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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女作家罗洪先生

2017-04-25文|韦

传记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巴金儿童节

文|韦 泱

忆女作家罗洪先生

文|韦 泱

当获悉上海老作家罗洪先生于2月27日凌晨仙逝时,我正在京城出差,一切兴味索然。罗洪生于宣统二年(1910)十一月十九日,享年107周岁,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迄今最为长寿的女作家。想起与她近20年来的情谊,不觉泪水模糊双眼,往事一一浮现脑海。

长寿源于心态平和

罗洪生前,我常听她谈养生之理,在不经意间,她会顺便把一些生活窍门告诉我。比如,她在为我泡茶时,就放入了一些枸杞,说枸杞明目养眼,泡上片刻,连茶水一起喝下,就全部吸收了。她说自己平时注意养生,虽然年纪大了,却没什么疾病缠身,此亦人生幸事。

一直以来,罗洪的生活起居都能自己料理。一双儿女也已七八十岁了,他们各有自己的家庭,且分住各处。罗洪平时看书读报,还握管写作,生活极为充实。多时不见的亲戚朋友见面时,总会很惊讶地向她问这问那,仿佛她有什么养生秘诀似的。其实谈起养生这个话题,她觉得自己的处世很随意,日常起居亦平常,是以平静的心态面对世事,以宽以待人的态度来与人交往相处。

罗洪一生遇到了太多的坎坷与波折,许多事自然不足为奇,也就会泰然处之,心态平和宁静。她年轻时,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对他们那一代的青年知识分子来说,也是一段居无定所、到处流亡迁徙的苦难时期。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安定了,但罗洪在历次的运动中,也是忙于应付。50年代初,农村开展土改运动,上海文协(作家协会前身)组织部分会员去青浦参加土改,她也报名前往。比她先去的还有许杰、魏金枝、徐开垒等。后来,罗洪又先后奔赴安徽凤阳县淮光集体农庄、崇明新开垦的东海农场、青浦赵巷、松江天昆区等地,或体验生活,或参观采访,并相继写成了《灯塔照耀着他们》《咱是一家人》等小说与报告文学专集,为我们留下了那个时代的印迹。

几十年的不安宁、东奔西走,搞得人身心疲惫。然而,罗洪说,这倒也锻炼了筋骨,养成了爱走动的习惯。虽然家中请了保姆阿姨照顾她的生活,但她每天早上五点钟必定起床,到小区健身处或附近幽静的马路上散步活动。六点钟回到家,一边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早新闻,一边准备早饭,大多是烧些泡饭,搭配一些早点。早饭烧好,等阿姨起床后一起就餐。她说:“这样早上可让阿姨多睡些。”阿姨虽然也五六十岁了,但总比她年轻许多。白天,家中买汰烧的活计阿姨都来做,而揩揩灰尘、整理书桌等力所能及的事,罗洪尽可能自己动手,这也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

罗洪说,大脑一定要与身体一样,经常开动。从1930年在《真善美》杂志上发表处女作《在无聊的时候》起,近80余年来,罗洪笔耕不辍。有关方面出版了一本其先生朱雯的纪念文集,约她专门写了朱雯生平介绍的文字。之后,她又以真人真事为蓝本,写下万余字的小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她96岁时还在为抗战胜利60周年写专文。她说:“思维保持清晰,适量的用脑,才能健康生活,这也是我的一条养生体会。”同时,她还在整理自己的旧作,继续写竟一些未完稿,似乎有做不完的事。

罗洪说,自己平日里饮食也较随便,有啥吃啥,不作刻意安排。中晚两餐,以蔬菜为主,少油腻,一小碗米饭即可。人到老年,消化功能不如年轻时,每顿尽可能吃得少些、清淡些。早晚喝些酸奶,为了养胃也便于睡眠。听说一些老年人常常服用各种保健品,虽是亲友或子女送来的佳品,她却没有吃这类补品的习惯,有点儿我行我素。

对于从事文字工作的人而言,一双健康的眼睛尤为重要。罗洪平时一直较为注意用眼卫生,不使眼睛过度疲劳。她自己常以枸杞泡茶饮用,到了老年依然可不戴眼镜看蝇头小字,伏案写作。因曾患白内障动了手术后,视力有所影响,她就格外小心,让眼晴多体息。她对电视也不迷恋,只是偶尔为之。平时多是看看书和画册,或听听音乐。这就是她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在罗洪家“蹭饭”

我有幸多次与罗洪共进午餐,而且是在她温馨的寓所。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在文化老人家里用餐,但罗洪是个例外。她对我极为关心,我有许多话题要与她聊。

记得有一次,我赴罗府拜见,也是聊些往事。谈得兴起,竟至中午而不觉,罗洪便留饭,我亦顺水推舟,将未完的话题移到餐桌上,从文学谈到饮食起居。罗洪曾撰文说,对饮食向不讲究,有啥吃啥,以蔬菜为主。如今餐桌紧俟眼前,目睹为实,便想,大作家的菜碟也实在平常。两样蔬菜,一份炒河虾,再加一碗番茄蛋汤,仅此而已。餐毕,给我的感觉是清淡爽口、时鲜干净,是真正地道的“家常菜”。那次,一碗葱爆蚕豆炒得碧绿生青,味道好极了。跟随罗洪20多年的保姆对我说,烧菜都是阿婆教的。什么菜,怎样烧,何时该放香菇,或洒料酒,罗洪都一一给予悉心指导。

其实,罗洪的下厨一绝,早得钱锺书先生的赏识。民国年间在上海,朱雯与罗洪夫妇与钱锺书夫妇常相往来,双方曾有“得了翻译稿费请客”的约定。朱雯翻译雷马克的《凯旋门》,由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后,便邀钱锺书夫妇来家做客小酌。罗洪亲自操瓢,令“好小吃”的钱锺书大快朵颐。以至数日后,钱锺书还在信中赞不绝口:“嫂夫人洗手作羹,馀甘当在口也。嫂夫人文字既妙,烹饪亦兼清腴之美,真奇才也!”此信被平襟亚编入《作家书简》,由万象图书馆于1949年出版。我捧读着纸张已泛黄的书,隔着岁月的烟云,体味钱老美食后的愉悦心情。

罗洪的锅台功夫,实为生活所逼而成。20世纪40年代,抗战艰难时期,罗洪带着家眷与友朋十余人,从上海迁徙至桂林,绕道屯溪,历时数月。一路上既要照料三个不谙事的孩子,又要担当买汰烧的重任,慢慢将掌勺技能打理得像模像样。这样的手艺,又一茬茬经罗洪传给了保姆,形成了“罗式菜肴”的独特风味。

罗洪是煮文烹字的行家里手。她毕生从事教师与编辑两个职业,忙里偷闲写作品,坚持不辍。90岁后,她有《罗洪散文》问世,又撰写了中篇小说《磨砺》刊于《上海文学》上。时值百岁,她冒着盛夏酷暑,仍在马不停蹄整理旧作,编写目录。她说,时下纯文学出版难,将准备工作先做起来。以致劳累过度,常常失眠,血压升高。其老骥伏枥的勤勉精神,令后学晚辈视为效法的楷模。在上海作家协会的关心下,由时任作协秘书长臧建民先生责编的三卷本《罗洪文集》出版,终于了却了她最大的心愿。又承市作协信任,让我为她责编出版了一部作品精选集《百岁不老》。

那天,我对罗洪说,我陪您一起过生日吧。我与罗洪同月同日生日,若按中国十二生肖计,罗洪大我整整四轮,岁数足足翻了一番多。罗洪听后,笑着用松江乡音说:“真的介能巧啊。”于是,借着“蹭饭”的难得机会,佐着可口的饭菜,我仿佛在聆听老奶奶讲那过去的事情。静静地,缓缓地,如汲甘霖,如沐和风,且受益良多。

巴金给她出了《儿童节》

1935年,罗洪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集《腐鼠集》,由于是私营小出版社所出,条件十分简陋,印数无多,且遭遇火灾,真正流通到读者手中的书是少之又少。所以,在罗洪的眼中,《儿童节》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小说集。这本书,她说是巴金先生给她出版的。

罗洪十分清晰地记得,那是1931年5月9日,在苏州市内的一家茶苑,她与恋人朱雯第一次见到了巴金。“他当时戴着一副近视度不深的眼镜,神采奕奕,透露出一种哲人的智慧。初次见面,觉得他平易近人,一点没有大作家的架子。”

罗洪著《儿童节》书影

自从与巴金第一次见面,罗洪便深受鼓舞,更激发出了她的创作热情,连续写出了不少短篇小说。可以说,罗洪是在苏州才真正开始了漫长的文学创作生涯。1936年,罗洪与朱雯去看望巴金,向巴金谈起自己的写作情况,巴金听后,建议她将几篇小说集个本子,让他看看能否出版。当时,巴金正在主编“文学丛刊”,已出版了四集,计划出十集,每集十六本。作者中既有文坛著名作家,如鲁迅、茅盾、沈从文等,更有不少当时还没有知名度的青年作家,且大多没有出版过专著。过几日,罗洪就将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小说《儿童节》等几篇小说集拢,再将《腐鼠集》中较满意的《迟暮》《妈妈》和《祈祷》三篇补进去,以《儿童节》为书名,将稿件交给了巴金。不久,巴金就来了回信,说准备编在“文学丛刊”第五集中。得悉这一消息,罗洪十分高兴,她认为巴金主编的这套丛书在出版界、文学界及广大读者中,有很高的评价和声誉,能够编入这套丛书,“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鼓励”。《儿童节》小说集从交稿到出版,时间只用了四五个月,可以看出巴金任总编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效率之高。从此,罗洪在巴金不断的鼓励和扶持下,创作力持续旺盛,她将巴金看作是文学道路上的指路明灯,是她“心中最可珍视的文学老师”。

抗战时期的小说真实反映民众疾苦

罗洪出版过《春王正月》《激流》《孤岛岁月》三部长篇小说,以及《儿童节》等十多部短篇小说集。她总是说自己对这些作品的质量还不够满意。不过,她很自信地告诉我:“写的这些小说,都真实地反映了那个特定年代。尤其是抗战时期的小说,日寇的凶残、民众的疾苦与爱国、形形色色的社会现象,可以让今天的读者对历史有一个真切的了解。”

抗日战争的14年,是罗洪异常苦闷的时期,民族危机像一条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用愤怒的笔,蘸着民族恨、国家仇,写下了《白的风暴》《血淋的手》《血》等短篇。后两篇小说写青年人强烈的爱国热忱,着墨不多,人物内在的坚定和毅力并不直接采取描写,但是很有感染力。作品里的主人公采取那种为祖国牺牲的方式,在当时有其教育意义。《血》写的是小舅子杀姐夫的故事。为什么要杀?这位30岁的青年完全是出于爱国,因为他的姐夫当了汉奸,替别国人加害我们的人民。他说,这样的走狗很多,“可惜我只杀了一个!”在法院,他详细地向记者讲了案情,并希望记者把这事写到报上,“让大家都知道身受别国人毒害的人是不大容易忍耐的”。今天我们读来,情节虽稍嫌单薄,但那熊熊的爱国之火也依然能引燃人们的感情。《白的风暴》有两万多字,背景是淞沪战役之前的上海,写印刷厂工人对现实不满,反对帝国主义勾结反动派进行侵略。当时小说被当局禁止不得发表。后来,她作了较大的删改,收在由上海万叶书店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活路》里。

罗洪夫妇与巴金

“七七”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帝国主义首先在上海金山卫登陆。这时他们一家人往青浦方向撤走,在一个小镇住了一个多月,又决定迁往后方。由于交通困难,经浙江时,在桐庐稍作停留。之后,相继到长沙、桂林、广州、香港等,然后坐货轮回到了“孤岛”上海。

罗洪夫妇过了一年半艰苦的流亡生活,回到家乡后,看到上海光芒熠耀的霓虹灯广告和不分昼夜拥挤的人流下,许多作家和文化人都积极开展抗日救亡、民族自卫的爱国运动,文学界的活动日益高涨。罗洪以笔为武器,也加入了这场民族存亡的生死搏斗中。当时的一个进步文艺刊物《文艺新潮》在连续刊载朱雯翻译的德国H.列普曼的长篇报告文学《地下火》的同时,也连载了罗洪的小说《后死者》。柯灵主编的《文汇报》副刊《世纪风》,则发表了罗洪的《感伤的少尉》《脆弱的生命》《流亡者的悲哀》等作品。这些文字连同在大后方发表的散文,编成了《流浪的一年》,于1939年由上海宇宙风社出版。虽然其中不全是流亡岁月中的作品,但多数流露着忧郁、伤感和悲哀。另一部分小说和特写,编成了《为了祖国的成长》,列入巴金主编的“烽火小丛书”,于1940年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这一时期,《文汇报》晚刊还连载了她的长篇小说《急流》;此外,她还创作了短篇小说《倪胡子》《雪夜》等。

上海“孤岛”时期的那段生活,在罗洪的创作生涯中是很重要的,她把那些观察和感受写成了《友谊》《践踏的喜悦》《王伯炎和李四爷》等短篇小说,寄往浙江和福建的报刊发表。她这一时期的作品与抗战初期的创作较为不同,落笔深沉,在写作方法上更注重人物的刻画。在她谈到《践踏的喜悦》时曾说:“这里我想告诉读者们,上海在魔掌之下,是怎样的恐怖,而有些人是怎样的袖手旁观,惟恐不能好好地做个顺民;有些人又只想在别人的奋斗及牺牲上面,建筑他们的美梦。”还有《友谊》一文,它揭露人与人之间的虚伪和刻薄时是很深刻的,人物形象的塑造是成功的。《后死者》《我们十五个人》《雪夜》等篇,则着力书写了青年人追求光明冲破黑暗的心情,从中可以看出作者是如何满腔热忱地通过人物的行动,来表达青年人对祖国的热爱之情。

罗洪给韦泱的书信手稿

一位作家,其作品真正反映了那个真实时代,就值得称道。罗洪就是这样一位直面现实的小说家。如今斯人已逝,风范长存!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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