天下人诟病,不得人心,姚敬就想打着光复前朝的旗号,既能招引一大批豪杰义士,又不会沾染脏水,而我这个前朝太子遗孤的身份,便是他最好的底牌。

“你要用我的名义造反!”我大惊。

面前人人脸色凝重,令我预感极其不好,如果真是这样,我这辈子等于和姚敬完全绑在一起,一条船上的蚂蚱,他沉我也亡。

“阿稚,你不要担心——”姚敬微笑着妄想安抚我。

正在此刻,一脚从背后狠狠将他踹翻,姚敬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扑倒在我脚下。

“造你老娘的反!”

踹他的人正是宋酬,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里。

姚敬没能逃过下一脚,宋酬身形极其快,又是凌厉的一脚将他踹翻了个面儿。

他不动手只动脚,每次抬腿踩下,都听到一声惨嚎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其余四人也不敢高声呼人,眼睁睁地看着宋酬踹了一脚又一脚。

我知道了,原来今天一整天他都跟在我身旁。只是,他甚至敢来这里送死,都不敢抢我的花轿。

“宋酬,你够了没有!”我冷声唤住他。

他立刻转身,将我拉在他身后,铁青着脸就要带我走,我摆手挣开了他。

一路上有无数次的机会他能带走我,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和他都已经知道了姚敬的图谋,根本走不出姚家,走不出京城!

他见状转向了其余四人,道:“你们别动她,要动动我,我才是——”

“宋酬,你大半夜闯进我家,还打伤了我的夫君是什么意思?”我连忙寒声打断他的话,不能让他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这时姚敬已经恶狠狠地爬起来,还未等宋酬说话,便有十几人破窗而入,将宋酬按压下去。

“你把他放了,一根指头都不许动,谋逆之事我全听你安排。”我说。

“不可能,我至少得让他断几根肋骨。”

“姚敬,你以为你这是买菜啊,还讨价还价!”然后我一字一字地从牙齿间蹦出来,说出了那个会带来灭顶之灾的罪名,“你他娘的这是谋反!”

我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宋酬,听说他在第二日被扔到京郊大道旁,运气好没有被活活冻死,而是遇上了骑马冬猎的皇长女,被她救下。

他想要跟我将身份换回来,他知道谋反之路一踏上就回不了头,但是姚敬已经将我的身份透露给了一些心腹,覆水难收了。

我一直被姚敬安排与许多人秘密见面,说着姚敬早就示意好的话,在各种不见血的交锋中举步维艰,但我心甘情愿。

一想到我喜欢的男子如今正潇洒安逸地活在世间,我便觉得很安慰。

那一晚,在姚敬的授意下,我登臨船楼,去见一个在当今帝王身旁侍奉已久的老宫人。到了船上,我才知道宋酬也在那里。

可是他没有来见我,即使他知道我一定很想见他。

我陪着那老宫人喝了很久的茶,听到有人议论,船尾宋酬又把姚敬揍了一顿,虽然这次姚敬有了防备,但还是打不过宋酬。

我匆匆赶过去,叫人把姚敬搀扶走。悬挂的灯笼流光溢彩,江水漫过船身,粼粼水光却抵不过此刻他眼神流转。

他对我说:“姚敬刚刚一见我就故意喊了声驸马爷,李稚你觉得,我要不要当驸马?”

“当啊,为什么不当。”我心底苦涩。

他无声地笑起来:“可是我不肯,你说了也不算。”

我快步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道:“宋酬啊,你的命是我给你的,当初是我把你从乱葬岗拖回来的,厚脸皮地说一句,你现在的风光跟我也有不少关系,你亏欠我的不少吧。如今有个大皇女喜欢你,你就可以彻底摆脱从前的生活了。虽然我也委屈,心里面很气,觉得凭什么我遇到的是最落魄一文不值的你,还特别傻地替你承担你的命,但是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驸马你还是当着吧。”

“我明白了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嫁给姚敬,你觉得你一个亡命徒不能拖累我。我现在也觉得我一个要造反的人不能拖累你,宋酬,对不住啊。”

他再也没看过我一眼,那双让我朝思暮想的眼睛只是投向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下次若是你与我有性命冲突,下手不要留情,我也不会。”他轻声说。

后来我听说大皇女再一次向他提出纳夫要求时,他答应了,婚期就定在来年开春。

我拍着姚敬的肩膀,感叹道:“姚敬你动作能快点吗,能赶得及在开春前造反吗?”

只要姚敬在开春前造反,他们的婚期势必会一拖再拖,讲不定要拖到我被斩头后了,那时候眼不见心不烦——我觉得我还真是个矛盾的女人。

姚敬果然说做就做,成功在开春之前造反了。他挑选的时机不错,老皇帝正准备咽气,继承人还在封地未来得及赶回京都。

这家伙在太子回京都的必经路上设下重重杀机,拦截太子。

那一日是冬日的尾声,我赶去拦截的队伍正好与宋酬对峙上,我犹豫不决,想起临行前姚敬半哄诱半恐吓地对我说:“李稚,我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招,造反这事儿一旦败了你死我死大家都得死,你才十九岁,不想这么早死吧。这样,我答应你,等咱们进了皇城,我不杀宋酬,把他送给你当夫君,是不是皆大欢喜啊。”

我缓缓拉开了弓,瞄准了对面马上的宋酬,厉声喝道:“你别过来!”

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想活着,和宋酬一起活着,当时姚敬那番话确实让我动心了,他给了我承诺。

宋酬仿佛耳聋了,慢慢骑马朝我走过来,平视着我。

“我非要过来。”

“李稚,跟我过来。”

他总是这样不听,眼见他离我越来越近,就像一个大靶心,我射箭技术再不好也能射中。他每往前走一步我就越崩溃一分,想扔了弓箭扑到他宽大的袖袍中,嚎啕大哭。

可是我克制住了,我知道如果我被宋酬俘虏,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我,可是我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十条命都不够抵,我还是那个大皇女的情敌……我怕他保不住我,我怕他一见保不住我,就会把他的身世真相说出来。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宋酬,回去。”我用极低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最后一字刚落,手上的箭矢便飞快地冲他肩头而去。我忍了许久的泪珠跌落,第二箭又立马离弦。

“扑哧”两声,他连中两箭,有些坐不稳,险些从马背上摔滚下去。

有人上前扶住他,他脸色惨白,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我没有去看他颤抖的睫翼下是不是失望。

纵然姚敬设下多盘棋局,但硬是让太子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暗的不行来明的,姚敬决定举兵进攻,但他还没集结好军队,太子便动作神速地反过来准备平了他。

第一战,败;第二战,败……姚敬投了个好胎,长了副好脸蛋,还有一个好脑子,偏偏在造反行业里面成绩垫底。

后来姚敬得知护送太子回京的是宋酬,助太子处理军中事务的人是宋酬……挨了宋酬两回揍的姚敬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更气人的事他还不知道:当日我射向宋酬的那两箭是空心箭,里面藏了种种机密,是以宋酬会如此顺利地打败他。

我根本就不相信姚敬为我编织的谎言,等他造反成功我便是名义上的皇帝,到时他千方百计干掉我还来不及,怎么会让我和宋酬在一起。

我知道我和宋酬是必须有一方去阴间报到了,我想让他继续在这世间光芒万丈。

一切就好像十七岁那年,宋酬外出办事,我们寨子遭到了一次血洗,这件事我一直让兄弟们瞒着他。

我从那次刺杀中,就嗅到了宋酬身份的不寻常。那天死了很多兄弟,血从山顶一直流到山腰,我后来对宋酬说他们是下山娶媳妇儿去了。这件事情是因宋酬而生,却没有一个兄弟怨恨我不将他赶走,没人说那些没义气的话。

刺客没有找到宋酬的踪影,于是放过了我们,后来有人说用千两黄金悬赏这个人,让我做他们的走狗,为他们在江湖上打探。

我当时“呸”地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道:“都给老子滚!”

我想就算那天我死了,我也不后悔从乱葬岗捡回来这个人。

这世间有一种心爱,叫做为其死为其生。

姚敬跟我合作又输了,他质疑我的战争精神,觉得我故意放水。我便说他脑子有问题,就他那几个兵,战神降临都拯救不了。

我用箭传密的事情没有瞒过很久,姚敬气得要拿刀砍人,他已经怀疑我很久了!

“你想死是不是!想死,来来来,我成全你!”

“统军作战跟带领土匪可完全不一样,不是我不想好好打,能力实在有限。”我道。

他见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反倒冷笑了,开始攻我的心理防線:“李稚,你是很喜欢宋酬没错,但宋酬看来不怎么喜欢你,明知道你输了下场只有死,他还是不肯……”

“他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啊!”我恨不能立刻跟这多嘴婆一起上断头台才干净。

我想活命,我贪恋这世间,可是我也知道宋酬不能容情,他不仅不能容情,手段还要更加狠辣。

“姚敬,你别瞎折腾了,要死我陪你一块儿死够情分吧,我们这对造反夫妇到阎王那儿一块下油锅!”我道。

姚敬一脚踢在我的小腹,疼得我冷汗骤流:“谁他娘的要跟你死一块儿!”

我很快被扔到大狱里,每天一顿毒打,我身上的血痂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我想我该在姚敬前头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那天我又被打了一顿,头疼欲裂,意识混沌,恍恍惚惚听到狱卒说姚敬的军队捉了一名俘虏,我还心底发笑哪个蠢货会被姚敬这个蠢货捉住。

狱卒问那个俘虏话:“叫什么名字?”

“宋酬。”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回答。

“你挺傲呀,被人捉来了还傲!”

“我不是被捉来的,我是来找一个人。”

“呵呵,那你说说你找谁?”

“姓李,我媳妇儿。”

我蜷缩在大狱阴暗发霉的角落,紧紧捂住了嘴,眼泪不住地落到干草堆里。

下一刻,大狱里就响起狱卒的惨叫声,牢门突然被踹开,一只手有力地拉起了我。

我一抬头就看了那张熟悉英俊的脸,他的下巴略有青楂,眼神明亮而怜惜。

“李稚,你真以为我的命比你的重要啊!”他作出大怒的样子。

我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他将我背上来,对着我神情认真地道:“笑什么,要死也是我陪你死,凭什么是他姚敬!”

宋酬已经在城外部署了攻城的所有准备,他怕姚敬狗急跳墙之下杀了我,便以俘虏的身份进来救我。

此刻打得正激烈,姚敬焦头烂额,正想用我做要挟,却发现大牢里空荡荡的,我已不知所踪。

我伏在宋酬的背上,许久未合眼,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这是在我心上人的背上啊!

我在梦呓中问他:“你知不知道两年前,有人花好多钱向我买你的命。宋酬,你有没有怕过,我真的会因为钱或者其他东西出卖你啊?”

他怔了许久,稍稍侧头,温柔地笑道:“要是你也出賣我,那世间大抵再没有肯对我真心的人了。”

他一路将我背至大军驻扎之处,大皇女持剑拦住。

“让开!她性命危急!”宋酬道。

“你才让开,让我一剑杀了她!”大皇女横剑于胸前,“她是前朝余孽,又是叛军头领,千刀万剐不足惜!”

宋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才是太子遗孤,你先砍我,再砍她。”

他的声音平静,大皇女持剑的手却开始颤抖。

“当初你在京郊大道上救了我,是拉住我的右手我没记错吧,现在我把右手还给你。还有你对我的心意,我已在无数次替你上前冲锋出生入死的时候偿清,我求大皇女念在昔日陪伴之情上,放我与她一条生路。”

“不然呢?”

“我没有威胁大皇女的筹码,但我与李稚,从来都是共生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见到宋酬已经少了一条手臂,是他自己斩下的,血溅染了大皇女的裙襦,她眼中的泪花却始终不曾落下。

我们在春末这一日回家,坐的是加长版马车,我穿金戴银。

他赶车时不时回头看我,笑眯眯地道:“兄弟们来信说喜堂都备好啦,请帖也全发散出去啦!”

“是不是小酒选的喜服?哎呀,不能让他选,他那审美……”

“反正穿什么衣服我都好看,少了一只手我也是无留山寨一枝花,嗯……你那什么眼神……李稚,你是不是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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