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与传奇的“历史版”与“戏剧版”

吴策力

讲述传奇最容易，我们看过的电影大多数都来自于此，而对于平凡，则属于偶尔见之的“清口小菜”。英国人玩了一把最极端的做法：雷蒙德·布里格斯（Raymond Briggs）把自己父母的真实人生画成了畅销绘本，此事一发不可收拾，2016年被制作成为手绘动画电影《埃塞尔与欧内斯特》（Ethel & Ernest）。故事讲述的是一对普通英国夫妇从1928年初遇相爱度过一生，1971年相继离世。日子随男主人的发际线升高而消逝，平淡无奇但温情动人。当然观者也可以将其看成这一时期的英国编年史，期间穿插着不少的历史事件。

一个平凡人的故事，穿插历史书中的大事件，也是《阿甘正传》所走的路线，但是《埃塞尔与欧内斯特》走得不是一般的远：普通人、平凡人生、动画（而且是手绘）……

平凡并不意味着没有故事，平凡甚至有意想不到的戏剧化。胡适从1942年开始研究一种平凡，他收集全球怕老婆的故事，来自美国、英国、北欧等国的这种故事有数百之多，来自日本和德国的却一个都没有。他因此得出结论，人类中间这一种怕老婆的“低级种子”，只能在民主国家繁殖，不会产生在集权国家的土壤中。次年，他收集了不少意大利人的惧内故事，由此推断意大利在轴心国不会愉快。1943年9月，意大利投降。

二战尾声，德军开展的“狮鹫行动”给了盟军很大威胁。为了能在那些身穿盟军服装，说地道英语的人中辨认出德国人，美军不得不拷问很多本国的细节。参战者回忆，奥马尔·布莱德雷将军一次被巡查的士兵叫住，询问他伊利诺斯州的首府在哪里，将军准确地答出了是斯普林菲尔德，结果士兵说是芝加哥。后来他又问橄榄球规则，这个当然小菜一碟。最后，他问金发美女贝蒂·巴贝尔的丈夫是谁，却把布莱德雷难到了。不过，看到将军为难的样子，士兵高兴地放他走了。

电影人倔强地穿行平凡和传奇之间。魏德圣的《海角七号》、玛格雷特·冯·特洛塔的《诺言》，无一不把普通人在时代大潮中的羸弱、飘零展示得动人心弦。将平凡之事讲述得格外不同，一种是春节期间通过某支付平台的“集福”活动，即宣称曾参与一项两亿投资；一种即是这种剥茧抽丝以小见大的电影。

电影中讲述得很宏大的传奇，对当事人来说可能真的很平凡。2001年，HBO纪录片《你相信奇迹吗？》重提1980年，冬奥会上以业余选手击败前苏联队的往事，“80后”们才第一次拥有了关于这场比赛鲜活的影像记忆。《冰上奇迹》的电视电影1981年作为应景之作在全美播放，但对后世影响不大。2004年，这场比赛才被第一次搬上了大银幕，影迷们大多数都是通过这部影片来体会“奇迹”本身的。

这场对决的背景当然有极强的历史感。1980年2月22日，美国普莱西德湖，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男子冰球决赛，东道主美国队迎战强大的前苏联队。此前两个半月，前苏联军队入侵阿富汗，冷战双方剑拔弩张。1979年，前苏联冰球队受邀访问美国，在纽约麦迪逊公园体育馆狠狠地教訓了美国职业冰球全明星队，战果是6∶0。1980年2月9日，时任美国总统的卡特号召全世界抵制同年夏天在莫斯科举办的夏季奥运会。

决赛前一天，《纽约时报》提到，“除非冰面融化，除非美国队创造奇迹，否则前苏联队将在奥运会上第六次在这个项目中夺冠。”

这三部影视作品之中，主教练布鲁克斯和门将克莱格是绝对主角。来自波士顿大学的克莱格如有神助，最后阶段化解了前苏联球员无数次猛烈攻势，确保了4∶3保持到终场。评论员最后时刻的狂吼被认为是永久的经典：“还有11秒钟！现在只有10秒钟了，让我们倒计时吧！还有5秒钟。你相信奇迹吗？是的。”收视狂潮席卷全美，在迈阿密一家医院里，医生和护士们甚至把电视机推进了急救室，他们救治的对象是一位枪伤患者。比赛结束之后，美国国旗四处飘扬，而手持国旗在街道上狂奔的，不乏曾经积极反战的年轻人。

尽管这场比赛并未影响到此后前苏联在冰球场上的霸主地位，但那20个美国年轻人中，12人后来投身NHL（美国职业冰球联赛）。鲍勃·苏特是8个没有转为职业球员的人之一。后来，他的儿子雷恩成为了“超级周末”中美国队的首发球员。雷恩并非是从父亲的嘴中第一时间了解到“奇迹”的，父亲始终沉默，不愿意炫耀自己的经历，甚至那块金牌几次在家里都找不到了。

比利时作家西蒙·莱斯（Simon Leys）20世纪60年代在刚果的发现重置了“平凡”定义——一个村子的村民在看露天电影时，总把好莱坞电影里的黑人管家当成是主角，他的每次出场都会带来骚动和口哨。这些人解释说，他出现得越少就证明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