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现实 坚持理想——“致命迁徙”调查采访手记

■张振华

直面现实 坚持理想
——“致命迁徙”调查采访手记

■张振华

记得第一次到《方圆》面试是2016年9月底。

那天，社长孙丽、执行主编王鹏、社长助理邰筐，先后问了我同样一个问题：“到社里来，为了什么，要干什么？”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10多个刚刚散会的同仁，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伸手从背包里掏出我的名片，分发给在座的每位同仁。

“让我们直面现实，让我们坚持理想，直到最后的胜利。”我捧着名片轻声念起切·格瓦拉的这句名言，他标志性的肖像，像一颗红星一样，闪烁在我的名片左上角。

“到《方圆》是为了实现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记者，执笔走天涯。‘不是在采访，就是在去采访的路上’，这种永远在路上的状态，在我看来，就是最贴近理想，最燃烧灵魂的状态。我期待自己能够在《方圆》杂志社特稿部这个平台上，从事舆论监督和调查性报道的工作，我愿意像切·格瓦拉那样，为了自己的梦想与追求，竭尽全力，坚持到底。”

这是面试那天，我对杂志社领导和同仁们的表态。走在路上，到现场，去战斗，则是我进入《方圆》后的实践。

2016年11月下旬，《方圆》刊发了我和同事张哲一起赴天津滨海新区及唐山市乐亭县采访写作的封面专题报道“致命迁徙”。采写这篇报道那天是2016年10月11日，这个选题是我到《方圆》后交出的第一份答卷。

自2010年至2016年9月，内地所有省份都发生过滥捕乱猎候鸟的案子，其中，天津、河北、山东、安徽、浙江、江苏、湖南、江西、北京等地多次被媒体曝光，黑龙江、吉林、辽宁也屡次发生相关案件。继9月29日，护鸟公益组织“让候鸟飞”的志愿者们在天津滨海新区杨家泊镇及中新天津生态城附近发现“万米海网”之后，10月11日，又在滨海新区欣嘉园第一老年养护院西侧、南侧两块绵延数百亩地的芦苇荡里，发现多处鸟网密集区域，数万只鸟儿惨遭屠戮……接到线索之后，我们随即赶赴天津。

从选题的角度来看，“致命迁徙”当属于突发事件类调查报道。当时，跟踪报道此事的同行媒体也有几十家，可以说，这是国内数十家权威媒体，针对天津、唐山等地发生的大肆屠杀候鸟这一具有重大影响力的突发事件，进行的一次深度挖掘与调查。

在去天津采访之前，执行主编王鹏叮嘱我和特稿部负责人靖力说，这次“万米海网捕猎候鸟”事件影响恶劣，世人皆知，但是，这次事件又绝对不是一个单一的“事件”，而是一个“问题”。作为去前方的记者，应该深刻认识这个事件背后的“问题”，摸清屠杀候鸟背后的利益链。这条利益链，应该正是导致盗猎事件年复一年，频频上演的根本之所在。倘若前方记者的相关报道，能引起全社会民众的共鸣与关注，提高群众的护鸟、爱鸟意识，促使林业局、公安、工商等相关单位出台相关规定制度，派遣执法队伍，大力清剿隐在背后的不法分子，斩断他们罪恶的黑手，从源头上切断黑色利益链，还迁徙的鸟儿一条活路，则是此次报道最大的成功。

站在天津滨海新区欣嘉园东部的一片滩涂地前，放眼望去，一片片芦苇映入眼帘。蓝天白云，蒹葭苍苍，水岸交错，鸟啼声声。如果没有看到后面的杀戮现场，这块湿地真是老天爷赐给人们的一个美丽景点。浩瀚无垠的芦苇遮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看到芦苇内部的景象。

我和张哲沿着滩涂入口处的崎岖小道一直进入到芦苇荡深处。越是深入芦苇荡内，前进的步伐越发艰难。行进中，耳畔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艰难地走过一段沼泽之后，我们沿着一条大约500米长，20厘米宽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荡里步行了十多分钟，终于抵达捕鸟现场。

芦苇荡深处，纤细黑亮的鸟网触目皆是，大约每隔50米就有一个分岔，每个岔路都竖立着一片片新鸟网。为了方便设网，捕猎者用割草机清空了道路，插入竹竿，竖起网，为鸟儿埋下了无数处致命的陷阱。除了鸟网，在芦苇丛中还散布着数十台电子诱捕器。诱捕器有两根线路，一头连着供电池，一头连着小喇叭，正不间断地模仿候鸟的叫声，频频发出召唤。奇怪的是，我们没能见到一个捕鸟人。据护鸟志愿者王建民告诉我们，这些捕鸟人很狡猾，大都是夜里来这里下网，早晨7点钟以前就将网收起。他们将捕捉到的鸟装在笼里，再用厚厚的编织袋包好，趁着人少的时候，偷偷运走，一般很难发现。

那天下午，仅仅在这一处滩涂中，我们便发现鸟网将近5000平米，每一张网上都挂着一些惨遭不幸的候鸟。一只，两只……我一直数到情绪崩溃，也没有数清殉难的鸟儿数目。晚风吹来，那些殉难候鸟的尸体随细丝网的抖动，上下摇摆，恍惚间，就像那些鸟儿要重新起飞一样。那些落入鸟网的活鸟，徒劳地在网上挣扎、哀鸣，随着挣扎，它们的身体和脑袋更深度地被尖锐的网线缠绞，撕裂，最终力竭而亡。

看到诸多落网的鸟儿如此凄惨，志愿者刘懿丹大姐既愤慨，又心疼，她说，鸟儿再小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可是，对那些利欲熏心的捕鸟者来说，只有利益，没有生命。鸟儿的命不值钱，就像一根枯草一样，说掐断也就掐断了，谁抓了是谁的，赚钱才是硬道理。

在现场，“让候鸟飞”志愿者田阳对我们介绍，村民在捕到鸟后，一般都会卖给当地的一道贩子，视候鸟种类定价；一道贩子再转手卖给收购量更大的二道贩子，每只鸟可平均盈利5元左右；二道贩子买鸟后先养起来，经过催肥后再卖给南方的收购者，每只利润也有五六元。而在某些高档饭店里，活天鹅将近2000元一只，活大雁也近千元一只，就算死去的天鹅，一只也能卖到几百元。在广东的一些野味店中，一只禾花雀至少五六元，大型鸟类价格可以卖到数千元，甚至上万元。只要不法分子能有利可图，屠鸟行为就一天不止。

为了深入全面地了解整个事件的内幕，摸清屠杀候鸟背后的整条利益链，我们对与此次事件相关联的各方面人物展开了深度采访和调查，除了王建民、田志伟、刘懿丹、田阳之外，我们还找到承办此案的天津市林业局负责人，滨海新区分局公安局民警，顺着线索，又找到了捕鸟人，鸟贩，找到了花鸟鱼虫市场商贩，找到了餐馆老板，找到往广东承运鸟儿的物流快递员，铁路部门负责人，找到了候鸟保护领域内的知名专家，找到了法律专家……对能找到的相关人员，我们都作了细致采访和交流。连续几天，我们跟着护鸟志愿者参与救助行动，几次到志愿者王建民、田志伟家走访，通过间接和直接的走访，我们掌握了第一手的资料，全面深入地了解了整个“屠杀迁徙候鸟”事件的过程和内幕。当天，《方圆》杂志公众号就发了我的第一篇报道“迁徙路上的天罗地网”，文章发出后，好评如潮，被多家媒体推送转发。

随着《方圆》以及诸多兄弟媒体铺天盖地般的连续报道，国家林业局采取了切实的行动。10月11日下午，国家林业局发布通知，要求在全国范围内部署开展保护候鸟专项行动，各级林业主管部门应主动会同公安、工商、运输等部门，对候鸟等野生动物的非法市场、运输线路和餐饮饭店、花鸟市场、宠物商店等重点场所开展联合执法检查，集中查处非法运输、非法经营等行为，多环节强化监管，实现综合整治。10月19日，针对近段时期局部地区仍十分猖獗的乱捕滥猎和非法经营候鸟等野生动物现象，国家林业局党组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40天的“清网行动”，并于18日召开电视电话会议进行了部署，公安部、交通部、工商总局、网信办、铁路局、铁路总公司等有关部门和单位参加了会议。

很快，在国家林业局的强力号召下，地方政府、公安机关、工商局、卫生局、环保局等多部门联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候鸟保护战，不少盗猎分子落入法网，一些鸟贩闻风而逃，诸多经营野味的餐馆纷纷关门。直至当年年底，在天津、在唐山地区都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屠鸟事件。从这点上来讲，我们的这次报道任务算是成功了。

做完“致命的迁徙”之后，我又做过“双十一快递员的一天”“戒毒所的日子原来是这样的”等深度报道的选题……凭个人经验，我认为，做深度报道的首要功课就是要投入工作，不怕吃苦，有耐心，能克服一切困难，赶赴现场，想尽办法，到离真相最近的地方，努力接触采访到任何一个知晓内幕的当事人，挖掘获取到尽可能多的，尽可能新鲜、独特的资料，并且把看到的一切都如实记录下来，这是走向成功的不二法门。此外，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做深度调查记者，日常工作中，接触最多的是火灾、洪灾、雪灾、矿难、车祸、凶杀惨案等等负面事件，需要有较好的心理素质，倘若内心中缺乏坚强的意志和火热的正能量，恐怕难以渐行渐远。真正的记者，永远在路上，在采访报道的最前方。

（作者系《方圆》杂志社特稿部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