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酷少年 我从新疆来
2017-04-20陈霞
陈霞
帕尔哈提·艾尔肯,23岁,维吾尔族,来自新疆阿克苏,极限运动纪录片摄影师。他是中国摄影界玩跑酷最厉害的,是跑酷界最会修飞机的。跑酷改变了他的一生,因此他希望用自己的影像去记录和推广户外极限运动的正能量。曾参与拍摄过的极限运动短片代表作有《南疆跑酷》《寻找黑暗中的力量》。
帕尔哈提·艾尔肯,圈里人称“老帕”—— 让我这个“88年的中年妇女”情何以堪,采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改口叫他为“小帕”。
小帕目前就读于四川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学习航空电气工程专业。他的家乡阿克苏位于新疆南部靠西的位置,大概是全中国最西边的城市之一。阿克苏很漂亮,有广袤的沙漠戈壁,也有绿茵草甸和潺潺流水。阿克苏的维吾尔语意思是“白水”,这里虽然年均降水量少,但是水质非常好,享誉全国的红富士苹果便是出自这里。
和小帕这代90后相比,生活在阿克苏的父母辈相对来说更传统一些,他们追求的生活状态是:工作稳定、平平安安、知足常乐。“我爸妈是工人,朝九晚五地工作,他们对我的期待也是大学毕业后回新疆安家,比如在乌鲁木齐找个稳定的工作。”小帕说。
然而,命运的车轮却不是这样转的。
被跑酷拯救的少年
15岁那年,小帕开始接触到跑酷,这恰巧成了改变他一生的事情。和许多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小帕也曾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并充满了疑惑。
“小学六年級和初一,有那么一个时期浑浑噩噩、感觉人生很没意思。我也说不上具体什么原因,就是有个自杀的念头。直到初二那年。”小帕接着说道,“跑酷真的是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变得更快乐,性格变得更开朗,身体也变得更强壮—— 十二三岁的时候我总是生病。玩跑酷之后,我开始注意到别人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因为我在玩一种新奇的很酷的运动,慢慢得到更多的尊重,我也渐渐发现自己的价值。”
在当时几乎没有人玩跑酷的阿克苏地区,小帕的跑酷技能全靠自学,而且基本上都是摔出来的,“那时候没有人指导、没有保护器材和装备,就是在不停的受伤中爬起来再接着练。家附近的广场和草地上都留下了我们的汗水。”
跑酷运动对场地的要求很低,除非是什么都没有的大平地,要不然都可以玩:房屋、车辆、栏杆、台阶……有高低落差的地方都可以实现。这让他们在奔跑、腾跃、翻转中可以飞檐走壁,而城市中冷冰冰的钢筋水泥在跑酷这项运动的衬托下突然间有了生机。
自由和快乐,是小帕在极限运动中追求的东西。“跑酷最棒的地方就在于腾跃于空中那零点几秒的感觉,挣脱地心引力获得自由,像飞起来了一样,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很爽。”
从一个小院儿的四五个小伙伴一起玩,到最后就剩下小帕和他的朋友两个人能够坚持下来,其他人的退出,最大的原因是受伤后产生的恐惧和胆怯。跑酷这样的极限运动大概是为真正的无畏者而存在。
在快乐中找到方向
如果说跑酷及时地拯救了小帕的过去,那么影像就在改变他的未来。
在技术越玩越好之后,小帕就开始用DV录制跑酷小短片,从小对于艺术和运动有着天赋的他把自己做的短片上传到网上,在这过程中他逐渐找到了自己的热爱。2014年,还在上大二的小帕开始以摄影师的身份去拍摄极限运动,并且伴随着一个重大的决定。
那年,小帕不停地接到拍摄邀请,大概有10场,但同时要回学校应对考试,他感觉时间不够用。为了让自己在喜爱的领域里快一点成长起来,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休学一年,在自己的世界闯一闯。
看似莽撞的决定,其实是小帕深思熟虑的结果,他认为:“这对我来说是万全的选择—— 如果这一年我失败了,还可以回学校继续上学,大不了毕业后去修飞机;如果我成功了,就能为未来在极限运动摄影职业道路打下坚实的基础,而且我仍会回来把学上完。”他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而且足够坚韧。现在他回到了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在拍摄极限运动的过程中,他又接触到许多其他的户外运动,比如滑翔伞、登山、高空扁带、攀岩攀冰等,也认识了许多极限运动大咖、户外摄影大师以及周边领域的牛人,对于21岁就踏入社会的小帕来说,这些都是促进他成长、拓宽职业道路的机会。他还指出另一点好处:这份工作让以前有点社交恐惧症的他变得更有自信,性格也更好了。
其实拍摄极限运动并不轻松,对体能和创造性思维都有很高的要求,风餐露宿的户外生活自不必多说。即便这样,小帕也认为比朝九晚五的工作有吸引力多了。第一层吸引力在于能让他快乐,第二层吸引力则是一种使命感,他希望能让这个社会更了解和支持极限运动。
“因为从小玩跑酷,我深知社会大众对极限运动的偏见和恐惧,但越是这样越得不到正确的认知和推广,所以,我希望自己拍的这些东西能起到一定的推广作用,让人们都敢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它们没想象中那么危险。”
我们这个时代
可以看得出来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变得越来越西化,穿着打扮和玩法也越来越时尚,不论是在阿克苏还是在国内其他地方,传统文化的保留和传承都面临着挑战。
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家庭生活、校园生活和社会生活各自发挥着影响力,说不好哪一个是决定性的,放在剖析人格形成的那类电影里,任何一方面都可以被无限放大。对于帕尔哈提·艾尔肯来说,家庭生活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
他有着各方面素质都比较高的父母,从小教导他的是大度、包容等高尚的人格素养。小帕认为这点其实很重要。“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由于民族与民族之间客观存在的差异,有时候父母会无意中传达出一些负能量给孩子。但是我爸妈没有,他们从小就鼓励我多和其他民族的小孩一起玩、多认识其他民族的文化,可能也因为如此,培养了我对不同文化、不同类型的极限运动更为包容和开放的态度。”
作为一个维吾尔族人,小帕对民族文化、人类学、社会学抱有很大兴趣,他会读写本民族的文字,也会弹一点民族乐器,这在当下实属难得。“属于我们民族的行为习惯和传统风俗,年轻一代都在有意或无意地传承,只是对于我来说不太实用的一些行为习惯我会忽略掉。”小帕说,“对于该遵循的传统习俗,我们年轻人还是会去遵守的,尤其是在家里和长辈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但在内地,我可能会省略掉一些步骤,比如见面礼仪—— 我们一般去别人家串门的时候要从大到小依次进门,进门后要握手或拥抱……不过我也看到许多人还是会沿袭一些传统行为习惯,我这样的是少数。”
在阿克苏的街头,年轻人有玩滑板的,在大城市比如乌鲁木齐就更盛行,玩街舞、hip-hop的人很多,而且玩得很不错。一年前,小帕曾参与过一部纪录片《南疆跑酷》的拍摄,背景是在喀什老城。不得不说,“跑酷”和“新疆”这两个词搭配起来很有戏剧感。摄制组在网上看到了小帕以前拍过的跑酷视频,就找到了他去给他们做跑酷指导和翻译,那部片子的主人公也是小帕推荐介绍的。
“片子讲述的就是我这位跑酷的朋友和他所生活的城市—— 喀什的故事。喀什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如此强烈的归属感,这里民族文化气息浓郁,民居、街道、店铺等建筑都还保留着以往的风貌,让你觉得作为一个维吾尔人你就属于这里。”小帕说,即便近几年都在外面学习和闯荡,但类似喀什给他的这种心情他经常能感受到,那就是他和家乡不可割舍的纽带关系。
“每个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追求,我不知道自己十年后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工作,但至少近五年我还是会留在内地,继续追求我的极限运动摄影梦想。”
或许,这种传统文化、民族特色与潮酷时尚、极限运动在同一个时空里共存的现象,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魅力,每个人都在求同存异中大放光芒。
outdoor: 你小的时候跑酷在你生活的城市流行吗?最开始是怎么接触到跑酷运动的?
帕尔哈提:小时候几乎没有人玩跑酷。我从小就喜欢蹦蹦跳跳、爬树啊什么的,而且喜欢看科教频道的节目,我记得《探索发现》里面有一期是讲法国的,叫《法国式功夫》—— 当时Parkour翻译为“城市疾走”,是关于法国电影《暴力十三区》的主角大卫·贝利的一部纪录片。那部电影我看过几遍,但是都没有看到前面的大卫·贝利在城市街头跑酷的片段。所以在节目中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哇哦,这就是我想要玩的东西,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符合自己天性的运动!”
那时候我们家刚买了电脑、刚联了网,我就迫不及待地从网上寻找关于自学跑酷的文章和视频教学,然后就开始自己学起来。
outdoor: 后来又接触了哪些户外运动?
帕尔哈提:因为拍摄工作的原因,经常接触到其他的户外运动和户外生活,比如高海拔登山、走扁带、徒步、露营。2016年被请去一座海拔5000~6000米的山上拍摄宣传片,就我一个摄影师,同行的其他人都得了严重的高反,虽然我是第一次上高海拔雪山,却只是有点喘而已。我就觉得自己的体质可能天生就很适合登山这种运动。
outdoor: 你的父母对你玩极限运动是什么态度?
帕尔哈提:一开始肯定是反对的,他们觉得这些极限运动很危险,很容易把胳膊腿儿摔断了,又没有收入,更没有人去扶持这些项目,就算你练得再好也看不到商业化或者保证找到工作的机会,他们认为我们玩这些是没用的。
但是后来,等我把跑酷练得越来越好的时候,在阿克苏有了一点小名气,上过一两次电视和报纸,开始有小孩子对我表示崇拜,然后我父母就经常从同事那儿听到一些夸赞。这样,他们态度才慢慢转变过来,跟我说要注意安全,把学习搞好,其他的你想玩就玩吧。
outdoor: 从你的经验来讲,怎么样才能说服长辈们接受你们玩极限运动?
帕尔哈提:首先就是注意安全,如果你把自己摔得很惨,他们肯定会心疼,然后把一切都怪罪到这项运动上。其次就是别把学习落下。做到这两点,他们慢慢就会习惯了。
outdoor: 从极限运动玩家到极限运动摄影师,这个角色是怎么转换的呢?
帕尔哈提:说到摄影,这个故事就很长了。我从小就对摄影感兴趣,看到电视电影里的画面或者照片,都会想自己要是能拿着相机拍多好啊!可是那个时候家里只有一台老式相机,胶卷特别珍贵,大人不会让小孩子碰。一直到玩跑酷的时候,已经开始流行拍摄短片发布到网上,我就借朋友的DV录一些小短片玩。就这样很业余地拍了两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我求我妈买了一台富士的长焦机,1200元吧,虽然机器很小,但是手动的功能基本上都有,就开始了我的摄影生涯。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给红牛拍摄一些极限运动题材,比如跑酷。
outdoor: 航空电气工程,你学的这个专业听起来很霸气啊!当初选择这个专业有什么特殊的考虑吗?
帕尔哈提:选这个专业,还是跟父母的期待有关。报考志愿的时候我第一想选的其实是艺术专业,因为从小特别喜欢画画,第二想选的是体育,从初二就开始练跑酷的我,身体体质各方面已经不错了,高三集训一下其实可以报考体校。但是爸妈觉得无论是艺术还是体育将来都不好找工作,担心混不到饭吃。他们虽然没有强烈要求我一定不能选那些专业,但看到他们失望的样子,我就说,那我努力一下,好好上文化课,考个我喜欢的好学校。然而高考时发挥不好,成绩刚刚够二本的学校。就在二本大学中选了看上去比较酷的航空电气工程专业,我爸对于这个专业表示很满意,觉得学了专业技能将来肯定饿不死,结果我现在上课上得生不如死,哈哈哈。
outdoor: 一生中对你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人是谁?
帕尔哈提:青少年时期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达·芬奇,因為喜欢画画嘛。我读过一本《达·芬奇传》,我觉得他是很全才的一个神人。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人,是我的一位补习老师。高二我数学很差,去上补习班,那位补习老师也是维吾尔族人,记得他是北京邮电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当时的我对于即将面临的高考、报考学校等等事情一无所知,他很尽心地帮助我,让我对内地的学校和城市有了一些了解,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当他知道我喜欢跑酷的时候,他鼓励我把喜欢做的事情做好,因为外面的世界有很多舞台,有很多机会可以让我把爱好和事业结合到一起。是他的这些鼓励让我对未来有了一些具象的展望,我很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