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童话

佳期如梦

一

简当不喜欢简丹丹，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对于简当来说，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一瓶，回到刚刚出生的时候，阻止父母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

高二分班的时候，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想的。把他和简丹丹安排成同桌。没几天，班里就有人开起了他们俩的玩笑，人称“简单夫妇”。

简当恨恨地想，除了姓氏是一样的，后面的名根本不一样好吧！明明一个后鼻音一个前鼻音，一个只有一个字，一个两个字！

可就算是这样，每次有人明明叫“简丹丹”的时候，简当总是以为在叫自己，所以常常会闹出一些笑话。

可心底深处，他还是觉得简丹丹和自己除了名字之外各方面都相差十万八千里。他简当身高一米八二，会打篮球会要帅，成绩虽然不是第一，却还是名列前茅的，谈不上迷倒万千少女，却也算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吧……

而简丹丹呢，完全是个“婴儿肥的平方”，浑身肉嘟嘟的，婴儿肥的脸上常年是两片“高原红”，说得直白一点，她就是个小胖妞。不过好在她胖得并不难看，大概是一白遮三丑的缘故，加上她眼睛大大的，平时总是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人想起苏格兰小乳猪。

他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

她平日里话不多，性子温和，对谁都是笑嘻嘻的样子。特别是拿着数学题问他时，脸上的笑容甚至带着谦卑的意味。俗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那么可爱，所以他心里即使有一千个别扭，到底也不忍心拒绝她。

也不知道她的智商是不是都在吃的方面，所以在学习上确实算不上聪明。明明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简当稍微讲得快一点，她就理解不了。偶尔不耐烦了，他忍不住说她：“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

她也不生气，总是抿着嘴唇，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认真地说：“我妈妈说过，五个手指头有长有短，我虽然不和别人一样聪明，但笨鸟也能先飞，最后总能到达终点。”

“那你的终点是什么？”

“我想考上大学，成为我妈妈的骄傲。”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

那时候的简丹丹，左一个“我妈妈说”右一个“我妈妈说”。简当想，果然是天真的小女孩，居然能在父母的宠爱和同龄人的欺负中找到平衡，长成今天这般温和无害的模样。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过后，班主任实行按成绩排座位的方案，简当坐到了前面的座位，而简丹丹换到了教室的后面，两个人再无交集，渐渐地就疏远了。

二

好像每个班级里都有这样的存在，仅仅因为不够聪明、不够漂亮，或者是不善言辞，所以从来不加入任何团体，久而久之，就成了被孤立的存在。

只是，简当不明白，为什么简丹丹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样的存在。他常见到她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孤独而沉默。

他觉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跟原来那个温和的简丹丹判若两人。

一天中午，她的凳子在午休时被人搬出了教室。简丹丹走进来时，大家都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带着挑衅的眼神。简当努力忍住，最终还是回头，看着处于众人目光焦点中的简丹丹。

他偷偷地想，如果换作是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不知道，他无法想象，他从来就不喜欢成为众矢之的。

简丹丹看着周围咄咄逼人的同学，突然绽放出一个很无辜的笑容，然后淡定地走出去把自己的凳子捡回来，擦干净，自然得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个女生当着她的面提起凳子，走出教室，从楼梯口上狠狠扔了下去，凳子哐当哐当跌落下去，摔坏了一条腿。

简丹丹依旧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连生气的表情都没有，而是从容地走下去，捡起她的凳子。途中有个老师经过，问她怎么了，她笑着回答：“没什么。谢谢老师。”

说完，她抱着凳子咚咚地下了楼。

看热闹的同学都回到教室，简当坐在座位上，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羞耻？羞耻于自己的袖手旁觀，他甚至是个帮凶。厌恶？厌恶她傻乎乎不懂得反抗的态度？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太傻。他趴在桌子上这样想，心里坦然了一点。

身后有很多在议论她的声音，有人说她突然瘦下来一定是用了什么疯狂的办法。这个小胖妹，以为瘦下来了自己就了不起了？

看样子，有很多人都准备孤立她。

不一会儿，简丹丹又搬着凳子回到教室。简当抬头一看，原来她去教务处重新换了一把新凳子。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想笑，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被这个倔强的女孩子摇动了。

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简丹丹成了班上月考排名固定的最后一位。班主任大概也找过她谈话。没能发现症结所在。最后给她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交白卷，该做的地方必须做，至于做得对不对是另外一回事。

简当想起那个曾经总爱问他数学题的简丹丹。那个时候她虽然笨，但总是愿意笨鸟先飞的，不会的题目就把演算步骤一个个背下来，最后成绩好歹也过得去。

而现在，她的书上全是她画的漫画。

他想起她曾经认真而害羞地说“我想考上大学，成为我妈妈的骄傲。”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圣诞节快来临时，也正好临近年末，按照学校的传统，圣诞节那天晚上的晚自习可以用来举办迎新晚会，可学校明文规定，高三除外，也不准出现喷泡沫雪花这样的事情。

平安夜，简丹丹在她的课桌角粘了一棵迷你圣诞树，引起好些人的注意。生活委员也曾出马，以维护班级卫生和整洁为由，要求她拿掉那棵圣诞树，但她死活不肯。

有人阴阳怪气地嘲讽：“那个胖妞还真把自己当成外国人了，过平安夜必须要有圣诞树呢，只可惜没人送她圣诞礼物。哈哈。”

她装作没听见，继续趴在桌上认真地在纸上画圣诞老人、驯鹿、雪人和有烟囱的房子。

简当假装扔垃圾路过她的桌旁，趁机瞟了眼她的画，很美，像远方的童话。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围在教室窗户前议论纷纷，简当走上前一看，原来有人顶风作案，用喷漆在窗户玻璃上喷了“Merry Christmas”的字样，分明就是在挑战学校的权威。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答案指向简丹丹。这也是情理之中，瞧她昨天对那棵小小的圣诞树的热情劲儿，就知道她有多想过圣诞啦。

班主任问起来的时候，简丹丹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是我！”

“你有证据吗？为什么大家都说是你？”班长说。

“反正就不是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吗？”她瞪着眼反问。

显然这句话没起作用。众人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怎么从她那里找出点证据，简当的拳头握了又握，最终站起来：“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你怎么知道？”

“昨晚我把钥匙落在教室里了。返回来拿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跑开了，那影子看上去明显是个男生，但是太黑了我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他在班上成绩好，人缘又不错，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大家这才不情不愿地放过了简丹丹。

同桌的男生奇怪地问他：“简当，你怎么帮那个胖妞说话？”

“有何贵干？”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没好气地回答。

男生讨了个没趣，白眼一翻，不再多说什么。

简丹丹下课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走过来问他：“你真的看见了？”

“没有，我瞎扯的。”

“为什么要帮我撒谎？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

四

他知道她为什么对圣诞树那么执着。

春节的时候，简丹丹的妈妈突然生病被送进了医院。因为妈妈的病需要一大笔费用，爸爸四处借债，还要照顾妈妈，又要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但熬了几个月，妈妈最终还是离开了。从此，爸爸一心扑在工作上，一来是要赚钱还债，二来用这种方式缓解悲痛。虽然爸爸在物质上对简丹丹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再也没有心情来好好关心她。

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简丹丹的人生仿佛一下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这之后，每逢过节，她都无比思念温柔的妈妈，热闹都是别人家的，她的家里，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落寞。

简丹丹就是这样瘦下来的，也是这样变了性子，她越来越惧怕孤独，尤其是节日。

再也没有人来保护她，给她讲许多人生道理，所以她必须在大家面前装得勇敢而强大，像是无论什么样的孤立排挤都无法将她打倒。

更因为妈妈不在了，爸爸也不关心她，所以她失去了前进的理由，干脆放弃了用功读书。

从她向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只是一开始他缺乏足够的勇气，不敢跟众人对着千，不敢与她交朋友，更不敢公开维护她。

后来，在教室窗户上喷漆的人最终还是被查出来了，是班上一个特别调皮的男生。简当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没想到竟然顺口一说蒙对了，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从那以后，或许是觉得冤枉了简丹丹，那些排斥简丹丹的人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偶尔会流露出几丝跟她恢复正常交往的意思。但简丹丹既不欣喜，也不拒绝，结果这种不卑不亢的態度又惹怒了他们。在他们看来，简丹丹遭人排挤很是可怜，如今有人愿意以她为友，她应该很是感激，谁知她却如此不识时务。于是，他们又愤而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元旦又有假期，简当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突然想起简丹丹，忍不住叫住她：“你放假干什么？”

“在家睡觉，上网，看电视吧。”

“哦，挺好的。你要是无聊了，就给我发信息啊，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他递上去一张字条，说，“新年快乐啊！”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怪异，赶紧溜走了。

第二天，简当睡够了，爬起来，随手摸过一本杂志翻看，突然看见其中一页的插画是那个熟悉的紫霞仙子，这明明就是当初简丹丹在草稿纸上画的那个。他再仔细看。旁边写着作者名字：远方的童话。

他猛跳起来，翻出家里所有的往期杂志，发现其中好多本都有这个作者的插画。他竟然有些开心，带着小小的骄傲。因为他记得，简丹丹的每本书，都写着相同一句话——我有我的童话，即使它在远方。

他知道，她不是笨，只是在读书方面不擅长而已。瞧，她画得多好！

五

再开学时，离高考只有一百多天了，人人都铆足了劲儿念书。简当向老师申请和简丹丹成为同桌，这样方便每天给她讲题。

她仍然笨笨的，一道题要讲好久才能弄懂，但好在她比以前更努力。成绩也有了起色。

有人知道是简当主动申请换座位后，不怀好意地问他为什么要和那个神经病坐在一起。他微笑着回答对方：“她只是有她自己的想法而已，也许在她的眼里，你这样才更像个神经病呢。”

来人被呛了声，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再也不害怕别人拿他俩的名字开玩笑，再也不介意和她一起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内心。已然充满敌得过千军万马的勇气和信心。

后来，有人偶然发现简丹丹的稿费单，才知道她竟然是那本超人气杂志的插画作者，顿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从前的排挤嘲笑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分不清真假的讨好和恭维。

简丹丹仍是从前那样不卑不亢的态度，既没有因此而骄傲，也不会受宠若惊，因为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有些无真心的朋友。也不值得她用真心去对待。她如今已经锻造了真正强大的内心，有了懂她的人，她已经长成一棵大树，能够抵挡这世间凛冽的风霜雨雪，也能抗击世人所有的打击与追捧。

她常常会想，如果妈妈还在，会不会为今天的她感到那么一点点的骄傲。

穿过六月蝉鸣的考场，漫长的暑假过后，简当去了北方一所重点大学。简丹丹则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另一所不怎么样的大学。两所学校相距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去学校之前，简当送了一份小小的礼物给简丹，里面夹了一张小贺卡，上面写了一大堆心里话：其实每个女孩都有一颗柔软的心，也许她们的外表看上去并不起眼，也许她们的成绩并不够优秀，但是她们始终怀揣着一颗善良的心，面对世间的风霜雨雪。她们会越来越坚强，而那些因为悲伤而封闭自己的时光一定会是短暂的，那些想要放弃走不下去的瞬间一定会过去的……

而在贺卡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行小到不仔细看都很难发现的字。简当说：如果可以。我愿意是你世界里的童话。但我不会去远方。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