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爱的边缘

今世未央

1

伍彦也不清楚，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栗子从普通的感冒发烧咳嗽变成了肺炎，住进了医院，才刚刚出院没多久，竟又转成了哮喘。那会儿又赶上梁飞出差一时回不来，她一个人抱着孩子楼上楼下地跑着排队，办理各种手续。孩子不肯做雾化治疗，她耐住性子温言相劝，孩子又哭又闹，咳嗽不止，憋得小脸发紫。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动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孩子睡着了，她自己躲到厕所里哭了半天。

等梁飞赶回来时，小栗子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小脸，他忍不住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让孩子复感了呢？”伍彦听了这话，这几天心里面又急又怕的情绪全部转成了怒气，她明明知道他是因为心疼孩子，还是忍不住借题发挥了，“嫌我照顾得不好，你来啊，怎么家里一有事，就赶上你出差。你看看你这一个月，有几天是待在家里的？”梁飞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也压不住火了，“你以为我愿意吗？你现在不工作了，我还不是想多赚点钱，让这个家能过得好一点？”伍彦闭了闭眼睛，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吧。

当初她权衡再三，为了保证梁飞的事业发展，她放弃了升职的机会，在家专职照顾小栗子。这几年来，对家庭的“牺牲感”就像是一把慢火，渐渐烧尽了他们的爱。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觉得是对方拖累了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离婚。

2

伍彦和梁飞在一起那么久了，小栗子都两岁多了，她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过。

肯定是有过的吧，虽然感情已经被生活磨砺得粗糙，记忆中还是留下很多细节。

大学时，她还是个胆小晕血的姑娘，体检的时候都不敢看抽血的管子。所以，只要她去医院，哪怕只是例行体检，他都得在旁边陪着。他一边陪她排队，一边四处张望。等轮到她去1号窗口抽血时，他一把拉住她，把位置让给了后面的大妈。他偷偷告诉她，“咱一会儿到2号窗口”。原来，他一直在观察这两个窗口，1号窗口的采血护士技术不好，给好几个患者都是扎了两次，才顺利出血。那时的梁飞还是一个细心体贴、非常有爱的男人。

而伍彦自己呢，为了爱他，可以从娇滴滴的大小姐变成无所不能的全能主妇。

他们准备结婚那年，有很多大事等着他们去做，比如买房子，装修等等。梁飞却恰好在那个时候要被公司派去法国培训一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能放弃，他只得建议把他们成家的日程推迟一年再进行。

伍彦却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她瞒着他，自己开始了创建小家的历程。她大热天坐着地铁到处看房，打了无数的电话，走了无数的路，几乎把一张全市房产地图都走遍了，终于买下了一处现房。然后就是马不停蹄地装修，买各种家具用品，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却充满快乐。

一年后，梁飞学成回国，伍彦从机场接到他，直接去了他们的新家。梁飞看着眼前的新家，像看“大变活房”的魔术，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伍彦一个人做到的。伍彦也没想到，连饭都不会做的自己，居然就创造了一个新家。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吧。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们的感情走到了需要考虑离婚的这个局面？

或许，是她的责任吧？

梁飞本来就不是在事业上特别有野心的人，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更喜欢周末和朋友们打打牌，踢踢球，晚上回家，给她做几个拿手小菜，喝点酒，聊聊天，舒适而温暖。现在呢？他像被伍彦逼上了梁山，根本都没时间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为了这个家，为了不辜负她的牺牲，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事业上，做这个家的支撑。

或许，是他的责任？

当初同意伍彦辞职在家照顾孩子，也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其实她的性格更适合职场，有进取心，有冲劲。一只被拴在后院的野马，只能把驰骋草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其实他早已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是有着反抗的。他不爱琢磨新菜了，不只是因为没时间，偶尔做一次饭，味道也比以前差了很多。每次回家，他把鞋随便一脱，心里明明记得她要求“顺手把鞋放到鞋柜里”。

被困在家里的她，就像个折了翼的天使，丧失了飞的能力。被迫高飞的他，又因照顾不到家而受到太多抱怨，倍感疲惫。

3

等小栗子的身体完全康复以后，伍彦狠了狠心，把她送去了幼儿园的小托班。

她重新进入职场，找了一个工作时间比较灵活的公司，一切从零开始。虽然一边工作，一边接送孩子，生活变得更忙碌了，至少她心里不再没着没落的。

那天，大学时的好友玲子来青岛开一个学术交流会，两人抽空见了一面。玲子看了伍彦的一身职业装，有点惊讶，“你这就开始工作了？不是说要等小栗子三岁再送幼儿园的吗？”伍彦一言难尽，好友们都知道，当年梁飞对自己好简直引得女生们共愤，只要他俩一吵架，大伙准得批评是她无理取闹。她根本无法诉苦，只能不无怨气地感慨着，“我用自己的切身经验得出一个真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還是你当年的选择最明智。”

玲子毕业那会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老公是名校博士，专业又好，完全可以在省会的那所知名大学谋得一个职位，有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发展前景广阔。但玲子和老公最后的决定简直跌碎了众人的眼镜。他们去了一个三线小城市，只是因为那里可以安排家属工作。伍彦偷偷问过她，“你疯了？他去了那里还有什么发展前途？一个事业编制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正常人都觉得，只要她老公事业发展得好，她随便找个工作也没什么。

可能，在每个人的心目中，大家对重要的衡量标准都是不一样的。当时，觉得玲子疯掉了的伍彦，现在竟然觉得，玲子当年的选择可能是对的。玲子撇撇嘴，“得了吧，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产假结束要上班了，虽然我们家就在学校里面，完全有时间回家喂孩子，可我就是舍不得，还找借口跟老公狠狠吵了一架：你当时怎么就不能让我当全职太太？”

两人哈哈大笑，女人们最擅长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那天，她们把各自心中的郁结一吐为快，都知道了对方光鲜亮丽的背后所拥有的纠结。生活很公平，它不会让你做出选择就高枕无忧了。无论你做出哪种选择，都有得到，以及失去。

后来，伍彦认真反省过。在家里的这些日子，她的所有困扰都源于一个念头——牺牲感。她觉得自己为这个家庭做出了最大的付出，而幸福，却不是用牺牲能换来的。在她真正地追溯源头之后，她发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当初，她选择支持梁飞的事业，自己回归家庭，不是为了奉献，不是为了牺牲，是因为对他的爱，让她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心甘情愿就慢慢变了模样。

如今，重新找回翅膀的她，终于敢再一次相信爱情，相信婚姻，是因为她又拥有承受爱情和婚姻失败的能力。这应该才是幸福本来的样子吧。

4

伍彦发现，自己在努力做着改变的同时，梁飞却有了另一番动静。

那天孩子睡着后，梁飞就一直在书房里上网，手边还打开一个文档，不时地往里面剪贴。伍彦问他在干什么，他还故作神秘地不说。

等梁飞睡着的时候，伍彦偷偷打开电脑，没有发现那个神秘的文档，却发现了他的浏览记录，都是几个育儿论坛，有年轻妈妈分享带孩子出游的经历。看来，平时连鞋子都放不好的梁飞居然在做带孩子出游的攻略。带着孩子出游可不像两个人出去玩那么简单，从选择出游地点，到给孩子带各种必备物品，这些复杂的事情，梁飞能搞定吗？伍彦自然是不放心的，但既然梁飞想瞒着她，她也只好装作不知情。

周五的晚上，梁飞才揭开了谜底。那个周末，他们去了海边，小栗子在沙滩上高兴得又叫又跳。

大学时，她和梁飞也经常出去玩，他们曾躺在这样的沙滩上憧憬：以后，他们要在这沙滩边开小旅店，买艘小船，他载着客人们出海捕鱼，她在家里煮好鱼汤等着。有时，爱就是喜欢和某个人在一起，听彼此胡说八道，心里还特别当真。

那会儿，因为伍彦不喜欢按部就班的计划游，梁飞都是自己提前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有时，她根本不知道有出游的安排，只需要乖乖跟他走就行了，她相信他可以把一切安排得很好。

“你当年就是为了给我惊喜吗？”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伍彦，问正在陪孩子挖沙子的梁飛。“我最喜欢看你像个小傻子一样，跟在我身后，什么都听我的。我也希望，你能把这感觉延伸到生活中，越来越相信我，越来越依靠我。”

那天，梁飞准备得很充分，但还是忘了给孩子带湿巾，不过没关系，伍彦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梁飞带着她和小栗子出游的意义。

或许，每一段婚姻都曾走到放弃的边缘。只要我们还有愿意彼此靠拢的力量，就能重回轨道。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