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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汎錄》与“蛮社之狱”

2017-04-15方亮

大观 2016年12期
关键词:无人岛伊豆幕府

方亮

摘要:《南汎錄》是日本江户时期的幕府代官、汉学者羽仓简堂在德川幕府命令下巡视伊豆诸岛后写成。旨在调查这些偏远岛屿的状况,巩固海防,强化锁国政策。而《南汎錄》的编成,与著名的幕府镇压兰学的事件—“蛮社之狱”产生了直接联系。而《南汎錄》的完成与“蛮社之狱”的发生,更是代表了江户后期的学者对待西方文明,秉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与看法。

关键词:《南汎錄》;“蛮社之狱”

羽仓简堂生于宽政二年(1790)十一月月一日。其父羽仓秘救为幕府代官,曾仕于越后、摄津、丰后等地。羽仓简堂出生之时其父正任职于大坂。四岁随父亲迁移到日田(现隶属大分县)。五岁时已经能旁听《孝经》,文化五年(1808)父亲去世时,羽仓外记才十九岁。文化七年(1810)六月,接替已故的父亲成为丰后代官后转任越后国胁野町(新潟县三岛郡三岛町大字胁野町)代官。后又辗转于武藏、下总、上野、下野等地。直到文政六年(1823),成为骏府绀屋町(现静冈市绀屋町)代官。文政九年(1826)清朝商船得泰号遭遇暴风雨被牵入清水港时,正是由他负责与漂流民笔谈,调查事件原委,因此名声大作。

天保九年(1838),作为骏河代官的羽仓简堂奉幕府命令巡视伊豆诸岛,并且记录成书,书名《南汎錄》。关于巡视的范围,松崎慊堂在序言中已经写明:“西南抵大岛,又西南抵利岛、新岛、神集岛,又东南抵三宅岛,又南过三仓岛,又南如东抵八丈岛,度四晦朔,卒事复命。”也就是说,当时羽仓简堂巡航的范围就是伊豆七岛,从北到南依次是:大岛、利岛、新島、神集岛(现在的神津岛)、三宅岛、三仓岛(现在的御藏岛)以及八丈岛。关于《南汎錄》的内容,松崎慊堂也有提到:“每岛问俗政事之暇,日记风土气候习俗物产。”提到书名,“汎”就是指“海中所遇风潮逆顺,澄清崩腾,可喜可愕之状”,因此定名《南汎錄》。而幕府派遣羽仓简堂的巡视缘由,松崎慊堂也做了说明:“况至此六七小岛之在大瀛海中,非流配迁谪之徒,莫可往者乎。但及天正以还,遥管七岛者几十尹,而其人往往惟知收贡税而已。故别无记载足征信者。明府(羽仓简堂)博物,能文章,尤深史学,故其所记錄,详略有体,铺叙分明,使读之者非流配,非迁谪,而如目睹而足履其地者快矣。”说明幕府重视羽仓简堂的才学与能力,《南汎錄》中所作记录详细生动,足以能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按照羽仓简堂自己的记录,整个行程从天保九年(1838)四月一日在浦贺港出发,到七月十六日结束:“岛事毕,此役凡六千二百里,为日一百有六”。巡视安排上并不是按路途长短设计,而是在伊豆七岛之间来回穿梭,根据天气调整日程。《南汎錄》以日记体的格式记录了伊豆七岛的气候地形,风土人情,物产景色。

其中有描写景色的,如抵达大岛时写道:“岛中最高处为三原山,硫烟云腾,较肥之阿苏(现九州熊本县阿苏活火山)更盛。”对神集岛的滨海岩石的描写:“午后小舟巡视岛西,沿途岩色月白,皴有如方卦者,有如花卉或虬蛟,海光荡映,变幻无极。”

有描写物产的,比如大岛的牛鸽:“鸽乌黑,声似牛嗥故名。炙食多腻,戏毬鸽毛掷空铳之,三发二中。”又如新岛的鲣鱼:“此日鲣鱼上钓,岛出鲣脯尤盛,为贸易首货,故初获者先供土地庙。”

有描写风俗的,比如八丈岛独特的贸易方法:“岛称升量者受三升五合,称杯量者受二合五勺,民以纸谷市易,不知钱货。故比他岛,风俗尤醇。”从羽仓简堂的描写来看,这突出八丈岛在海域中偏僻的地理位置,市场贸易都以原始的物物交换为主,因此货币也就失去使用价值了。

如序言中所说,伊豆七岛是主要用于流放迁適的安置地,文中自然也有关于流放人物及事件的记录。比如关于“纳言秀家”的记录:“观纳言秀家墓,石垣二重,中有樱树,枝干甚老,传是当时物。秀家谪居五十年,以明历乙未岁卒。”“纳言秀家”指的就是战国大名宇喜多秀家,他曾是丰臣秀吉的养子,并作为家臣对其忠心耿耿,庆长十六年(1606)被幕府流放八丈岛,生活了五十年,直到1655年去世。另外还有关于“近藤富藏”的记录:“浴已,戒邑流徒,近藤某亦在徒中。余与其父正齐交深,正齐死十余年,今见其子于绝岛,为之泫然。”文中所提“近藤某”指的就是“文政三藏”之一近藤重藏的长子,近藤富藏。文政九年(1826)他因房地之争杀死村民七人,遭到流放,父亲近藤重藏也被降职。

《南汎錄》中占比例最大的记录就是关于天气气候的内容。航海扬帆,自然最重要的是天气。而羽仓简堂一行最大的阻碍便是波涛汹涌,狂风暴雨的天气,以及凶险难行的山间狭路。比如他描写五月初四日的情形:“暴澜驾篷,篷霤(溜)如瀑。舟人戽水去之。旋刮旋入,阖船疲极,怔松无措。断髻唱法华经名,余亦分死,默祷。”恶劣的航海形势使得羽仓简堂只能祈祷平安。而最终风暴过去,“点视失从者二名,棹夫三名,而实甫亦在数中,痛岂可言哉”。一夜海上的暴风骤雨使得一行人顿少五名,其中还包括羽仓简堂十分信赖的“实甫”-松本寒绿。在羽仓简堂心目中,松本寒绿“精经史,又善铁枪”,能文能武,失去这样的左膀右臂,他的痛惜可想而知。也是由于这样险恶的天气重复出现,使得航行异常地缓慢艰难。羽仓简堂一行四月一日出发,四月初二到达大岛,四月十三日到达新岛,四月十七日到达利岛,四月二十一日到达神集岛,四月二十五日到达三宅岛,五月初四到达三仓岛,而直到六月十一日才到达八丈岛。虽然途中也有各岛之间的往返,但显然路途艰辛,费时费力。途中耽搁的时间也是因为天气作祟。那为什么如此恶劣的航行条件都没有阻挡羽仓简堂巡视伊豆七岛的决心呢?也许《南汎錄》中重复最多的记录可以给出答案。

《南汎錄》中最值得注意的记录,应该是羽仓简堂几乎每到一岛必定要做的一件事—“如炮场,阅铳手”,也就是检阅炮台枪手。在大岛时,“初三日早视港口炮碉”,“初五日阅炮手打铳”;在新岛时,“十四日,如炮场阅铳手”;在神集岛时,“二十二日早如炮场,阅岛人打铳如初”;在三宅岛时,“二十六日,阅铳手”,“晦日,际昏出海滨试火箭”;在八丈岛时,“花南为粟仓,仓东为炮场”,六月十四日“辰后阅铳手”。这些记录大都出现在羽仓简堂一行初到一岛时最优先记述的位置,这似乎都在强调,他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像松崎慊堂说的那样仅仅在于“每岛问俗政事之暇,日记风土气候习俗物产”,而是为了查看炮台的建设以及枪手的训练。

而羽仓简堂巡视诸岛的来龙去脉,将其与“蛮社之狱”联系在了一起。江户幕府的锁国政策下,西方各国只有荷兰与日本保持着通商关系。十七世纪开始,日本通过引进荷兰的书籍,摄取西方的科学知识,称为“兰学”,又称“蛮学”。但十八世纪末开始,荷兰之外的西方船只开始在日本海域活动。因此文政八年(1825)幕府颁布了《外国船只驱逐令》,加强海防,严控海域。与此同时,天保年间(1830年代)兰学发展到了兴盛的阶段,著名的兰学者渡边华山与高野长英、小关三英组成兰学集团“尚齿会”,也被称作“蛮社”或者“高岗派”。天保八年(1837),载有三名日本漂流民的美国商船“马礼逊号”靠近日本海岸,要求与幕府相见。而受困于当时复杂的海岸形势,德川幕府拒绝接见,并且准备要兵戎相见。但是渡边华山与高野长英等兰学精英极力反对幕府的野蛮对待。他们认为一旦开战,江户湾将会被封锁,导致江户物资供应供给。也是由于“马礼逊号”事件,渡边华山和高野长英分别写了《慎机论》和《戊戌梦物》,抨击幕府的锁国政策。当时的老中(江户幕府将军管辖下最高行政长官)水野忠邦忌惮渡边华山等人的言论成真,于是派遣鸟居耀藏与江川英龙巡视江户湾,巩固防卫。而鸟居耀藏作为大学头林述斋之子,笃信儒学,对兰学十分厌恶。因此想借此機会对“蛮社”人员一网打尽。巡视江户湾之时,渡边华山推荐了两名“蛮社”成员随行,但鸟居耀藏不准。与渡边华山私交较好的江川英龙直接向水野忠邦请示受到批准,鸟居耀藏因此怀恨在心。巡视结束后,鸟居耀藏与江川英龙分别提交了不同的报告。江川的报告见解独到,深得水野忠邦的好评。鸟居深知他多得益于渡边华山的建议,于是更加怀恨华山,欲除之而后快。于是他伪称幕府命令,派心腹暗查后假托他人向水野忠邦揭发了“蛮社”的种种所谓“罪行”。忠邦见心腹江川英龙等也被告发,不相信鸟居耀藏的一面之辞,继续派人又暗中作了调查,结果证明鸟居耀藏纯属无中生有。但他只关心部下,并不关心“蛮社”存亡,因此日本近世西方学术史上最为残酷的镇压—蛮社之狱开始了。

1839年5月14日,渡边华山被捕。听到风声后,小关三英自杀;后二十余名“蛮社”成员被逮捕,高野长英潜逃,随即又以为或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不过被逐出江户,遂于18日向幕府自首。但实际上大有问题。抄家时从渡边华山家废纸堆中发现了不少政治札记。尽管只是随写随弃、并不示人的片断笔记,仍被视为对幕府进行政治诽谤,要严加追究渡边华山及“蛮社”的责任。幸好之后通过江户大儒,被称为“儒学两大家”之一的松崎慊堂上书水野忠邦,渡边华山才罪减一等,保住性命,但被交给主家田原藩三宅氏管制,终生不得外出。但他最终在两年之后选择了剖腹自杀。“蛮社之狱”表面上是幕府官僚政治斗争的冤狱,事实上代表了保守派对于西方科技文明的忌惮与排斥。

而“无人岛渡航计划”是造成“蛮社之狱”发生的重要原因。“无人岛”指的是小笠原诸岛,虽然延宝三年(1675)幕府派探险船调查之后宣布领有,但当时鲜有人居住。十九世纪初开始,在幕府加强海禁,稳固海防的同时却有传言称已经有英国人在这些岛屿居住,于是在天保九年(1838)幕府派遣羽仓简堂前往伊豆诸岛调查巡视,但并没有涉及到“无人岛”。当时渡边华山与羽仓简堂有交往,于是申请共同前往但被拒绝。受老中水野忠邦调查渡边华山的鸟居耀藏将此作为渡边华山想要通过无人岛接触西洋人的证据,并以羽仓简堂与其关系密切为由,一并向幕府告发,成为“蛮社之狱”的一大导火索。田中弘之在《「蛮社の獄」のすべて》一书中提到“羽仓简堂的伊豆诸岛巡视只是在大岛至八丈岛之间,前往无人岛(小笠原诸岛)的渡航计划仅仅只是传言”。并且他认为“羽仓简堂与渡边华山的关系仍然是不明确的。如果两人相交甚密,那渡边华山应该清楚羽仓简堂并没有无人岛的航行计划”。因此他分析也是由于羽仓简堂与渡边华山的联系不确定的原因,并且当时水野忠邦十分信任羽仓简堂,就没有将他一并追究。

《南汎錄》是羽仓简堂巡视伊豆诸岛之后写下的,一直到了弘化4年(1847)才面世,此时距离“蛮社之狱”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关于“无人岛”,《南汎錄》中也仅有“闻岛南七八百里有无人岛,饶科藤(一种藤类植物)意是其岛所产”这一句无关痛痒的描述。从这些都可以推断,幕府派遣羽仓简堂巡视伊豆七岛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查看海防,加紧海卫。对比渡边华山反对幕府武力驱逐外国船只,而羽仓简堂在幕府的命令下检阅炮台枪手,“蛮社之狱”发生之时羽仓简堂没有受到牵连也就顺理成章了。并且,羽仓简堂之后向幕府献言《海防私策》,论述海防重要性,提醒幕府加强防卫,更加印证了羽仓简堂与渡边华山对于外国船来航意见上的不同。

由此可见,羽仓简堂与渡边华山虽然在学术或是幕府事务中有交集,但在对待海防与西方文明的观点上却是大相径庭。渡边华山作为长期接受并学习西方文明的兰学者,极力主张“开国论”,倡议幕府学习西方科学技术,融入世界发展;而羽仓简堂在幕府管理命令下,巡视伊豆诸岛,强调“海防论”,对“开国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正是在这样的对立矛盾下,近世日本逐渐开启了向近代过渡的历史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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