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头命名的城市
2017-04-15■孙且
■孙 且
以石头命名的城市
■孙 且
外出旅行,我更愿意找寻原生态的乡野村落和未破坏的城市社区,用缓慢的脚步和追忆的眼光去触摸那些遗存的历史细节。
灰雁南飞的秋日,我随《北方文学》“走鹤城,看发展”主题采风团来到齐齐哈尔市碾子山区。晴朗的天空下,远远望过去,碾子山火车站北侧的俄式供水塔像胶片电影里的镜头,温暖且充溢着质感。
碾子山火车站始建于1901年。1896年,清政府特使李鸿章与俄国签订了《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允许沙俄修筑东清铁路。1897年8月,东清铁路正式开工,北部干线(满洲里-哈尔滨-绥芬河)和南满支线(宽城子-旅顺)在哈尔滨站交汇,构成罗马字母“T”的形状。东清铁路滨洲线(哈尔滨-满洲里),距离哈尔滨站355公里处,设立三等小站碾子山站。
碾子山的地名自然因石而得,这里广布花岗岩,是制造碾磨的好材料。碾子山位于大兴安岭东麓余脉与松嫩平原的连接处,是重要的地理分界,在此选址设站,大概这是主要考虑的因素吧。再向北前行整整二十公里,过金代边壕,就进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内蒙古高原了。
我徐步走过碾子山区的街道,在城市的中心,朱德委员长题字的华安机械厂文化宫修葺一新,涂着朝阳般的黄色。据说,迄今,这座具有俄罗斯风格的建筑仍是碾子山区的地标。苏联专家的规划,不仅给了我们一座崭新的城市,还给了我们一个理念——精神居于人们生活的中心。文化宫正后方是一片整齐排列的苏联兵营式的职工宿舍,红砖红瓦,人字形房脊,筒子状的走廊。我仿佛在时间隧道里穿行,时间的向度往回偏转。我们父辈生活和奋斗的那个年月,如此规整,如此秩序井然,如此具有活力,如此满怀希望。
李鸿章赴彼得堡的半个世纪后,1949年12月6日,毛泽东前往莫斯科,与中堂大人同一个方向。这是毛泽东平生第一次出国,参加斯大林七十寿辰庆祝大会,并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为在内战的废墟上坚强站立起来的共和国,争取社会主义阵营的援助。
内蒙古自治区满洲里市的火车头广场上,陈列着一台日本川崎重工株式会社制造的蒸汽机车车头,白油漆标着“1861”的号码,即为当年执行牵引专列任务的“满洲里号”机车。
毛泽东返程途中,专列经停碾子山站,加水的间歇,他跟先前一样,走下车厢,到月台上散步。这一路上,毛泽东的心情——他的随从回忆轻松,惬意。毛泽东环顾四周,北边是轻雾缭绕的群山,南面是汩汩流淌的雅鲁河,诗人率性的气质改变了这个小山村在新中国未来发展的走向。
1951年4月20日,国营华安机械厂动工兴建。转过年的12月24日,生产出仿美制105毫米榴弹炮的炮弹,支援朝鲜战场。现在,华安工业(集团)公司隶属于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为我国唯一的产品口径最大、系列最全、加工手段最先进的炮弹生产总装企业,堪称亚洲第一。
我来碾子山之前,顺路先参观了富拉尔基的“中国一重”,仰望几十米高的万吨锻造水压机工作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急速地涌向脑部。
新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沿用与苏联类似的工业化发展模式,举全国之力,勒紧裤腰带,用当年最火烫和质朴的政治话语表述,即“艰苦奋斗”“勤俭建国”,在老大哥的援助下,优先发展重工业。这何尝不是中国共产党人以集体的意志,带领全民族实现“中国梦”,为将新中国建设成为工业强国迈出的第一步。
今天,我们可以引以为豪,我们的国家已成为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
后工业时代,工业生产具有“迂回化”特点,产品的技术含量和附加值大大提高,而消耗的原材料并不成比例增长,工业发展愈来愈依赖技术装备。新时期,我们国家调整产业结构,产品升级换代,国有大型企业这艘巨轮无法很快适应这个转型变化,前行的道路举步维艰。
前些年,我参观过破产的庆华工具厂,走进安静的车间,看着那些只作为摆设的车床,心绪黯然,久久无法平复。庆华工具厂与华安机械厂包括齐齐哈尔和平机器厂同是从历史悠久的沈阳五一兵工厂分拆出来搬迁到北安的。1988年,庆华工具厂划归首都钢铁总公司,用输血的方式,向其注入资金累计达人民币7亿多元。2005年,庆华工具厂的辉煌永远定格在数字9006116上,这里包括人民志愿军使用的仿制苏联ППС-43的50式冲锋枪和仿制苏联AK47的56式冲锋枪。
这些共和国的长子们在新中国最艰难的时期,用他们单薄的肩膀和不屈的脊梁,扛起这个百废待兴的大家庭,老一辈工人们的吃苦耐劳和无私奉献,已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最宝贵的精神遗产,后人要倍加珍惜。改革的愿望和诉求,要充分考虑到这一点,否则,将撕裂我们民族文化和历史传承。
习近平同志将军民融合、军地结合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国务院推进实施新一轮东北振兴战略部署,加快推动东北地区经济企稳向好的若干重要举措,就是在积极回应这个重大问题。
作为军事禁地的敖包岭靶场已开辟成环山地的运动赛道,并成功举办了大型山地自行车和山地马拉松的赛事。我凝视断崖的岩石,表面的纹理原是一直渗到骨子里成为肌理。
来碾子山旅行,金代边壕是指定要去游览的景点。S302公路直接切断碾子山的金代边壕遗址,而不是修筑跨越的桥梁和穿过的隧道,过于简单和直接,意味着草率、鲁莽和粗暴。在两省分界的节点,立着两个指示牌。我站在高阜上,边壕残存高度约2~3米,北坡就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了,农田直接抵到边壕上,玉米已经成熟,等待收割。
据史料记载,碾子山的金代边壕为女真传奇人物婆卢火主持修筑,开大金国修筑界壕边堡抵御蒙古族威胁的先河。在我省一侧,建有婆卢火广场,纪念碑顶端立着婆卢火骑在战马上的戎装雕像。
金代边壕有个新叫法——金长城,我尊重学者们的研究结论,但更愿意执拗地使用原来的称呼。
长城的建筑结构、材料等,随时代变迁和地域不同有很大的差异,某些学者以此作为金长城成立的依据。可碾子山不缺石头,婆卢火用土来夯就,没有取材更坚固的花岗岩来砌就,他或许考虑建造的费用,国力可以承担得起,而他想必唯独没有去思忖更远的之后。如今,作为防御屏障的大金国边壕已颓圮为低矮的土丘,可明长城还在屹立。
毛泽东那一代领导人可谓用“决绝”的方式,为我们民族赢得未来。只有来到碾子山这样的老工业基地,才能够体会到,老一辈工人们为什么面对“牺牲”,奉献毕生而无怨无悔。还有新时期社会转型,与共和国一起忍受阵痛的产业工人们,他们一样地伟大。大国重器,以命铸之!
我们离开碾子山恰是中秋的前夜,圆月悬于夜空。这次采风,齐齐哈尔市作家王彩兰老师赠给我她新出版的书《高天厚土——我是农民付华廷》。改革开放,甘南县兴十四村的党总支书记付华廷带领全村老百姓走出一条与当下迥异的集体富裕的道路,确实值得好好抒写。
我的个人阅读史里,唯独缺少一本反映上个世纪50——60年代产业工人辛勤劳作的沉甸甸的大部头。艾芜先生的长篇小说《百炼成钢》作为创作于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在思想取向、创作范式和美学风格上存在某种内在同一性。相对于宏大叙事,我更青睐日常生活,那些非常琐碎、非常微妙、非常细腻的内心活动和行为方式。美国史学家多罗锡·罗斯(DorothyRoss)在《美国历史写作中的宏大叙事:从浪漫到不确定》一文中指出,对历史的“宏大叙事必然是一种神话的结构,它也必然是一种政治结构,一种历史的希望或恐惧的投影,这使得一种可争论的世界观权威化”。这是另外的话题。
2016年10月19日3时31分,神舟十一号飞船与天宫二号空间实验室实现完美对接,这航程的起点是从新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艰苦创业开始的。大爱总是无言,我们后人有责任保留这些大国工匠们鲜活的个人记忆和日常生活叙事,而不是历史教科书中那些冰冷的统计数字。
责任编辑/张博zhangbo@fendouzazhi.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