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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传统文化的挽歌

2017-04-14邓玉琢

文教资料 2016年35期
关键词:叶广芩中国传统文化

邓玉琢

摘 要: 本文将主要从文化的角度对叶广芩的家族小说进行分析和梳理,重点在于其家族小说中传统文化的呈现及其原因和意义。旨在深入地认识到叶广芩家庭小说的真正意义和价值,可以更为全面地认识和理解文化在小说创作活动中的影响。

关键词: 叶广芩 家族小说 中国传统文化

一、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

邓友梅先生曾经赞扬叶广芩的家族小说“有味儿”,这个味儿说的就是其家族小说非常显著的一个特点:对传统文化极为地道的呈现。叶广芩家族小说中对传统文化的呈现可以分为外在和内在两个方面,内容丰富而又庞杂,包含了汉族和满族两种不同文化,涉及衣食住行、礼仪娱乐、处事原则等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传统文化的印记镂刻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成为叶广芩家族小说中最引人瞩目的一抹亮色。

(一)传统文化的外在呈现

首先是,小说中丰富的京戏元素。在叶广芩的家族小说中我们总能瞥到一角京剧的侧影,一些有关京戏的细节在作者的家族小说中被呈现得十分地道醇正。如小说集《状元媒》的每篇单篇都以京剧剧目为名,并且将小说内容的起伏与京戏的故事典故相融合,相得益彰。在叶广芩的家族小说中有不少有关京戏的讲究和细节。比如,在《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中就提到了什么是“京白”:“舅老爷说,就是戏里头的道白,说开了就是一种糅合了京腔与吴语或其他地区方言的新国语,不是贫而碎的京片子。”①;再如,三四十年代的北平唱戏有“饮场”的规矩:“有身份的角儿都要饮场,并不是为了渴,也不是为了润嗓子,就是为了一种做派,唯此才够份儿……”②

其次,还有老北京背景下的传统建筑。叶广芩作品中的传统建筑很好的传达出传统文化中的等级秩序观念。舅太太家和金家同为贵族,但因为镜儿胡同3号是宗亲的住所,便极为不同,进了大门有和金銮殿相对的银安殿,两侧有九间翼楼,祖祠,佛楼,银库,戏台一应俱全。即使舅太太家已经人丁稀少,只剩下3个风足残年的老人,镜儿胡同3号还是能散发出一种没落的威严将人紧紧地攥住。而与金家相邻的沈家却又不同。沈家是袁世凯的管家沈至善的产业,虽然富有,却并不显贵,因此“他们家的大门是黑的,没有高台阶……有种克勤克俭的谦恭”,而金家“门是红的,有高台阶,有上马石”给人一种“引而不发的威严”。③

最后是,作品中人物的旗人身份折射出的满族文化。满旗文化是传统民族文化中极具特色的一种,旗人入关后在吸收了大量的汉族文化,同时,也将许多满族特有的民族文化传播汉人族群,尤其是在北京,传统的北京文化中保留了大量的满族文化。作者叶广芩本身是满族人,在她的家族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满族特有的民族文化的元素。比如在称谓上,我们平时在清朝影视剧里看到旗人称呼“母亲”都是直接叫“额娘”,其实并非如此,《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开篇就说到“我们管父亲的嫡妻叫额尼,其实这两个字的发音一样,是nene,大概是满族话”④。再如,书中旗人称姑姑为“姑爸爸”这也是与汉族不同的,“满族人常将家中长辈女子称呼男性化,以示尊重,正如光绪称慈禧为‘亲爸爸一样”⑤。不仅如此,还有礼仪上的繁琐,旗人多礼,就单一个请安就有诸多规矩。

(二)典型人物对传统价值观的笃守

叶广芩的家族小说对传统文化的呈现,不仅表现在外在形式上,还体现在书中人物所坚守的中华传统价值理念。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老姐夫完占泰和七哥舜铨。

老姐夫完占泰出生名门,是金世宗的二十九世孙,也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他不问世事,只愿做“闲云野鹤”、“世外散仙”,崇尚道家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思想。作者對老姐夫这个形象是十分喜爱的,我们在书中更多体会到的是他的善良可爱。在金家大院,老姐夫是最能与小小的“我”心意相通的人,面对“我”时不时的捣乱,他从不发脾气。在别人看来,老姐夫很傻,不争不抢,不合世俗。但叶广芩却在书中强调“老姐夫不傻”,他心地宽大、为人着想、散淡不争、安贫乐道。他的种种做法或许与世俗格格不入,却是他所坚持的道家思想最好的体现。

七哥舜铨这个形象一直贯穿于《采桑子》的九篇单篇中,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形象。舜铨给人最大的印象是:温良恭俭让。即使是面对烧他字画的红卫兵他依然纯真对待。对最小的妹妹的“我”他真心爱护,宽仁慈厚;对“我”的母亲他孝顺体贴;在自己的兄长枪走了心爱的女子之时,为了兄弟情义他隐忍放弃;为了能让病榻上的母亲安心,他娶了自己不爱的人作为妻子,并且从一而终;他生活过的清贫,却一定要等候大哥归来一起打开父亲留下的楠木匣子;面对从台湾回来的舜鋙带来的两万美金他拒不接受。就连在缠绵病榻之时,还仍惦记着将一只铁足凤罐捐给文物部门,并嘱咐小妹“妥善存好,万勿有任何闪失”。老七舜铨一生笃守儒家品格,即使是在最困窘艰难的时候依然不卑不亢无愧于天地。

二、叶广芩家族小说的创作成因

(一)独特的家庭背景和坎坷的人生经历

一个作家的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是其创作时极为重要的因素,比如,沈从文偏好于构建他记忆的湘西乐土,张爱玲乐衷与表现旧上海的红男绿女,贾平凹喜爱描绘三秦大地……文学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作家的背景经历对其创作影响深刻,作家将自己与众不同的背景经历投射到作品中才形成别具一格的风格。同样,叶广芩的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也对她家族小说的创作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她自己也曾经说过,“我的个人经历和文化习惯以及北京东城那座大宅院所赋予我的一切,同影响我们的时代一样是不可回避的,它在合适的土壤和空气中自觉不自觉的走入了我的作品……”。⑥

首先,叶广芩的家庭背景是其家族小说形成的重要成因之一。叶广芩是满族人,老姓叶赫那拉,在民国之后改为“叶”姓,而她的祖父便是历史上那位著名的慈禧太后的亲弟弟。皇亲贵族的身份使得叶广芩从小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濡染,相比于普通人,叶广芩有更多的机会近距离接触到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就连叶广芩自己也感慨:“由于小时候常常典当家里的东西过活,所以积累了丰富的文物知识,几代的家底才培养出我这么个宝贝……”⑦。可见,叶广芩的贵族背景给予她丰厚的传统文化知识储备,她的家族小说中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她的家庭背景无法剥离。

其次,叶广芩家族小说的形成还得益于她丰富坎坷的人生经历。叶广芩生于1948年,此时的叶氏家族已经不复往日的荣华,她在北京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而后,文革时期,一个轻易的印章就迫使她离开了居住了20年的北京,离开了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此后,她在陕西做过护士,当过记者;在上世纪90年代还曾到日本留学。由此可见,作者不仅深受传统文化和贵族文化的影响,还接受了新时期的教育,甚至受到外国文化的影响。这样广博的经历和体验使作者能够超越了大宅门的禁锢,以一种更加平和客观的方式去审视传统文化。叶广芩曾经说过她的家族小说的形成“究其原因,得益于我离开了北京,还有去日本的那几年,由于远离祖国、远离北京、远离家族,使我跳出了原来的圈子,拉开了距离,因此可以从另一个视角去审视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社会的变迁,审视我们家族的兴衰和人生的起伏”⑧。

(二)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复杂情感

叶广芩曾向读者表达自己创作家族小说时的感觉,“对于家对于人生的复杂情感,一种广大而深邃的文化氛围,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和人情变异史,一种时代风云和家世情感相扭结的极为复杂的情绪情不自禁的包蕴而出……”。⑨可见,叶广芩创作家族小说之初是怀抱着十分复杂的情感的。

首先,作家出身于贵族之家,常年对贵族文化和传统文化耳濡目染,承接了家族所赋予的对于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其次,家族成员的悲剧结局也使作者看到到传统文化中“糟粕”的一面与现代社会是格格不入的;第三,作者曲折的生活经历,使得她对于从家族继承的传统文化有种下意识的回避,正如叶广芩本人所说:“我虽然写了一些小说,但以家族为背景的小说从未进入我创作视野的前台,这可能与我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有关。回避个人家族文化背景成了我的无意识,那些痛苦的感受实在的让人感到可怕,我实在不愿回忆它们……”⑩;最后,作者本身也清醒地认识到,在现代社会,传统文化也正处在一个衰落时期,面对各种文化的冲击,人民的精神花园反而更加荒芜,而作者希望能够探寻传统文化中的精髓来重塑民族价值观。

叶广芩想要寻求一种方式来表达她长久以来对传统文化的留恋,困惑,回避,喜爱……而家族小说刚好成为她抒发情感的一种最好的方式,由此可见,叶广芩家族小说的形成也得益于她对传统文化的复杂情感。

三、对叶广芩家族小说的价值定位

(一)肯定传统文化在当今社会的价值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很多家族小说是带有非常强烈的革命主题的,如巴金的《激流三部曲》、老舍的《四世同堂》,他们大多体现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糟粕”一面的批判和抨击。相比之下,叶广芩的家族小说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给传统文化重新定位,肯定了传统文化在当今社会极其重要的价值。

首先,叶广芩在小说中展现了传统文化优秀的一面。在《激流三部曲》中,传统的价值观念和伦理观念成了追求自由人性的阻碍;《四世同堂》中,传统的中国人表现出妥协、敷衍、封闭、中庸的传统观念甚至成了助纣为虐的凶器。这些家族小说给我们展现的是传统文化的落后性,传统文化成为了进步社会的绊脚石,似乎传统文化是应该在时代浪潮中丧失的。而叶广芩的家族小说则不同,无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精致风雅,还是中淡泊、忠诚、坚韧的优质品性,叶广芩都向我们我们展现了传统文化进步的一面,向我们表达出传统文化是应该得到重视和尊重的。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叶广芩为读者披露了当传统文化逐渐丧失之时,人性在金钱利益之下被异化,社会、家族和个人面临了巨大的精神危机。第一,个人难以抵抗金钱利益的诱惑,甘愿放弃家族的训诫和个人的原则。尤其是体现改革开放之后,社会发展十分迅速,产生传统文化的时代和土壤逐渐丧失,传统價值观对人们的影响越来越小,个人很容易在拜金主义的浪潮中迷失自己。就像书中的三哥,年轻时候,时常告诫自己“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十分轻视商人,为此还曾强烈反对二格格嫁给商人之子。在年老时却干起了骗人钱财的勾当,书中有一段提到,有人来找老三鉴定文物时,老三故意把东西说成是假的,为的就是以赝品的价格收购真品;不仅如此,在得知老五讨饭用过的一个碗是文物时,机关算尽地要从侄子金瑞手中骗走,将金家大宅门的训诫扔得干干净净,令人十分惋惜。第二,利益反而成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亲族之间的情感越来越淡漠。者在书中曾描述过一次迁坟的场景。金家子弟一道给祖母迁坟,墓中挖出了丰厚的陪葬品,那些贵族后裔将“温良恭俭让”的祖训抛到脑后,生怕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一窝蜂地将陪葬品就地瓜分了,让人感到痛心。第三,整个社会处于一种汲汲于名利的浮躁狂热之中,人们变得更加匆忙,再不愿停下脚步去欣赏一幅花鸟,一出昆曲;传统文化所弘扬的宽厚、仁义、温良的价值观也逐渐被金钱思想所取代,利益的多少成了评价一件事无好坏的标准。

对此叶广芩扼腕,痛心而又无奈,她通过家族小说将传统文化丧失后的后果展现在我们面前,使我们不得不去重估传统文化的价值,让我们反思,传统文化在当今社会的价值是何其重要,我们在以更加开放的姿态去接受外来文化和流行文化的同时,是否应该给予传统文化更多的关注和尊重。

注释:

①叶广芩.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北京出版社,2009:8.

②叶广芩.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北京出版社,2009:28.

③叶广芩.采桑子·雨也萧萧.北京出版社,2009:80.

④叶广芩.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北京出版社,2009:4.

⑤叶广芩.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北京出版社,2009:293.

⑥叶广芩.豆汁记.中国盲文出版社,2009:35.

⑦叶广芩.采桑子·后记.北京出版社,2009:338.

⑧周艳芬,叶广芩.行走中的写作——叶广芩访谈录.小说评论,2008(5):41.

⑨叶广荃.走出叶广芩.时代文学,2004(1):24.

⑩叶广芩.没有日记的罗敷河.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125.

参考文献:

[1]叶广芩.没有日记的罗敷河.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2]叶广芩.采桑子.北京出版社,2009.

[3]邓友梅.沉思往事立残阳.北京出版社,2009.

[4]雷达.夜读三题.小说评论,1994(6).

[5]叶广荃.走出叶广芩.时代文学,2004(1).

[6]李永东.戏剧家族与家族戏剧性解体——读满族作家叶广芩的家族小说.民族文学研究,2008(1).

[7]郑笑平.叶广芩“家族小说”〈采桑子〉创作的深层心理动因.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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