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所有美好的中心
2017-04-22汲安庆
汲安庆
成为所有美好的中心,是我读完江苏昆山国际学校袁干斌老师《书边碎墨——一位教师的读书札记》的鲜明感受。
一
这是一本书评集。从中,我能体味到干斌海纳百川般的阅读追求。
哲学、文学、史学、文字学、教育心理学,均有涉足。尽管眼光很刁,缺乏情趣和个性表现力的书会被他迅速剔除,但孜孜以求,扎实推进的“全阅读”毕竟被贯彻了下来,这是颇为不易的。所评的40本书中,除季羡林和瑞士作者于尔克·舒比格的书达到两本外,其余作者均只有1本,这可见出他均衡营养,多方涵育的阅读努力。在沉迷中克制,在克制中沉迷,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
不过,总体来看,干斌对异域作者或中国老一辈名家的著作颇为情有独钟。40篇书评中,异域作者(如美国的莎拉·潘尼培克,法国的萨米耶·德梅斯特,德国的维里·费尔曼等,且多为当下的教师)的著作有26本,占65%;所剩的14本中国作者著作中,老一辈名家的(涉及季羡林、杨绛、周汝昌、何兆武等人)有8本,占57%。
也许有人会对之不屑一顾:崇洋媚外!可是在我,却情不自禁地想到胡适先生曾经提出过的主张:以西方的“少年血性汤”,即充分发展的个性主义,来挽救暮气攻心的中国文学。干斌显然有借西方人独特的视角、思维方式来不断激活自我思维,刷新自我体验,以避免同质化思考窘境的意图。
这从他的相关引用和明悟中,不难一窥消息——
“不要让大人的无知/惊动了他美丽的心思/如果他只是个孩子/那就让他活得像个孩子/不要让他聪明得/失去了最初的样子”,这是对台湾作者黄舒骏歌词的引用,何尝不是他对自我,还有我们身边很多老师教育行为的一种警策与启蒙?
但是,干斌的吸纳是审慎的,也是时刻伴随了批判性的。譬如,对肯·古德曼关于“全语言教师”的勇敢倡导,他坦言自己“做不到”,因为“勇敢”很重要,但教育上的胜利,光靠“勇敢”往往是难以奏效的。对维里·费尔曼的《德國,一群老鼠的童话》,他则旗帜鲜明地宣称:“没有从本书中读出以往一般童话于我们的亲切、温馨和甜蜜,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与压抑。”这些朴素而理性的话语哪里是狂热的崇洋媚外者所能道的呢?更何况,他的书中也提到了王崧舟、肖川、张文质等人的看法。这说明,他的阅读是有所持守的,那就是立足本土、面向世界,读贯中西、以西为主的兼容并包、颉颃互进式阅读取向。这种追求哪里又是浅薄的崇洋媚外者所能企及?
海纳百川般的阅读,更体现在低位吸纳的自觉和虔诚上。
在书评中,我们看不到干斌任何妄自充大,以教师领军者形象指手画脚的面影,有的只是新鲜的汇报,幸福的分享,乃至真诚的剖析与严苛的自我拷问。“三心映鉴,真情斯见;虽隔千秋,欣如晤面。无奈本人愚钝,无论从心智还是学养,都未能达到如先生(指周汝昌,笔者注)所期望达到的‘映鉴的程度。但品读之余,消除了不少文化典故的盲点,开启了更多诗词格律的认识,却是不争的事实。”谦冲自牧而又能洞开心扉,不仅让自己活得更多,活得更美,而且还一下子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真的令人有一种深感其诚,急于一口气读完书稿的冲动。
更重要的是,他将海纳百川般的阅读化作了确证自我的言语表现。博览群书,不少人都会。但是“览”而不写的,大有人在。所以,“览”后产生的很多思考、感动很快就被岁月抹平了。及至调用,仍觉一片茫然。尽管也有人会提要勾玄,做些笔记,甚至还有过目不忘的超能力,但是存而不用的占有式阅读,毕竟比不上干斌的这种主动融入、对话、扬弃,且诉诸表现的存在性阅读。
事实上,也只有这样的阅读,才能真正地强旺言语生命,使自我永远在场。
二
成为所有美好的中心,在对童年价值的敏感、阐扬和守护上体现得最为充分。
读干斌的书评,你会发现:他仿佛是在以婴儿般的眼光,打量着每一本书所呈现的心灵世界——
发现于尔克·舒比格就像发现鸟群,发现星空那样,在我的读书历程中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那还是一年前,首次邂逅他的《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因为被打动,所以情愿被一个人的文字所捕捉,像一尾甘心被网住的鱼。(《如果他只是个孩子——读于尔克·舒比格<爸爸、妈妈、我和她>》)
无论是援引文字,还是联想、想象、分类、阐析的文字,莫不带了这种新鲜、惊奇的目光。惟其新鲜、惊奇,他对童年价值所遭遇的世界性误读、漠视和遗忘的思考,也就显得格外动人心弦。
对“乖乖坐着不动”过敏,是每一个孩子的天性,因为他们更喜欢奔跑、跳跃,爬上爬下,追逐新奇,可是成人偏以不动为乖,百般诱使、威压,直到孩子“脱敏”才会善罢甘休,早把“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教育智慧抛到九霄云外了!对此,干斌毫不客气地批判道:“殊不知‘乖孩子的伤最重,压抑一粒种子的生长,最终收获的往往是扭曲的生命。”
因为误读,所以童年的很多珍贵价值被漠视了。比如,儿童的哲学思维,对生命、世界、公平、尊严、爱、时间等话题的不断追问与思考;儿童的移情体验,对花花草草、狗、蚯蚓等不同生命的穿越式感悟;儿童的浪漫憧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而且睁着眼睛睡觉,脑袋里盛开的不是思想而是花朵。这些在成人眼中,都是幼稚、荒诞,不值一提的。于是堂而皇之地鄙夷童心,抛弃童心,变成一副曾经沧海,刀枪不入的模样。感官麻木,浑然不觉;想象萎缩,毫不可惜;思维奴化,自鸣得意。借用迪特·施莱伯尔维克笔下一只乌鸦的话来说就是:“人类给自己发明了许许多多多余的东西,而最重要的东西却忘记了。”在被遗忘的最重要的东西中,就有珍贵的童心,我们人类的本心!
关于童心价值的审视与剖析,在干斌的书评集中占据了半壁江山。
起先,我以为这是本乎职业的自然,教儿童就得弄懂儿童的心理,以利更好地提升自己的教育质量。可是进入他的文字核心后,才发现对违背儿童认知、心理的教育现象的剖析、鞭挞,对自我教育行为不断拷问背后,其实还有更深广的忧思、悲悯和关怀在。他不纯是站在自我的立场上发言,还代表了理想的教师群体在发声;不纯是基于现实的考量,还有对优秀教育传统的承继、弘扬,对未来美好教育的展望和探索。
三
不与现实苟且,只因有对远方的守望。于是,守望也便成了美好的中心。
在《你是自己的素材》一文中,干斌对弗兰克·迈考特的一句话尤为欣赏:“在生命的每一刻,你们都在写作。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素。”认为只要不停地写下去,就会“意识到无足轻重的事物的重要之处”,而“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也会随之发生。
这样的思想的确具有诗意的色彩。每一刻都在写,当然不是都用笔。言语,行动也是在抒写。因此,嘴、手、脚、眼睛都是表现自我,表现生活的笔。既然抒写、表现,必然涉及对现实的思考和对远方的守望。如此一来,发现重要之处,以及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这令人不由得想起夏丏尊、叶圣陶两位先生对理想中学生的憧憬:“无论是应用之作,或者兴到时所写的一篇东西,一首诗,总之用创作的态度去对付,要忠于自己,绝不肯有半点的随便和丝毫的不认真。”也就是说,通过不斷的言语表现,成就越来越睿智、充实,富有情趣的我,用存在主义教育学家的话来说,就是不断与“优秀的你相遇”。
对A.S.尼尔,只因其能“真正懂得孩子,并为孩子立言”,顺应孩子的天性,促进孩子的成长,干斌激动地称其“在思想上为我们建造了一座更加意义深远”的夏山学校,可以称之为“教育的乌托邦”。事实上,这何尝不是干斌本人心中的教育乌托邦呢?
守望未来,建构自己心中的教育乌托邦,这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华而不实之举,但在干斌那里却化作了绵绵不绝的动力。
阅读,他如痴如醉地投入,于是有了“唐突佳人一样”的乐趣;写作,兴味盎然地展开,于是有了隔空对话,生命拔节的幸福。因为有了教育乌托邦的感召,他的自我省思更自觉,更独到了;因为有了教育乌托邦的感召,他对历史的会通,对现实的批判,对文学作品中哲理的领悟,也更能迥出同侪,发人深省了;因为有了教育乌托邦的感召,他能更加敏锐地谛听到孩子的心音,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孩子们开拓一片自由的天地,而对异域教师们谈到的儿童教育禁区中的话题,如性、死亡、独裁、冷漠、童话中的暴力等,也能持以深切的理解和健康的引领了。
四
干斌的书评更像我国古代的印象主义批评,直观、形象,随性而发,点到即止。
他多是用了诗的写法,将自己阅读中最深刻的体验点,以很润滑而优美的文字勾勒出。完毕即告终结,且多把自己的弟子或朋友当作虚拟的读者,这决定了其书评很自然地形成了平易、晓畅的谈话风格,绝不卖弄,绝不拖沓,绝不矫情。有些篇章,如《爱是沧海遗珠——读安意如<人生若只如初见>》《以自由的名义——读何兆武<上学记>》,更是玲珑剔透,意到笔随,既有晚明小品之风,又有十足的当下感,非常的率真、快意,启人深思。
读他的文字,你尽可放松心情,尽享他邂逅怡人心灵风景,努力成为所有美好中心的幸福。
(作者单位:大理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