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入生命与文明的最深处
——《怀念狼》的三重隐喻
2017-04-13李荣博
李荣博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思入生命与文明的最深处
——《怀念狼》的三重隐喻
李荣博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贾平凹的《怀念狼》故事离奇,寓意颇丰。它写人类文明的走向及其深层次问题,写前现代文明、现代文明与未来对既有文明超越的可能性及必要性。“怀念狼”是三重层次上的隐喻:第一层隐喻的是对强大生命力,对生命意义、价值的确立的渴求;第二层隐喻的是人类道德意识的唤起和强化;第三层隐喻的是人类文明对“道德自律”的必然要求。借此,贾平凹完成了对人类精神史、其深层危机及实质、其必然出路和方向的清理和刻画。
《怀念狼》;隐喻;生命意义;道德意识;道德自律
《怀念狼》这部小说被贾平凹认为是当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它故事离奇,寓意颇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深度的反思。作者在欣喜着人们意识更新的同时,也不自觉的对人类文明和道德前景产生了担忧。在此,他的现代性思考已超出中国现代化语境,而具有了人类性,思考的是根本性、前瞻性的问题。从共时性上来说,他写文明和文化之间的冲突,生态主义的“保护狼”的、追求人与狼和平共处的、现代性文明与商州特定地域性素朴形成的“猎杀狼”、人与狼生存争斗的猎人文明之间的冲突,可以离析为强势外来文明与地域本土文明的冲突和全球化的现代文明与本土化的自然文明的冲突。在这个冲突中,本土的、自然文明被同化,这其间伴随着不解、抵触和痛苦地接受。在文中,傅山为代表的猎人及其商州居民,基于生命经验而形成的对狼的形象和道德界定,对杀狼的心理认同,到放下猎枪、保护狼寻找狼的行为转换,是这种冲突的表现,形成小说的一条线索:“猎杀狼——保护狼”。从历时性上来说,他写人类文明的走向及其深层次问题,写前现代文明、现代文明与未来对既有文明超越的可能性及必要性,从而与世界哲学形态的演进与思考完成了同构,形成小说的另外一条线,亦即文本的主线:“猎杀狼——寻找(保护)狼——怀念狼”。
一、隐喻的表层:意义、价值的确立与生命之花的绽放
商州的历史是一部人与狼搏杀的血淋淋的历史,充斥着血腥和杀戮。三县合一的老县城在狼灾中毁灭,几乎成了废墟;荆子沟每年都有一两次遭受群狼的祸乱;黄花峁的王生在结婚的大喜日子被狼吃掉;看流星雨的十二个女孩遭遇狼孩,等等,都记录着人与狼之间满含仇恨与血泪的纠缠,狼始终以残忍、惊悚、可畏的形象烙印在商州记忆中。舅舅傅山是与狼最有着不解之缘的代表,他五岁就随父猎狼,剥狼皮;七岁因救母被狼叼;他的伯母、父亲、母亲都直接或间接成了狼的腹中之物。自小就与狼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长大以后,凭借凌厉的眼神、迅捷的动作、准确的枪法以及辉煌的捕狼实绩,傅山成了商州捕狼队的队长。他身上有一种凶煞之气,“所到之处,野物要么闻风而逃,要么纠集报复”[1]5。捕狼给他带来了荣耀,使他在人们的心目中悄无声息的成了英雄;他也一直努力地巩固着他在人们心目中树立的英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因为狼这个参照物的存在,使他猎手的身份得以确立,他的人生价值也以捕狼得以体现。打狼给他带了荣耀,使他得到了尊重,获得了满足。他自豪地说:“我就是为狼而生的啊”[1]57。但是,伴随着狼的稀少、护狼条列的颁布,傅山的身份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由猎人摇身一变,成了护狼委员会的委员。他的猎人身份,职责是打狼、维护人的生命安全;但是这个打着维护生态名义的条例的实施,却对他的身份和价值造成了间接地剥夺。他不能打狼、不能再以狼为敌,反而要保护狼寻找狼,这无疑给被英雄身份陶醉的傅山以致命的打击。在接到州长要他以猎人身份参与生态保护委员的机构筹建工作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揪住对方的衣领,像拎鸡一样拎起来大骂。同时,他还对身份的失落提出了绝望的呐喊和抗议:“如果不能猎狼我还算什么猎人呢?”[1]56不猎狼就意味着没了猎人这样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他的英雄历史的颠覆和消解。猎人身份危机使他愤怒使他迷茫,他失去了行动的目标,失去了赋予自己行为意义的价值参照物,不曾磨灭的英雄情结使他潜意识地抵触这样的现实。条例的颁布、他的身份从猎人被迫置换为护狼委员会的一员,他的英雄形象、自我价值遭到瓦解,但确认身份和价值的诉求,作为人类根本的欲求,却并未消泯。
狼的残暴和狡猾逼迫着人要有旺盛的生命力,与之周旋与之对敌,人就在这样的争斗、对抗中强壮起来的。但是在没了狼,没了对手的存在,人们的生命活力就缺乏了强劲的刺激,日渐疲软。商州猎狼禁令的颁布,本是为了使人和狼走出各自的生存困境,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得到的却是适得其反的结果。捕狼队被迫解散,在没有灾害,没有对手的日子里,生活变得淡言寡闻、百无聊赖;以赛狗捕兔作为消遣和娱乐,在毫无生气的日子里用酒精麻痹神经来追忆曾经的辉煌岁月,借着回忆慰安着生命。他们的身体也都出现了蹊跷的怪病,人极快的衰老和虚弱,精神萎缩,浑身乏力,视力减退,接着是脚脖子发麻,身体日渐枯瘦直至全身肌肉萎缩,其中最严重的姓焦的人死的时候身体萎缩到只有四五岁小孩那么大。猎人的怪病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狼之后的灾难降临”[1]52。猎人需要狼,需要对手,他们的生活是离不开强敌的,只有狼的存在才能使他们生活在险境之中,而只有险境才能考验他们的胆量和力量,才能激起他们旺盛的生命力。人为艰苦卓绝的生活状况所成就,被安逸宁静的温柔之乡所毁坏。小说中的那个革命老战士讲的故事就是这个道理的真实写照,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敌人绞尽脑汁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信息,上老虎凳,灌辣子水,钉竹签,拔指甲盖,他什么都没有说;第四天的时候敌人送给他一个大美女,他把什么都说了;第五天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敌人就把他杀了。人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需要敌人,以激活顽强的意志、旺盛的生命。于是,以傅山为代表的猎人开始寻找能激发自己旺盛生命和活力的狼,在他的眼中,猎人与狼就是对立的,“有狼就有了猎人,有了猎人就必须有狼,越是有狼的地方越是产生猎狼的高手,越是有猎狼高手,狼越是前仆后继”[1]102。与猎人周旋争斗的恶狼一旦消失,猎人的强大生命、智慧、意志被闲置,就会患上怪病,陷入恐慌、孤独、衰弱。猎人不仅是失去了对手,实际上失落了他们整个世界。猎人的怪病,不仅象征着生命力的减退,也意味着精神世界的崩塌,他们再也无法肯定自身。为了维护人类的生命不被狼侵害,就要打狼,打狼获得了身份的确认,使他们成为猎人,打狼的过程中获得了勃发的生命力;狼因为对人的侵害被赋予邪恶的道德含义,他们打狼也就具有了除暴安良的道德意味,获得了光辉的正义性,从而猎人这个职业被赋予光环,优秀的猎人被视为英雄。生态思想却解构了商州地方由朴素的生命认知形成的人狼关系,狼身上的道德含义被消解,猎人打狼的正义性也不复存在,相反,还被视为一种违法行为。观念的转换,也消解了他们过去行为的意义,“猎人”由人类保护者、英雄,一夜之间,变成了生态环境破坏者,潜在的违法者。生态思想对朴素认知的置换,使他们行为的价值和意义发生倒转,英雄体认颠覆,英雄称号成了一个绝大的讽刺。他们的身份再也无法确证,无法定位,也无法给自身赋予价值和意义,滑向虚无的深渊。他们的人生价值和意义被现代性的生态思想褫夺,他们认知与现代性的生态思想格格不入,他们潜意识抗拒,但又不得不认同法律条文。身份危机背后,掩藏着价值危机和精神危机。
潜意识深处个人的价值确立、意义赋予和身份认同的强烈欲望,他们想要永葆英雄身份,那么就强烈需要对手。对手的存在会使心存浓厚英雄情结的人在无“敌”状态下的精神萎靡变为精神抖擞。傅山渴望能带给他威胁的狼的出现,不想见到那些失去生命活力的乖狼。动物园里连小孩都能拿食物或树枝随意逗玩的狼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激起人的斗志,只会留给人一个虚幻的假象,让人在这种虚幻的强大感中迷失自己,丧失生命的活力。生活一再的证明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常去看动物园的狼而成为猎人,也不会因为善于在关狼的笼子外逗狼而得到身份的确认得到别人的尊敬。只有生死存亡的相搏,只有仇敌式的立场,也就是只有真正的“猎人—狼”的敌对性伴生关系,才能强健自身生命,确证人类的智慧、勇气;也就是,只有征服,才能确证人的强大。但这个思路是与现代性的生态思想龃龉的。
人和狼其实都渴望对手存在,人越打狼,狼的生命力就越丰盈越强悍;而人也就在这种斗争中获得了身份的确认和生命的意义及价值。人与狼相生相克的关系也就决定着谁也离不开谁,必须与对手俱在。人会在安逸生活中失去生命的活力,没了参照物的存在,没了威胁,人就会出现身份危机就会生命萎缩。怀念狼,就是怀念这一参照物的存在,怀念它带给人的身份的确认和勃发的生命力。用贾平凹的话说就是“怀念英雄,怀念勃发的生命力”[2]。
二、隐喻的深层:人类道德意识的召唤和强化
《怀念狼》隐喻意象繁多,很多涉及人类社会的意象都象征着道德问题,都隐含着道德批判。比如,牛肉店为了吸引顾客招揽生意,为了得到更多的利润,煞费苦心,绞尽脑汁的想到了绝招:活牛新吃法。食客想要吃牛肉,指定活牛的某一部分,则会有伙计在现场给你直接取下来。后院的一头活牛,后胯已见骨骼,肉全没了,血在地上流着。如此残忍的行为没有遭到食客的禁止和指责,恰恰相反却得到许多人的拥护,此店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人的残忍,比起狼来毫不逊色。问题是人不仅对动物如此,对人也一样,残忍、冷漠、自私。
游手好闲的郭财,想方设法地挣钱,他拿女童来“碰瓷”,将养女故意推向公路上驶来的车辆,向车主讹钱。在第一次获得成功、尝到甜头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怠,将遍体鳞伤的小女孩一次次的推向公路上的汽车,以孩子身上的伤震慑、讹诈车主。他贪得无厌,他冷酷残忍,令人发指。他比狼更残忍更狡猾,如此伤天害理,甚至连狼这样的畜生都不如。但与此同时更让人不解和愤怒的是,村里其他人对郭财的屡试不爽的卑鄙行为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他们的冷漠悄无声息地助长了郭财的疯狂举动。没人阻止,没有道德指责,没有道德评价,卑劣、凶残的行为,都被视为合理的存在。别人的所作所为,只要事不关己,就跟自己无关,他们就活在这样的道德事实之中。文中另一个作者颇费笔墨的人物,烂头,他的行为也是令人不齿的。他个头矮小,一路上对队长傅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乐此不疲地做苦力。一路上他偷女人、食牛生殖器、摔死狼崽、喝生黄鼠狼的血,任何事都能引出他的污言秽语。他的行为和言语,明证着他是一个无所顾忌、缺乏道德判断、道德意识丧失的人。以如此人、事,贾平凹刻画了堪忧的精神图景和道德事实,以残破不堪的现实,迫使人进入道德语境深思。
这种道德困境因何而致?问题无可避免地要涉及道德意识的确立。《怀念狼》借由意象性的隐喻,清晰地勾勒出了道德意识与道德参照物之间的存在关系。有参照物存在时,人的道德意识就倾向于鲜明;一旦参照物缺失,人的道德意识就会模糊。文中的猎人傅山,打狼,护狼的行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狼,“它的野性,凶残,对血肉的追逐像钉子一样在人们的意识里一寸一寸的往深里钻”[1]10,因其危害性,狼身上比附性地被放置了人类认为的“恶”,人是带着道德评价来看待狼的,傅山也是如此。他本着崇高的惩恶除害的道德意念,对狼进行疯狂的绞杀,他的道德意识是异常清晰的。打狼,打这个凶残、狡猾,吃人的野兽,就是为了拯救人的生命,捍卫人之生存、人之尊严。李建军曾说,“当人与伤害人的自然力量冲突达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的时候,真正人道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的生命和价值高于一切”[3]。傅山其实也就是本着这样的人道选择,以人的生命和价值为旨归,义无反顾地以狼为对立面,以清晰的道德判断,明确的立场,果断的行为,维护人的生命不受侵害。他疯狂地打狼,以至那些凶悍的狼都要面临灭绝了。关于他的英雄传说,风靡一时。禁狼条例的出台,以保护生态平衡的现代性新思维、新观念,以其所谓的进步性文明的霸权和律法的强制性,残酷地剥夺了猎人惩恶除害的素朴道德意识。本欲将人和狼的对立关系置换为一种和谐相处的状态,但却对人的道德判断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具有理性的思考和理性的道德判断能力,能在具体情况面前做出清晰的道德评价。傅山的道德判断虽然遭到冲击,但是面对狼逐渐消失、生态失衡的事实,他也理性地放下了猎枪,积极地协助政府清查存活狼的数量,收缴猎人的枪支;但是“打狼”的道德上的、意义赋予的行为已转换为“保护狼”的生态学行为,丧失了道德强化的意味、也脱离了切身的生命经验,成了律法上规定的不得不如此的义务。人无法通过与动物的对抗性关系强化道德意识,本身就会导致道德界限的模糊;而人与动物的战争,被宣布停止,人发泄在动物身上的残酷和野蛮,转移到人与人之间,更大地冲击着道德界限。自古以来,都是通过对参照物的对举强化道德意识的,《论语》以君子和小人对举,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欧洲文明则是与野蛮人和异教徒对举,而一旦对举性的参照物不存在,道德意识便无法通过对比进行强化。
文中的“我”高子明的经历,可以呈现道德意识的强化和生成过程。这样的一个来自都市,充满现代意识和生态观念的人。在寻狼开始、没有与狼发生冲突时,他一直阻止舅舅傅山打狼,不忍心残杀小狼崽并竭力地保护它,实施着生态意义上保护的责任。他在红岩寺听到的故事也有一定的关系,老道士长期收养各种小动物,待它们恢复生存能力就放归森林,还为夜来求医的狼治病。狼的疮好了后,叼着金香玉前来道谢,老道士死了,成群的狼还来悼念。如此充满温情的图景,让他感动于狼的知恩图报,对狼有一种让自己都吃惊的亲和感。他试图消解人们以人为中心的道德判断,他力劝以猎狼成为英雄的舅舅不要打狼,并建议专员投放新的狼种,还帮助被困的狼逃跑。这一切都表现出“我”对即将灭绝的动物的同情和人道主义的关怀。但是在雄耳川,看到狼残暴狡猾地伤害无辜生命时,他也毅然的举起了枪向狼宣战。这时的“我”是因为在与狼的对抗中看到了狼的凶残,在切身的生命体验中,驱除了对狼温情的幻想、放弃了说教的科学主义的生态教条。狼的凶残作为参照物,强化了“我”的道德感和道德意识。这其中也揭示着现代性的科学的进步观念与基于切身生命体验的道德意识的矛盾和冲突,科学对道德的弱化,由此也可见一斑。陈晓明认为,“贾平凹借助地理风情,下功夫去发掘那种文化状态中的人们的心灵美德,高尚情操,同时细致刻画那些偏离道德规范的野情私恋。要强调正面道德化的意义,那就必须在强调道德的纲领下来进行,贾平凹一开始就精通写作的辩证法”[4],也正是由于这种辩证法使人物的心路历程更加的清晰,也描述了道德意识生成的自然性和合理性;把人们美德、高尚情操与偏离道德规范,能展现出更复杂的道德图景和复杂的精神现实。参照物的缺失,人的道德意识模糊,人自私、贪婪、狡猾、虚伪、冷漠,漠视生命,推卸责任,逃避义务,人身上呈现出狼的特性,“人狼互变”就是这重意义上的隐喻。此时,怀念狼,就是人对明晰道德意识的呼唤;有了狼有了这一参照物,人的道德意识才会重新清明。这凸显了作者对当下道德实况和精神现实的深沉忧思。
三、超越“怀念狼”,走向道德自律
小说《怀念狼》的表层隐喻是怀念英雄,怀念勃发的生命;深层隐喻是对能强化人道德意识的参照物的呼唤。其实还存在着更深层次的隐喻。文明的推进、科学的进步,极大地改善了人类的生存处境,改善了人们的生活状况,改变了人们的生存条件。进步和发展的表象下,也隐藏着深层次的危机,精神的和道德的危机,并不能以物质的富足,科技的进步加以解决。人的身份飘忽、价值迷失、生命弱化、道德意识模糊、欲望泛滥,人成为物质和欲望的奴隶,越来越平面化、越来越单向度,人向“非人”转化。人的危机,主要是人的精神危机和道德危机。人类文明要走向何方?这成为作者在《怀念狼》中欲探讨的最深层次的问题。怀念狼一方面描画了全球性的现代文明对素朴自然地形成的地域文明的规训和制约、同化,另一方面,也以“杀狼——保护狼——怀念狼”的主线推进,完成了对人类文明进程的同构性思考,披露了隐藏着的深层次危机。
社会必须是一个道德的社会,文明的推进,不能牺牲道德而必须强化其道德根基。道德实现依靠律法、社会舆论、传统习惯和人内心信念。外在的强迫只是次因,主因是人的内心信念,就是平常说的良心,羞耻心,荣辱心和责任心,这种内心信念才能形成道德自律。在康德看来任何外部立法都无法使得任何人去接受一种特定的意图,或者,能够决定他去追求某种宗旨,因为这种决定或追求取决于他内在的条件或者他心灵自身活动,即内在的道德律,其核心是将人作为宇宙的终极目的,同时要求意志自律,而这一切都要求自由意志的推动,同时要设定“上帝存在”和“灵魂不朽”,才能保证道德的实施。康德这里存在着深层次的危机,“上帝存在”是他律性的,却成为“自律”的前提设定。在笃信上帝的国度和时代自不成问题,但科技进步、现代文明推进已消解了上帝存在,这种道德架构也就暴露了其缺陷。当下,现代文明的推进,依然在“他律”的方向上,过分的依靠法律,依靠规则,依靠外在的强制,去限定人们的行为和活动。但外在的法律、规则,脱离了切身的生命体验、生存经验,显得浮泛而遥远;为欲望和利益驱使的人,很容易越过法律的底线,或者钻法律的空洞,虽不违反法律,但是不美、不善、不合乎人道主义、不顺应人的理想、更可能违逆人的自然情感。惦记你的贼,没有犯法,但同样使你缺乏安全感。在“自律”的思路上,才真正能建构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共生的文明。
贾平凹“猎杀狼——寻找(保护)狼——怀念狼”隐喻的就是人类的文明和道德演化进程。贾平凹的思路中,前现代文明是他律性的,即借助于外在的上帝和狼来完成;现代性文明却使这个“他律”性的“他者”缺席了,从而陷入价值意义虚无、道德崩塌、生命力减退的深层次危机。但是贾平凹并不支持重返前现代立场,而是喻示着从“他律”向“自律”的转换,即人的自我超升、自我规约之路,这暗合了尼采自我超越的人类未来道路的探索。
四、结语
《怀念狼》写人类文明的走向及其深层次问题,写前现代文明、现代文明与未来对既有文明超越的可能性及必要性,从而与世界哲学形态的演进与思考完成了同构。“猎杀狼——寻找(保护)狼——怀念狼”隐喻的人类文明进程及其深层次危机,以世界思想史的演进证之,人在恶劣的自然中创造了上帝,并在对上帝的敬畏和信仰中完成了人的价值和意义赋予,形成了道德体系;人的主体力量的强大杀死了上帝,“上帝死了”,人生失去价值和意义,陷入虚无的深渊,道德伦理也失去了保证力量,人于是呼唤上帝,怀念上帝,都是在虚无中人的自救诉求。贾平凹经由多年的思索和精神书写,终于以“怀念狼”的隐喻,完成了对人类精神史、其深层危机及实质、其必然出路和方向的清理和刻画。从而使自己的思考成为真正人类的、现代的,也使《怀念狼》,成为贾平凹思想价值最高的小说文本。小说整体上意向性的隐喻,与细节上生活流式的情节刻画,实现了实与虚,情节与思想,形象与观念的较完美的结合。在小说技法上,完成了叙事与写意,思想与神韵巧妙化合的,既有现代人类意识又有中国作风和气派的“精神写实的意向性现实主义”写作范式探索,为中国当代的现实主义写作,提供了一种成功的新思路。
[1]贾平凹.怀念狼[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2]廖增湖.贾平凹访谈录——关于《怀念狼》[J].当代作家评论,2000(4):88-90.
[3]李建军.消极写作的典型文本——再评《怀念狼》兼论一种写作模式[J].南方文坛,2002(4):45-50.
[4]陈晓明.本土、文化与阉割美学——评从《废都》到《秦腔》的贾平凹[J].当代作家评论,2006(3):4-17.
(责任编辑:李继高)
The Deepest Thinking Into Life and Civilization——On triple metaphor of Yearning for the Wolf
LI Rong-bo
(College of Language and Cultural Communication,Shangluo University,Shangluo 726000,Shaanxi)
Jia Pingwa's Yearning for the Wolf,has bizarre story meaning a lot.It presents the direction of human civilization and its deep problems,of post modern civilization and modern,the possibility and necessity civilization and civilization in the future surpassing the existed civilication."Yearning for the Wolf"is a metaphor for the triple levels:the first layer,metaphor is longing for strong vitality,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meaning and the value of life;the second layer,metaphor is longing for awakening and strengthening human moral consciousness;the third layer,metaphor is the inevitable requirement of human civilization on the"moral self-discipline".With this,Jia Pingwa has cleaned and characterized the history of the human spirit,including the deep crisis and the essence,and the inevitable way and the direction.
Yearning for the Wolf;metaphor;meaning of life;moral consciousness;moral self-discipline
I206
:A
:1674-0033(2017)01-0006-05
10.13440/j.slxy.1674-0033.2017.01.002
2016-11-10
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15J004)
李荣博,男,山东荷泽人,硕士,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