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志叙事与情爱描写价值坐标的错位
----评田冲长篇小说《迷局》
2017-04-14冯肖华
冯 肖 华
(西北大学 现代学院, 西安 710130)
陕西青年作家田冲的长篇小说《迷局》,2015年1月由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几次增印,市场销量看好,各路媒体都给予了不同报道,被称为“直击文艺青年情感软肋的世情小说”“青春版《废都》”,等等。同时,小说还作为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上了大榜。陕西作家协会也依照惯例举行了新作《迷局》研讨会,与会者自然众声美誉有加。于是,《迷局》一书成为陕西作协青年签约作家创作的范例佳作而被标识。那么如此看来,对其作品文本中许多不足之处的细化解读就非常有必要了。文学批评贵在求真,读出个中的真实感受,只要不是捧杀和棒杀,就是对文学神圣的敬畏了。因之,本文就《迷局》的励志故事与情爱描写的价值坐标错位问题做点说辞,与之商榷。
笔者对当下文化生态的看法是,认同社会经典阅读有所淡化和通俗读本普遍热销的学界共识。一部作品并非以市场销量定高下,在很大程度上,往往销量高者,多为大众通俗类读本。那么,作家的市场利欲化写作,还是雅洁正气文学性写作,就成为一个作家价值取向的重要选择。 在当下这种雅俗杂糅的文化生态背景下,文学境况是悲哀的。知识论斤称,人人称作家,个个是专家,头衔充斥,名人爆棚,文字的过剩泛滥便成为了自然。写作、制造文字就成了一些行业人士跻身社会、获取荣誉、提升身价砝码和游走行业内外的一种可用阶梯。于是,书籍成山,作品似海,一片所谓创造知识的盛世繁华覆盖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使人迷乱。往日真正经世知识的认知稀薄了,经典作品的传扬彰显被弱化了,而利欲的、票房的、好玩的文字却张扬了。这种现象的日渐胜出,固然离不开文化大背景的驱使,但与所谓文坛名人与新人的自觉不自觉的互为荐举助澜不无关系。名人碍于关系、面子荐言只语而言不由衷;新人将其装潢于书页以示荣耀,然而这种举荐文字并不能提升其作品本身的质涵,倒像一块市场叫卖的招牌,显得如此的苍白与蹩脚。古之《红楼梦》无类似荐语只言,其本身赢得了经典,今之《平凡的世界》洁雅干净,亦无荐言之装潢粘贴,同样成为经典。这一当下写作行内的怪象,当然并非指《迷局》一例,有其普遍性。
叙事:一个华丽可读的媚俗故事
古小说不为文,称其为“引车卖浆者的琐屑之言”, 故登不得大雅之堂,终未能成为“大说”。而正是这一被庙堂所不齿的特点,却赢得了坊间的青睐。于是,编织故事、营造波澜和巧言叙事就成了小说的基本文本要素和应有的文体魅力,成就了后来通俗小说的强大文学潮流。但是,作为今之已日臻完善丰富的小说文本构架,正如英国叙事小说的理论开创者笛福所言:“一是真实性,二是道德化,不管他讲的故事如何,他的目的都是为了教化读者。”[1]15这一点与中国文学“文以载道”,“诗言志”的文学理论教义是相通的。
当然,田冲的《迷局》并非通俗小说,但却有着类似的故事编织、情爱描写以及叙述语言媚婉可读等通俗元素,所以我界定为“一部华丽媚俗的小说文本”。的确,作者富有文学叙事的才能,将一位初入社会,进入文学场的青年的人生经历编织得如此曲折有致。主人公秦风,一介来自大山深处的书生,懵懵懂懂闯入都市,职场巧遇或者说艳遇陈美美、柳叶、王虹、高媛媛四位美幻绝伦女性,且与四人周旋并有肌肤之合,生子双双。更有与同乡荷花、自家保姆的潜意识性动,与一寡妇的双双出入,以及单位数名青年女子的追逐示爱,等等。这里,不说其故事的生活真实性、艺术真实性几何,单就一男多女的情爱、性爱厮磨与纠缠叙事就有着巨大的商业卖点的放量元素。书名《迷局》之诱力、好奇性更会诱发出受众之阅读期待和商业效应。这些使我想起了90年代中叶商品化大潮中,文学营销策略时代出现的诸多艳俗包装小说:《有了快感你就喊》《大浴女》《拯救乳房》《丰乳肥臀》《夜幕下的宝贝》等等作品。而《迷局》产生的2015年代文化背景,已不再是文学媚俗非常的那个时代,这不能不让笔者在欣赏作者故事构架的美妙才能之外多少有些遗憾和不解了。
田冲从事文字工作多年,其文字的驾驭功力较好,尤其体现在小说人物的描写上,有着细腻、饱满、灵动的色彩感。如描写已婚少妇陈美美: “二十七八,年轻漂亮,一头披肩秀发无风自扬,她的身材很苗条,纤细的腰肢仅可一掬。”“那只纤细白嫩的手,精致、光洁、性感”。还有那弯腰扫地时的“浑圆微翘的屁股”,等等。[2]1写另一个年轻女性王虹:“瘦高个,身材至少在一米七以上,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胸部微微高耸,下身穿一条白色超短裙,双臂浑圆而优美,两条玉腿白嫩可人,就像那新挖的莲藕,臀部因为裙子小了点而显得异常突出饱满。”“她优美的身段,会说话的眼睛,脸庞都不知怎么形容,总之叫人过目不忘,情不自禁想多看几眼,把她装进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一个超强力的磁场吸住了。”“这个女人人间少有,一定是一尊女神,或者是一位令天下所有男人疯狂女人嫉妒超凡脱俗的影视明星。”[2]57这里,两位女性的用墨各有轻重,饶有风情,既有其基本共性特征的描写,又有其气质风韵灵动个质的刻画。而写未婚青年女子柳叶时则又有不同:“瘦瘦的身材,上穿一件牛仔衣,下穿一条健美裤,浑身线条优雅迷人,涂着淡淡的口红,胸部圆润高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含着无限的深情,似乎要诉说什么。”“这是个非常迷人的小美人。”[2]23突出了身材的健美,青春的迷人,情感的饱满。还有荷花、保姆、小梅、朋友介绍的寡妇,以及单位的多位女性同事的描写,其风姿的多样、情态的多型、文字的多彩、用墨的多寡、感情程度的不同,等等,无不反映出作者驾驭小说人物形象化描写文字的应有能力,以及对女性角色肖像描写勾勒的优长。不仅如此,更有一男四女间(秦风、陈美美、柳叶、王虹、高媛媛)多种、多态、多姿、多势、多氛围的性爱场面的细腻描绘,这些热烈酣畅的倾情文字,都无疑给受众带来了阅读的愉悦及心理和生理的快感。
一般来说,华丽媚俗小说的成功离不开两个要素的描写:一是都市,一是女人。女人是都市的内囊,都市是女人的外衣;女人只有在都市的包装下方显其华丽妙曼,而都市因女人的存在,更有其流光溢彩之尽显。可以说,作为在都市文化界浸泡了多年的作家田冲,其逆境中的风雨沧桑,其顺境中的惬意得之都曾有过亲历性的感知和体悟。所以构架此类情爱故事,性爱艳遇的艺术生活也就顺理成章,且能将主人公置于都市、女人、事业、爱情、婚姻的多维度中去描写,去叙事。其受众的概率,商业价值的获得自然就多多。这一点,不得不说作者在构架故事预设中的敏感和聪慧,在商业价值投向上的预测和先知。华丽媚俗小说的成功,这是一条可鉴的经验。作家陈忠实这样评点说“激情饱满且圆融丰盈”[3]。批评家肖云儒称为“情节迷离,情事纠缠”[3]16。作家方英文认为“行文激情,阅读起来很愉快”[3]。不错,这些名家只言片语的标签粘贴,对《迷局》这部华丽媚俗小说而言很是贴切适合的,也可见作者驾驭文字、编织故事之技术层面的可鉴之处。
展示:一介书生的人生励志经历
知识分子跻身社会,成就事业,自有其重重行业诟病的阻隔和艰难。张贤亮因诗歌《大风歌》被打成右派,屈于农场劳改二十余年,这才有了后来的亲历性自传小说《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小说中塑造了一位于极左狂欢时代的右派知识分子章永璘,在劳改农场物质极度贫乏和人性极端压抑的艰辛改造中,灵魂得以净化的过程。两位大西北善良朴实、古道热肠的女性马缨花、黄香久,从物质上、情爱上、性爱上抚慰了他受伤的心灵,使他冲破了肉欲和传统道德的桎梏,萌发了一个知识分子走向新生的创造欲望,完成了灵与肉的人格提升,读来使人震撼。《迷局》的不同是在一个新时代市场经济文化背景下,一个来自山区,进入都市,创业自立的大学生秦风,在成就事业的自信追求与情爱迷失的艰难过程中的种种生存遭际,以及人伦道德迷茫的几多尴尬。两部作品,两个作家,两相比较,都程度不同地指向了一个主题:即知识分子的人生追求和自身价值创造最大化问题的揭示。是的,在中国有两类人群不可小觑,那就是知识分子和农民,从某种意义上说,农民是中国社会的根底,而知识分子是中国社会的灵魂,二者缺一不可。知识分子以其科学文化知识的富有,以及骨子里改造世界的拓荒精神和创造欲,来实现利国利民利己的双重价值,因此,作家们对其文化精神追求的彰显和揭示成为了常写常新的文学主题,《迷局》中的秦风便是一例。
秦风,一个初闯多色大都市的小资,在事业立足、衣食温饱、爱情懵懂、家庭建构等生活事象中,历经着逆境的逼仄、恶势的打压、权势的排挤以及自身的奋力抗争与生存的博弈。他所在的《西京文化报》组建广告部,以向企业拉广告、索赞助费缓解经费的短缺。本来有此外交特长、写作能力,学界影响尚好的秦风可谓最佳人选,但是报社主编吴聊出于嗜色心态却委任有几分姿色的荷花为负责人。领导的恻隐之举、官场的畸形病垢阻隔了秦风的仕途发展。而秦风并不以为然,依然凭借自身的才华能力和文学的社会影响,获得了某银行数万元巨额广告赞助费,给报社带来了较大的经济利益。依照报社的规定,经费到账,有功者可得到赞助总额三成的奖励提成。然而可恶的是主编吴聊以权弄人,私扣提成为自有,秦风未能如数如规兑现,权势的逼仄使秦风感受到了人性的险恶与阴冷。他的愤青与不平曾几次与之抗争并对面交锋,但弱势的秦风依旧未能获得公正的结局。文化厅长、粱副厅长、办公室主任、报社主编,一条权、钱、利彼此为伍的官场现形记,懵懂的秦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这些他都认了。作为知识分子的秦风,以源自大山深处的宽厚坦然、忍让良善之心,仍然以不太介意的心态,去帮助着如同自己一样打工的、且趋势尚利的弱者荷花写稿和出谋划策。
世态逆转,人心不古。当社会舆论将人们引向一个拜金拜物的极端怪圈时,人性的扭曲也随之到了疯狂的地步。明争暗诈,设套陷害,谦谦君子便也变得狰狞可恶。《西京文化报》由于运行体制的变化,当往日的财政拨款转换为自负盈亏的企业型后,全报社似乎笼罩在一片世界末日的阴影之中。秦风,这位被报社领导排挤的小角色,面对报社艰难的困境,出于知识分子固有的担当意识和创造欲,以及乡土文化给予的忠厚善良和分忧解难之心,继续为报社的生存勇于担当策划,提出了企业出资与报社共同打造企业文化,组成董事会以解决经费问题的有效方案。秦风自认身轻言微,将此良策诉诸于荷花让其转与主编。领导采纳了建议,全社雀跃,荷花成了全社刮目相看的救星,真正谋划者秦风依然被冷落一旁。善良的秦风仍然做他该做的事,仍然积极出面四处奔走,因他作品的社会影响,再次获得了一大学五万元高额赞助费。然而可悲的是,主编吴聊、副主编高冠沆瀣一气,阳奉阴违,绕过秦风越俎代庖,签订协议,赞助之功不仅落在了高冠的名下,并且还从中拿走了属于秦风所得的数千元提成费。秦风之功旁落,又一次尝到了权谋之卑、官场的险恶以及被出卖的悲凉。高冠,这位社会上知名度甚高的谦谦君子,写诗的文化人,报社的领导,秦风素来尊敬大学时代就深爱的作家,竟然也为区区几千元的提成做出了使单纯的秦风所不齿的这等事。于是,愤怒的秦风决定与高冠摊牌讨回公道,然而高冠的否认与无赖使讨要无果,秦风一方面再次领教了像高冠这类文人无德的可耻,一方面又想到了高冠的父亲瘫痪数年的困难,或许正因为这些困境才使得他无耻贪钱不顾颜面。秦风内心充满了矛盾,在作者笔下,一个济贫弱又善良的秦风,一个怀正直又厌势利的秦风,一个存大度又远瞻的秦风活脱而出。于是他决定就此了结与高冠的纠纷,谋求自己的新发展。
然而人性的扭曲,往往使心存善念的人们猝不及防。失了面子的高冠伙同他人对秦风实施了更为恶毒卑劣的陷害报复。以延安某环保企业产品欲打进西京大城市的理由,出高额报酬请秦风写一篇企业的长篇报道。双方在酒店洽谈中,秦风酒醉中计,被拖进宾馆塞进了一陌生女子的床上,合谋者再报警捉奸。而秦风全然不知,稀里糊涂地扣上了嫖娼的罪名被收拘。真是道德无良,行径无耻,人性的底线被欲望冲溃。蛰居西京大都市的秦风迷茫了,排挤、打压、敲诈、陷害,他全摊上了,经历了,也见识了这灯红酒绿的文化场。在这里,你的善良,你的退让,你的包容,你的正直,似乎都显得苍白和可笑。但面对这些,秦风似乎并没有气馁和退缩,依旧以他的善良之心,他的勤快之举,他的才华之能,他的助人之行,帮助邻居陈美美,照料处在病危中朋友王虹的丈夫李克俭,协助报社广告部荷花的工作,等等。作者的这些描写,一方面揭示了社会进入欲望化状态后,人们价值观的迷乱和倾斜,利益物质包裹下的世态炎凉的阴霾,文化人出入世道生存境况的逼仄与艰难。可以说作者直逼现实,有着都市生活的创作视野。另一方面,更为可贵的是,作者写出了在这种复杂生存下,秦风作为一介知识分子所代表的出污泥而不染的求进精神的可贵,帮衬弱者善良品质的可鉴,以己之长助人事业的可爱。这些集大山乡村文化的厚道和纯朴,现代文化的济世与助人结合的多层次、多风采的描写,使得秦风在西京都市的闯荡有了双重的底蕴和厚重。
秦风成功了,是以他的才华,他的智慧,他的善良助人所赢得的助人者的回馈,使他在西京文化场身手大显,声名大震。《含笑的太阳花》诗集风靡西京文化市场,《滚滚红尘》小说再掀风波,报刊约稿接应不暇,各种广告赞助不期而至。尤其是经他推举、舆论打造的王虹名模成功的骤然风浪,更平添了秦风的百倍身价。一个弱小的来自大山深处的被权谋者百般排挤的文化青年,终于以自身的文化追求和创造欲,以自己淡定的善良人格,自己应有的文学才华身任《西京文化报》主编,立足于西京大都市文化场。
《迷局》以其波澜起伏的情节营造,展示了社会大潮中文化人秦风生存的艰难,刻画了主人公于逆境中前行的不馁精神,描写出成功背后种种悲喜心酸的情感遭遇。可以说,这些描写无不增添了作品的可读性,也不失为一部文化都市生存者的励志大书。
情感:一种情与性叙事的多角度错位
写情与写性是文学作品的常态要素,而诗意化描写与直白性描写却有着不同高下、不同境界的粗野之分。这里仍以张贤亮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为例,右派章永璘平反后,他要离开黄香久的土屋,去追求一个知识分子更大的创造价值。纯朴明理的黄香久理解身为读书人的丈夫,将自己仅有积蓄给了章永璘做盘缠。临别的当晚,妻子黄香久深情地说:“上炕吧!今天晚上我要让你玩个够!玩的你一辈子也忘不掉我!”接下来一段夫妻性事的描写:“月光升到当空,房里的灯一灭,月光陡然像瀑布一样向小小的土屋倾泻进来。她的细语碎声在月光中荡漾。我感到有两大烫烫的胳膊将我紧紧的搂住,把我拉下去,拉下去……沉到月光的湖底,耳边,又响起从水底深处浮上来的声音。‘你别忘了,是我把你变成真正的男人的,……有一个小虫子在墙角沙沙地爬。啊,春天来了,好大好大的月亮啊!”[4]419—420文字是那样的富含诗意美、寓意美和怡情美,读来令人陶醉,使人无法释怀。作家张贤亮这种性描写之诗意化手法的采借,体现出80年代文化背景下作家们写情、写性问题上的伦理态度和价值取向的严肃与严谨。因此,小说情与性的描写就呈现出如此健康怡情的本质朴实美和自然性情的妙曼美,与此同时,受众感受到的必然是情与性的形而上的精神美感和愉悦。
遗憾的是,当下的小说在情与性的描写上,由于文字的过度泛滥,一些作家把控文字伦理态度的失度,谋求市场利益心态的作祟,以及本身文字描写驾驭功力的不足等因素,使得人性本就美好的情与性的艺术展示,被涂抹得直露龌龊和下流肮脏,造成创造艺术美的作家们反倒成了亵渎美,成为制造人们好奇之窥的导向者、推动者。这是一种文化艺术倒挂现象的悲哀。正如有论者说,文化的媚俗来源于文化人自身,这话不无道理,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警惕和反思。
《迷局》在这个问题上就存在着情与性描写及故事构架层面价值坐标的错位。或许在作者的潜意识中存留有社会的俗见,即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或几个女人支持的谋篇预设,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种故事构架,即少妇陈美美满足了秦风性的初次饥渴,给予性需求的支持;而柳叶又一次满足了秦风对一未婚女人性欲望的新需求,以及为他出书帮助支持的需求;王虹又再次满足了秦风对“心中女神”“令天下所有男人疯狂”型女人的性欲望需求,以及凭借其名模效应而身价提升的更大需求;还有那青春妙龄,肌肉灵动文化女性高媛媛的性激荡需求,以及其崇敬膜拜的心理需求,等等。于是,秦风,一个文化界闯荡的小生,终于在众多漂亮、美丽、甘愿献身,甚至为其生子的所谓无私奉献中脱颖而出,成为西京大都市的成功人士。如此故事构架的可读性,一个男人与数位女人情爱、性爱的多角周旋的细腻描写,无疑吸引了读者的眼球、欲望、心理满足及生理刺激。作者似猫画虎地圆满了其潜意识之写作俗见,达到了商业价值的不菲期值。但是,作为高于生活的艺术表现,其节点在于所述生活的真实性和描写程度的逻辑性、可信性,而绝非是想象的毫无节制,离开文学规律的放浪编织,以及情与性叙事上作者价值坐标的迷乱、散乱和混乱。
秦风和第一个女人陈美美情与性事的描写,就其客观而言,奠定了主人公性欲望的心理基础和人物基调。一个丈夫在外孤守空房的美丽少妇陈美美,与同居一院的单身男人秦风的性事,以及常态“上课”,在生活中也不凡旧有。但是,当秦风乐此不疲地与第二个女人柳叶、第三个女人王虹、第四个女人高媛媛,甚至第五个女人(介绍的寡妇)的高频率厮磨周旋,不得不说这种故事构架的荒诞和伦理描写的肆意放纵。可以隐约地看出,田冲作为年轻作家,是在有意无意地模仿贾平凹小说《废都》中人物庄之蝶,可惜的是仿了皮毛而未见其要。西京文化名人庄之蝶,本是一个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文人,在现代都市艳俗文化的冲击下,处在了传统文化与废都文化的夹缝中而焦虑,而忧患,而泼烦,在无法左右废都文化的痛苦中,作为文人只有去女人堆里求安慰,寻慰藉,找温存,以麻醉和抚摸难以平复的复杂失望的文化心态。这里的节点在于废都文化冲击下的西京社会生态背景,造就了庄之蝶多人多角性慰藉的行为,作者笔墨寓意的深邃也就在这里。而秦风并非如此,他没有传统文化生涯的造就与熏陶,而是于现代文化氛围的接受中成长的现代文化青年,且并未属于成功人士。所以,秦风本就没有两种文化夹缝的焦虑和忧患,对他而言当下立足求生存是唯一的选择。在这种状态下,一无所有的秦风何以有如此兴致的性欲望,何以产生处于女人圈中如此乐此不疲、劲道不减的雅兴呢?依照人之生存的自然规律,一般讲穷则思进,富则思淫,而此时的秦风属于大都市漂流族,其立足、温饱、生存成为迫切之急。而作品的这些肆意繁衍,可见出作者如此过度虚拟媚俗的缺陷,过度编织意念预设的刻意缺陷。
在人类社会前行中,异性间的情爱是美好的,性爱更是有着人类生殖意义的原始本根美。好的作家,有品质的作品就应该从其人性、人情美的高度进行艺术的美妙勾勒,以体现在情爱问题上的执着、挚爱的美好,在性爱问题上的肃正、纯洁的美好。而《迷局》却呈现了一种多角、多层情与性的颠倒、迷乱、荒唐和无忌。作者将这种人之深邃的情感美和人类衍生的生命意义美庸俗化了,媚俗化了,演义成一种三角(秦风、柳叶、王虹),甚至四角(秦风、柳叶、王虹、高媛媛)、五角(秦风、柳叶、王虹、高媛媛、离婚寡妇)间的廉价情感的互让、互谦与互换、再换,真可谓滑稽可笑。人类社会最美好、最美妙的东西,文学创作中最怡人、感人、动人的情感魂灵就这样被消解,被踏耍,在作者武断虚拟和编织的构架中,在媚俗浮华的文字中,不仅掏空了其应有的美好和本质的美丽,还糟践了人性的尊严。你看,陈美美因秦风怀了孕又得了子,丈夫杨龙受了辱,蒙了羞;秦风又见新媚柳叶,情与性双得,不再理会旧好,陈美美伤了心;而艳丽女人王虹的出现,又再次激发了秦风情与性的欲望之豁,柳叶见状忍痛离婚退出,柳叶被伤害处于抑郁中;这时已与秦风结婚的王虹深感不安离婚退出,又将丈夫秦风还给或者转给柳叶以求安慰,王虹感情被践踏;当柳叶病故,王虹离开秦风的空档里,清纯女子高媛媛作为替补,再次成为秦风情与性欲望追求的又一对象。当秦风像狼一样“拨开熟睡着的高媛媛轻薄的衣服抚摸这优美的身体时”,被突然出现的前妻王虹一声“秦风”的喊叫,才止住了他性欲望的又一次狂动。这里,一个秦风游离于几个女人之间,爱此伤彼,爱彼伤此,像一个情种,一头公牛四处发情、发泄,游刃有余,而几位伤情女成了秦风的陪葬。小说末了,伤女散尽,“秦风走在古城西京的街上,看着黑夜茫茫的夜空,他觉得身体没有了知觉,整个人迷失在夜色中,不觉间流下了两颗眼泪”。[2]241这种结局说明什么呢?事业爱情不可兼得么?或红颜散去情爱悔恨么?抑或人性良知迷失么?总之,《迷局》故事要昭示人们什么,其字里行间透射的意味是模糊的。而且小说人物有其自身性格、命运发展的内在必然性,作者不能由着自己的主观想象去摆布,去搭配,这种技法显然是拙劣的。
综上一窥,《迷局》虽然展示了一介书生秦风事业追求中的艰辛和励志,但作者将其置于这样一种情迷性乱,文化意蕴稀薄,时代气息淡弱的情与性的欲望描写中,就使得主人公秦风的所谓成功更附着了一些艳情与性慰的循环色彩,而产生不出励志教益和引人前行的精神张力。所以说,《迷局》讲了一个励志叙事与情爱构架价值坐标错位的故事。
首先是文本故事构架的错位。曾几何时,写励志必有女人伴随,言人性,定是女人垫衬,女人成了文学写励志写人性的佐料,否则,无女人成功便无果,无女人人性就迷失。《迷局》中秦风被几多美艳女人轮番献爱奉性,被单位一群女人围追示爱,秦风成了西京城里女人的香饽饽,于是,女人架起了秦风成功的桥梁。末了,几多女人死的死,散的散,走的走,秦风却迷失了。一个拔地悬空的想象故事构架。试问大凡生活中励志成功者,古往今来与红颜结伴者有几?
其次是情爱观认知的错位。或许在作者看来,一个男人周旋于几多女人之间是现代社会成功者的必然,或者说男人们的移情别恋,抑或说女人们将己所爱因了对方之痛可以谦让、转让,这种对情爱观的认知显然是错位的。所以作品中就出现了秦风、陈美美、柳叶、王虹、高媛媛、寡妇间的多角情与性的纠缠循环,出现了秦风、柳叶、王虹三角婚恋的复与离,聚与散的厮磨纠缠,出现了秦风、荷花、保姆、单位女同事间的情的追逐、爱的献媚、性的冲动。情爱错位的描写无论是艺术还是生活都是对情爱美的亵渎。
再次是价值取向的错位。《迷局》作为小说,其虚构一个可读的爱情故事当为自然,选择一个男人和多个女人的情爱波澜构架展开亦本无大错。但是,故事一经作家的艺术化成为作品进入市场销售,它的受众导向性所造成的社会影响将是巨大的。一部作品的价值取向,取决于作家价值观的取向。如果说,《平凡的世界》可谓各类人群喜爱的读本的话,那么《迷局》却不能,其男欢女爱,多角多层情与性混乱描写是许多年龄段的人不宜读的,其负面受众还是较大的。
以《迷局》文本缺陷分析为例,究竟如何做小说,做好小说,使其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统一,社会效应和艺术魅力统一,这是对热衷于此类小说写作者的考量。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道:“自然,做起小说来,总不免自己有些主见的。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我深恶先前的称小说为‘闲书’,而且将‘为艺术的艺术’,看作不过是‘消闲’的新式的别号。我也并没有要将小说抬进‘文苑’里的意思,不过想利用他的力量,来改良社会。”[5]394这里,视小说为媚俗消遣好看的“闲书”,鲁迅深恶,而为人生、为社会,有自己主见的小说,鲁迅崇尚。应该说小说是有这种推动社会进步,清明人们意识之力量的。这个道理,古今做小说的要义并未过时。《迷局》的故事为人生、社会提供了什么思考?这是值得说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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