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亚伟文

作家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写道：“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是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

这种感慨，我们都有过。拥有时，只觉得太过寻常，根本体会不到有多幸福。直到有一天失去了，才发现曾经拥有的寻常事却是大幸福。健康时不会想到患病的痛苦，相伴时无法体会分离的痛苦，身处平静想象不出陷入绝境的痛苦，人生的种种，不亲身经历是很难体会的。相对于痛苦，平淡的日子就是幸福，可是这种幸福最容易被忽略。因为，很多时候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没有冷就无所谓热，没有失去就无所谓拥有。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的词平淡中见哲理，曾经与所爱的人赌书泼茶、琴瑟和鸣，当时觉得是寻常事，而有一天她永远离开，忽然发现如此简单的事竟然再也无法重现。这种感受，是多么锥心的痛。寻常的幸福，仿佛是每天的日升日落一样自然，因为太寻常，没想过会失去。可手心里的幸福，还没来得及好好把握，倏忽间就滑落了。我想，这种难过之所以伤筋动骨，是因为一种强烈的反差，曾经像吃饭、呼吸一样简单的事，如今成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怎能让人不伤怀？

人生浮沉、岁月冷暖，人人都会有类似的经历。记得上初中时，我与好友燕子躺在屋顶上看流云，我们聊远方和梦想，还约好做一辈子的朋友。那时我们并没有觉得多美好。多年后，我和燕子走出了两条不同的路。回到故乡，再与燕子见面，觉得彼此隔着万水千山，话说不了三句就都沉默了。曾经拉着手一起奔跑，也曾经在彼此耳边说悄悄话，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再也不可能了。我唱起朴树的《那些花儿》：“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那些美好，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成了奢侈。人活在世上，有多少寻常的美好啊！年轻、健康、平淡、团圆，都是最简单的幸福。爱情、亲情、友情，拥有时我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可是人生难料，谁都有可能突然就失去某种寻常又易被忽视的幸福。

如何才能做到珍惜，也许应该提前体验一番失去的滋味。年轻时体会衰老的感觉，健康时体验患病的感觉，团圆时体验分离之苦……这样我们是不是就更懂得珍惜？

这是一种不错的尝试，以此类推，我们可以体验其他失去的滋味。体验失去光明的滋味，体验失去味觉的感受，体验爱情离开时的心情，体验亲情不再的境况……当时只道是寻常，失去才会觉得有多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