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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元小说话本中节日叙写及其变迁

2017-04-14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话本宋元民俗

梅 东 伟

(河南大学 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4)



论宋元小说话本中节日叙写及其变迁

梅 东 伟

(河南大学 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4)

宋元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既是时代生活的表征,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小说史现象。“节日”在小说话本中有着丰富的叙事表现,它是叙事时间,是民俗角色人物的节日生活情景,也是富有民俗文化气息的节日故事和情节模式。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兴盛与当时节日生活的丰富、说唱艺术的发展有关,也与节日本身的“气质”同小说话本的契合相联系。小说话本中的节日叙写呈现出分布和详略的不均,并塑造了以神圣和世俗为主导的节日形象,“因俗叙事”则是其情节构筑的基本特征。明清小说继承发展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艺术,使节日叙写走向细腻、冗繁,在艺术技巧上也更为纯熟。

宋元小说话本;节日;节日叙写;小说史现象

宋元小说话本中的节日叙写兴盛,并有“数据”支持。宋元小说话本的具体篇目在学术界颇有争议,但经过几代学者的考述,也有了基本的共识。目前辑佚成册的本子主要有欧阳健、萧相恺编订的《宋元小说话本集》[1]和程毅中辑注的《宋元小说家话本集》[2]。笔者对欧本和程本所涉及节日习俗叙写的篇目和比例作了统计:欧本编订67篇,涉及节日习俗的22篇,占比32.8%;程本辑注40篇,涉及节日习俗15篇,占比37.5%。从这一比例可以想见“小说”叙述者对节日生活的广泛叙写,正是曾经的“繁盛”,才有了今日“遗存”的丰富。

然而,有关宋元小说话本中的“节日”研究并不尽如人意,亟须从方法论角度实现必要的突破,跳开“个别研究”,将通俗小说中的节日叙写作为一个“小说史现象”来看待。节日与通俗小说处于古代文化的不同层面,各自构成相对自足的体系,它们的发展是否同步?通俗小说中节日叙写的兴盛出现在什么时期?哪种文体?具体表现如何?其后的发展变迁又如何?笔者将围绕上述问题展开论述。

从小说史的角度,虽然唐代民众的节日生活摇曳多姿、令人神往[3]27,但关于民众节日生活的叙写在唐传奇和变文中都不多见。至宋元时代,小说话本对民众市井生活的叙写蔚然成风,节日叙写的兴盛便是重要表现。笔者将这种表征着时代小说特征并具有小说史意义的现象称之为“小说史现象”。其后的话本小说创编者在节日叙写方面并未超越前辈;元明清以来的长篇通俗小说也吸纳了宋元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一些手法,并进一步发挥了节日的叙事功能。

一、宋元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文本表现

小说话本对宋元时代流行的元宵节、清明节和东岳诞辰等节日进行了广泛的叙写,并形成一些值得注意的叙事形态,较之以往,表现出某种“繁盛”态势,具体如下。

1.节日是众多小说话本中情节展开的时间。任何叙事都是一种选择,包括对时间的选择。对小说话本而言,创编者对节日的选择,既是对民众浓厚节日兴味的回应,也表现出对节日文化意蕴的重视和相关节日潜文本的利用。节日是古典小说广泛运用的一种时间刻度,小说家们往往将节日“视为人类与天地鬼神相对话,与神话、传说、信仰、娱乐相交织的时间纽结。当作家把人物性格和命运置于这类独特的时间刻度之时,他奏响了一曲以人物性格命运为主旋律,以天上人间古往今来的传说、信仰、风俗为和声的交响乐”[4]169-170。《陈可常端阳仙化》或许是上述论断的最好注解。该文叙述了落第书生陈义的短暂人生与端午的“纠葛”,他“生时重五,为僧重五,得罪重五,死时重五”[2]720。全文不足五千字,却因为叙述者对“端阳”节点的选择,使这一看似简单的文本与各种端午传说与习俗、数字信仰和阴阳五行观念联系起来,为小说引入了丰富的潜文本。《张生彩鸾灯传》《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任孝子烈性为神》等篇目中的重要情节以元宵节为叙事时间;《西山一窟鬼》《钱舍人题诗燕子楼》《金明池吴清逢爱爱》等篇目以清明节为叙事时间;《郑节使立功神臂弓》《杨温拦路虎传》以东岳诞辰为重要情节展开的时间。节日与宗教信仰相联系,以民间传说为注解,以习俗生活为表征,当这一时间点成为“叙事时间”时,无论对于写作者还是文本的阅读者,它都是激发想象、丰富文本内涵的潜在因素。

2.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形成了大量的节日故事和情节模式。所谓“节日故事”指的是以节日习俗生活为内容所构建的小说故事。因习俗及其文化内涵的差异,不同节日故事呈现出不同的情节和文化风貌,如清明节习俗主要为郊外游赏,元宵节则为夜市赏灯,七夕节习俗为女性乞巧、拜月,中秋节为家人团聚,等等;更因时空和习俗的限制,无形中规定了情节发展的方向。有时,由于创编者观念或心态的不同,同一节日也会造成不同的情节形态和叙事情调。如涉及元宵节生活的《张生彩鸾灯传》和《戒指记》旨在表现青年男女的春情萌动与相互爱慕,叙事情调随着情节发展,时而热烈,时而压抑,时而明快;《花灯轿莲女成佛记》是宣扬佛教的因果循环故事,叙事话语渗透着浓厚的宗教色彩;《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主要表现了国破家亡流落异乡者对故国、故人的思恋之情,无奈、失落与怀恋则成为叙事的基调。这些故事中,元宵节习俗决定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夜间的街市或寺院,以及情节“事件”——人物游赏遭遇,而元宵节的内在世俗或宗教意蕴则被叙述者利用表达着不同的主题,如《张生彩鸾灯传》中的爱情主题,《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中国破家亡的伤感主题和《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的佛禅主题。

模式化是节日生活的基本特征。所谓模式化,既指民俗活动中人们普遍遵循的传承性的某种规矩或习惯性的做法与行为,也指特定民俗活动中人们的心理或心态,如恐惧、欢喜、禁忌等。长期民俗活动的熏陶和浸润,使这种模式化成为人们生活和思考的“原型”和“图式”,它制约着创编者的思维,并成为小说叙事的潜在结构形式。陈勤建先生说:“艺术思维的活动脉搏和思维导向,有意无意地受囿于自身深处民俗心理结构的控制……文艺创作中艺术思维虽然如潮水般流动,但思维的民俗心理结构,却是潜藏着看不见的河床,规范着它的流向。”[5]269在小说话本中,节日故事依循民俗模式展开,并形成了一些节日故事的情节模式:其一,“游赏—邂逅”情节模式。宋元时代的节日游赏以元宵、清明二节最为突出,它也体现在有关元宵节和清明节的模式化叙事中。元宵夜市游赏的繁华,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的相关记述可知:无论士女,竞相外出赏灯[6][7];清明节间东京、临安等城市郊外的名园芳圃、湖池楼榭乃至宫观寺院常常游人如织。同一时空的游赏使“邂逅”显得合情合理,邂逅爱情故事如《张生彩鸾灯传》《金明池吴清逢爱爱》《裴秀娘夜游西湖》等;邂逅“故人”故事,如《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张主管志诚脱奇祸》等;邂逅妖鬼的故事如《西山一窟鬼》《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等。其二,节间“偷情”情节模式。节日是休闲娱乐的时间,亲朋往来也为“偷情者”创造了良好时机,如《刎颈鸳鸯会》中朱蒋二人元宵节、端午节的偷情故事,《错认尸》中春节间周氏与佣工的偷情故事,《任孝子烈性为神》中元宵节间梁圣金与周得偷情的故事。其三,端午节“恶死”模式。在人们的观念中,端午节是恶月、恶日,此日出生者注定是“不祥”,此日亡故则显示了死者为恶之甚。如《陈可常端阳仙化》中陈可常生于端午,无奈为僧于端午,身被囹圄于端午,最终于端午了结残生;《刎颈鸳鸯会》蒋淑珍死于端午则彰显出其淫恶之满盈,难以恕宥。当然,小说话本中还有其他一些节日叙写的情节模式,如东岳诞日的“朝圣”叙事模式,如《史弘肇传》中张员外与众人东岳诞日的东岳烧香还愿、《杨温拦路虎传》中杨温与众人东岳诞日朝圣赛神。

3.民俗角色人物的节日生活情景得到广泛叙写。角色与人们的行为模式相联系[6]83。民俗角色是民俗生活中模式化行为方式的扮演者,民俗角色承担者在遵从民俗模式的同时也常常以其“个性化”丰富着民俗生活。因而,民俗生活是模式化的,也是丰富多彩的,人们遵从习俗的要求,却也因境遇的不同,或真或假,或喜或忧地扮演角色,表现出丰富的“个性化”生活情景。小说角色是社会角色在小说世界中的投影。小说世界是对现实生活世界的虚拟,但对生活世界的虚拟并不意味着对“生活意义”的抛弃和其间“民俗角色”内涵的消解。在虚拟的民俗生活世界中,活跃着大量的人物,他们遵循相应的民俗程式参与种种的“民俗生活”,成为民俗角色人物。

小说话本对节日情景的叙写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整体概观,即以韵语诗词形式对当时当地的节日情景进行概览,显得“客观”“写实”。如《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中对“燕山元宵却如何”的描绘:“虽居北地,也重元宵。未闻鼓乐喧天,只听胡笳聒耳。家家点起,应无陆地金莲;处处安排,那得玉梅雪柳。小番鬓边挑大蒜,岐婆头上戴生葱。汉儿谁负一张琴?女们尽敲三棒鼓。”[2]638诸如“胡笳”“鬓边挑大蒜”“头上戴生葱”之类的意象点出了北地与东京元宵景象的不同。

二是围绕民俗角色人物的节日生活情景展开的“个性化”叙述,它们构成了相关篇目小说节日叙写的主体。在小说话本的节日世界中,民俗角色人物遵循着相应习俗行为,也展示出了“个性化”的节日生活情景。同为元宵节,《张生彩鸾灯传》中刘素香街市赏灯,不料遇到了如意郎君张舜美,被他挑逗得禁持不住,“眼也花了,心也乱了,腿也酥了,脚也麻了……”[2]566;《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中的杨思温面对燕山满街的灯市,却“情绪索然”[2]639;而《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的莲女与“街坊妇人女子”到能仁寺赏灯,却独自抛开众人,追问和尚们:“能仁寺中许多灯,那一碗最明?”“佛灯在佛前,心灯在何处?”[2]486“十方做个灯毬子,大地将为蜡烛台。今日我师亲问答,不知那个眼睛开?”[2]488字字句句充满禅机。同为清明节,《西山一窟鬼》中的吴洪在清明节和朋友外出宴饮游赏,却不料处处遇鬼,弄得半日仓皇;《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中的吴清和《裴秀娘夜游西湖》中的刘澄却有着非同寻常的艳遇。同为端午佳节,《陈可常端阳仙化》中的陈可常面对鲜粽感叹命运不济,而《刎颈鸳鸯会》中的朱秉中却与蒋淑珍秉烛欢宴,继以颠鸾倒凤。小说话本为我们展示了节日生活中丰富的个性化情景。

二、宋元小说话本节日叙写兴盛的原因

小说话本中节日叙写的兴盛有多方面的原因,既与当时节日生活的丰富和民众的热衷有关,也与节日本身的“气质”同小说话本的契合相联系。

1.宋元时代节日生活的丰富与说唱艺术的发展是小说话本节日叙写兴盛的前提。

北宋以来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坊界限的打破,使世俗生活、宗教信仰与商业经营相互交融,彼此促进,从而使民众节日生活较之于唐更显兴盛。从某种程度上讲,节日之繁荣甚至成为宋元尤其两宋城市生活发达的重要标志。《东京梦华录》等宋元笔记小说被研究者称作“梦华体”[7],它们是作者们对昔日城市(东京、临安等)繁华的“追忆”和记述,“繁华”的重要表现便是节日生活的丰富多彩。《东京梦华录·序》云:“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8]1同时,说唱艺术至宋元也获得进一步发展:从语体角度看,唐代变文与讲经文虽然主要以白话语体讲述、记述,但还夹杂浅近文言,即便如书写普通百姓家庭生活的篇目《秋胡戏妻》亦如此,其口语化程度远不及小说话本,如该篇开首一段:“秋胡辞母了手,行至妻房中,愁眉不画,顿改容仪,蓬鬓长垂,眼中泣泪……辞妻了道,服得十帙文书,并是孝经论语尚书左传公羊穀梁毛诗礼记庄子文选,便即登逞(程)。”[9]155小说话本《杨温拦路虎传》中也有内容类似情节:“次日,同妻禀辞父母并丈人冷太尉,便归房中,收拾担杖,安排路费,摆布那暖轿、马匹,即时出东京东门。”[2]113两相对比,后者显然更为通俗晓畅。在内容上,变文或讲经文多与宗教人物尤其佛教大神相联系,即便偶涉世俗生活,也以传说中的“名人”及其神绩为叙述中心。作为市场“行当”的小说伎艺,直接面对市井民众说唱和同行间的竞争,使说唱者不得不以更为明白晓畅的白话语体,讲述贴近民众日常生活并为他们喜闻乐见的故事。而节日生活既为民众所熟悉,又能调动各阶层的参与热情,并与各种民间传说、宗教信仰、娱乐、习俗相联系,是各类故事衍生的契机和温床。上述情形是小说话本的创编者乐于叙写节日生活的基本条件。

2.节间民众轻松、欢愉的心态契合了小说家营造现场演述氛围的需求,也与民众从说书场寻求娱乐满足的内在心理相一致。

寻求“人”自身的放松与欢愉是宋元以降各类节俗活动的基调。宋代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节假制度,官方规定的节假时间有76天之多;节假制度丰富了社会生活,刺激了商业活动,为各阶层人们放松心情、娱乐身心提供了时间、空间和各种物质、精神条件。宋元笔记史料记述了时人节日期间的种种休闲娱乐活动和社会上所洋溢的欢乐气氛。《东京梦华录》载:“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士庶自早互相庆贺。……小民虽贫者,亦须新洁衣服,把酒相酬尔。”[8]514元宵节间,汴京街衢“歌舞百戏,粼粼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8]540。七夕前三五日东京街市即已“车马盈市,罗绮满街”[8]781。一些宗教性节日,如四月八日的浴佛会、六月六日崔府君生日、二十四日神保观神生日,除宗教性活动外,往往有各类歌舞百戏表演,因而民众趋之若鹜,寺庙道观十分热闹。从中我们可以想见节间的热闹氛围和民众的欢愉、放松心态。

轻松愉快是观众能够尽快融入说书“现场”并与说书人形成良性互动的重要保证。现场性是说唱艺术的重要特点,简言之,即说书者现场创编、受众现场欣赏,受众的反应是现场文本生成的重要因素,如郭英德所言,文本的生成是一种“演述中的创编”过程,观听者可以直接参与文本的创编活动[10]。但“演述中的创编”必须使受众愿意并且能够参与到这一过程中。对于受众而言,说书场无疑也是审美场,如何启发、引导听众尽快进入审美状态,是说书者展开故事的关键,否则听众转瞬流失,说书者便也无钱可赚;而以节日情景或节日时间开启叙事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方式。正如上述,节日生活的基调是休闲、放松和欢愉,以节日开启故事实质上开启的正是民众对相关节日生活的想象和对节日欢愉与悠闲时光的回味,它无疑有利于听众伴随说书情节较快进入审美状态。小说话本中不少篇目以节日开端便是明证,如《西山一窟鬼》《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张生彩鸾灯传》《金明池吴清逢爱爱》《戒指儿记》《陈可常端阳仙化》《裴秀娘夜游西湖》等。而随着情节展开,人物个人化的节日生活情景既带给受众熟识的生活样态或心理体验,又展现了他种种陌生、新奇的个性化“节日经历”,从而将受众带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审美境地。《燕山逢故人郑意娘传》以元宵节“情景”开启情节,制造了听众所熟悉的欢快场景,但很快又转入到了主人公不同寻常的遭遇,“流落他乡恰逢元宵”。小说由听众熟悉的东京元宵灯市到听众陌生的燕山灯市,再到主人公燕山灯市的独特遭遇,展开了一个又一个叙事情景,带给了听众不同寻常的审美体验——国破家亡、流落异乡的无奈与凄凉。

3.节日生活的趣味性、故事性契合了小说话本追求通俗性、故事性和平民性的特点。

节日生活本身的趣味性是创编者乐于叙写节日的重要原因。节日之趣包含了多个层面:休闲之趣,节假日让平日忙碌的人有了自由的休闲时光;游赏之趣,不少节日的活动空间为室外之所,如元宵节的夜市街衢,清明节的郊野风景秀丽处或富于园林气息的庙宇道观;天伦之趣,一些节日以家人的团圆为主要活动,如中秋节、春节等;宴饮之趣,宴饮几乎是中国所有传统节日生活的保留项目。此外,还有些宗教节日,则满足信仰者别具一格的信仰追求,无疑也是一种趣味的表达形式。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着眼点大多在这些趣味上,如《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和《洛阳三怪记》中元宵、清明节的游赏,《陈可常端阳仙化》中端午节的宴饮歌舞,《杨温拦路虎记》中的东岳诞辰的赛社,《戒指儿记》中浴佛节的礼佛,等等。节日之趣是市民之趣,也是各阶层民众的共享之趣,对它的叙写贴合了普通民众的审美追求。

节日生活的故事性也是小说话本乐于利用节日展开情节的重要原因。节日生活场是故事的“衍生地”,《夷坚志》中有不少关于元宵节、清明节、中元节等节日故事的记述,也从侧面反映出节日的“故事性”。节日的共同参与性使其有效聚拢了各类人物,使各种“偶然”关系显得自然、合理,如《杨温拦路虎传》中通过东岳诞辰的祈神赛社编织了小说话本中并不多见的比武打斗情节。由于礼俗限制,节日对未婚女性更是难得的外出活动、放松身心的时间,一些邂逅爱情故事便发生于元宵节和清明节间,如《张生彩鸾灯传》中的元宵夜赏灯让张舜美与刘素香邂逅相逢并一见钟情。此外,对节日的有效利用还会使情节的展开更为合理。小说话本的创编者对此有着自觉意识,它是创编者对节日文化深刻把握的表现,如《陈可常端阳仙化》和《刎颈鸳鸯会》对端午节恶月恶日观念的利用,《金明池吴清逢爱爱》和《西山一窟鬼》等篇目对清明节民众惧怕妖鬼为害民俗观念的利用。

三、宋元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特征

1.小说话本叙写了当时流行的多个节日,但无论从出现的频次上,还是叙事的详略上都存在着严重的不平衡。

依照时序,小说话本叙及的节日有年节、元宵节、花朝节、社日、东岳帝诞辰、清明节、浴佛节、端午节、七夕节、中秋节和除夕等,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元宵和清明,其次是端午节和东岳诞辰,而如除夕、社日和花朝节等仅偶尔见之。而对于另外一些节日,如冬至,在宋元时期的影响也很大,“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8]882。但在小说话本中却未有提及。可见其节日叙写的不平衡。

在叙事详略上,小说家对某些节日及生活故事的叙写不厌其烦,不仅相关的节日在不同的篇目中反复出现,而且在具体的表现方式上,既通过韵语诗词进行概览式描绘,更通过人物行动展现节间的种种故事和民众心理。而对另一些节日的叙写则十分简略,如《合同文字记》中对“社日”仅一笔带过。社日是祭祀社神的日子,社神即土地神。宋元时代土地信仰是很流行的,《夷坚志》中有不少“土地”的故事。社日还是农人们聚饮欢会的时间,如梅尧臣《春社》:“年年迎社雨,淡淡洗林花。树下赛田鼓,坛边伺肉鸭。春醪酒共饮,野老暮相哗;燕子何时至,长皋点斜翅。”但小说话本却对此视而不见,可见其市民文学的特性,这也是农村和农民生活极少见于该文体的主要原因。此外,对于诸如七夕节、中秋节和除夕等主要与家庭成员和庭院空间相联系的节日,小说话本也关注不多,其原因或在于这类节日的习俗活动主要局限于家庭、庭院,所牵涉的人物和事件范围较小,不利于曲折情节的建构。相反,对于那些活动空间主要与市衢和郊野名胜相联系的节日如清明节和元宵节,小说话本十分偏爱;从情节建构角度来说,这类节日与广阔的社会空间相联系,易于牵涉更多的人物和时间,便于制造情节波澜。除此之外,游赏也是宋元节日的一大特色,“北宋东京的节日出游人员涉及各阶层人员,上自皇室成员、文人士大夫,下至普通民众,就连驻扎京城的禁军也涉足其间”[11]47。这也是小说话本乐于偏重清明、元宵等节日的重要原因。

2.神圣与世俗:宋元小说话本中节日的两种不同形象。

曲折动人的情节是小说话本叙事建构的基本追求,节日叙写服务于此,但也在此过程中构筑了自己的形象。大体而言,小说话本主要建构起以下两个面向的节日形象:(1)节日的世俗形象。欢愉是宋元节日生活的主调,翻阅有关宋元节日记述的笔记史料,我们会发现大量记述都洋溢着乐观和欢愉色彩。在小说话本的叙述中,节日也大都保持了这样一种世俗的欢愉形象,如《张生彩鸾灯传》、《裴秀娘夜游西湖》和《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中欢快的节日游赏形象,《陈可常端阳仙化》和《刎颈鸳鸯会》中端午节宴饮形象,《杨温拦路虎传》中东岳诞辰众人赛社打擂形象,等等。小说中的节日是现实生活的形象写照,人物命运也在此欢快的虚拟世界中逐步展开,虽然随着情节进展,人物命运悲喜有异,但节日本身的世俗欢乐基调却是显豁的。(2)节日的(神圣)信仰形象。节日与各类信仰、崇拜是相联系的,如清明节与鬼神信仰,端午节与辟邪,七夕节与生殖崇拜,等等。宋元时代,随着佛道信仰的发展,一方面某些传统节日为宗教所用,如元宵节;另一方面某些新的宗教性、信仰性的节日逐渐盛行,如东岳神诞辰。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说话本的叙写中,宗教性节日往往呈现出浓厚的世俗性色彩,如《杨温拦路虎传》中的东岳神诞辰和《戒指儿记》中的浴佛节。事实上,在小说话本中,一些世俗性节日而非宗教性节日的形象有着更为浓厚的信仰性色彩。如《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的元宵节,是莲女在高僧点化幡然醒悟、成就“佛身”的“节日”;《西山一窟鬼》、《西湖三塔记》和《洛阳三怪记》中的清明节,妖鬼为害,世俗游赏的欢愉几丧失殆尽,它折射出的是民众深重的鬼神信仰。又如《陈可常端阳仙化》所反映出的五月五日须辟邪和五月五日出生者“不祥”的民间俗信。在小说话本中,以宗教信仰或民间俗信主导节日形象的篇目,虽然叙述话语中不乏欢快的成分,但带有了一些神秘色彩,整体的叙事基调也稍显低沉、含蓄,给人以更多思考和想象的空间。

3.“因俗叙事”是宋元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重要特征,“个人”的节日生活“遭遇”是小说叙述的重心所在。

对于小说话本中的节日,不少学者仅视其为故事发生的“契机”或时间背景,例如有些研究者只是将《西山一窟鬼》等文中的清明节、《张生彩鸾灯传》等文中的元宵节和《陈可常端阳仙化》等文中的端午节,当作了小说故事的“时空”背景或叙事的契机[12]。这一看法并不全面。它实质上是把节日时间与民众的习俗生活、民俗心理等分裂视之,但根本上它们是一体的。在民俗学意义上,民俗指民众中传承性的生活文化与文化生活,模式性是民俗学的核心概念之一;民俗生活是“人的生命在情境中遵照意向在民俗模式中的呈现”[13]161。民俗模式对于生活主体而言是一个“框架”,对节日来说,它既是习俗生活的流程,也是特定的时间、空间结合体。对元宵节而言,它体现为元月十五日的街衢灯市;对清明节而言,它体现为节间白昼的郊野墓园;对中秋而言,它体现为八月十五日的庭院之中圆月之下;对重阳节而言,它体现为九月九日的远郊登高处;等等。时间、空间和习俗事件的结合提供了节日的意义,而非仅仅依靠某种习俗事项或事件使节日成为节日。故而,小说话本中的节日并非只有时间的意义,而是与情节、空间共同构成了叙事的意义。从另一角度,节日故事中的人物,正是通过自己的行动和生活的遭遇展现着节日的形象与意义。我们将叙事中依据民俗“框架”表现人物、展开情节的方式称为“因俗叙事”,它是小说话本叙事的一个重要特征,它借助于民众熟悉的各类民俗生活“模式”结撰情节,便于听众的接受与理解,这对于以“说—听”方式传播的小说而言是必要的。而借助于民众节日生活模式展开故事只是其表现之一。

借助“因俗叙事”的情节结撰方式,小说话本叙写了众多人物的节日生活遭遇。元宵节的习俗包括了宴饮和灯市游赏等,文化内涵与生殖崇拜有关,表现在具体的节日生活中,便是青年男女的灯市交游,如《张生彩鸾灯传》中张舜美与刘素香的元宵赏灯邂逅相逢与欢会私奔,《刎颈鸳鸯会》中朱秉中与蒋淑真的灯节幽会和宴饮偷情。清明节习俗包括祭祖扫坟和宴饮游赏等,文化内涵则与鬼神崇拜相关,也包含着万物更新、生机勃发的内容,表现在具体的节日生活中,便是子孙对先人坟茔的洒扫拜祭以及郊外名胜之所的游览、宴饮等。如《合同文字记》中的刘安住清明节随继父母上坟,并由此明了身世,从此认祖归宗;《洛阳三怪记》中潘松沿路游赏,沿途观看风景,却走入一个偏僻的破败花园,其间妖鬼出没,险些丧命。除夕,乃辞旧迎新的时节,“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8]958(“除夕”条),而《错认尸》中的周氏因丈夫不在,寂寞凄凉,遂与佣工偷情取暖,也开启了自己“新的”生活状态。正是上述众多人物的“个人”的节日生活遭遇丰富着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使模式化的生活显得精彩纷呈。

四、作为“小说史现象”的节日叙写在元明清通俗小说叙事中的衍化

小说史上那些既反映当时代表性文体的某些特征,又在其后的小说编创中连绵不断并获得发展的小说现象,笔者称之为“小说史现象”,这些现象既有其鲜明的时代特征,又在小说史上表现了清晰可见的轨迹。节日叙写便是通俗小说发展上的“小说史现象”。宋元小说话本中节日叙写的广泛存在是时代节日生活丰富的表征,它承续并拓展了唐传奇与敦煌讲唱文学节日叙写的空间,使节日叙写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并贴近世俗生活,也为明清小说节日叙写艺术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借鉴”,明清长篇通俗小说的节日叙写艺术在此基础上走向纯熟。

1.世俗化与故事化:宋元小说话本对唐传奇和敦煌讲唱文学节日叙写的承续与拓展。

正如本文“引言”所述,虽然唐代民众的节日生活丰富多彩,但无论唐传奇抑或敦煌小说对节日文化习俗的生活化叙写都是较为贫乏的。唐传奇与敦煌小说中的“节日”主要表现为单纯的时间节点或叙事中的民俗意象,也有个别小说借助于节日时空和相关传说构筑了富有神话色彩的叙事文本,如《郭翰》借助七夕节织女传说构筑的人神相恋故事,《叶静能诗》借助嫦娥、月宫传说构筑的玄宗中秋登月游玩故事。这类小说的情节带有浓厚的神幻色彩,主人公则是志趣高雅的读书士人、身份尊贵的皇帝或道术高妙的方外仙道,他们与市井民众、世俗生活是相隔膜的。宋元小说话本对唐传奇和敦煌小说中的节日叙写有所延续,如《张生彩鸾灯传》和《西山一窟鬼》等小说节日叙写中所表现出的浪漫气息与神幻色彩。但在根本上,宋元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发生了变化,一方面,在内容上,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表现了不同唐人小说的世俗化情调,使之更为贴近节日生活和习俗心理。小说着重展示市井民众的节日习俗生活,它们是怀春少女、市井商人和落魄书生等的元宵赏灯、清明郊游、端午食粽和东岳拜神,等等,节日与吃喝玩乐联系在一起,至于唐人小说《周生》中主人公周生“掣月致之怀袂”和《叶法善》中玄宗“游月宫”之类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可思议的,它们太过邈远或不切实际。另一方面,在艺术上,小说话本中的节日不再是故事的点缀或背景,也难以将其归纳为“意象”,小说话本中围绕主人公节日生活的叙写构成了“故事”本身,也正是这一情形,我们才能归纳出上文中所提及的诸节日叙写的故事和情节模式。正是在上述两个方面,宋元小说话本较之唐人小说拓展了节日叙写的空间。

2.节日故事的“重述”与叙事艺术的继承:小说话本节日叙写在明清小说中的呈现。

明清小说对宋元话本节日叙写的继承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重述”宋元旧篇中的节日故事,二是创编新的节日生活故事。对宋元旧篇的“重述”主要指“三言”“二拍”,又以“三言”更为突出。以程毅中先生辑注的《宋元小说家话本集》(含《存目叙录》)为准,则宋元话本中19篇包含节日叙写的小说中有15篇被冯“重述”,这些篇目中,除个别字句外,其他一仍其旧。

“重述”之外,明清小说也创编了新的节日故事。无论长篇、短篇,抑或世情、神魔、侠义或历史演义小说,都不同程度地包含着节日生活叙写的内容,它们在不少方面表现出对小说话本的继承性。在节日的选择上,元宵节、清明节和端午节依然是小说家热衷的节日,如《水浒传》、《金瓶梅》和《红楼梦》等中大量关于人物元宵节生活的叙写;而那些宋元话本不甚重视的节日,除个别节日外,在明清小说中依然光景寥落,如元旦、七夕节和重阳节等。在情节和文本的结构艺术上,明清小说继承了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模式,如“游赏”模式。一般而言,节日游赏类故事着重叙写两方面的内容,一是人物游赏的“景观”,二是人物游赏的“遭遇”。就元宵节而言,灯节的繁盛景象,无论宋元话本还是明清小说都十分注重,并且常以韵语的形式概括之,如《金瓶梅》第15回《佳人笑赏玩月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中对清河县狮子街灯市盛况的叙写。人物游赏的遭遇,则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等人元宵留恋妓馆、饮酒狎妓故事,《赫大卿遗恨鸳鸯绦》中赫大卿清明节尼庵邂逅淫尼、纵欲亡身故事,《水浒传》中宋江元宵节游赏被俘故事,等等。明清小说还继承了小说话本利用节日结撰情节的文本结构艺术,小说话本中的一些篇目如《西湖三塔记》、《金明池吴清逢爱爱》和《死生交范张鸡黍》等,均于情节发展的相应位置设置了同一个节日,清明节、元宵节或重阳节,节日下人物的生活遭遇构成了故事的主体,而小说文本在两个回环的节日下构成了一个相互照应的结构。这种结构的模式在《警世通言》的《俞伯牙摔琴谢知己》中再次“演示”,而对这一结构更多的应用出现于长篇小说中,同时也具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如《金瓶梅》、《红楼梦》和《灯月缘》等小说中不同“元宵节”间的结构性照应。

3.节日生活内容叙写的细腻、冗繁与叙写艺术的纯熟:小说话本节日叙写在明清小说中的发展。

明清小说的节日叙写更加细腻。正如上述,文体性质和篇幅容量决定了小说话本必须舍弃其“生活”的琐碎与冗繁,创造出节奏明快而又情节曲折离奇的故事,即使到了后来的明清话本小说,也依然如此。长篇世情小说的出现改变了这一情形。这类小说围绕家庭及成员的社会生活展开故事,“琐碎中有无限烟波”[14]97-99是其叙事的重要特点。《红楼梦》第53回写贾母元宵节当晚家宴的摆设情景,则从宴席的摆设、布置、装饰、座次,乃至席上所焚之香的名称、所设盆景之尺寸和茶杯、茶碗、漱盂、洋巾之类一一叙及,细致入微,给人以冗繁之感。但这类叙述并非无意义,正如点评者对宴席摆设一段的评点:“一切排场,纸上令人炫目,而写贾母娇态致不可耐,为祸败伏机。”[15]866正是“琐碎中有无限烟波”的表现。

明清小说对节日的运用突破了“个人化”叙事,转向了家庭、家族和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宋元以来,节日生活的重心逐渐由户外转向家庭,更加重视家族尤其家庭成员间的联系,家族的祭祀、礼仪逐渐成为节俗中心[16]528;而以家族、家庭日常生活为叙述中心的世情小说的兴起也契合了节日生活的变迁,遂使明清小说中的节日叙写带有了浓厚的家族、家庭生活色彩。如“二拍”中的《李克让竟达空函 刘元普双生贵子》以清明节上坟拉开序幕,框定了小说主题:家族血胤传承;《占家财狠婿妒侄 延亲脉孝女藏儿》则通过清明节上坟祭祖告诫世人要顾惜、善待家族血亲成员。而《金瓶梅》等长篇小说均以家庭或家族生活为中心展开叙事,其间节日生活叙写也自然如此。《红楼梦》中先后四次的元宵节和两次中秋节叙写,学者们的解读也大都从家族命运着眼,如护花主人第53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后评点:“极写祭祀之盛,赏灯之乐,反照后来。”[15]869此外,节间家庭成员的社会交往和其他种种活动也使众多的社会单位联系在一起,使不同家族、家庭和其他的社会部门联动起来,从而使节日叙写更为丰富,例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的节间活动往往使其家庭与妓馆、官府及乔大户、应伯爵等人的家庭联系起来,从而也使诸如妓女、尼姑、官员和社会帮闲等人物卷入到小说的节日叙写中,节日叙写的涵容在无形中扩大。

明清小说节日叙写艺术更为纯熟。随着明清小说中节日叙写的繁富,小说家们也更加重视节日叙写功能的发掘,一方面注重小说人物性格与节日叙写相结合,这在《金瓶梅》等长篇小说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如《金瓶梅》中武大郎死后不久的端午节,潘金莲便浓妆艳抹与西门庆偷情,写其薄情与淫荡;而狮子街看灯时的服饰和种种行为又显其轻佻与浅薄。《红楼梦》中,第1回借中秋饮宴,写出甄士隐的宽厚、善良,更写出了贾雨村的自负与势利;第24回通过贾芸在端午前夕向王熙凤送节礼的情节写其精明与善于钻营;等等。更具深意的是,一些人物的生日往往被设定在某一节日,《金瓶梅》中,李瓶儿的生日是元宵节,吴月娘的生日是中秋节;《红楼梦》中,元春生于元旦,林黛玉和袭人均生于二月十二日“花朝节”;等等。这种生日的节日化设定,带有浓厚的隐喻色彩[17]293-303。另一方面将节日的结构功能与象征意义有机结合。节日是小说组织情节的一种手段,宋元话本中的不少篇目正是利用节日时空构筑了故事世界,并将节日的文化意蕴融合其中。明清小说中,这一结构艺术被运用得更加纯熟。《喻世名言》中的《独孤生归途闹梦》借助清明节时空,将梦幻空间与现实空间有机结合,虚实相间,将人物间的思恋表现得淋漓尽致。在长篇小说中,节日则主要通过两种方式结构情节,一是在局部情节的组织方面,小说家往往通过模式化的习俗活动组织情节,例如《红楼梦》第53、54回,主要通过年节准备、宗祠祭祖、荣宁两府举行家礼、元宵饮宴、荣府演剧和饮酒赏灯等,其间的种种人物行为、言语和交往构筑起了一个精彩礼俗的生活世界,它是这个簪缨之家依然守礼有序、繁荣兴旺的表征。二是通过节日之间或节日与其他生活事件的对比,构筑小说“冷”“热”相对或互相映照的整体结构。古代小说特别是长篇世情小说的叙事往往“冷”“热”相间,在对照、映衬中揭示人物、家族命运或情节的发展趋向。一般而言,小说中的节日代表着喜庆,是情节中“热”的方面。《红楼梦》中几乎所有重要的节日叙写都集中于前76回,之后的节日叙写十分寥落;因而从整体上看,以76回为界线,前后构成了“热”“冷”相对的结构。在具体章节之间,如第15、16回写秦可卿过世及葬礼,17回即转入元宵节元妃省亲。太平闲人就此评曰:“一热一冷,大开大合文字也。”[15]283此处的元宵节也是贾家兴盛的象征。

总之,宋元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既是时代生活的表征,有着重要的叙事意义,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小说史现象。“节日”在小说话本中有着丰富的叙事表现,它是小说的叙事时间,是民俗角色人物的节日生活情景,也是富有民俗文化气息的节日故事和情节模式。小说话本节日叙写的兴盛与当时节日生活的丰富和说唱艺术的发展有关,也与节日本身的“气质”同小说话本的契合相联系。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还有着一些明显的特征,不同节日呈现出分布和叙述详略的不均衡,节日形象以神圣和世俗为主导,而“因俗叙事”则是其情节构筑的基本特征。从小说史的发展来看,明清小说继承并发展了小说话本的节日叙写艺术,使节日叙写走向细腻、冗繁,在艺术技巧上更为纯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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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6-09-09

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节日与明清通俗小说叙事研究”(编号:2014-ZD-131)。

梅东伟(1983—),男,河南长葛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民俗学、民间文学和中国古典小说研究。

I206.4;K892

A

1672-3600(2017)01-005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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