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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革命时代的性别景观:权力、修辞与再现

2017-04-15颜桂堤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文化

颜桂堤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350007)

后革命时代的性别景观:权力、修辞与再现

颜桂堤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350007)

“性别”是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范畴和批判维度。后革命时代,对性别政治的探讨已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女性反抗男权的压迫,而应该深入问题的脉络,在纹理之中厘析其多重的复杂性。性别政治与权力的隐蔽缝合、性别身份认同与表述困境、性别的双重束缚与修辞策略、影像的性别再现与性别秩序重建等共同铺演了各样态的性别风景。而经过文化研究的理论操演,将“女性”作为孤立的对象加以研究已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应该介入性地发现“女性”在文化网络之中的“交互性”及其运作机制。

后革命时代;性别;文化研究;权力;修辞;认同

“性别”是文化研究重要的范畴和批判维度。正如伊莲·萧华特在一本有关性别与文学研究的著作中开宗明义地介绍:“1980年代人文学科最重大的改变,就是性别成为了分析范畴。”[1]“性别”进入文化研究的视域之中,从而引发了文化研究的性别政治与身份认同的转向,拓展了文化研究的理论范式与研究视野。霍尔以其深邃的洞察力敏锐指出:“女性主义的干预是具体的、决定性的、爆炸性的。它在十分具体的各个方面重组了文化研究领域。它打开了‘个人的即政治的’问题,改变了文化研究的研究对象,在理论和实践上具有完全的革命性;将权力的概念激进地扩大,使性别与性问题成为理解权力的中心问题;使许多我们认为已废除了的关于主观、主体的问题占据了中心的地位,‘重新打开’了社会理论与无意识——心理分析封闭的边界。”aStuart Hall."Cultural Studies and its Theoretical Legacies"(1989).David Morley.et al.Stuart Hall:Critical Dialogues in Cultural Studies,Routledge,1996.本段译文参见黄卓越等著:《英国文化研究:事件与问题》,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77页。而在中国特定的历史语境之中,性别问题尤其是女性问题,时常与同时代的其他种种问题相互纠缠在一起。性别议题的浮现——这不仅仅是女人自己的故事,也是“他人”的故事;既是男人的故事,也是“故事”里的故事——这是一段剧变中的历史。女性主体呈现的困境、身份与性别表述、后革命时代的性别与阶级表述、权力与历史叙述中的性别修辞、第三世界民族寓言的性别位置以及阶级重构与性别秩序重建彼此之间的复杂勾连,种种景象共同铺演出了复杂的性别风景。

一、性别政治、权力与认同

“性别”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是文化研究极力探寻与开凿的重要范畴。诚如女性主义者们所指出,性别知识生产之中往往隐藏着父权或男权意识形态的运作痕迹。那么,“性别”与“权力”是如何缝合并隐蔽地关联在一起的?或许,罗兰·巴特在其文化研究经典论著《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一书中对“神话化程序”所作的分析,能够为我们提供有益的启发。他指出,意识形态往往是通过“自然化”和“去政治化”的一系列程序而产生作用的,那么,对意识形态性别知识的“去自然化”和“重新政治化”无疑成为女性主义的首要任务之一。正如女性主义历史学家琼·史考特所言,性别除了建立在两性可见差异上而形成的社会关系的构成元素,它也是显示出权力关系的主要方式。对性别差异的关注以及“权力关系”是如何凸显的,最主要的方式无疑是通过我们最为熟知的“男性/女性”二元对立的模式来表现的。通常,女性都是处于地位较低的一方,这样的叙述往往隐藏着压迫的存在。法国女性主义学者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经典之作《第二性》之中,振聋发聩地指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任何生理的、心理的、经济的命运都界定不了女人在社会内部具有的形象,是整个文明设计出这种介于男性和被去势者之间的、被称为女性的终结产物。”[2]波伏娃从生物学、精神分析学等维度展开关于“女人”的讨论,她力图追问并加以阐释的是:“‘女性实在’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女人被界定为他者,按男人的观点看,其后果是怎样的。我们将按女人的观点描绘她们固有的世界;这样我们才能明白,女人竭力摆脱至今给她们划定的范围,尽力参与到人类的共在中遇到怎样的问题。”[3]24事实上,女性的生理状况并不是女性处境的必然缘由,而是男性中心社会早已事先设置无数规范指定女性的成长过程。“女人是由男人决定的,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因此,人们把女人称为‘lesexe’,意思是说,在男性看来,女性本质上是有性别的、生殖的人:对男性而言,女人是sexe,因此,女人绝对如此。女人相较男人而言,而不是男人相较女人而言确定下来并且区别开来;女人面对本质是非本质。男人是主体,是绝对:女人是他者。”[3]9显然,在波伏娃对女性的考察并非只是生理学上的历史演变,而是将其纳入了社会权力结构之中考察,凸显女性在其成长过程之中的复杂权力演变以及斗争过程。“对于女性主义而言,《第二性》的意义在于完成了性别知识的去自然化和重新政治化,为‘性别’的文化社会建构理论奠定了基础。”[4]

正是西蒙娜·德·波伏娃对“性别”奥妙的开掘,促使了女性主义学者对“性”与“性别”作出严格区分。性,即是两性之间的自然生理差异,通常对应英语中的“sex”;而性别,通常指的是社会性别,对应英语中的“gender”。1968年,美国心理分析学家托勒出版了《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一书,首次使用sex和gender对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进行区分。“借助社会性别,女性主义者进一步分析了社会文化机制是如何塑造了先在于个体的性别角色模型,并使如何通过家庭环境、学校教育、大众传媒、公众观念、族群认同反复‘召唤’女性进入这个性别模型的。”对社会性别的研究,无疑可以“使女性主义研究者加深对不合理的传统性别制度的认识之外,还为进一步的社会变革提供了可能:既然社会性别是一种社会建构而不是本质存在,那么为什么不能去消解掉这种不合理的社会性别制度,而建立一种更为公正合理的性别形态呢”[5]?

巴特勒的性别理论无疑撕开了性别与权力所制造黑幕的一角,她的“性别操演”理论为我们提供了某种性别颠覆的空间。她在享誉盛名的《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一书中抛出了“操演”是一种虚构的论断。男性的阳刚威武,女性的柔顺妩媚,都是主体有意识建构出一种规范,也即罗兰·巴特意义上的“自然化”建构。“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变成女人;而更进一步地说,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女性,而是变成女性;甚至更激进地讲,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可以既不变成女性,也不变成男性,既非女人也非男人。”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她提出了“在社会性别的表现背后没有性别认同,认同是由据说是其结果的‘表现’所展演构成的”。如果说波伏娃的“女人不是生而为女人,而是变成女人”的主张强调的是后天的衍化,那么,巴特勒的则社会性别的差异受到性别区分本身是自然的事实所限制——阳刚是男性的天性,阴柔是女性的天性。事实上,阳刚气质与阴柔气质并不是“自然先天”的表现,而是“文化操演,受论述限制的操演行为……建构出这些气质的‘利索当然’,造成了自然的、原初的、不可避免的效果。”她进一步解释说:“如果性别特质……不是表现性的,而是展演性的,那么这些特质实际上便构成了身份认同,而这些特质正是要去彰显这个身份认同。表现和展演之间的区分是相当关键的。如果性别特质和行为、身体呈现或生产文化表意的各种方式,都是展演性的,那么就没有先验的身份认同,可以来衡量任何行为或特质;也没有真假之分;真实或扭曲的性别行为,而如此一来,也揭示了有一个真实性别认同的假设,不过是约束的虚构假象。性别现实是透过不断的社会展演而创造的,这意味着基本生物性别的概念,或是固定的阳刚气质、阴柔气质也被建构成策略的一部分,掩盖了性别展演的特性,以及在限制的阳刚主义者支配和强迫异性恋框架之外,可能有无数性别建构的展演可能性。”[6]巴特勒在福柯后结构主义理论与“知识/权力”理论的启发下所提出“性别操演”理论,无疑有效地推进了“性别建构论”的深化与拓展。虽然,性别问题的提出与女权主义运动有直接关联,但是,性别问题研究已经远远超出了女性研究本身,它还将两性之间的差异与不平等现象、男性问题、酷儿理论等都纳入了研究视域。

“性别政治”构成了中国文化研究的一个核心主题。比较集中阐述“性别政治”命题的有:“文化研究:中国与西方”网站·《赛博文萃》第七期的“女性主义/性别研究与文化研究”专辑,《文化研究》第二辑“解读身体”专题,第五辑的“身体、文化、政治”专题,第九辑的“流行、性别、种族”专题,以及一系列围绕“性别问题”的专著和论文,诸如戴锦华、孟悦合著的《浮出历史地表》,戴锦华的《性别中国》《涉渡之舟》《犹在镜中》《镜城突围》,白露的《中国女性主义思想史中的妇女问题》等。概而言之,中国文化研究的“性别政治”论述与书写包括五方面内容:

其一,性别与知识/权力的关系。文化研究向来关注性别与权力之间的关系。中国学界对于性别与权力关系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对男权/父权体系的反抗,尤其是持“女权主义”立场的女性学者们以较为激烈的姿态批判大众文化中性别歧视观念,力图打破男性中心的文化霸权。恰如美国学者汤尼·白露在其所著的《中国女性主义思想史中的妇女问题》一书中指出:“戴锦华的精神分析女性主义,以一种更改置换的形式从中国进步论女性主义中延伸和分离出来。她仍然将基本权力问题归属于性差异。”[7]此外,中国学界关于性别与权力关系的理论资源也大量吸取了福柯的“知识/权力”理论,尤其是受其《性经验史》影响。因此,通过对性话语的知识生产与压制的考察,揭示了在看似没有权力的地方发现权力的隐蔽存在,以及压迫性关系。

其二,性别与叙事、表现的关系。大量的女性写作已经关注到性别与叙事之关系,尤其是女性的表现。历史中关于女性形象的塑造形成了“刻板印象”,也就是说,女性的表现实际上反映了男性的态度,并且构成了对“真正的”女性的歪曲。因此,关于性别与叙事之关系在女性主义兴起后就不断受到质询,叙事、表现对性别关系产生了何种效果?是谁掌握了叙事的主动权?为什么是这样叙事?女性作为符号表现了什么?女性能否表述她们自己?诸如此类等相关问题开始受到关注。

其三,性别与大众媒介、影像的关系考量。“对大众媒介与性别关系的考量, 这是英国文化研究历史演变进程中比较特殊,同时也是最具冲击性的一个话题,‘它本身即已成为一种话语的谱系,同时也与特定场域中的构建息息相关’。”[8]由于现代信息技术的跨越式发展、互联网、自媒体的兴起及全面覆盖,现代媒介技术与性别之关联更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领域。性别政治与身份认同在现代媒介领域催生并拓展出了新的学术空间。换而言之,我们已然无法轻视现代传媒技术的重要性,也不可忽视其在建构性别政治与身份认同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诸如流行杂志、科幻小说、电影、电视、网络博客、自媒体、赛博空间、网络文学乃至网络游戏等各种形式,都为性别在现代媒介领域的表现与塑形提供了丰饶的空间。当然,我们不能仅仅只是一味乐观地为现代媒介所制造的“轰动效应”而喝彩,而忽略了其所带来压抑的可能性,从而丧失了追问的能力。因此,对于大众传媒与性别关系的探讨,既要借用大众媒介积极生产具有女性主义意识的女性形象,也要批判大众传媒所形成压抑性权力。

其四,性别与“家国”政治、革命想象之关系。《文化研究》第九辑的“流行、性别、种族”专题,从女性在政治生活中的边缘位置出发建构一种女人的另类论述。而戴锦华的一系列研究,则侧重于揭示出“以民族危亡、血与火的命题遮蔽了女性命题的浮现,并再度将女性整合于强有力的民族国家表述与认同之中”;同时,强大的民族国家的询唤,经常而有力地作用于女性的主体意识。事实上,在家国政治与革命想象的叙事过程之中,往往形成了对性别的压抑与遮蔽。因此,探寻与揭示家国政治、革命想象对性别的压抑与遮蔽是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范畴。

其五,性别超越与性别越界。不少女性主义理论家的思考从性别开始最终指向对性别的超越。性别的超越路径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在性别概念的框架内寻找超越的可能,另一种则是将性别范畴与阶级、 民族和人类连结从而超越纯粹的性别路线。有趣的是,“性别超越”的第二种路径逐渐演变为中国性别问题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诸如戴锦华的《性别中国》《拼图游戏》《雾中风景》等作品,立足于中国经验,着力考察了性别与阶级之间的复杂纠缠。

二、双重束缚与性别修辞

在斯皮瓦克看来,印度的民族独立并未给妇女带来解放,由于印度女性的“解放话语”常常被淹没在男权社会的独立话语之中,从而导致了对印度女性仍受压迫的事实的遮掩。纵观西方的女性主义运动发展史,那些自恃为全球女性代言人的西方女权主义者,她们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代表全球女性发言?不言而喻,作为知识精英的西方女权主义者,她们所谓的“代表全世界女性发言”恰恰剥夺了“第三世界”女性的话语权力。因此,这样一种代言的可靠性是值得质疑与省思的。或许,无论是印度的独立解放话语,还是西方的女权主义话语,它们都与各自的主导社会结构达成了政治共谋。[9]9斯皮瓦克的“底层人能说话吗?”的质疑振聋发聩,也同样在中国产生了巨大影响力。“在殖民生产的语境中,如果底层阶级没有历史,不能说话,那么,作为女性的底层阶级就被置于更深的阴影之中了。”[9]107那么,中国女性的境遇又是如何呢?她们是否也陷入了这样一种双重束缚的境地?

当我们将目光投向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女性底层群体,或许,我们可以用两个关键词——“下岗女工”与“外来妹”来概括她们。在社会转型的进程之中,“下岗女工”与“外来妹”无疑成为中国独有的产物。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社会所经历的急剧贫富分化过程,无疑在中国社会生活的多层面展开。一方面是城市国有大中型企业女工的“下岗”,另一方面是乡村成千上万的农村少女涌入中国沿海各地外资或合资的加工业工厂,成为最为廉价的劳动力来源。[10]134-135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社会,贫富两极分化日益严重,这种现象在财富分配、地域差异、城乡差别、性别歧视、教育资源差异等诸多层面上同时呈现。诚如戴锦华所指出:“这一贫富严重分化的景观渐次于中国的视觉文化,尤其是大众文化中超级媒体电视、电影中浮现之时,却采取了阶级与性别议题及其话语的相互借重和遮蔽的策略。这无疑成为90年代中国社会最重要的‘社会修辞’方式之一。”[10]130不难想象,关于中国女性问题的认识远非是一种乐观的想象。“下岗女工”“外来妹”的称号已然不仅仅只是一种性别标签,亦是一种身份标签。

有一种倾向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重视,大众传媒往往对女性群体进行修辞化处理,将其收编、整合、塑造成为具有某种特定指向的符号形象。经过修辞化处理,它们往往将某些广泛存在的社会问题化约成为某个形象的化身。诸如“下岗女工”成了几乎没有社会保障系统支持的失业大军的代名词,而“外来妹”则成为较之下岗工人数量更为浩繁的农民工的一个“响亮”的名字。“于是,某种相当广泛存在的社会问题限定为某一性别群体所遭遇的特殊事实,某种‘次要的’或‘少数人’的问题。这一‘社会修辞’,与其说是凸现了女性群体作为被选定的牺牲对象所遭遇的社会困窘及苦难,不如说它只是作为一种暂时而有效的话语性移置。”[10]134与其说下岗女工、外来妹凸显的是一种性别歧视的现实,不如说,它正是以性别议题的浮现遮蔽了转型期中国社会面临的身份认同与底层问题。

我们同样应该避免将“女性”化约称为一个“同质化”群体的危险,犹如陶东风警惕性地告诫:“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是,女性的压迫可能来自女性内部,第三世界的压迫也可能来自第三世界内部,或者说,男性也不都是女性的压迫者,第一世界也不都是第三世界的压迫者。”[11]孟悦在与薛毅访谈时也谈到,女性主义的“复杂性在于:一方面,任何一种关于女性的界定和描述,如果是为了标榜自己而侵犯其他女性群体的政治经济社会利益,都不能说是女性主义的。另一方面,女性又不是一个统一一致的分析单位,女性不是一个社会群体,因为它和农民、城市人、下层人等这些非性别的概念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觉得什么是女性主义这个问题非常大,在社会意义上和文化、政治意义上,很难界定,需要根据每一具体情况去界定。因为情况一直在发生变化。比如,农民这个群体忽然变成了城市的边缘,——这样的变化当然也发生在女性的身上,但同时又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有农民女性那样的经历。从女性主义角度谈农民妇女,有时不能纯粹从性别等级制这方面来说,要看它与各个社会的权力之间的关系。而在把这些联系在一起时再去看时,就变得太复杂了。”[12]孟悦强调,分析问题应该采用“全景式的结构”b,以全景来定局部。她以一个闺秀女性为例,认为当谈一个闺秀女性,不仅要把她和男性的关系,而且要把闺秀与其他女性之间的关系,以及男性与男性之间的关系都考虑在内,成为一个全景式结构加以考察,这样才能具体把握闺秀是在何种意义上受到压迫。

或许,对性别问题的探讨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女性反抗男权的压迫,而应该深入问题的脉络,在纹理之中厘析多重的复杂性。性别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问题,它往往与阶级、民族议题相互纠缠与遮蔽在一起。尤其在经过全球化与消费主义洗礼的后革命时代,我们更应该进入具体历史语境之中,充分关注个体的差异性,而不能对其加以化约化处理。

三、影像与性别的再现

性别再现是性别理论之中的一个重要问题。著名女权主义理论家凯特·米勒特曾将女性长期以来遭受的压迫归结为再现问题。英国女性主义研究者安吉拉·默克罗比也非常关注女性的表述与被表述问题,她在《女性主义与青年文化》的开篇即提出:“在对青年文化群体的撰述中,女孩似乎很少被提及。在传统亚文化民族志研究,大众文化历史、个人记事和新闻调查等领域,她们都是缺席的。即使她们被描述,也是要么被肤浅地浓缩成我们今天已经非常熟悉的刻板妇女形象。”[13]要么,女性形象是被蜻蜓点水般地做些边缘化描写,她们在与男性文化遭遇时,往往成为了一种周边的存在,并不真正在场。那么,我们如何理解这种遮蔽?女性真的没有出现在青年亚文化之中?或者是某种东西阻碍了研究,从而使她们被隐匿?默克罗比强调,不管是文学、传媒还是视觉形象,它们都从不是纯粹的镜像,而是通过诸如突出重点、编辑剪裁、改编和变形等一整套选择手段,来制造新的意义转换。不言而喻,对于性别的再现,也即阐释,并非是一种纯粹的性别投射,而是具有意识形态的色彩——这其中必然存在着夸饰,或者形成某种遮蔽。

影像作为再现的一种重要方式,女性主义十分关注影像对于女性的建构。自摄影机发明以来,它似乎就不自觉地参与了对女性身体的审视与建构。正如朱莉安娜·布鲁诺在论述娜塔莉的电影时所指出:“电影起到了……‘影像身体’的功能;它为凝视提供了一个淤陷在肯定或者否定阉割焦虑的矛盾之中的女性身体。因此,电影是关于性向和性差异的话语的另一种例示,是‘植入性倒错’将权力扩展到身体、特别是女性身体的一种形式。”c转引自孙绍谊:《想象的城市——文学、电影和视觉上海(1927—1937)》,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0页。原文出自朱莉安娜·布鲁诺的《损毁地图上的街巷行走:文化理论与埃尔维拉·娜塔莉的城市电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4页。

她们往往通过对父权意识形态的批判,来凸显女性的主体性与性别差异。“女性主义理论与女性主义电影实践当前的任务,即是针对女性主体与再现、意义和视觉之间的关系进行一番论述,如此一来,即建构出另一个指涉架构以及另一个度量欲望的语汇。摧毁所有再现的连贯性,为了要避免认同以及避免主体反思而否认影像的‘掌控’,让任何既有或预先建构的意义感知变成空洞,以上这些种种作为皆无法完成当前的任务。”[14]从英国伯明翰学派的女性主义理论可以发现,他们对女性的再现以及女性的身体进行了广泛的批判。女性主义研究同时也对“男性凝视”进行批判,他们关注“结构性的父权制度所产生的意识形态效应,以及做为限制解放的可能性和女性的一般经验”[15]。关于女性的再现,英国女性主义研究者默克罗比显然为我们开创了一条富有意义的研究路径,她针对青少年女性杂志的职业,从一个对于刻板印象再现的结构主义式否认,转向一个较以受众为中心的分析。她的这种分析主要聚焦于探讨这些杂志中的论述是如何被消费、如何被用来产生愉悦,以及透过什么方式来形构认同。而美国学者洪宜安的关于美国肥皂剧《朱门恩怨》的分析,则为我们再现了女性主义在思考文本与受众关系上的一个重要转变。不同于以往女性主义一贯采取的谴责对女性的压迫以及刻板形象的再现方式,洪宜安在《观看<朱门恩怨>》一书中重点强调的是文本消费的创造性、解放性以及产生意义的潜能。

影像作为一个重要的再现领域,它鲜明地体现着意识形态的制约。女性电影批评作为女性主义理论的一个重要分支,它一直致力于瓦解电影业中对女性创造力的压制和银幕上对女性形象的剥夺。西方女性主义电影批评通过对好莱坞经典电影模式的解构式批判,力图展现并揭露隐匿于这些电影文本深层结构之中的性别政治与身份认同问题。迄今,这一努力已经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诸如《女性电影作为抗衡的电影》《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精神分析与女权主义》等批判性实践成果。由于男性中心的覆盖,女性电影往往被边缘化。长期以来,以男性为中心的叙事方式往往将镜头前的女性描写成欲望的对象。

由于中国复杂的历史语境,不同时期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塑造也呈现出了不同风貌,对这一系列女性形象塑造的意图与修辞策略考察意味深长。戴锦华曾在《“可见与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的电影》一文勾勒了1949年以来中国大陆女性银幕形象的历史:从女战士到苦难的母亲,再到男性欲望的对象。 “在当代中国电影特定的编码系统和政治修辞学之中,母亲形象成为‘人民’这一主流意识形态之核心能指的负荷者,一个多元决定的形象。在革命经典电影的叙事中,她与另一个核心能指共产党人成为一组相映成趣的被拯救者/拯救者、拯救者/ 被拯救者的互补关系。”当代中国第五代导演们的作品则试图借助女性形象的塑造重新对历史与文化进行思考与再叙述,从而使“女性在男人欲望的视域中再度浮现”。张艺谋则是典型的代表,男人至于女人的欲望视域呈现在其处女作《红高粱》之中。在张艺谋一系列作品之中,中国元素与色彩的塑造并非是为了展现中国本身,若从后殖民主义理论加以观照的话——中国只是作为西方的“他者”而塑造的。显然,在看/被看、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认知模式之中,张艺谋所塑造与呈现的极具东方色彩的“中国”只是作为西方认知东方的一种奇观。或许,我们也可将之理解为“将跻身于西方文化边缘中的民族文化呈现为一种自觉的‘女性’角色与姿态”[16]。

或许,周蕾在《妇女与现代性》一书所运用的方法有助于为我们提供一种思考框架:通过对电影叙述如何呈现国家及个人的主体性问题的追问,呈现与关怀女性在文化媒介中居于被控制甚或被抹销的地位。现在我们更为重要的可能已不是将“女性”作为孤立的对象加以研究,而是应该介入性地发现“女性”在文化网络之中的“交互性”及其运作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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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Ⅱ[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Ⅰ[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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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杜生权)

Abstract:"Gender"is an important category and critical dimension of Cultural Studies. In the postrevolutionary era,the discussion of gender politics can not simply be attributed to the oppression of women against male power, but should be in the context of the problem,in the texture of the analysis of its multiple complexity.The gender politics and the power of concealed suture,the gender identity and the expression of the dilemma,gender dual binding and rhetorical strategies,gender reproduction of images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gender order,have played the various forms of gender landscape together. It is meaningless to study the"female"as an isolated object through the theoretical exercise of cultural studies.But it is important to intervene to discover the"interaction"of"women"in the cultural network and its operation mechanism.

Key words:post-revolutionary era;gender;cultural studies;power;rhetoric;identity

The Gender Landscape in Post-revolutionary:Power,Rhetoric and Reproduction

YAN Gui-d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350007,China)

I106;C913.9

A

2095-2082(2017)04-0098-08

2017-04-17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4CZW007)

颜桂堤(1983—),男,福建永春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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