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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之死

2017-04-18

东方剑 2017年2期
关键词:青鸟证人凶手

◆ 清 寒

青鸟之死

◆ 清 寒

是风吗?秋天的剪刀手,冷傲、凌厉地挥舞,树枝随之发出丝丝拉拉的惨叫。又或是猫?孤零零的流浪者,黑闪似的,冷不丁出现在外窗台上,喉咙里咕哝着跟眼神一样阴郁的声响。还或是梦?来源不明的、令人脊背发冷、汗毛倒立的窸窸窣窣,归因于潜意识在梦境中玩的仿生戏法……

不,是人!冰冷的呼吸拍击到了秋离的脸。

秋离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她没看到窗帘筛过的朦胧月光。黑暗遮蔽了视线,也带来了巨大恐惧。大幅度翻滚,秋离尖叫着滚到地上。她想爬起来往外跑,脚却被带落的被单绊住了。起来!快跑!大脑皮层发出红色警报。秋离奋力甩开被单,一条腿跪起,另一条腿不及发力,脚踝就被什么拽住了,是五根冰冷的手指,属于死神的。

脖颈一凉,炽热的岩浆喷涌出来。忽!秋离感到了飞升——火箭上的飞升——风驰电掣以及置顶时的消融。而后是无力回天的跌落,一层挨一层,一层比一层寒冷。跌落进十八层地狱的声音,秋离以为会十分吓人,会震耳欲聋,事实居然不是。触地的一霎,是那么的轻飘寂静,仿佛她并不存在。绝望削尖的呼救也在触地的一霎烟一般消散在了喉咙口。

地狱是褐色的,秋离说,对自己。

1

V字脸,天生与脸型相配的姣好眉形,长而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宋慧乔式的嘴唇,虽然闭着眼,现有的这些足以将眼前的人划归进美女序列。缺憾之一是体格过度消瘦,即使未曾大量失血,肌肤也不会泛出水润光泽,它们凸显着病态的晦暗。缺憾之二是头发,除了发质干枯,还有脱落迹象。此刻,它们在黑色污血的粘着下打成了绺。脑顶一处直径半厘米左右的斑秃显露出来。

女子仰躺在地。右手边,一把水果刀闪着冷酷的光。从死者颈部刀口特征看,它就是造成致命伤的罪魁祸首。除外颈部致命伤、右膝片状表皮破损,死者周身上下完好无损。私密处的检查排除了死者遭遇性侵犯的可能。淡蓝色分体睡衣甚至给左鼎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它们被认真整理过。

左鼎尸检时,庄海在向报案人秋淼提取证人证言。

秋离,28岁,未婚,市广播电台主持人,负责主持一档名曰“午夜温情”的栏目。秋离自己没房,一直住在姐姐秋淼家。左鼎判定秋离死亡的时间在凌晨2点至4点间。其时秋淼因为在外地进行一个为期20天的商业项目考察,不在家。上午8点,秋淼乘航班返回本市,中午12点左右到家。

“门从里面反锁了。摁门铃、打手机都没反应。秋离的节目在每周三晚上,11点30分开始到凌晨1点结束。每次下节目秋离都得睡到下午。我想她是睡得太死听不到响动,就去沃尔玛逛了逛。2点多回来,还是摁门铃人不醒,打电话没人接。我想起秋离最近情绪不好,昨天给我打电话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联系开锁公司。她终于还是……”秋淼摇了摇头,似乎对秋离的死并不吃惊,“走上了这条路。”

“家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住?”庄海问。

庄海知道秋淼已婚,无子女,丈夫叫秦科。而这套四室两厅弥散的只有女人气息。虽然鞋架上有一双男式拖鞋,那不过是为异性访客准备的罢了,使用率不高。

秋淼说:“是。”

没能得到明确答复,庄海只得挑明问:“你爱人不在?”

“我们分居了。”

“多久了?”

“三四个月吧。这纯属我个人的私事。”秋淼的言下之意是不想谈,庄海最好也别问。

“他有钥匙吗?”

“你怀疑什么?”秋淼面露嘲讽,“觉得秋离不是自杀?门可从里边锁上了,窗户你们的人刚才也看了。就算有钥匙,你用脚后跟想出来的人进来容易,可他怎么逃走?上天还是遁地?”

“就是说他有钥匙。”

“那又怎样?有钥匙的都是嫌疑人?”

“案件明确前,我们必须考虑各种可能。”

“怎么样才算明确?听秋离亲口告诉你?”秋淼咄咄逼人,“是不是在你眼中我也有嫌疑?赶快去查查登机记录和落地时间。”

“希望你理解我们的工作。这也是出于对死者负责……”

“不如说是出于你的心理需要吧。职业病!怀疑一切,看谁都像罪犯。”秋淼生硬地打断庄海,探身向前,双肘支在膝盖上,托住下巴,直勾勾盯着庄海说,“我比较好奇,你看着镜子时,有怀疑过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吗?或者说想没想过镜子里的皮囊跟藏在皮囊下的那个人差距有多大?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说不定哪个都不是。”秋淼不像接受询问的被害人家属,倒像居高临下的心理分析师。她的神情和用词一样让人不舒服。

庄海没有受到影响,继续问:“秦科跟秋离相处融洽吗?”

如果眼角可以变成剪刀的话,秋淼肯定会把庄海剪成碎片:“姐夫和小姨子之间的风流韵事?警察不但热衷怀疑,还热衷想象,尤其对令人倒胃口的狗血剧情节。”

庄海稍愣了愣。他指的融洽与否是泛泛而言,没想到秋淼如此敏感地进行了卫星定位。“好还是不好?”

秋淼散漫地说:“没什么好不好,就那样。”

“秋离最近情绪不好出于什么原因 ?”

“没原因,天生的,周期性的,无缘无故的。据说有洁癖的人都有强迫症,精神问题。我总是提醒她,可她,毫无改进。走上这条路是注定的。”

“昨天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莫名其妙的话谁记得住?你千万别建议我好好想想,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能问问这两个地方原来挂的是什么吗?”欧阳楠指着墙问。勘查完秋离的卧室,欧阳楠就出来了。庄海跟秋淼谈话时,她一直站在客厅,偶尔挪挪脚,偶尔歪歪头,随便看看的样子。

秋淼扫了一眼墙,说:“什么都没挂。”

“没有吗?”

“没有。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失望呢?”

“过分自信的人最经不起与判断相悖的现实打击。”

“我过分自信?”

秋淼没有正面作答,脖颈后仰,下巴略抬,制造出人在低位却能垂着眼睑看人的效果。“有的人特别看重自信,视其为无往不胜的法宝,以为这样可以在气势上压倒别人。知道大家怎么评价过分自信吗?一只蜗牛壳,背在身上,外强中干。”

欧阳楠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悻悻然。情绪欠佳的欧阳楠庄海见过,灰头土脸的欧阳楠庄海还是头回见。

秋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瞟着卧室的方向说:“你们完事了吗?一早赶飞机,除了中午的咖啡,到现在我滴水未沾,粒米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很累了。”

欧阳楠说:“我以为像您这样背LV、喷CHANEL、穿DEMOBAZE,极为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根本不会喝飞机上的咖啡呢!”

秋淼受到了挑衅,扬起高傲的下巴说:“当然不会喝。飞机上那种东西根本不叫咖啡。除了自己煮的,我只喝酷儿的猫屎咖啡。”

欧阳说:“酷儿好像在中山路。”

“没想到你还知道酷儿。”秋淼的语气盛气凌人,“据说女警都很大条,比男人还男人。”

“沃尔玛离酷儿可不近。”

秋淼的嘴张了两张,才说:“打车,也还好。”

欧阳楠问:“一个人?”

秋淼答:“一个人。”

2

倦鸟再次飞出巢穴,艳丽的羽翼刺破了夜的晚礼服。这种时候,她本应该与夜合二为一,无论是从色彩上还是从情绪上。但是显然,她的内心和外在世界不同路。

酷儿,咖啡,独坐,寂寞,散落在窗外的目光,再也收不回来的目光里的期待以及慢慢积蓄起来的愤怒。艳丽的羽翼被愤怒折断,有气无力地垂耷在身上。此时此刻,她是真的累了,由表及里的累。连怒火都跳跃得越来越有气无力。

“真巧。”欧阳楠打完招呼,坐到了对面。

“来切身体验?第一次吧?”

欧阳楠笑而不答,向侍者点了猫屎咖啡。

“知道吗,你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从容不迫。虽然你很努力。我能看得出,你对这里并不熟悉。不如我来给你介绍介绍猫屎咖啡?”

欧阳楠反问:“你等的人没来?谁啊?居然连你的面子都不买。”

愤怒像头野兽在倦鸟的眼睛里奔跑。她抓起杯子,全然忘了喝咖啡的礼仪规矩,咕咚咕咚,喝光了咖啡。

欧阳楠说:“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

从卫生间回来,倦鸟不见了,桌子上只剩下两只空了的咖啡杯。

欧阳楠追出去,目送倦鸟钻进归巢的出租车,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对着话筒说:“帮我查个电话。”

3

“我认为秋离死于谋杀。”

听了左鼎的话,杜般“咳”一下,刚喝进嘴的水又全喷了出来。

庄海说:“据秋淼说现金、存折、卡、首饰和其他价值较高的东西一样没丢。秋离的手机在床上,身份证原封不动放在包里,现场勘查没有强入和翻动的迹象,排除入室盗窃杀人应该没问题。”

杜般抹着嘴说:“左哥,没记错的话,你做尸检时就否认了性侵犯的可能。门锁之所以有损,是开锁公司的人弄的。窗户我们查了,不是出入路径。再说是五楼,没有蝙蝠侠的本事想大大方方出入也难。再者照秋淼的话说,秋离打小就有精神问题,这段时间正赶上情绪不佳。我们在现场初步判断秋离死于自杀,你当时可没提出异议。”

左鼎说:“我甚至还发现了导致秋离情绪不佳的原因,你甚至可以将其视为秋离自杀的动机。”

杜般更摸不着头脑了,问左鼎:“什么意思?”

左鼎说:“尸解证实秋离患有肝癌,晚期。其实看到秋离的尸体时我就估计到了。消瘦、贫血、皮肤晦暗等等,均为恶病质的典型特征。”

“秋淼对此只字未提。这么明显的变化,她是没看出来,还是……”想起那天秋淼的态度,庄海不能不想到另一种情况,“她根本不关心这个妹妹?不知道秋离是否清楚自己的病情。”

“应该知道。血检检出了抗癌药成分,而且伴发了化疗性脱发。”

杜般说:“照这么看自杀更顺理成章了。左哥,你怎么又说谋杀呢?”

左鼎说:“因为除了顺理成章,还有解释不通的疑点。”

庄海说:“具体点。”

“死者的睡衣被精心整理过,非常平展。”

庄海说:“这恐怕不足为据吧。许多自杀的人不都这么做吗?我记得欧阳给大家讲心理学课时对自杀者的心态做过一番描述: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自己进行前所未有的精雕细琢。体面、洁净、庄重地离开,借此对抗之前这令人绝望的世界带给他们的所有屈辱和伤害。对于相信轮回的自杀者而言,体面、洁净、庄重不仅意味着对抗还意味着期待,对新轮回的期待。在这种心理状态下,自杀极富仪式感、神圣感。”

“问题在于死者躺在地上,体位既不是正南正北也不是正东正西,而且压在身体下面的被单很乱。这些与仪式感相矛盾。”

杜般说:“这不恰恰说明是自杀吗?如果是谋杀,凶手怎么只整理死者的衣服,不整理被单呢?”

左鼎说:“因为血迹分布已经在案发过程中形成,不允许凶手随意改变尸体和被单的原始状态。”

庄海说:“有道理,但不足以推翻自杀的可能。不同个体的心理状态千差万别,没有可以用来套定的唯一模式,尤其在自杀这种极为特殊的状况下,当事人能否保持逻辑性很难说。”

杜般故作惊叹地说:“老大,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心理专家,越来越像楠姐了。”

庄海抬手扫了杜般的后脑勺,眼睛仍然看着左鼎:“我百分百肯定,这不是你手上最强有力的证据,还有什么干货,赶紧亮出来。”

“死者右侧膝盖有擦伤。”

庄海问:“怎么断定是死前伤?”

“睡裤相应部位可见磨损,新的并沾带血迹,秋离有洁癖,而睡裤未及清洗。当然,这只是间接证据。直接证据是,伤口外部形态和组织镜检都支持损伤时间的判定。”

杜般说:“这条证据比被单可靠多了,但也只能打八十分。因为就算可以断定为死前伤,也无法除外是秋离自己不小心磕伤的可能。”

庄海对左鼎说:“货还不够干不够硬。压箱底的货是什么?”

“死者颈部的致命伤。”

“我就知道!”庄海一巴掌拍在杜般肩膀上。

“哎呦!”杜般揉着肩膀说,“砖头扔完该玉了。左哥,你赶紧。”

左鼎调出死者颈部照片,说:“死者右颈致命伤呈前下后上状态。”

杜般拿起签字笔,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了比画,说:“死者是右利手,伤口自后上到前下,没错啊。”

左鼎说:“注意你说的。后上到前下。”

“是啊。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杜般用签字笔指着屏幕说,“有照片为证。”

庄海说:“不!”

“老大……”

“左鼎说的是前下后上。”

杜般纳闷道:“前下后上,后上前下,有什么不同?”

庄海说:“走向不同。”

左鼎说:“正确。刀锋走向不同,伤口起止点及伤口中段会呈现不同的力度和形态特征。”

“如果秋离反向持刀呢?”杜般边说边调转签字笔的握持方向,抵在脖子上,反手自前下向后上比画。

左鼎说:“刀柄上的指纹否定了你说的这种可能。”

庄海说:“这么看凶手是从背后袭击的秋离。”

左鼎说:“从伤口斜度看,秋离当时处于低位。”

“秋离摔下床,她想跑,人刚爬起来,凶手从背后下了毒手。”庄海说,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正在目睹他所描述的场面,“秋离的膝盖就是那个时候伤的。”

左鼎换了一张照片,指着画面说:“注意这些血迹,与头部下方的血泊不同,这些血迹属于喷溅血。我说过,血迹分布在行凶过程中已经形成,凶手不敢对尸体进行大幅度挪移,但为了让秋离的死看起来更像自杀,凶手把秋离的尸体从俯卧翻转为了仰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喷溅血出现在头的左侧。”

杜般说:“可是,但是,问题是,门反锁了,凶手是怎么离开案发现场的?”

无论左鼎对案情的分析多么入情入理,找不到凶手离开案发现场的路径,所谓的入情入理只能停留在推理层面,可以讲故事写小说,却进不了法律诉讼流程。

“楠姐去哪儿了?”杜般问。

4

画廊不大,门楣上挂着欧体书写的“简”字。内部装修简素,清雅得很。盆栽绿植或置于地面,或置于高低不同、形态各异的艺术台架上。画作悬挂得错落有致,疏密得当,使得墙面内容丰富而不显拥挤。经营者的审美品位、性格特点可见一斑。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男性声音,温和、厚实。

女顾客转身。长脸,轮廓柔和,眉不很浓,鼻梁不很高,嘴唇微厚,无框眼镜、灰色毛衣、黑色长裤、长相气质随和的男人。

“您好。我在朋友家看到两幅画,画的风格我喜欢。朋友说是在这个画廊买的。”

“能问一下您朋友买的是谁的画作吗?”

“嗯……”女顾客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叫什么来着,青鸟明明跟我说过的……”

“您是青鸟的朋友。”男人神采奕奕起来,伸出手说,“陈复岩,很高兴认识您。”

女顾客也伸出手,说:“顾然。原来您是画廊老板。”

“什么老板不老板,叫名字就行。青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跟我来。”陈复岩边走边介绍,“青鸟选中的画出自美术学院一个学生之手。一个极具绘画天分的学生。别看现在名不见经传,日后肯定能成大家。”陈复岩侧脸冲顾然笑了笑说,“纯属我的个人判断。”

“那我更得多选几幅了。坐等升值,大发特发。”

陈复岩被顾然逗乐了。

“这几幅就是。”

“全是风景画。”

“对,他专攻风景。青鸟选的那两幅也是。”

“比网店上的照片更美。那种难以言说的静美,还有……”顾然靠近些,凝视着画面,沉默片刻后说,“倔强的生命力。”

“您也这么认为?!”陈复岩面露惊喜之色,目光落回到画作上说,“静美和生命活力的完美结合。看这些枝叶,它们在呼唤天空、云朵、太阳、自由。跟青鸟一样,外表沉静,内心坚毅。”

“你很了解青鸟。”

“可以这么说。我们经常交流。”

“关于绘画?”

“绘画、音乐、文学、情感、人性、生死,无所不包。”

“比如最近,”顾然退后一步,随口说,“在聊茨威格的小说。”

陈复岩的嘴弯出柔和的弧线,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跟青鸟肯定不是一般朋友。至少闺蜜级。”

顾然注意到陈复岩将您换成了你,这是一种拉近距离的下意识行为。陈复岩之所以在称谓上出现改变,无疑是因为青鸟的缘故,爱屋及乌。

“你呢?算青鸟哪个级别的朋友?”

“男闺蜜?”陈复岩语调轻松,甚至孩子气地做了个鬼脸。

“不行,”顾然不服气地说,“为了捍卫女闺蜜的地位,我得跟你PK一下。”

“愿意奉陪。”

“青鸟最爱吃什么,最爱喝什么,最爱做什么,最喜欢什么颜色?”

“樱桃。苏打水。给听众写信。蓝色。”

“她最喜欢的画家、音乐家、作家分别是谁?”

“拉斐尔。霍洛维茨。库切。”

“最喜欢的人?”

“姐姐。不过……”

“不过?”

“她姐姐并不那么喜欢青鸟。”

“青鸟告诉你她为此苦恼了?”

“不只是苦恼,我能感觉到青鸟的惆怅和无可奈何。青鸟太善良。秉性越善良心事越重。”

“你是不是也觉得青鸟很情绪化?”

“你觉得青鸟情绪化?”陈复岩看顾然的神情有些意外,“我的感觉恰恰相反,青鸟爱生活,爱艺术,爱听众,不遗余力帮助别人。不,我不觉得她情绪化,我倒是希望她能情绪化一点,别一味透支自己。”

“青鸟有没有男朋友?”

陈复岩迟疑了:“这个问题还真难住我了。情感话题本来是我和青鸟交流的开始,但这方面我们的交流并不对等。我被大卸八块,而她固若金汤。没办法,谁让她是主持人我是听众呢。”

“周瑜打黄盖。”

“呵呵。对。”

“男闺蜜,认输吧。”

“有。”

“嗯?”

“我觉得青鸟有男朋友。一个只要触及个人情感问题就绕开的人应该有故事。青鸟总是心事重重。她……”陈复岩耸了耸肩说,“算了,我还是认输吧。毕竟我跟青鸟从未谋面。”

“从未谋面?”

“是啊。怎么,她没告诉你?这对男闺蜜来说多少算个安慰。”陈复岩打趣道。

“可你刚刚说……”

“外表柔弱,内心坚毅?青鸟怎么说也算是知名人士,网上有她的照片。”陈复岩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人与人,或咫尺天涯,或天涯咫尺。了解程度跟见面与否没有必然联系。”

“那画……我知道了。”顾然说,“咱们聊聊茨威格的小说?”

陈复岩兴致勃勃地说:“好啊……”

5

欧阳楠走到会议室门口,恰好听到杜般的话,接口说:“说曹操,欧阳楠到。是这么讲吧?”

杜般说:“楠姐,你错过了精彩的案情分析会,怕是得饮恨终身。”

“如果你指的是你左哥的案情分析,不会有任何遗憾,因为他跟你们讲之前跟我讲过了。而我接下来要讲的,保证连你左哥都不知道。”

杜般同情地看着左鼎,说:“这就是女人。”

“你们先看看这个。”欧阳楠晃了晃手上的物证袋说,“勘查现场时我在秋离房间的写字桌上找到的。”

透明物证袋里装的是一叠信纸,白底,打着素雅的淡蓝色横格。

杜般说:“信纸?楠姐,我怎么不知道你在现场提取过这个?”

欧阳楠说:“你不知道的多了。”

“我必须严肃地指出,一切非正常手段提取的东西都不能算物证啊。”

欧阳楠说:“提取记录、物证编号、签字、登记一样不少,没有半点违反司法程序的地方。”

庄海对杜般说:“你楠姐跑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

杜般痛心疾首地说:“这就是师傅。”

庄海问:“信纸上有线索?”

欧阳楠说:“秋离死前写过信。”

杜般说:“不是吧?这年头谁还用手写信?”

欧阳楠说:“秋离是个例外。她经常写信,给她的听众。午夜温情的听众都叫她青鸟。”

杜般说:“青鸟?”

左鼎说:“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是信使的代称。”

庄海问欧阳楠:“你怎么知道?”

欧阳楠说:“巧了,我是听众之一。”

庄海说:“午夜温情的听众?”

“很奇怪?”

庄海说:“这还不怪!据我所知午夜温情是档情感节目,解答情感困扰,更准确地说是爱情困扰。你……困扰了?”

左鼎说:“她困扰于别人的情感困扰。”

庄海说:“原来是练习心理分析。”

欧阳楠说:“E-MAIL和手写信封,生铁和巧克力,如果可以选,你们更喜欢哪个?”

杜般说:“如果指的是吃,我肯定选巧克力。”

欧阳楠说:“阅读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进补。情感层面的。被现代科技打造的铁石心肠,在一封醇香绵软、巧克力一样的手写信的慰藉下,会变得有血有肉。青鸟的节目备受青睐与此不无关系。”

庄海说:“你把这叠信纸装进物证袋,不是为了劝说大家为了变得有血有肉废弃电子办公模式哈?”

“可惜你们的心肠不但铁而且钢,完全没有软化的希望了。”欧阳楠调侃了一句,继续说,“信纸第一页能看出文字痕迹,想不想看看写的是什么?”

“必须的。”庄海说着,戴上左鼎递的手套,小心翼翼取出信纸,调整角度辨认着说,“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热情……聚积……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毫无……”

“准备。”欧阳楠提示。

“对,是准备。”庄海继续辨认,“我一头……一头……”

“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从那一秒起,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欧阳楠不再等,直接背出后面的内容,然后朝发愣的庄海和杜般耸耸肩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杜般半真半假地问:“楠姐,倒背如流啊,连缺的字你都知道。难道,信是写给你的?女人给女人?这么缠绵……”

欧阳楠说:“有点文化行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部经典小说。”

“闹半天是小说。用别人的话写情书,”杜般摇摇脑袋说,“知名主持人的文化素养合辙也就半瓶子醋。”

欧阳楠说:“从内容看,这是信的最后一页。落款日期是秋离死亡当天。”

杜般说:“感谢女人吧,话多的天性替咱们节省了多少人力物力。”

庄海说:“成竹在胸了?”

“差不多。老大,我先谈谈我的分析。实话说,我本来对秋离死于自杀的论断确信不疑。可是左哥刚才发起了强有力的挑战,基于对前辈的尊重和信服,”看到庄海的表情,杜般嘿嘿笑了笑,“当然更主要是基于左哥对致命伤的走向和血迹特征的客观分析。我对之前的论断开始怀疑。不过比较而言,谋杀论断的分量还是比自杀论断的分量轻。这封情书式的信的出现,为谋杀填了一枚砝码,重砝码。午夜温情栏目结束于凌晨1点,秋离的死亡时间在2点至4点间,信的落款时间又是秋离死亡当天,说明这封信写于1点30分即秋离到家后至死亡前这段时间。显然,这段时间不可能把信寄出去,而现场又找不到原始信件。它能去哪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凶手拿走了。至于拿走的原因,应该跟作案动机密切相关。所以,只要我们沿着这封信顺藤摸瓜,找到他——那个让秋离跌进深渊的‘你’,就找到了最大的嫌疑人。”

欧阳楠说:“他不是嫌疑人。”

“啊?!”杜般愣了。

不止杜般,左鼎和庄海也在等欧阳楠做出解释。

“此人名叫陈复岩,简画廊的老板。因前妻跟最好的朋友私奔一度被情感阴影所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听了秋离主持的午夜温情栏目,开始了一段令他终身难忘的交往。我说过,秋离有跟听众通信的习惯。对于那些听众不方便在节目中透露的细节问题,只要听众愿意,秋离会通过信件跟他们进行深入交流。陈复岩就是此类听众的一员。他在跟秋离的信件倾谈中渐渐走出了情感困境,他们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宽泛。及至后来,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无话不谈?”杜般问。

“非恋人那种,红颜知己。他们的交流早已逾越了单纯的情感话题。”

左鼎说:“比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对。”

杜般问:“楠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办法。”

庄海问:“你凭什么排除陈复岩的嫌疑?”

“秋离死亡当晚,陈复岩的父亲因病紧急入院,在中心医院急诊科抢救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才脱离生命危险,陈复岩一直守在那儿,寸步未离。正好我同学当班,情况属实。”

左鼎说:“既然信是写给陈复岩的,凶手为什么要拿走?”

欧阳楠摇头说:“的确讲不通。秋离和陈复岩的交流仅限于信件往来,并没有其他交集。”

庄海说:“会不会凶手无意中用它擦拭或包裹什么东西用了?又或者信上粘带了凶手的血迹?”

杜般说:“也只能这么解释。”

6

庄海去了一趟广播电台,秋离跟各个相关部门的同事都相处甚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定律在秋离身上失效了。

“这么好的人,唉……”对于秋离的死,庄海听到一次次的不胜唏嘘。对于秋离死于自杀,庄海听到的几乎全是“不该啊。看不出不对劲。就是人快瘦成照片了,工作太拼” 。只有一个人例外,午夜温情的导播。

“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秋离受到了严重影响是肯定的。两个月前吧,也是周三,秋离差五分钟进广播室,她姐姐来了。姐俩聊了几句,说到什么病。她姐姐走后,秋离的情绪特别糟。怎么说呢,反正认识她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秋离那样。丢了魂似的。午夜温情是半夜直播,很难临时找人换节目。结果那天秋离频频出错,好在听众爱她没商量。那天之后,秋离就特别不对劲。虽然节目跟之前一样无可挑剔,我总觉得她心里有事。”

庄海问:“秋离有男朋友吗?”

“有过,我觉得。具体什么人不清楚,肯定不是台里的。秋离挺回避别人问她这个问题的。前一阵大概分手了。我听她在电话里说什么都过去了之类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个月前吧。后来秋离经常拒接手机来电,估计是男朋友。再后来倒是不见秋离拒接了,就有男的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不用说,手机拉黑了。”

“你接过吗?”

“接过。好几次。”

“同一个人?”

“听声音是。”

“声音有明显特征吗?”

“普通话比较标准,挺厚实,但辨识度不明显。”

“如果再次听到……”

“我应该能听辨出来。”

“好。必要时候可能要请你帮忙。”

“没问题。”

7

一个穿藏青色大衣的男人从写字楼的玻璃门走出来,杜般迎上去问:“秦科?”

男人打量打量杜般反问:“你是……”

杜般出示了证件,说:“找你了解点秋离的情况。”

“秋离?”

“你爱人的妹妹。她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啊……”秦科应得含糊。

“找个地方谈谈吧。”杜般说完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车到目的地,秦科面露难色,犹豫着对杜般说:“我跟我爱人分居了。”

“知道。我们只谈与案子有关的事。走吧。”

秦科只得跟在杜般后面。秋淼显然没料到秦科会来,而且是跟警察一起。她正为刚刚几个警察的造访火冒三丈。带队的她认识,那个检查秋离尸体的警察。不请自来已经够烦人了,安营扎寨算唱的哪出!现在又添了一个,杜般,秋淼认识。

“看来只有警察才请得动你。”秋淼话里透着挖苦。

秦科说:“配合警方工作应该的。”

秋淼还要说什么,门铃响了。

“又是什么鬼?”秋淼气急败坏地去开门。门外站着个陌生人。

秋淼问:“你找谁?”

“青鸟。”

秋淼冷冷地说:“她不在。”

“不在?可,是她叫我来的。”

“她叫你来的?”

“是。上午给我打的电话。”来人看了看腕表说,“约好的这个时间。”

秋淼沉下脸。“你是说鬼叫你来的吗?”

“什么?”

“你是陈复岩吧?”左鼎走过来问。

“对。您是……”

左鼎说:“先请进吧。”

陈复岩颇为尴尬地绕过秋淼,走进客厅,在左鼎的示意下,找了个位子坐下。

秋淼怒不可遏:“你们搞什么?在我家开party吗?”

庄海说:“如果能搞清楚真相,开什么你介意吗?”

秋淼不再说话,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秦科拍了拍秋淼叠放在腿上的手,秋淼没好气地甩开了。

又有三个人出现在客厅,两女一男。

陈复岩起身跟欧阳楠打招呼:“又见面了。”他拿眼瞟了瞟身边的位子,希望欧阳楠坐过来。跟一帮不苟言笑的陌生人呆在一间屋子里实在不好受,欧阳楠的出现让陈复岩略感轻松。

欧阳楠并没有坐过去,而是对在场的人说:“人来齐了,我们开始吧。”

陈复岩提醒说:“青鸟还没来。”

秋淼哈了一声,看怪物似的看陈复岩。

欧阳楠说:“青鸟来不了了,她死了。两天前,就死在这儿。”

陈复岩神色大变:“怎么会?不可能。上午她还给我打过电话……她……”

秋淼说:“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

欧阳楠说:“电话是我打的。”

“顾然……”

“顾然?你是在叫她吗?”秋淼看上去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据我所知这个女警察复姓欧阳,好像叫什么……对了,欧阳楠。”

“警察?”陈复岩难以相信地说。

“如果这个跟着欧阳警官和庄警官一起进来的女人也是个便衣警察的话,这间屋子里不是警察的就只有我、我的丈夫——就是我身边这个人和你三个人。”

最后进门的女人说:“我不是警察。”

秋淼说:“那你来我家干吗?”

庄海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秋淼说:“那就赶紧开始,进正题吧。”

欧阳楠说:“好。不过进正题前,我想先讲几件事。记得勘查现场那天我问过你,客厅这面墙上挂过什么吗?”

秋淼的眼皮傲慢地翻向屋顶。

“她矢口否认了。我后来看过,确实有挂框痕迹。”庄海边说边走到墙边,指着墙说,“大家想看现在也可以。”

欧阳楠说:“之前挂在这儿的是两幅画。一个美术学院学生的作品,风景画,表现了秋日之静美。秋离在简画廊的网店上选好后,画廊老板快递给了她。对吗,陈老板?”

陈复岩点头。

“请告诉我们你寄画的时间。”

“半个月前。”

“就是说,这两幅画只在客厅挂了半个月。它们能悬挂短短半个月,还是拜秋淼所赐,因为二十多天前,她去外地开会了。如果我没猜错,秋离死亡当天它们被人摘了下来,弃之如敝屣。做这件事的人,大家应该想到了。是的,就是秋离的这位姐姐秋淼。”

秋淼不屑地斜了欧阳楠一眼,没半点儿要说话的意思。

“现在我来说第二件事。远途奔波、妹妹新亡、报案、录口供、警方现场勘查,诚如秋淼本人所说,这一天下来她累坏了。照常理讲,自己唯一的亲人故去,而且是非正常死亡,是件多么令人伤心欲绝的事。然而,就在秋离死亡当晚,作为姐姐的秋淼既没有因为鞍马劳顿就寝,也没有因为妹妹的死失眠。她出门了,穿着明艳的衣服,去了酷儿。她约了人见面,而那个人并未赴约。我跟她坐了一会儿,她不愿说出放她鸽子的人是谁。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们吗?”

秋淼伸了个懒腰。

“在场的人有没有知道的?”欧阳楠停了一会儿,“没人吱声。好吧,这个问题我们先放一放。继续说在酷儿的事。我中途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发现我的咖啡被人喝掉了。”

“切!一杯咖啡而已。至于拿出来说事吗?”秋淼开口了,透着不以为意,转而不屑地说,“要不人说警察都是土包子呢。没讲究的资本,偏爱打肿脸充胖子。这么斤斤计较去什么酷儿。口渴,街边买瓶矿泉水就好了么。”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实际上并非某一具体事件。它是种人格表现,亦即人类心理特征的整合、统一体,贯穿在人类待人接物的所有情境中。具体到秋淼身上,它表现为打击和伤害别人。以我为例,无论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酷儿,又或是在这儿,她从没忘用尖刻的语言对我进行各种各样的打击。”

左鼎说:“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出三点。第一,秋淼容不下艺术品,容不下一切美好的事物,譬如那两幅画。秋离尸骨未寒,秋淼竟然有工夫有心情处理它们。第二,她的财产观念非常差。缺少对他人财物归属权的认识和相应的尊重,将他物视同己物,不由分说,随意支配,并且不以为意。第三,她拒绝传达好消息或惯于给好消息的传达设置障碍,专爱打击别人,同时给打击冠以‘他们说’‘人说’或‘大家认为’之名,造成共识假象。这些都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典型特征。”

杜般说:“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左鼎说:“也称无情型人格障碍。社会型人格关心公平和正义,具有较强的人道主义倾向,面对生活积极乐观,对他人怀有善意,懂得与他人分享快乐和幸福。反社会型人格与社会型人格截然相反,社会和人际关系适应不良,缺乏道德观念和罪恶感,总是刻意制造伤害,打击、压制他人。可怕的是他们的智能和认知能力良好,对他人实施打击、压制时往往表现得十分理智、客观,手法巧妙,容易赢得被打击被压抑方的信服。”

庄海说:“真正情绪化的人不是秋离,而是你,秋淼。具有正常社会型人格的秋离,面对困境仍能保持乐观的秋离,绝不会自杀。”

秋淼冷冷地说:“不是自杀,那是什么杀?”

“谋杀。”庄海说。

“哈!凶手是谁?我?”

庄海说:“你没有作案时间。”

“谁有?”秋淼用下巴点着秦科、陈复岩和最后进门的女人问,“他?他?还是她?”

秦科坐不住了,说:“哎……”

“急了?我约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着急?现在急了?求我啊。说不定我一高兴肯替你作证呢。”

“你明知道我没有……”秦科的话说了一半。

庄海注意到那个跟他一起进门的女人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秋淼说:“知道又怎么样?那也得我高兴才行。”

庄海说:“其实密室杀人的难点不在于排查谁有作案时间,而在于揭示凶手离开案发现场的路径。现场勘查排除凶手借助窗户逃离的可能。门锁不是特制的,不用钥匙将门反锁的可能也排除了。普通单元房既没有密道也没有可供钻爬的排风管。从秋淼的行程看,凶手没机会将钥匙调包,即使有机会,也难保不被秋淼发现。那么,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呢?”

欧阳楠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杀人后根本没逃,而是留在了案发现场。凶手要等。等第一目击证人的出现。等第一目击证人亲自开门,做出门从内反锁的确凿判断,从而将秋离的死牢牢地定为自杀。但是,凶手不能无限度任由证人自主行动,以免不可预知的行动给自己最终离开案发现场制造麻烦。凶手必须在证人完成规定动作后离开,于是,凶手通过手机来了个调虎离山。证人离开了,凶手随后也离开了。但这样一来会出现一个问题,一个漏洞,凶手怎么保证目击证人二次回到案发现场时不会发现门锁已经打开了呢?”

在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在场的鼻子都屏住了呼吸,在场的大脑都嚓嚓嚓地转动着。

“跟着。”庄海第一个做出判断,“凶手一直跟着证人。陪着证人返回现场,替证人开门,再告诉证人门反锁着。”

欧阳楠说:“没错,因为有亲自开锁的经历,第一目击证人先入为主的认为门是反锁着的,所以自然而然接受了凶手的说法。此后,秋离已死的事实会进一步加深、巩固第一目击证人对反锁的记忆。”

左鼎说:“现在我们可以勾勒凶手的模样了。他不但跟死者有关还跟第一目击证人有关,熟悉第一目击证人的行程,有能力实施调虎离山计,有余力安排调离后的活动内容,有理由陪第一目击证人返回现场,有信心让第一目击证人心甘情愿交出开门钥匙。凶手还对案发现场非常熟悉,否则很难留在现场、跟自己杀死的人长时间呆在一起,哪怕是杀人犯。”

杜般说:“可凶手怎么对付开锁公司的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凶手的确面临两个选择。一,相信开锁的人会为了钱隐瞒真相。这么做要冒一定风险。二,想办法暂时支开证人。”

起初秋淼对欧阳楠不屑一顾,这个第一次就被她戳中软肋的女警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无非是瞎矫情。姑且由她去,反正她可以在任何她认为必要的时候戳中这个不知轻重的女警的软肋,断掉烦人的聒噪。随着欧阳楠对案件的陈述,秋淼的眼睛慢慢粘在了欧阳楠身上。当欧阳楠说凶手面临两个选择时,秋淼不自觉地回答:“他让我去车上拿东西。回来的时候,开锁的人正好离开。”

欧阳楠说:“凶手必须完美地卡好每个时间点,确保自己处于嫌疑之外。你是他选定的证人。那天你没去沃尔玛。你被他约去了酷儿,喝猫屎咖啡。而当晚,当你精心打扮一番再次约他见面时,他爽约了。因为你已经没用了,他不希望跟你频繁接触引起警方的注意。我想,你以唯一的目击证人的身份面对警方也是他的主意吧?”

“他说不想被牵扯进来。”

欧阳楠说:“是啊,能不受牵扯最好,万一日后受到牵扯,你仍旧是他最好的证人。”

“用心良苦啊,姓秦的。我真是瞎了眼,还想跟你重归于好。”

秦科没有心思搭理秋淼,问欧阳楠:“讲故事呢?我为什么要杀秋离?”

“是他。”最后进门的女人开口了,“给秋离打电话的男人就是他。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谢谢!”庄海谢过女导播,转而面向秦科,“你说为什么?”

“真应了那句了,纸里包不住火。”秋淼紧盯秦科,恨不能用目光射杀掉这个掌控她于股掌之间的人。

秦科还之以同样锋利的注视,说:“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该感谢我才对。替你搬开了秋离这块绊脚石。我不动手,你早晚也会动手。”

“胡扯!”

“胡扯?你敢说从小到大你没嫉妒过秋离?不,你嫉妒她,嫉恨她。因为秋离每样都胜过你。学业、舞蹈、小提琴、绘画……你不停地让父母给你换兴趣班,希望找到长于秋离的地方,秋离呢,样样后来者居上。她是你父母的骄傲,你只能充当陪衬,永远生活在秋离的光环下。直到你父亲因受贿罪锒铛入狱,母亲罹患不治之症去世,家道败落,秋离不得不依靠你的资助完成大学学业,你才得以用长姐的身份压制她。可秋离太优秀了,毕业后顺利进入广播电台,栏目做得风生水起。而你,缺乏相应的管理才能,却占有欲爆棚。交给你一个分公司你弄垮一个分公司。交给你俩,你弄垮一双。你这么多年下来,我没被商界的竞争对手怎么着,却被你一次次拖下水。跟秋离相比,你的人生简直是一败涂地。秋离再次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继续跟你生活在一起,我的人生也将一败涂地。”

“秦科,我劝你还是别替自己出轨找借口了。不忠在前,谋害情人在后,一个无耻凶残的杀人犯有什么脸指责我?倒不如说说你为什么杀了被你赞不绝口的女神。”

“她眼瞎了,她移情别恋。”秦科脑门上暴出一道道青筋。

“哦!是吗?”秋淼用手把脸挤变形,夸张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收到了照片。”

“什么照片?她跟人滚床单的照片?”秋淼诡异地笑了。

秦科怒目而视:“秋离可没你那么肮脏。”

“哈!始乱终弃的是你,跟姐夫偷情的是她,倒说我肮脏。当然当然,照片上没有滚床单的场面,只有埋头写信的女人和女人写信的内容。”

“你……你……”秦科张口结舌,“怎么知道?”

秋淼再次诡异地笑了。

左鼎说:“还用问吗?照片是她寄给你的。”

庄海说:“秋离并没有移情别恋,她挣扎在爱情和亲情之间。三四个月前,你们的事被秋淼发现,你想离婚,而秋离因为自责提出分手。”

欧阳楠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拿走现场的信?”

“我没拿走,我把它撕了,撕得碎碎的,扔进了马桶。我恨那封信。恨那些她写给别人的情意绵绵的话。‘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从那一秒起,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你们说的不对,她真的移情别恋了。”

欧阳楠说:“因为一封信,你就认为秋离移情别恋了?”

“这还不够吗?”

欧阳楠说:“不如你问问陈老板。”

陈复岩说:“如果你指的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告诉你,它们出自一部小说。我跟青鸟都是文学爱好者。我们从没谈过恋爱。”

秦科用血红的眼睛瞪着秋淼。

秋淼说:“干什么?我可没想让你杀她。不过想让你尝尝背叛的滋味罢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科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子!”

“不不不,我可没你疯。疯到杀人的地步。”

两个扭曲的灵魂上演着人性沦丧的闹剧兼悲剧。两个凶手,只有一个会得到法律的严惩,另一个则会名正言顺地逍遥法外。寄了几张照片而已,与色情没有一丝一毫瓜葛的生活照,没有一字一句的诽谤之词。写信是真实的场景,信的的确确出自秋离之手,信的内容源自名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妻子把妹妹与听众就茨威格作品进行书信交流讨论的照片寄给了丈夫,触犯法律吗?当然不。

秦科被带走时,秋淼叫住了他:“忘了告诉你。我绝不会杀秋离,你也根本不用动手。秋离活不了多久了,她得了跟我妈一样的病。一个月或者还要短,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的人生到头了。”

杜般说:“原来你知道?”

庄海说:“她知道。医院确诊秋离的病情后并没直接通知秋离本人,而是先跟患者家属取得了联系。可她,在得知秋离的病情后,特意挑节目马上开播的时候赶到电台,把噩耗告诉了秋离。”

“难怪她不跟我们提秋离的病。这个女人……”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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