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体交际”之所：日本温泉

水谷勇气 （水穀勇気），现居日本大阪。本科毕业于日本关西外国语大学，曾在北京北方工业大学学习，后于北京语言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孔子学院奖学金获得者。

许多中国人对日本人习以为常的“温泉文化”既怀有好奇之心，又有着羞涩之感。特别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那些年，到过日本的中国朋友回国后总会对在日本温泉场所的经历进行绘声绘色地描述和评论，有的描述设施、温泉质量和场景，有的描绘服务。但不管什么样的描述，都表示了对日本温泉文化的体验和认识，表达了他们心目中的日本温泉“形象”。比如，有一次，我就听过一个中国朋友讲他们代表团离开温泉场所时的情境。他是这样描述的：

当我们访问团一行离开温泉馆的时候，这个家庭温泉馆的所有人员均身着和服、鞠躬90度到馆门口送客……客人上车已走很远，大家均已看不到温泉馆人员的身影，我出于好奇拿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从客车的后窗透过玻璃往温泉馆方向望了一下，我惊奇地发现：这个家庭温泉馆的所有人员仍然保持着开始时送客的姿势，直到整个温泉馆消失在望远镜外。

温泉馆的这一幕可能给这位中国朋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对于本土的日本人来说，温泉文化另有解读。

一

日本是个拥有许多火山的岛国，曾经发生过多次火山灾害，但正是这带来灾害的火山，同时献给了日本非常贵重的礼物——温泉。从地下涌出来的泉水受到熔岩等发出的地热的影响而形成温泉。日本是世界上出名的“温泉之国”，几乎日本的每个都道府县都有温泉。

自古以来，日本人就很重视洗澡，其原因与日本的自然条件有关。日本地处亚洲大陆东部、太平洋的西部，又位于亚热带与亚寒带之间，受到复杂的地形和海洋的暖流、寒流等影响，各地气温和气候差异相对较大。因此，日本人靠沐浴来降温或暖身。

其次，日本的澡堂已经被人们当作是一个与健康、娱乐、社交、休闲等有关系的文化设施，这当是日本独特的文化。早在奈良时代，日本人就已经开始利用温泉了，当时泡温泉的主要目的是治病，在《出云国风土记》中，就有对温泉做过如下的描述：“一濯則ち形容端正、両浴則ち万病悉除。”这个记载的意思是一濯则形容端正，二浴则百病悉除。各地的病人都来泡温泉治病。当时日本人知道温泉有治病的功能，就意味着已经对温泉有很详细的了解。到了医学发达的今天，温泉的医疗效应热潮逐渐被淡化，可是仍然有很多人把泡温泉看作一种治病方式。

镰仓时代，温泉开始作为娱乐场所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时期出现的“汤女”，到现在一直是日本温泉的特色之一。“汤女”指的是专门在澡堂里帮助浴客挠背除垢的女子，现在称为“垢すり（挠除身体上的污垢）”。现在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也是以女性为主。

二

“温泉”的直接字面意思是“受地热而被加热的泉水”。中国也有温泉。中国温泉文化源远流长，秦始皇时代的资料中已有利用温泉的记载，当时的温泉有“骊山汤”之称。唐朝是温泉文化的鼎盛时期，从唐太宗李世民到唐玄宗李隆基，每一位皇帝都爱温泉，当时中国贵族与日本一样，把泡温泉当作养身取乐的方式。当时中国的温泉是被皇帝、贵族等利用的。

另外，古代中国非常重视沐浴，把沐浴看作一种宗教仪式。比如，祭祀之前，必须先清洗身体，才能与天神交接。从殷商到西周，沐浴已经形成了一种礼仪，有了许多制度与禁忌。当时严格禁止的是男女同浴，汉灵帝与裸女一同洗澡就为历史所诟病。孔子也非常重视沐浴，把它作为修身的一种方式。

古代日本也一样，初始温泉主要为贵族和僧侣休闲和治疗利用。安土桃山时代，温泉已经很广泛地被利用于治疗负伤的武士们。到现在，日本温泉文化已经被全世界的人们认知了。以前沐浴在日本也与中国一样有宗教上的意义：清净、对神的感谢等，也有卫生保健的功能：清洁、活血化瘀、治疗伤病；更是一种娱乐，也是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一种方式。

在日本，温泉不仅是洗澡的地方，更是人与人结成友好关系的地方。日本有一句话：“裸の付き合い（裸体交际）”。在公共澡堂里，浴客们可以一边洗澡一边聊天。日本人认为，只有在一起洗澡，才能表达出来内心的诚意。洗澡意味着去掉一切的包装和掩饰，把自己心里的东西都给别人露出来，这是日本独特的交际方式。这里隐着两层含义：我没有对你隐藏任何东西；我们是平等的。日本人在温泉旅馆等地方穿的浴衣，也是这种思维的表现。穿浴衣时，下面什么都不穿。日本人把浴衣也看作一种“裸体”的形式，穿浴衣与别人见面跟泡温泉一样，人们之间都是平等的。

对日本人来说，温泉是个很特别的地方，除了洗澡、娱乐，还能人际交往。交往中，人们的地位或职业没有等级划分。世界各地的人们对日本的温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心，日本的沐浴文化衍生出了日本特性很强的“温泉文化”。

三

其实，“汤”字也是与温泉有着密切的关系的汉字，其字形在中日两国的表现稍微不同，中国把“湯”字简化成“汤”，日本还继续用“湯”字，“汤”字本义为“热水”，有引申为“温泉”“食物熬煮所得的汁液”等。现在，中国的“汤”字指的是一种菜肴，比如紫菜汤、疙瘩汤等。日语中的“湯”的中文翻译是“开水”或“热水”。除了“开水、热水”的意义以外，“汤”与沐浴或温泉有着更密切的关系，有许多由“湯”组成的词汇，比如：

1.湯の町/温泉之乡

2.湯を使う/洗澡

3.湯加減/洗澡水的温度

4.湯船/浴盆

5.銭湯/公共澡堂

日语中的“湯”字的内涵与中文的“汤”字已经有所不同了，人们在日本钱湯或温泉等地方就能看到“男湯”和“女湯”的字，这里的“湯”字指的就是溫泉、澡堂或能沐浴的地方。最常看见“湯”字的地点也是与“温泉”有关的，日本的“湯”字与“温泉”是有着必然的联系，不能分开。

“温泉”和“汤（湯）”这些词都是在古代从中国传入到日本，发展到现在，蕴含着日本特性。到了近代，中国掀起了日本留学风潮，许多中国人都去日本留学，他们把许多在日本发展的词汇或文化因素又都带回了中国，“温泉”和“汤（湯）”字的内涵也是其中之一。

与日本不同之处是，中国的泡温泉是一种“spa（矿泉浴）”，是养生方式，并非如同日本那样可以进行“裸体交际”。“温泉文化”在日本更为鲜明，已经是日本独特的水文化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