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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鲨鱼

2017-04-15周韫

雨花·下半月 2017年2期
关键词:光头杏花

周韫

1

从火车站出来,光头强往头皮上摸了一下,忙叫我给他把帽子套上,他是上呼吸道鼻炎咽炎牙龈炎综合症。那帽子是棉的,软不拉叽的,我在给他套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帽子被些硬的头发桩子卡住不动,大诧,本来以为一顺溜地抹下去。摸了一下,手感上有点像仙人球。光头强自己也抹了一下,不行,只得用十个手指把帽子撑大,绕过那些路障才能戴上。

他已经十多年不去理发店了,每次剪头都是叫我替他剪,以前留头发的时候,要替他剪修染洗吹,烦,他自己更嫌烦。光头强下了决心,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索性去推了个光头。

这么办了,省事省钱,环保。他也从来不叫我去打腻子,刷涂料,光头强逆反这个,说,那玩艺儿不但假,也伤皮肤。我也懒得弄,谁说的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我就是懒女人,连淡妆都不施。他有時瞅我一眼,哈依,这样不挺好的。

我比他小十几岁,小娇妻哈。

光头强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一个人郎当惯了,不喜欢加入到哪个团子。很奇怪,每个班上都有个团子,就是一帮子人伙着玩呗。

小学里的团子现在没影儿了,就是中学的团子,大学的团子,还在韶。这会儿他就收到一个短信,邀他参加班韶,就是大学的那个团子。他上去看了一下,嗨,像是参加了一个假面舞会,男男女女都套了个半边脸儿的面具,跳着华尔兹,不知谁是谁。只有他光头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写小说从来都是用真名,不用笔名。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他们在那儿韶,旋转,挤笑,腿有点硬,腰有点肿,就他一个人在旁边裸站着白相,光头强想,他也应当用一个假名的。光头强不会蹦迪,凡有舞事都是坐一会儿板凳就走人。当然,这根隐身草也衔不了多久,一忽儿大家就都知道,侠骨柔肠是谁,刀里藏笑是谁,一见如是谁。就那个老都老了,搞不掂,那家伙不知是哪路神仙。他指东打西,四处出击。在萧萧斑马鸣晒三十年前拍的那些黑白照片时,他一忽儿点评一张三人照,上海小资杵在已经暗通情愫的东方闲人和杏花疏影中间,像个大灯泡,一忽儿点评坦克在湖上划船,色迷迷的看住侠骨柔肠,直把大伙儿都笑翻了,这家伙是谁呢,都在猜。光头强想到一个人,在班上岁数不大不小,中不溜秋,这小子特会找乐子,挽起几个小屁孩的胳臂踮起脚尖跳四人小天鹅。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光头强从学校里出去,一头遇见他,他停下来,跟光头强差不多脸对脸,他个头稍矮,有点仰,说,你干嘛要刮胡子?光头强说,关你鸟事!看着他屁股一扭一扭走远,光头强笑起来了,他还真是有个约会,悄悄的,跟干地下工作差不多。

这个老都老了,很像他。光头强差不多就这么认定了,因为现在韶的这十几个,都有数谁是谁了,用排除法也可以确定。班上就这么些角色。一开腔就有数。

后来晓得了,猜错了,面具除去,原来是本班的七君子,说话声音不大,略有点口吃,笑也只是淡笑,知书达礼,留美的名教授之后,文章写得那个刷刮呀,女生心中的偶像,恨不相逢未娶时。这回老都老了装神弄鬼,被他玩了一把的人倒真的没怎么在意,他自己忽然在意起来,扭扭捏捏发了个声明,检讨自己一贯的不尊重同学,自小就是这样,拿人咂味,痛悔,为此退出班韶。这何必呢,都笑着劝他,不就是混闹着玩儿。杏花叽咕,像不像那个毕巧林。光头强说,不像。老都老了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破瓜,跟一个女的领了结婚证。领了结婚证,其他女人就没戏了,文明社会一夫一妻,就只有自己折磨自己,制造点味道出来。她们也是故意做给光头强看的,光头强无绅士风度,不懂得尊重女性,仗着发了几篇烂小说,有点小名气,就狼入羊群。那些大一点的羊,老羊,可都是警戒,拿角抵着他的。一面抵着他,一面潜意识里希望他能咬一下自己,二律背反。

他有时跟我聊那些年的糗事。我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班上,没有什么当上大官的,小鱼小虾,暂时还没出什么事。说到那个让他倒了楣的黑眼睛,我倒是注意听了一下,那个黑眼睛是个芳龄二十的女孩,挺性感的。穿得露吗,我问。不露,那个时候还能露吗,女孩暑假穿个无肩袖,都有人看不惯。那你怎么感觉出性感来的呢,我问。光头强暧昧的笑起来了,男人的坏水。光头强是有老婆的人,黑眼睛又把他的魂勾上了。他是上过学习班的人,咳一声都怕有人会录音,悄悄写了张小条子,趁没人的时候塞给黑眼睛。他以为黑眼睛对他有意思,绝不会说的。但黑眼睛说了,是跟一个追他的男孩说了。于是全班都知道了,就光头强不知,还在梦里想美事哩。有几头老羊认定光头强耍了她们,恨得牙痒痒。一张大网在悄悄逼近,他一点都没察觉,还像个成功的地下党似的,全班看电影的时候恰好跟黑眼睛坐在一起,来机会了,趁黑摸了下小手,绵软的,啧啧,小绵爪儿。

就这么点子事,班主任要他写检查,挖出思想上的毒根。并且在小组长以上的班干会上念他的万言检讨书。你念了吗,我问。念了,光头强说。我叫道,丢人呀,就这么一点屁大的事。那时候不止屁大,光头强说,念完了万言检讨泪如雨下。谁泪如雨下,我问。那还有谁,我呀。光头强说。我说,你怎么这么个孬种,你不是吹被打成反革命关了一年零四个月的牢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你都没乱招供没乱咬人不逊许云峰江雪琴,怎么一根稻草就把你压垮了呢。光头强说,情况不一样了,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大学上,为这点破事,弄个劝其退学,值吗。我不是孬,我是鳄鱼的眼泪。我笑道,光头强你也真够流氓的。

光头强真心在黑眼睛,一下子成了脚踩几只船,萍水杏花都咬牙切齿跟他没完。杏花本来不会,是萍水撺掇的,萍说,光头强跟我说,你爱他,现在你看看,他真正的心里就是阿灵。杏花一火,就跟萍一起向班主任告发了。晕,成了玩弄女性了,光头强狼狈呀。系主任在一次学生全体会上不点名的说,文人无行。就是说,光头强无行。光头强成了色狼,小女生吓得直哆嗦。也有个小女生不忍,见他上锅炉间打开水的时候,瓶塞掉在地上,见他有些木,弯腰帮他捡起来。毕业之后他给她写了封信她没有回,他唱赞美诗,灌迷魂汤,称她是艾丝美尔达,她没有回。

光头强妈妈的,除了写小说就是注意女人。倘若动了真格的了,他又腿软了,老婆公职艾滋病勒索敲诈摄像头,哪一样都不省劲,爷玩不了。老都老了就没一丁点儿绯闻,女生对他很放心。老都老了对他怎么看,“男人总有点儿喜新厌旧”,这话是不是安慰他呢,光头强想。吃了这次苦头,光头强痛感了一阵子,狗改不了吃屎,又跟英语系的一个小女生好上了,那个小女生比黑眼睛年龄还要小一点,系里的系花呀。光头强跟她在黑处散步,离学校远远的,不料还是被本班的一个对子瞄见,幸好是晚上,黑咕隆咚,看不清,光头强吓了个半死。

遥想当年春衫薄,君子好球舞婆娑。犹似霓裳三步跃,更有灵犀巧配合。遥想当年春衫薄,水泥场子竞婀娜。最是销魂穿杨技,抬臂露出胳肢窝。老都老了的打油诗,在班韶的时候发布,博得一片彩。光头强疑心生暗鬼,春衫销魂,灵犀,黑眼睛的名字里就有个灵,阿灵,光头强以为是影射他的,我说不是,你看他们韶了很多什么长江龙热门球赛,老都老了一定是个篮球迷。光头强说,没有印象了,我很少打篮球,只有乒乓甩几拍子。我说,这就对了,他说的哥儿们打篮球的旧事,你想叉了。

那个春天像一部闷片,冗长无味,对于光头强来说。班上的男孩女孩可不是这样的感觉,姐郎们莫负春光好,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除了领不了驾照,那就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光头强夹着尾巴,恹恹的,就差美人靠了。鱼儿没吃着沾了一身腥。下铺的东方闲人捋下脚丫上的臭袜子说,郭沫若可以,你不可以。光头强咧着大嘴乐了,他有些炫的把这句话告诉我,那意思比大文豪逊,不丢人啊。

为了围堵光头强,班主任构筑了第一岛链,在光头的那个学习小组里,撤了两个美女,换了一个长相不怎么样的女生,还有一个光头强的冤家对头萍水。萍水的爸妈都是延安时期的。光头跟萍水一道玩儿的时候,上她家去过,见过她爸爸妈妈。两个老延安对他都比较冷静冷淡,可能是想到是一个已经婚了的角色,他们不希望女儿跟这种角儿噜嗦,但女儿正热着呢。萍可能跟他们说,没有什么的,就是要好的朋友,喜欢一起唠嗑小说,那时小说是神圣的使命,虚构的小说讲真话,真人实事的新闻却尽讲假话,两个老延安也看小说吧,写小说的追求真理,那就也跟他们当年奔赴延安,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意思。现在为了给黑眼睛写纸条儿的事情曝光,萍水很恨他,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纠结,感到有点对不起。不过,他也没跟萍水说过什么呀,就是有那么一点非干病酒,怎么就恨得那么深,非要告发他不可。萍水到了他们这个小组,在一起的机会也多了。萍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是延安妈妈叫我跟班主任说的。悄悄话,说给光头强一个人听的,这话有打招呼的意思,光头强懂,心里也跟萍水和解了。有一天,萍趁人不备,两个手指捻着一个小纸条儿,轻轻丢在光头强面前。光头强心里温柔,展开一看,姓光的,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不就是发了几篇垃圾小说,呸!

后来有一件惊动校方的事,终于把光头强从众人眼线里暂时抛到脑勺后面。校史里肯定不会记,一群刚长了点儿毛毛的学生胡闹而已。班的小史应当有的,与光头强的万言检讨书堪称双璧。上不了台面。远渡扶桑的东方闲人和杏花疏影,特别留恋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呀,杏花写了一首诗,光头强忍不住喝彩。错爱承垂近卅载,比肩龃龉亦差强。东坡未必皆豪放,漱玉何尝尽戚惶。今世已知秋日好,他乡犹插茱萸香。此时重忆草坪事,雪夜红炉话短长。

那是一个低调作了结的事情,为了一首印得很糙的学生自制刊物上的诗,诗写到特权腐败,讽剌干部、当官的。这个份上,校方不肯在迎新晚会上朗诵,拿到现在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现在网上几乎是啥都能说,啥都敢说,那时不行,那时言论还远远没有松到这个程度,光头强这个班,萍水杏花东方闲人他们特别的亢奋,他们要跟校方较一下真,他们把队伍拉出来,在学生礼堂的外面,大草坪上,自己搞了个草根集会,山寨版,PK校方的迎新晚会。然后,朗诵那一首破诗,学校里的头头脑脑倾巢出动,连炊工园艺工都叫来了,圈圈外面又加了个圈,三道防线隔绝其他班的学生加入进来,就跟华野那年打孟良崮一样。就是这样,还是搞得乒里乓郎很热闹,乱敲盆子,吼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力量是钢,二十几岁的男孩女孩精力过剩,除了勾膀子,就是巴不得弄点什么事。那种热的,像粪坑里溢出的粪水,他们把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夸张的叫做大草坪事件。校方并没有这么定性,这么定性对他们自己也不吉利,先查一查后面有没有幕后指使,后台是那时的一个流行词,没有后台那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干,元芳,你怎么看。其实暗帐记着呢,神马并不都是浮云。

光头强没有加入这次行动,他做过政府的秘书,老秘,政治超敏,这些蹿上跳下的分子都是他的宿敌,他们整得他脸面丢尽,现在该他们倒楣了,光头强蛰伏在阴暗角落里,有点幸灾乐祸。当然,他很快就想到,这是个能做小说的料子,他尽快把它改头换面,抹去痕迹,把那首破诗也改造,不是反特权,而是其他的肉肉。他像一个偷窥者,很边缘的站着,然后一稿四投,四投是他心里没数,也有人劝过他由大到小,一家一家的来。他等不及。这一次运气特别的好,四投都中。光头强傻呀,应当挑最大牌的,结果他分先来后到,允了一家最先告诉他用的,那个大西北的银河。那一家像抱了个金娃娃,主编写信来稳住他。但光头强自己心里五点六点,不是别的,他是个有前科的人,恩师有点替他担心,新账老账一起算。幸好在遥远的银河系发光,学校领导不一定看得到。老都老了也看了这篇稿子,说,你这是写的大草坪的事吧。光头强说,完全改了,白马非马。老都老了笑道,你这是把校方浓缩到一个人物身上去批判。这话让光头强怕,他赶忙写信给那个主编,无论如何一定要用个笔名,主编说,差不多印好了,快出来了,不要紧的。但他们却悄悄的寄了一份表格,给校方的党委办公室,要求填写,如果光头强是一个异己分子,那就会彻底暴露。光头强见到这个表格,是表格已经到了班主任手里,这充分说明了戏子有情,小刊无义。光头强从班主任的表情感到没什么事,不但没什么事,而且还有一点羡慕,刮目相看,可能是认为寄份表格来摸底是器重。班主任还卖了下交情,光头强那个万言检讨书并没有塞进档案。大学校长根本没空看小说,光头强算是侥幸滑过。

2

光头强是不抽烟的。这一点是我最满意的地方,我極度厌恶男人的烟味。如果跟吸烟的男人亲热,臭气绝对会把我熏得吐。光头强身上的味道很迷人,薄暗星空下麦穗的气息,浪打浪的时候有刺激细胞的效果。不好了,控制不住了,光头强喊,就像一个胸膛中了弹的战士,仍然英雄的把红旗插上峰顶。偶尔有的朋友递过一枝烟,他也会不拒,夹在指间,装范儿。酒呢,喝得也吝,有几年在海边一个小渔港挂职,跟在干部后面一日两餐酒,把胃烧坏,只能戒了。不抽烟不酗酒不赌不敢嫖不吸毒,这么好的男人,这年头上哪儿找去?曾经沧海,除却巫山,高尚纯粹脱离了低级趣味脾气好买菜做饭辅导女儿学围棋吭哧吭哧嚼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俯首甘为零消费,光头强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美德,闪闪发光,直接超越孔圣人了。狗屁。脸比城墙厚。

我至今没见过老都老了的真人,光头强指着几十号人拍的照片告诉我,这个谁谁,那个谁谁。老都老了挺括的白衬衣,西裤,很考究,身材不高不矮,这个个头打篮球有点勉强,也许技佳,三步跃,穿杨枝,巧配合,是班队的主力。笑的时候很灿烂,一嘴的黄牙,烟鬼。韶的时候,老都老了自己爆了自己一个料,他那梳得匀贴的美发,原来是把边边上的头发盘起来,盖住秀顶。想不到吧。

叹人世间,烟为何物?直教人近不得远不得!还想二次革命?问得伤心,何止二次革命了啊,一部吸烟史,就是理性对欲望的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斗争史啊。插队第二年开吸,其间戒过几多回。马克吐温说,戒烟最容易,已经戒过217次了。老都老了没这么折腾,但十次八次总是有的。最近一次是前年,元旦新年新气象洗心革面开始再次戒烟,空前顺利,至去年春节已戒绝一年有余。春节期间诱惑多,老都老了对自己也错误估计,以为老子已然进入自由王国,要吸便吸要不吸便不吸!于是乎跟烟花爆竹、活禽交易一道开了禁。孰料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把沾上,不是那么好脱手了,而且小别胜新婚,烟瘾更见其大!呜呼,哀哉。

以下的情节便入了俗套了,从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终至公开复吸。自然成了朋友们同事们的笑柄,笑老都老了不知深浅戒什么戒,老兄唯有阿Q一把,道:刘欢有一首歌唱得好——“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烟友一齐骂道,嘴还硬。

前些天还有一个小趣:外出回来在路边小店买烟,老板娘跟老兄搭讪,说:下班啦。老兄答是。又说:“侬可以退休了呀,还这么辛苦。”心里不觉“咦”了一声,天色暗,灯光也昏,怎么就现出老人家样了呢?有那么慈祥吗?心里怯归怯嘴上还得撑住劲啊,便说:“俺才三十七岁,退什么休啊!”这回轮到老板娘咦了,端详片刻,头一偏,一脸的不屑,说道:“三十七?侬?打死我也不信!”做生意做得这样率真任性,难得难得。老兄也有所得——晓得三十七断断骗不着人了,以后试试三十八。

略改辛词《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与一干倒霉同好者同悲:烟,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登楼,气似奔雷。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身。”烟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光头强说东方闲人和杏花的古诗写的真不赖,比当年精进多了,人家如今好歹也是爱知县大学的教授,没两把刷子能在那种地方呆?不能让小日本小瞧了咱们。老都老了乱云飞渡,东方闲人焚香浅吟,加上杏花僚机,人气空前,大有海棠结社的味道。光头强自谦不擅此道,软肋,跟写小说不搭界,旧诗新诗,哪壶都不开。懂还是有一点懂的,叫一声好,那厢东方杏花也握手问候,杏花说先前有些小误会,这么多年也冰消了,感谢光兄抬举则个,相逢一笑。那件事怪得别人么?活该。杏花写了一首“入学之吾观”,请光头强赐教。殊龄同届齐齐至,非遇圣人非遇仙。伙食尚餐大锅饭,英文犹背老三篇。禁书翻罢东方晓,旧片观回击节欢。天降我材必有用,可为柴草可为椽。杏花解释大锅饭、老三篇其实有平仄上的问题,但因时代色彩,难以割舍。诸君都是栋梁,我等在外当柴禾啦。光头强没本领,只得卖酸菜,华裔旅居东瀛文曲双星如椽大笔闲人杏花疏影贤伉俪的抬爱,惶恐之至,五九第一天汗出如浆!倒牙了吧。光头强说,那时开禁了好多片子,就是杏花说的旧片,俄罗斯的,苏联的,中文系内部放,白痴白夜,上尉的女儿,普希金的,萍水问光头强,布加乔夫上断头台之前看了上尉的女婿一眼,是什么用意。光头强说,这还不简单,他在暴风雪中送了布加乔夫一件皮袄,布加乔夫把城堡打下来之后,又饶了他不死,还帮他把美女真正搞定,他欠布加乔夫的。这账没完,得结转下一辈子。

老都老了和东方闲人都是球迷,班队主力,老都老了前锋,闲人后卫。男人不迷足球篮球算不得男人。这天,闲人煞是开心,一上来就发了个眯眯笑的脸谱,且报告大家一個好消息,昨晚“中日龙”赢了!日本全国“野球”比赛,他们所在的爱知县地区队叫中日龙,昨晚的决胜战,以1∶0战胜对手火腿队,荣获第一。上一回全国第一是53年前!爱知县当夜热闹翻天。以往大阪队胜利时,众球迷兴奋难抑就往市中心一条名曰“道顿堀”的河里跳,有丢了小命的;可爱知县没有这样的河,就往市中心“荣”的大喷水池里跳!直引得警察出动。爱知县各大商家已开始庆祝胜利大降价,外地人都准备乘新干线来此抢购。同学们你们有需要啥子的,请言语则个,当为代购。

也难怪,粉丝追星向来容易昏头,闲人这么一抖,没多想后果。老都老了不干了,突然一下子翻脸。直接指着东方闲人的鼻子开涮,怎么把自己搞成“野球”粉丝啦?你看你现在潦倒成什么样子?同情!报告你一个正宗家乡好消息:CBA联赛又开始啦,长江龙两战两胜以净胜分优势暂列榜首。有一优秀外援加盟,对手少了易建联,老都老了的八一又老一岁,此长彼消,有望问鼎!前年搞了个煮熟鸭子会飞的球场惨剧,匪夷所思目瞪口呆啊,最后三分钟关了电视不能看,痛不欲生还得生啊!这次斩关夺隘,当是什么劲头什么心境?且看我们如醉如痴!

说到带啥子东西,想起插队时淮地人常说的话:

有人“上该(街)”,会问:“带什里(什么)啊?”

答道:“带什里啊,带二两柜台灰。”

或者,“其(钱)呢?屁股把人踢哪?”

穷呀,穷有穷开心。

日本人干净,柜台灰不难为你了,你把自己糊弄好点就是了,穷有穷开心。切切!

东方闲人也不好犟嘴,自己的帖子是有些不对劲,这点儿漏子被老都老了抓住,发作不得,索性大度一把。僻居东隅,孤陋寡闻。身处异地,心同此心。为长江龙加油:顽张!同是插队淮地,“老”兄比我地道多了,五体五体!何日共游故地,重温第二乡音去?还是“不情究”?

斯文走走。老都老了得瑟,有理在手饶他一回。不是吹,我当年淮语不要说得太好,回城的时候到公社转材料,把一个助理什么的听得心生疑窦,说:你是南京知青吗?问了一回,听听仍不除疑,还再问一回。也误我,一点语言天赋大概兜底子交代给淮语了,及至到了咱们班上积劳成疾江郎才尽,英语学得一团糟。

明年是插队四十大庆,已经商定与一干老插于冬日赴淮重温乡音,非常欢迎你携款加入!不过你多半也是嚼嚼的,哪里就正好有空。

淮语“嚼嚼”懂吗?读如“夹”,“说”的意思。但多作贬义用法,如:“瞎嚼”(哈夹)、“嚼蛆”(夹蛆)或“瞎嚼蛆”、“嚼胡话”等等,都是瞎说、胡说之意。那年月,你若学业不精,说伟大领袖嚼,就坏了!很喜欢淮安方言,当时都有点着迷了,觉得特别生动,有形象感,有些语词简直就是行为动作本身,有动态的,甚至,有神态的!这个“嚼”就是一例。上文“除疑”,也是淮语,也简洁且动感,是吧。南京话不如它,普通话就更差得远了。

或许是城乡之别?一旦进了城,斯文矜持文化起来,书面语普通话起来,城中桃李愁风雨了,不复春在溪头荠菜花了。你那时小把戏小屁孩两小无猜,哪有我们的心智心得。不叙了。

你的“不情究”难倒我了,日文还是淮语?日文吧,百度查不出;淮语吧,肯定无此一说。该不会是协和语哈。

3

黑眼睛离婚了。班上的三个对子,东方杏花疏影,坦克侠骨柔肠,就这个对子分了手。光头强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晚,他说,心情有点模糊,说不清。快意吗?不是,没那么重,光头强说,我对那个男孩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他说。我对灵有点怨,时间一久,也就淡了,本来也就不浓。你念那个丢人现眼万言检讨书的时候,黑眼睛在不在?我问。不在,小组长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听。就像当官的看内参听传达,不够级别是不能看不能听的,这是待遇。我有时好奇地想,黑眼睛对这件事究竟怎么想的呢,光头强在她心里有没有一点位置,愧疚?无所谓?光头强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倘若弄个劝其退学,光头强那就真的此恨绵绵无尽期了。

黑眼睛像只家雀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就是不理光头强。光头强偶尔蹭上去,露露脸,人家只当没这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记着什么呢。天空灰,水不清,泥土被污染,空气PM了,三十年的变化胜过三千年,三万年,黑眼睛就是不想解开这个扣。她跟她的前夫都是干部子女,前夫字写得好,烟抽得很凶,一脸的烟色,辞职下海,亏得一塌糊涂,跟同学说是借钱,老都老了刀里藏笑都借过,你一千五他两千,潦倒,大家都有点避他。东方和杏花带学生来中国实习,被他知道了,涎着脸去借,东方夫妇借了。黑眼睛人缘挺好,只跟光头强别。

大草坪的事早如一缕烟尘,随风散了,东方和杏花却因这回事情走到了一起。在日本生了个女儿,长到十九岁的时候,抑郁跳楼了,说到女儿,东方忍不住的掉眼泪。那一年正是北京办奥运,东方写了篇不算短的实录,说圣火在日本传递的事,藏独分子穷凶极恶,疯狂破坏传递奥运圣火,是非黑白本一目了然。孰料西方舆论却兴风作浪,变本加厉,沆瀣一气,借机掀起反华狂潮,大有众口铄金之势也。吾辈在日华人,对国内现状纵有诸多保留,然对此种围剿又焉能置若罔闻,袖手旁观?盖皆因“怒从心头起”,方有“千里(往返)走单骑(驾一车)”之举也。

本性难改,还是上大学时候的东方。他把文贴上来。老都老了看了大感动,红旗下的一代呀。总是那么的容易感动,容易冲动,激情燃烧。不用说文字里,就连头发缝里都散发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味道。光头强也说好。我是不喜欢文白相夹,兜古文底子,看了咯牙。

骡子美文被捧场,东方大受刺激,又写了许多的格律诗,有一首追忆导师的,咬文嚼字。树蕙滋兰先师志,旁搜远绍先师癖。过目成诵先师才,闳中肆外先师魄。老长的一首十三韵,被东方推上云端的先师,有一次给研究生上课把米芾读成了米肺,众人一惊。一个汉字可以分成四份儿,会写会用会意,占三份,还有一份会念不会念不是太重要,这是光头强的看法,因为他自己也常一不留神蹦出俩错字来。没人会保票自己从没念错过字,光头说。有一个我所敬重的老先生,大学教授,曾响亮的跟我说千(忏)悔和罗(罹)难,他说的时候很自信,没有疑问,让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从来也没有人给他纠过错,一直错到現在。他告诉我,小的时候家里穷,跟母亲在地主家帮佣,看少爷吃饼干,馋得直流口水,他跟小少爷说,我用萝卜干跟你换饼干,行不?小少爷吃腻了饼干,很爽的捧给他一大把,换回两根萝卜干,嚼得津津有味的。老先生智商高呀,小学没毕业,竟一蹴考上了杭州的大学。没底子读个把错字也还有情可究。东方的先师,六艺百家任出入,滔滔雄辩学问硕,把米芾说成米肺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东方晒出来两张照片,一张是长野护圣火的,穿着白色T恤,举着小国旗。皮肤有些黑,不过,男人黑一点没关系,戴无边框的眼镜,四方脸。另一张是在樱花树下,搂着两个年轻的日本女人。晒这张照片什么意思?少女过剩,日本是,中国也是,呒啥希奇。你看仔细了,别是个充气娃娃。光头强说了个段子,有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同居,那个女的只共爱情不共财产,男的说,AA制是西餐,中国人不适应,我要找个比你小的不费事,有几个90后朝我身上猴呢,女的说,那你说我能不能找一90后。男的说,你有钱,当然找得到。女的说,那你跟我说这个不是白说。那张照片,杏花看没看到,当然看到。东方晒就是不怕杏花看到。有人笑问杏花,东方会不会把你甩了?杏花说,不会。糟糠之妻不下堂。

长野乱成一锅粥。风大雨急。东方和几个同道早就打探好路线,揣着路线图,进发。东京好友面授机宜,吼国歌的就是同志,五星红旗多的地方就是主阵地。圣火传递的沿线两边,密密的人墙守护,不让破坏分子靠前。敌方有人身上藏着迷你灭火器,意图扑灭圣火。虽说圣火炬经过了意外情况处理,谁能保证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原始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靠近圣火。多年前,蒙特利尔一场大雨浇灭了圣火台上燃烧的圣火。场地监督看到圣火熄灭,冒雨爬上圣火台,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自作聪明。殊不知,此火非彼火,质地完全的不一样了。一个是圣女,一个是野鸡。听说,奥组委为此发脾气,要处分,但那人也是无知,好心办坏事,再从现场看,还可以认作是应了急。打火机打的火,怎么行呢,也不能再去一趟希腊,这就想到用放大镜在太阳光下重取了火种,虽说不是奥林匹亚神庙的火,也是天火,跟打火机的火是两回事。还有一次,是在悉尼,传递中的圣火差点儿被一个少年给灭了。许是经了的磨难太多,奥组委学了乖,为防再有什么,以后的传的过程中都有备用的火种,以保真。

圣火八点开始传递,他们六点就赶到了主战场,占住有利地形。方圆不过百米,竟汇集百面硕大的国旗,如林,如海,彤红一片,风过处,红色波涛层层涌来,很壮观呀。雪山狮子狗上窜下跳,近前不得,靠近一步,便被逼退十丈。双方对峙着。警察出动,在两军阵营中间拉了一根长绳,楚河汉界,不能越过这线。今天长野也下着大雨,圣火和护圣火的都在大雨中裸着,不减丝毫热情。

我方有一个愣小子把手里的小旗一丢,向旁边的一个人手里夺过那面大旗,在空中使劲霍霍舞了几下,那旗如蓬起的一团火,刺眼,忽而他像一只黑猩猩挟着大旗,如燕,如风,挣脱警察的封锁,从草坪上三下两下越过,掠至捣乱方的阵前,酷似燕人张翼德持丈八蛇矛阵前搦战。雪山狮子狗也没想到,待警察回过神来,小子已得胜回营,得瑟得咧嘴大乐。大伙儿一看,是东方,准老汉的东方闲人。

这么干了一下更来劲了,众人一齐摇旗呐喊,震我军威。这会儿东方很有点像希腊那个大英雄奥德修斯,奇幻漂流,现在遇上了一头忒讨厌的雪山狮子狗。光头说,我更觉他像黑旋风李逵。你是有意贬他,我笑道。你迷瞪了?你醋了?我倒不是醋,东方这个人很直线的,像李逵没有什么不好,李逵挺可爱。李逵是可爱,成排的砍人头。他的诗,也没有杏花写得好。这么好的诗,你不懂,脑袋被驴踢了。男人都是些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动物,你是傻冒,东方也是傻冒,两个傻冒,跑得快跑得快,一个没有尾巴一个没有屁眼,真奇怪真奇怪。

圣火安然无恙,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长野,东方很有成就感,老夫聊发少年狂呀。

4

老都老了一直在为班上聚一聚的事劳神。一见如上来了,紫砂大仙。一上来就给大家唱个喏,要在班聚时亲手做一只纪念班壶,刻上所有老师的名字。还要每人送一只,紫砂壶。你同学是大款啊?我问。光头强说,紫砂什么的一个可能不大的学校的一校长,教紫砂设计。现在到处泛滥的那种带个把儿嘴儿的褚红色的型壶都叫紫砂,没有一个壶是真的,真壶成了个传说,没有人见过。越像美人儿似的越假。这东西说不定很不值钱,我不是说假壶,说的是真壶。一见如隔天便要传一张壶图,他亲自操刀的,征集壶名。一个好壶定要配个好名儿。送给他老母寿辰的,扁扁的,壶状如老龟,叫大寿什么的好呢?一见如请大伙儿帮忙想一个名,老都老了东方杏花都是才子,取个把壶名算什么。大寿如永大寿如鼇大寿如水寿如江水。过两天又是一只壶图,送给老婆生日的,大爱如什么呢?请大家赐个名儿。相册里左把壶右把壶,紫砂壶大杂烩,一见如虽不是排上号的大师,鼓捣了几十年,也有点道行。再说,好壶孬壶没个定规,仁智互见。壶图扑面而来,真壶倒没见一个。老都老了一直没开腔,可能藏在暗处瞧。东拉西扯的,上海小资上来说两句,灵儿守着韶几句,就跟老舍先生的茶馆一样,都是串场的,有一搭没一搭。

送给老婆的爱壶,形似一朵睡莲,仿名壶的样子。真壶拍一百多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紫砂壶。

光头强说,真壶也不值这个价,不要说假壶了,不就一烂泥壶吗?窃笑,酸葡萄呀。

壶来壶去,话题有些单调,场子也冷清了。一见如不惬意了,嫌大家不卖力。杏花指着图说,我们这边正抻长脖子,期待呢。这是想要把壶的意思。说到征名,因为其中一案为东方所提,怕有“穿一条裤子”之讥,所以未置喙。既然“文句”,日语里发牢骚之意,就斗胆直言了。因素有“举贤不避亲”之说,故直陈己见,以为“鼇”字为佳。与设计壶样龟字意相近,又避免了直接用龟字的落之过实之嫌,字难,未见前人用过,有创意。“如水”其实也很不错,意佳。只是与壶样少点内在联系,愚以为。

老都老了也开了尊口,大寿壶征名,一直未发表意见,实在是藏拙,又有“如鳌”等等好名头在上,更是没屁放。大爱壶名窃以为,不宜旁征。是你的太太,你爱得如何便如何呀,博大久远则如日如月如山如海,死去活来则如命!温馨和畅则如棉裤,魂不守舍也有得如——有如纤绳上荡悠荡悠悠。如此这般都是你的隆情厚爱啊。若旁人“如”得真切,情投意合了,恐怕你心情要起变化要生疑心:家伙如得倒不错嘛,我老婆,你起的什么劲?所以啊,除女生们,众学友还是沉默为好。多次蒙你款待,不能再算计你的壶了。你这人耗到则!你的爱痴老咧!你的壶神斗斗格!

有一个自称驽马的,一颠一颠上来了。大家在猜谁谁,我问光头强,光头也说不晓得。

一见如公干去江北,顺路看灵儿。没想到灵儿受伤了,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被后面冲上来的电动车一撞,腿上绑了石膏。灵儿不想让人知,叫一见如不要说。一见如食言,回来就咋咋发布消息。大家关切状,伤得怎么样?不要紧吧?要不要组织人马去探望?一时间,网上捐助箱里吃的喝的用的堆得满满当当。灵儿人缘比光头强好多,侠骨柔肠代表全班去了,灵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丢了拐,雀跃碎步。上海小资和守朴斋主也商量着要去,灵儿婉谢。光头强说,俩大男人去看单身女人,想吃豆腐吧。剩女门前是非多。光头隐晦,慰问,灵儿退了回来,不想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光头强悻悻的,嫌少呗。

有一次,守朴斋主去看儿子的预备老丈人,顺带请了一帮子朋友,也有靈儿,灵描眉画唇,酒量上乘,指尖夹一枝细长的女士烟,吞云吐雾。斋主的乖儿子悄悄说,老爸,你那女同学好酷啊!斋主拍了一拍灵儿的肩,直呼兄弟。

斋主把这话放到网上什么意思呢,这话看来是有的,灵应当记得,既然以兄弟呼之,也就不可能有吃豆腐的想法,还有上海小资,也说他老婆怎么怎么的好。我看想吃豆腐的就是光头,光头死不承认。

一见如终于塌了兴致,不再传紫砂壶的图片。大伙儿也松了口气,不用再做校长的填空题了。过了些日子他宣称调离那个学校,去了一家服装设计学校,还任校长。都是设计,一个是壶,一个是衣服,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灵儿笑他,服装学校可多的嫩模。一见如说,我在这儿二十多年,你们个个都不来要壶,不要怪我虚情假意哦。

没喝上紫砂壶泡的茶,扫兴。光头强也是听说,一见如对同学还是挺关照的,小七嫖娼事发,被双开,小七也够背的,为这事丢了饭碗,唉唉,杏花叹,当年的一个如意子,被搞成这样。小七那时在班上年龄小,个头也小,活泼,大家都很喜欢。光头说,打了一炮,就处理这么重,顶多一个察看,给出路嘛。那些当官的,就都色戒了?小七投奔一见如,一见如帮忙开了个公司,叫紫峰,是不是经营紫砂壶呢?算是拉了小兄弟一把,我说。光头模模糊糊说,也是找个代理吧。

慢慢悠悠颠上来的驽马,开了腔,壶也没拿到,只好一路看风景。一见如兄,这个“一”字确实很“棒”,特集一字成语试加诠释。不过,需要申明:弦外之音,不可作过度猜想,若是旁人穿凿附会,说三道四,那是旁人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一往情深,一拍即合;一诺千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目十行、一团和气;一马当先、一日千里;一丝不挂、一团漆黑;一炮打响、一马平川;一针见血、一剑封喉;一声不吭、一泻千里;一塌糊涂、一气呵成;一枕黄粱、一息尚存;一而再再而三、一意孤行;一以贯之、一丝不苟;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言以蔽之,一塌刮子;一片冰心——在玉壶。夫妻之道,莫过于一;大爱如斯,九九归一;铭之以壶,可得永一。

颠得慢,出手倒是挺快的,损完一见如,一把扫帚又扫到了爱知县的杏花。实话实说,一开始觉得杏花疏影这个名字起得好,人在东洋,心在大唐,到底还是酱文化的根扎得深;拜读杏花之帖,也恰似游园惊梦,牡丹扶摇,杏花弄影,一地的斑斑驳驳。可是,到后来,到底觉得磕磕绊绊,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今天的考古发现中,我抓头挠腮,想了半天,不得其中奥妙。忽然想到,该帖发自日本,当不会混进几个日式汉字来吧。那个本当?是日语是吗?的意思,那个很格好良,是日语很帅的意思。格好良,帅。杏帖中许许多多的古怪处都是这么回事,害得我思来想去,揣摩再三,咳!早知道是日语,它就是再格好良,我也不去用脑子猜。最后代老都老了们发通牒,你要是再格好良下去,我就要建议给你改名字为樱花良子之类的,接招吧。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杏花杏花,杏花是村姑,杏花疏影,味道就不一样了。上大学那会儿光头强的叔叔住在夫子庙边上,光头常去探望。有一回是和杏花一道去的,乌衣巷文德桥香君楼。午后,叔靠着文德桥的桥栏,晒太阳。

光头有点子走神,他又想到几十年前那些破事。杏花纯净,光头说,他喜欢这种纯净的女孩,虽然不怎么漂亮。他就邀杏花陪他一道去看望他叔,他叔孤苦伶仃,住在一个大杂院的一个单间,那房子一点不隔音,可以听到私语。一个烧煤球的小炉就摆在房间里,做饭也在这个房间。杏花也记得他叔,记得这个单间,成了跟光头强共有的记忆。这些记忆还有没有别的一点什么呢,那时候就是侃小说,刘心武的爱情的位置,那时候轰动呀,爱情终于有了位置了。杏花说,怎么嫁给一个做烧饼的,不可理解。光头强因为这篇小说太概念化了,粗针大线看了一下,晓得是个什么意思拉倒了,杏花说的这个情节他不记得。后来他听说,杏花是部队里一个师长的女儿。那一次去叔叔那儿,好像是春天,空气是新鲜芬芳的,有点寒冷的感觉,天是淡蓝的,有云,他看了一眼法国梧桐的枝杈上,长出了嫩叶没有。

杏花无端遭贬,只得招架。借此一方宝地撒撒野,言己所欲言,聊解身处异地之寂寥。只是驽兄有所不知。那“老”兄十分了得,曾经用日文汉字写过小品,差点把我难一个跟头。从此想到任意胡言,也会被此兄看在眼中,不得不小心些了,不过,语言这东西,也如“尺八”一般可以融会的吧?用的人多了,便成了国语,也未可知?

驽马看上去有些忘形,蹄子踢蹋踢蹋肆无忌惮。这不,老都老了也躺着中枪了。居然还能够用日式汉字写小品。啊呀呀,若真果这样,老兄的语赋简直可以媲美赵元任。有人说,一旦会讲常州话,那就是半个语言学家了。因为这一带语言学家多得fe得了,丹徒马建忠,金坛段玉裁,丹阳吕叔湘,常州赵元任,各个了fe得的。但我想方言也应当有个规范一点的写法,比如“耗到则”,我认为应当写成“好到者”。这个“者”在古汉语中普遍出现,在标音的元杂剧中也多见。“痴老咧”最好写成“痴了咧”,这个表示完成时态的读音介乎在“老”和“了”之间。如果这样写,也许就会猜出大半来。

听杏花的口气,驽马是在出版社当副社长的那个同学。

不晓得老都老了怎样接招哩,我跟光头说,光头未置可否。

5

老都老了去了趟文莱,那个南太平洋的小小岛国。师资培训。不是接受培训,是代表中方培训文莱人识汉字写汉字的。如果当不了文莱国的驸马,自然还是要回来的。老兄临行,笑道。

老都老了留校教书,是最有学生缘的老师,女生神往,男生敬畏,慢条斯理的讲课,因为他天生的有点口吃,语速不能快。一开始大学生们不适应,有点受不了,后来渐渐品出点味儿来。他不做学术,在帮忙弟弟做房地产。有了点钱,五十万装修,五十万中档奔驰。有人看见他在草坪上给女儿捉蝴蝶,蝴蝶忽东忽西,老都老了蹑手蹑脚的追,蝴蝶跟他藏猫猫,逗他,让他一扑空差点栽了个跟头,捉到之后小心地合在书本里,父女熙熙而去。把女儿送到美国去了,考上了美国的公务员,谈了个华裔,大婚生子。老老师把闺女调教得懂礼数,学生去老都老了家里玩的时候,小女孩都一个一个有礼的问好,临走时小手招招再见。临毕业有个学生想有一张老老师的照片做纪念,他知道了之后,把照片包好,送到學生宿舍里去。

从文莱回来,大包小包的带了很多礼物,每个学生都有。他已经习惯了,出差不多,但不管去哪块,都要给每个学生捎一点小礼物。有一回老都老了对光头强说,把他的一篇小说里的一个段子放进他的讲义里,光头写一个副县长,看看自己的老婆,看看恶心,想想伤心,出门放心。光头说,嗨,我也经典化了。

一个学生毕业后白手起家,想办一个家教中心,注册时遇到了麻烦,贷款需要找一个保人,一塌刮子的碎事,学生想到了老老师,支吾说了来意,没料到老老师一口答应,帮他办好了手续。这个学生出了门之后,想,我凭什么去找老老师呢,干他啥子事呢,他是可以很客气的回了的,他没有回。

将要毕业的男孩女孩在学校的那个礼堂,齐声喊,老老师,我们爱您!老都老了是主席台上的一客,还有其他的校长教授。太夸张了,简直有点神经兮兮。搞得其他的人都没面子。最滑稽的是,主席台上的一位女士,突然的站起来,说,我也做过老老师的学生,向老都老了深深的鞠了一躬。

老都老了被学生称为教父,傅佑岗的英国绅士。傅佑岗是个地名,那个岗几乎不能算,比平地稍稍高一点的隆起,绝对的没有一棵梧桐树高,老都老了的巢就筑在岗子上。

毕了业了,各忙各自的一摊子事。两个老同学难得碰到,但碰到了,在南京的一条马路上。有个同学咦了一声,老老师,那不是老老师吗?另一个一看,是呀。老都老了在马路的对面紧着步子走。一个想叫,老老师!另一个说,不要叫他,你没看着他在有什么事,没准是打麻将,不要误了点,让别人等他。

老都老了从文莱回来,看到了驽马的留言。

呵呵,欢迎驽马老弟。不敢苟同。“写方言”,字音很要紧。方言是写给懂得这方言的人看的,不懂的人,你用什么音都云里雾里,你的“好到者”式,结果是懂的、不懂的,大家不懂或一道犯糊涂。摘录两段韩邦庆吴语小说《海上花列传》,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反思自己的错误。

后生道:“我叫赵朴斋,要到咸瓜街浪去;陆里晓得个冒失鬼,奔得来跌我一交。耐看我马褂浪烂泥,要俚赔个外!”花也怜侬正要回言,只见巡捕道:“耐自家也勿小心,放俚去罢。”

杨问洪善卿道:“赵大少爷公馆来哚陆里嗄?”善卿道:“俚搭张大少爷一淘来哚悦来栈。”杨转问张小村道:“张大少爷阿有相好嗄?”小村摇头。杨道:“张大少爷无拨相好末外,也攀一个哉。”小村道:“阿是耐教我要到咸瓜街浪去?我就攀仔耐末哉,阿好?”说得大家哄然一笑。杨笑了,又道:“攀仔相好末,搭赵大少爷一淘走走,阿是闹热点外?”小村冷笑不答,自去榻床躺下吸烟。

“要到咸瓜街浪去”,在不懂的人读来,必是搞攀相好勾当或街头流氓活动无疑。要说明,我是搞笑文字,要的就是音,而且孤零零几个,与写小说、与篇章文字还有所不同,若小说若成文,还是“好到则”妥当,语意语音两厢迁就一下。

驽马老弟感觉怎么样?

弩马咳了一声,开腔:没想到老兄这么迷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那个东西也只有懂吴语的人才能读,不懂吴语的人狗血。就拿“咸瓜街浪去”的吴音来说,也不是普通话的读音,十万八千里。咸(xian-hai)瓜(gua-gu)街(jie-ga)浪(lang)去(qu-qi),五个字倒有四个字的音不是那么回事,可叹老兄还要把它奉作经典。我认为吴语小说整个“搞笑”之作。吴人可怜啊,说出来挺好听的音,写不出来,苦在没有表音的文字。就像粤语、闽南语也没有完整的表音系统一样。日本人就不一样了,把汉字大卸八块,这儿用胳膊,那儿用下肢,七鼓八捣的,就弄出一个读日本音的文字来,不管是整了容还是毁了容,总之不是先前的样子,即便有相似的地方,好像在哪儿见过,眉眼也不是原来的情调了。而吴语、粤语、闽南语,只是拣几个字,造几个字,顺手牵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我没有看过粤语和闽南语小说,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搞笑之作。

方言这东西我有不少疑惑,很希望得到老兄的釋疑解惑。

在我们老家称南方人为蛮子,北方人是侉子。历史上有几次大迁移,北方南方的划界也不是十分清爽,我的家乡就是个中间地带,南边的人听不来,北边的也摸不着边。吴语软侬,那是指苏州话,其他地方都已经衍变了,包括杭州,曾经是南宋都城,北音渗透许多,算不得纯粹的吴语。

还有沿海一带的话,这种话被称为渔民话,没人专门研究过。从东海到黄海,再到渤海,沿路走下来,也包括对岸的日语,与北方语音发音方式完全不同。那么,这种渔民话的源在哪里?如果找到源头,就可以知道当年渔民是如何迁徙的。

方言太复杂了,不懂。请教老兄。

驽马洋洋洒洒,指点江山,表面上谦恭温良,司马昭之心,除了卖弄,便是暗藏杀机,自称方言专家的老兄也未必能说得清大半个中国的胡言乱语,来龙去脉。

老都老了哑口。之后好些天没来,人间蒸发了似的。

挨了一记窝心脚,被吓退了?不应该啊。想老兄也是个角儿,不应该被这匹来路不明的驽马吓跑吧。兴许埋故纸堆去了,想必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得一剑封喉。

东方闲人撩逗,想用吸铁石把老兄从犄角旮旯吸出来。昨晚老兄心爱的球队惨遭血洗,并被网民质问职业道德。弟在此间看不到实况,但从比分看,想来场面难堪得紧,让人痛心疾首,将心比心,只能借用辛词了: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老兄泪!杏花在旁边说,典型的幸灾乐祸。东方闲人诗兴大发,作十六字令,四哭长江虫。

羞,两节未完已想溜。溜不掉,回家当被抽。

毬,屁滚尿流鼠抱头。头发胀,粉丝双泪流。

丑,丢人现眼癞皮狗。狗日的,为何这么篓!

陋,输球输品输得臭。臭德性,父老亦蒙垢!

老都老了不禁逗,坐不住了,一屁股弹了出来。输吧输吧,本人已心如死灰。庆父不死鲁难不已毒蛇咬手壮士断腕,输个精光方得彻底摆脱弱智球霸古某某!“双泪流”云云不确,感情要深刻深沉些,乃“悲壮”之属也。这些日子忒忙,驽马的方言账先记着,回头再讨教。

一猛子扎下去又不见了。

6

光头强告诉我,这个上海小资的老婆就是老都老了介绍的,那时候上海小资岁数老大了,差不多能进光棍村了,老都老了帮他介绍了一个中医院的大牌专家,想他老人家搭一下脉,得挂一个一百块钱的特级专家号。大牌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也老大不小了,急呀。老都老了就当了回红娘,嗨,还就把这根线牵上了,搭牢了。上海小资的小鸡鸡终于进了窝。上海小资就成了老都老了的铁杆兄弟。还有,坦克一出学校分到下面的一个中学当老师,想考研,也是老都老了帮了一个大忙,找了他老爸的一个弟子,现在已经是个硕导,这个硕导指导了一下,坦克考上了,脱了中教这个胎,现在省里政法委的一个处长。光头强一直以为他上了副厅了,坦克说没有,光头说,你这么个十几年的处,还不放到下面提个厅?坦克说,要等你当上省委组织部长呀。后来光头在网上查了一下,处是个处,是个副处。老都老了有没有帮过你呀?我问。光头说,我的那些小说,写好了给他看的,就像现在给你看差不了太多,后来我的东东发了,他的发不出来,心里不平衡,怎么光贼一篇接一篇的这么顺呀。他找来找去,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光的稿子是用老式打字机打好之后印出来的,小编看了舒服,养眼。于是乎他也用老式打字机打到蜡纸上,再用墨油印出来,是养眼多了,还是发不出来。

灵儿看老兄和驽马斗方言,眼花缭乱,心下里又羡又豪,这么有才的人跟自己是同学,做导师都绰绰有余。忍不住起立,发言,觉得老兄的语意语音两厢迁就一下比较合适。常州方言形容一个人神气活现叫神斗斗的,淮阴方言则说神气luò国的,倘若求音似就应该是神气落国的,淮阴人觉得不带劲,就写成神气六国的,那神气者俨然学富五车一腔抱负绕树三匝终被重用的栋梁之才,神采飞扬,是不是生动多了?灵儿插嘴完毕,坐下。

二人转,缺了一角儿,驽马得瑟得没了边,笑傲江湖。形容人说话做事故弄玄虚,用扬州话怎么说,卖管材。脚腕,叫孤拐子。口袋、包裹等填塞的凸起来的样子,鼓鼓揣揣。粥、汤这些很稀的东西,离汤离水。斯文、精致,细巧。算了,陆走。做事情遇到麻烦,桀纣。瞎说,说法没有依据,一说三大光。形容天气非常的闷热,悟燥。形容人带有一点自以为是的神气,神恣武恣。

献丑一阙满庭芳吧。碎星稀,滴个风小,虫鸣池塘衰草。小坐雅霞,恰云破天渺。柳绵飞絮伴我,闲拉呱,旧愁渐扫。胸中聚,一壑云涛,篁疏月影悄。歇操!谁曾想,冷不溜丢,两鬓初凋。红尘沧桑变,把我嬲骚。机巧杠桑世故,活抄蛋,卡强耍宝。拉的倒,黄粱梦后,一饭犹未好。

若即若离之间,新年逼近了。杏花东方在日本十六年了,过新年要准备两件事。一是大扫除,一是写贺卡。日本不兴钟点工,凡事亲力亲为,想偷懒都不行。东方闲人不闲,杏花疏影无影,上上下下圪圪旯旯地扫除,一丝不含糊。有个广告很幽默,说是小女孩见父母如此大动干戈的大扫除,理解了“大”为极致,于是嚷道:肚子大大的饿了。至于贺年卡,那也是日本文化一大景观,多的人家大概要寄几百张。少的,三、四十张吧。其实是趁这个时候整理整理朋友。这两件事忙完,年三十(其实是31日,叫“大晦日”)也就近了。日本的家庭大多要做“御节料理”,就像年夜饭,不做的也或买或预约。那玩意儿,看着漂亮,冰凉凉的,中国人大多不爱吃。所以到现在也没学着做过。吃过晚饭,看红白歌会。日本阳盛阴衰,连着几年都是男队白组赢了。玩到交子时,要吃一种叫“年越荞麦”的面,说是会把好运带到明年。往年,吃得饱饱的,还会出门到附近的神社去“初诣”。平时冷冷清清的神社,一年中就这时最热闹。人们在新旧年交接之时,静静的从四方聚集过来。排着队,到神前参拜,投“赛钱”,合掌许愿。出来后,还可喝到盛在四方形木盒里的“神酒”。不过,日本的酒神不厉害。即便是我们视酒如晦一滴倒的老兄,也绝对可以一展英雄气概来它个千杯不醉的。有的神社还会点起篝火,噼哩啪啦中寒风牵着篝火在暗夜中起舞摇晃。带着一点点酒温和神的加护,冷风中走回家去,新年就到了。

1月1日零时零分,老都老了复出。光头强啧啧称奇,老兄的点儿怎么掐得这么准。灵儿是五十九分打出的横幅,早了一分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五十九分就不能算是新年的。

虽是新年,老兄很是自责,多日不来,任驽马驰骋,心里不是滋味,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罚自己天天看中国足球——有直播看直播,无直播看录像,停电录像看不成,面壁自己过电影。刚刚看到新闻,中国足球又输了。其实这不叫新闻,其实它可以天天挂在新闻栏里,跟“一国两制”一样,五十年不变。喜欢中国足球真的不容易。

哈哈,每天看中国足球,还不如每天看凤姐呢。且看老兄的科研成果,淮語四级考试试题,淮翻普。这是老兄的强项,驽马真的要马失前蹄了。

甲:来咖救救。

乙:嗯那。

甲:咯个切够啦?依妹依那?

乙:妹依no。

甲:就寒那,叨切啦。

乙:梅客气啦。依够了,乙咖k,撞见丙——

丙:切滴色厉啊?

乙:嗯哟歪,大鲨鱼噢!

老兄搞笑,还准备了复习资料。雪甜的,甜。稀苦的,苦。烂酸的,酸。苦寒的,咸。蹦脆的,脆。清冷的,冷。稀暖的,暖和。稀渴的,口渴。聘香的,香。瘟臭的,臭。胶干的,干。紧稀的,稀。碧青的,水很清。漂气,漂亮。闺娘,闺女。小鬏,小丫头。瓦里骨几,乱七八糟的。侃空,摆龙门阵,不着边际吹牛皮。打浪,收拾。刊嘎子,铅角子、硬币。洼瘪堂,坑。呛起来,靠某物体竖起来。沃起来,藏起来。滑是,全是的意思,如滑肉,全是肉,没加土豆白菜什么的。寡是的,表示不相信,否定对方的说法。给个,谜个,咋个,骑个,即今天,明天,昨天,前天。瞎揪qiu六更天,乱来,蛮干。睡在床上喊箍桶的——快活散得了。切得一口猪,八抵呼打呼,吃掉一口猪,不如睡个好觉。诚哉斯言。

绝倒!驽马是不促不说,冷不溜丢,卡强耍宝。活操蛋方言大餐!以为我什么细巧人啊?拉的倒吧,滴个也是活操蛋,卖管材,呵呵呵驽马到底斯文忠厚,两鬓初凋,还不够厂商世故。嗤你上了一当,驽马失前蹄,雪上又加霜。得罪得罪!孤拐子子解释也不准确,应该是外踝,即脚腕两侧腓骨的突起部分。不过孤拐应该是包括内踝在内的脚踝的意思,《西游记》《三言二拍》里都有用到。日后若遇着街头小混混犯浑抄杠子发狠曰打断你的孤拐子子!千万记得及时把两手暨两孤拐子抄裤兜里去。神恣武恣神气六国了我!

歇操就是淮安话的热嘈,热闹的意思。

老都老了雨点子冰雹子一齐砸下来。这一回轮到驽马偃旗息鼓了。因为驽马的身份有疑点,上海小资说此马非彼马。前几天和出版社的老驽喝酒,韶方言的主儿根本不是他。黑马亦非马,是啥玩意儿?上海小资让儿子潜伏进来,侦查这匹冒名顶替的老马。不过,肯定不是外人,外人进不了这个团子,谁在恶作剧,早晚会见分晓的。

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老都老了有点败兴。没劲,不玩了,提前公布考题的答案。

甲:来咖救救。(来家里坐坐。)

乙:嗯那。(噢。好的。)

甲:咯个切够啦?依妹依那?(你吃过啦?吃没吃哪?)

乙:妹依no。(没吃呢。)

甲:就寒那,叨切啦。(既没吃,就请便饭吧。)

乙:梅客气啦。依够了。(不用客气啦。吃过了。)

乙咖k,撞见丙——(乙回家去,碰到丙。)

丙:切滴色厉啊?(吃的什么啊?)

乙:嗯哟歪,大鲨鱼噢!(啊哟,大山芋哦!)

老都老了靠在沙发里,大度地说,放神姿武姿那谁一码。

驽马销声匿迹,架不住计算机专业的小上海小资忒先进的侦稽手段,假驽马的IP地址和一个人相同,出自同一台电脑,这个人就是光头强。

想必最生气的是灵儿,还稍息起立的,本打算这辈子都不与这个人瓜葛,一不小心还是中了招。

光头强,你还真行啊。驽马是你?没觉出来你这么才呀。我用指甲在他光头上划拉了一下。灵儿要买块豆腐撞死了。

我怎么就不能是?光头一脸无辜。

MyGod!鳄鱼不但会哭,还会笑。

人们还在陆陆续续的进来,四小天鹅都来齐了,刘大蛤蟆不知道是谁,还有牛蓝、端坐的猫、老培、红旗,稀里哗啦,元旦那个蛋,蛋疼,大家放焰火,扯旗帜,刷标语,新年祝福呀,稍带祝老培的生日。老培有福,儿子不是什么顶级大学本科一毕了业进了大使馆干上初级外交官,老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馨竹难书。这年头健康最重要了。大家在用汉语祝贺新年的这一刻,老都老了还关爱到四海之内皆兄弟呀,密西西比河彼岸,乞内马扎罗,好望角,孟买,平壤,人们在用英语法语斯拉夫语希伯来语印第安文莱土著语,祝福新年,姚黄魏紫,彩练当空,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正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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