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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心画意两昆仑
——《大中诗钞》读后

2017-04-13徐迎新

关键词:诗人世界

徐迎新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诗心画意两昆仑
——《大中诗钞》读后

徐迎新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大中先生以画闻名,写诗并非本行。不过,艺术是有灵性的,各种艺术之间有一脉相通之处。所谓诗画同源,很大程度上源于贯通其中的内在灵性。林语堂先生说过,在艺术作品中,最富有意义的部分是技巧以外的个性。读大中先生诗,让人感触深刻的正是这属灵的艺术意蕴。

一、红尘纯心,至情探问人间世

与他的同龄人一样,大中先生经历了上山下乡的艰苦年代,也有过深宅阔院惬意生活,贫穷富贵、起落浮沉,几十年的世事沧桑,让诗人深感红尘世界的忙碌与喧嚣。然而,现实生活并未消磨掉他对世界的一份至诚与体贴,“颂德颂才思国强,关心关爱动情肠”(《南窗》),家国情怀、现世关爱始终牵动他的内心。也幸而有艺术世界,让诗人在滚滚洪流中依然能掬一捧清泉,以纯然的赤子之心感受这浮华喧闹下面深藏着的人间真情。

“诗者,吟咏性情者也”,诗并不遥远,发乎情而已。大中先生笔下那些感人至深的诗篇,正是诗人内心之情喷发而成,尺牍寸页之间,思念之情、赞美之情、仰慕之情、快意之情、怀想之情、闲适之情、超然之情,皆扑面而来,令人感念诗人情感之至诚浓烈。

“纵然放眼皆佳景,最是情痴故里山”(《题画荷花》);“四海奔波常倦意,花前懒看恋家归”(《庚寅冬月闻知家乡大雪有感因成小诗以寄》);“却念故园雪,赏梅可我心”(《万里》);这是故土情,无边的思念与渴盼是离家在外的诗人永恒的主题。“相交知遇卅三载,雪雨晴云义却真”(《题赠雨桂兄》);“我居故里花虽晚,不恋京城却忆君”(《春节复信在京老友》);“大地迎春逞瑞象,吉祥福泰为君来(《赠友人》);“待到梨花香雪醉,草堂茗润向峰心”(《贺年》);这是故友情,相知相惜、念念相连的朋友情谊是诗人心中不倦的惦念。诗人笔下,邀朋贺友,往来赠答,结伴同游,切磋技艺乃人生一乐。每当此时,诗人总是不觉陶醉其中:“自恋小园花果茂,乐邀高友酒杯深”(《赠兴文公莅草堂遣兴》);“今又引缘翁畅会,岁寒羡诵竹梅松”(《晨起见吕公发诗赠草堂山人,山人兴寄二首赠福忠先生一乐》);“畅叙兼豪饮,今思意未穷”(《乙未之春赠凡修先生》);“敲诗润墨煮茶道,把酒兴酣踉月台”(《赠友人》),这是畅达快意之情,敞开心胸、阔论豪饮这是诗人眼中最让人沉醉的美景。

在大中先生笔下,最让人动容的情感描绘却是骨肉亲情。“娘亲远逝已多年,梦泣依稀慈爱颜”(《思母早逝》);“愁肠百转想亲娘,何计得从笔下偿”(《思母悲怀》)这是对逝去多年的母亲的思念。而尤为感人的是他对英年早逝的女儿的思念,越儿是大中先生唯一的爱女,夫妻俩如生命般精心呵护至其成人,却遭遇不测,老来失女,实为人生之大痛:“泼尽墨痕和泪痕,胸中聚涌万堆云。幻将财富倾家尽,愿换女儿笑靥存”“想儿夜夜多惊梦,刻骨摧肝泪不干”;“常忆女儿老泪流,不知还淌几春秋”;“女儿与我隔冥茫,天上人间想断肠”(《追思女儿八首》)。这些诗作淋漓尽致地传达出了诗人痛彻心扉、几难承受的丧女之痛。而当痛定之后,大中先生将对女儿的全部思念寄托在兰花上,画出了《幽谷之馨》,将思念之情升华为富有生命的意象,那在幽谷苍石间斜刺而出的兰花劲挺分明,青翠怜人,寄托着一位父亲无尽的哀思。其诗云:“放笔山泉狂写兰,愁云惨雾浸心田”,“兰芳自古为王者,我写清芬祭子魂”,诗画具工,堪为佳品。

大中先生曾说过,诗是纯真的内心独白,诗不可违心,诗与心是一致的。这是大中先生对诗最直白的理解,也是多少年来诗之为诗的真义所在。

二、世事沧桑,冷眼清心做山人

如果说诗集中充溢着浓浓的情愫的话,同样显明的是那一抹严峻而睿智的理性色调。身处现实世界,大中先生既深爱着它,也保持着清醒的认识,这是大中先生的自检、自律、自省与自我提升的内在要求。

当下的现实社会,人心浮躁,物质财富的增长与物质生活的富足极大地刺激了人们对财富、利益的追逐。精于外求,内心躁动可说是当下人们精神状态的写照。大中先生也曾自嘲“昔年最梦进京居,为此我曾奋不息”(《昔年》)。半生历练,诗人早已脱去尘俗,醒悟人生:“我是红尘客,五十悟禅林。芸芸追逐梦,醒觉有何人?”(《访九华山有感赠友人》)对现实生活中的利害得失,诗人早有清醒的认知:“我悟醍醐心境晚,修为更笑乱操戈”(《相逢》);“宦海深难测,遨游能几人?”(《赠张东先生》)“示弱逞强皆是弱,强弱原不在谁身”(《强弱》)。官场也好,商海也好,厮杀争斗,强弱分辨,总归是利益之争,伤人伤己,诗人对红尘烟云已看透看淡:“艰辛岁月,铸我功名切。冷眼南窗观世界,灯火谁家不灭?”(《清平乐·和友人》)这并非万事皆空,而是要与征伐不休的现实保持距离,留得内心中一方清静之地。

对于现实,大中先生深感忧虑,“华夏风骨,今感阙如”,尤其是对于自己这样“尚欠城府”之人,更感料峭。然而,诗人并未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而是继续完善自身,修道养德,这种冷静的自查自检,乃至于自省自励也随处可见。“众生爱做淘金梦,我步仙人踵”(《虞美人·初雪》);“地广天高寄壮怀,且把心修炼”(《卜算子·和友人》);“醒来却惭斯文尽,须炼身强更炼心”(《无题》);“聚财如山何所用?气平心静自神强”(《酒色财气》);“悠思日暮家屋冷,气静心遂意淡常”(《原韵和奉王向峰题冯大中艺术馆六首》);“人生最要身康健,说与君听非等闲”(《去桃仙机场途中》);“人须积德厚,久与景公依”(《赠景阳先生》)。强身、养德、修心是大中先生悟出的自我提升之道。无病强身是现代社会获得幸福的基本条件,养德修心则是古圣贤人历练千年的人生法典。大中先生身处当下环境,深感健康的身体对于现代人的重要意义,生态意识极强,屡屡告诫身边人要看管好自己的身体;而养德修心则是大中先生自省自励的归依。诸葛亮在《诫子书》中曾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慆慢则不能研精,险躁则不能理性。”历来为士人所欣赏,大中先生以艺术之心深察其义。而老庄妙文早已深契其心,渊明淡泊尤合其志,这也正如他所说“古贤辉耀,今人明途”,传统思想精髓在现实人生的感悟中重新焕发光彩。大中先生诗作的价值取向可谓在传统与现代智慧中做出的诗意抉择。

三、艺海扬波,诗画离合展新意

大中先生习画之余痴迷作诗,我想其原因,一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自然流露,不得不发;二是由于诗画各自不同的特质,不能互相取代。虽然人们津津乐道“诗画同源”,而实际上二者各有专擅的领域。德国古典美学家莱辛在《拉奥孔》中划时代地提出诗画的根本不同在于,画是描绘在空间中并列的物体,而诗是表现在时间中先后承续的事物。换句话说,诗可以具有流动的叙说效果,而画更适宜静态事物的状态描绘。这种分别使得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各有其表现的专长。

诗集中有数首诗是抒发对画坛前辈和同行师友的仰慕与赞美之情。绘画作品中模仿现实场景,表现人们的某一时刻的表情神态,乃至于一瞬间的心态都是可能的;然而要展现情感层层推进、情绪分分累积的复杂过程,绘画就有些力不从心,而仰慕之情的抒发恰恰需要这种叙说累积。如《题八大山人〈瓜鼠图〉》:“画史论奇嘉,超然唯八大。独行影浩远,特立铸高华。纵横几百载,承传万千家。仰哉朱雪个,我亦临鼠瓜。”说古论史,引经据典,是浓缩的诗意,以诗的形式,大中先生赞美起来淋漓酣畅,而在绘画中则局促逼仄,诗的连贯意脉及其一冲到底的气势,非画所能描摹。

不过,画家之诗还是多有不同。大中先生以画家本能写诗,诗中则自带画味。有评家指出大中先生的诗有镜头感,实际上也便是诗中的画面呈现。如《去桃仙机场途中》:“阑珊灯火若晨星,快马加鞭溅雪骋。再驾鲲鹏升万里,飞临天阙日初明”,便是四组画面的叠合,其中有实有虚,有眼见,也有想象。画面虽然各异,然而由于形态性质相近,诗意气脉依然紧密相联,贯通无碍。变换的画面中,以辰星、鲲鹏、万里、天阙等阔达遥远的对象,以快、溅、骋、驾、升、飞等极速无碍的形态动作,表现出渴望自在、辽远、速度的心境,可见大中先生在观察、选取、组合形象方面的特殊功力,这无疑得益于绘画上的训练有素。而大中先生笔下那些极为美丽的诗句却是无一处不以灵动的画面感见长,如:“缓寻陌上风吹面,细柳轻扬舞丽人”(《迎春》);“惹得春风吹柳絮,晴天蔽日舞轻飞”(《红梅》);“雪过千峰冷,月明盈碧空”(《雪过》);“祈愿檀香香彻骨,托情明月月移来”(《苍松》)。以上可谓是诗画珠联璧合之妙。

四、唯美意境,禅心一片写春秋

大中先生诗是不乏烟火气的。年节佳庆要写诗,朋友应答要写诗,亲友相聚要写诗,感时伤世要写诗,这是写给这个现实世界和现实世界中的自己的。不过,也有一些诗,大中先生是写给远方的世界和远方的自己。这些诗,无论是意境营造,还是技法使用上与前者都有不同。

如《炊烟》:“月笼炊烟淡,风轻夜露浓。移云迷树影,温火煮茶醲。新画悬窗左,古琴弹碧空。桃源津问处,谁是知音从?”抒写的是静谧悠然中的向往,诗味尤浓:朦胧的月色下,炊烟袅袅升起,轻薄静雅;夜风轻柔,吹不开层层雾气,晚露更加浓重。天上的云朵悄然移动,树影婆娑;屋内炉火熹微透亮,酽酽茶香绕动弥漫。古琴的悠扬送我到清朗的世界,谁将与我共赴世外美境呢?看似情景描摹,实则是心灵驿动的画卷,是理想境界的心理映现。

再如《德懋堂二首》之一:“德修如玉作梅花,月下闲情怯路滑。新翠盈园苔痕绿,茂林深处雨丝斜。”德懋堂坐落在在黄山脚下丰乐湖区,这里山色优美,是养生的好地方,传说容成子、浮丘公就是在此得道成仙,诗意就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背景下展开。在诗人笔下,画梅又可谓修身养德的符号,“丹青痴守馨温静,狂写寒梅万树开”。于是,德、玉、梅同时出现在一句中,其意自不待言。月下散步,突出一个“闲”字,勾勒出一副在忙忙碌碌、利益奔波的世界中少见的悠然自在的神态。“怯路滑”则透露一个讯息,即刚刚下过雨,道路湿滑。“新翠盈园苔痕绿,茂林深处雨丝斜”,既然已经可以月下闲步,何来“雨丝”之说?不过想到张志和《渔歌子》中“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柔柔淡淡的和风细雨,仿佛拂去了尘世烦恼,给人清新脱俗之感,而那身着绿蓑衣,头戴青箬笠的渔夫如何不乐而忘归?也是青绿颜色,也是斜风细雨,自然让我们想到那个脱尘离俗、让人乐而不返的美妙世界。这里诗人以此来暗指隐居生活之乐,显然,这里并非实指,因为说不通,无疑这又是一个心灵世界:弃绝尘俗喧嚣世界,在宁静美好的世界里修德养心,归入那大道境界。

诗人写给自己的诗也是需要用到生活中的事物,草、树、山、花等,然而,这时的一切已非前述诗中的事物,他们是诗人在心灵的世界中重新幻化出来的物象,是心灵在世界的投影。就如瑞士哲学家阿米尔所说的“一片风景就是一片心灵的世界”,王国维所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

当然,对诗人来说,这个自己是一个远方的自己,那个彼岸世界、理想世界里的自己。这个自己是诗人年过半百之后,禅心开悟得到的。“六秩初度,人生彻悟!”(《长歌行》)“暮鼓晨钟惊梦醒,红尘始信转头空”(《六根》)如果说,年轻时立志要“丈夫立地,清史应著”,“梦里江山,志满踌躇”,步入中年之后大中先生则更接近道释思想,“悟禅见性,潜心道府,悲天悯人,游心乘物”,在内心中已开始远离尘嚣,在亲近自然的平和与砥砺艺术的陶养中,空其俗心,得到心灵宁静,进而超然物外,所谓“醍醐心境,烟云卷舒”。当找到这个远方的自己的时候,自然山水尽入眼帘,是山水,又不是山水,但尽皆诗意。如《临八大山人〈鱼鸟图〉有感》:“古木高坡鸲鹆鸣,晨阳独立惬秋风。鱼翔浅底愁江冷,追罢山人心更清。”八大山人朱耷为明末清初画家,朱元璋十世孙。明亡后悲愤出家,一生不与清朝合作。其画放任恣纵,清逸横生,浑朴酣畅,不落俗套,是大中先生极为仰慕的画家。诗集中有五首是赞其画艺,赏其为人的。他的遗世独立、清远独迈的风神应该说深深影响了诗人,也让其诗充满了禅心道意。八大山人的鱼、鸟“白眼向人”,本是抒发苦寒环境中的愤世嫉俗之情,而在大中先生却在这苦寒中领略到别一番诗意,显示出一种寒涩之美。从诗里我们感受到了高坡孤鸟在凄冷秋风中的傲然与惬意,浅底游鱼在清冷江水中坚毅与自在,同时也有诗人悟道澄心后的喜悦。走入这个远方世界,也便进入了一片平和的世界,离尘绝俗,妙入自然:“山人没有威,只愿泰安遂。寄意林泉乐,悠然载月归。”(《和友人》)这既是一种意境、诗境,也是一种人生之境。

与那些成熟卓秀的画作相比,大中先生的诗还未达到至境,然而那淳真的情感、细腻的体察,以及不落俗套的艺术个性,在大中先生的诗书画艺术中都同样存在着。它们必将使大中先生在诗歌的世界里创造同样写神传情、追魂动魄艺术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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