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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六朝哀策文的职能演变

2017-04-13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皇室文体

朱 莉 华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9)

汉魏六朝哀策文的职能演变

朱 莉 华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9)

哀策文是中国古代哀辞的一个重要的分支,汉魏六朝哀策文不仅定义范围在不断发生改变,更历经了从抒发哀思到传统述德的功能性变化并最终定型为实用性的述德之文的过程。在职能转换的过程中,其文体形式也在不断发生变迁。哀策文的职能和文体形式的改变,既与社会时代密切相关,也是哀辞文体之间相互影响、转化的结果。

汉魏六朝;哀策文;职能演变

哀策文起源甚早,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御用文体,属哀文下的分支。在汉代,广义上的哀策文是为诸侯大臣和皇室抒哀颂德的实用性文体,发展至魏晋南北朝,受社会风气浸染以及礼仪制度的规定,哀策文的定义范围逐渐收缩,皇室抒哀道悲的专用策文才属于“哀策文”这一文体,隋唐以后,哀策文的述德功能不断增强,完全演变为皇室丧葬时的礼仪形式,其写哀功能渐趋颓败。从以述德为要旨,到以写哀为重任,再到以颂德成礼为主职,哀策文的职能发展演变轨迹,既完善着其自身的文体形式和地位,也对诔文和石志的职能和地位影响深远。

一、汉魏六朝哀策文定义范围的演变

(一)哀策文的起源

哀策文是一种应用文文体,属古代御用哀文之一种,为“迁梓宫、及太子诸王大臣薨逝用之”[1],在死者安葬时宣读,以寄君王之哀感。因此哀策文用于祭奠死者亡灵以及颂扬死者德行。哀策文在唐宋以前以竹简为载体,《仪礼·聘礼》记:“‘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郑玄注:‘策,简也。’”简即竹简,是古代用于书写的狭长竹片,用绳联之,即是“册”[2]。哀策文以“册”为载体,古者“册”与“策”通用,《说文》言册“象其札一长一短,中有二编之形”,且注曰:“策,简也,其制,长者一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札,牒也,亦曰简,编,次简也。”[3]唐宋以后,哀策文亦称“哀册文”,因金玉之册代替竹简之册,故其名即定为“哀册文”。哀策文源于何时,学界尚有争议,但多以为汉。南朝梁代刘勰《文心雕龙·祝盟》篇提及:“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周丧盛姬,内史执策。”[4]177认为哀策文起源于周,流行于汉,但惜盛姬之哀策文未流传。任昉《文章缘起》则记载:“哀策,汉乐安相李亢作《和帝哀策》。简其功德而哀之也。”[5]他认为哀策始于汉代乐安相李亢为汉和帝刘肇所作的《和帝哀策》。赵翼《廿二史札记》曰“周制,饰终之典以谥诔为重,汉景帝始增哀策”[6],认为哀策文始于汉景帝刘启。虽然二人记载的哀策文具体的起源年代不同,但都认为哀策文约起源于汉代。

(二)广义哀策文

魏晋以前的哀策文定义范围较为宽泛,即将天子赐诸侯大臣丧葬的“策书”与皇室丧葬所用的“哀策”都归于哀策文。明代吴讷对哀策文的定义亦是从广义的范围而言。按《祝盟》篇中“周丧盛姬,内史执策”可知,刘勰认为哀策文源于周王丧其姬而命内史做策文以哀之,则哀策文的应用对象在周代始于王之后妃。从周至汉这一千多年间,因相关文献资料匮乏,哀策文的发展情况如何,已难考证。但从汉代始,对“哀策”文的记载开始增多。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汉文》中载关于汉代官仪:“皇帝延诸侯王,宾王诸侯,皆属大鸿胪,故其薨,奏其迹,赐与谥及哀策诔文。”[7]353汉代大鸿胪是九卿之一,管理少数民族事务和迎接宾客,主持封削官职、土地之典礼,同时也奉诏持理诸侯王的丧葬一事,并为死者宣读诔策谥号。《汉书·景帝纪》记载:“(中)二年春二月,令诸侯王薨,列侯初封及之国,大鸿胪奏谥、诔、策。列侯薨,诸侯太傅初除之国,大行奏谥、诔、策。”[8]《后汉纪·章皇帝纪》载,东平王苍逝世,“上(以)东海王行天子礼,旧制无三公出者,乃遣大鸿胪持节护丧事,召诸侯王及公主京师诸侯皆诣东平王葬,哀策曰:咨王丕显,勤(劳)王室,亲命受册,昭于前世,出作蕃辅,克慎明德。昊天不弔,不报上仁,使屏余一人,茕茕靡有所终。今召有司加赐鸾辂车,乘(马)、龙旂九旒、虎贲百人,谥曰献王”[9]。两书都记载了汉代诸侯王在行丧葬之仪时有大鸿胪向天子上奏“哀策”,并在死者葬礼上宣读,但此“哀策”与皇室所用哀策文不同。《后汉书·帝纪第一》中载:“汉制度曰:‘帝之下书有四: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诫敕。策书者,编简也,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而以隶书,用尺,一木两行,唯此为异也。’”[10]如《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汉文》中收录的东汉章帝所作的《东平宪王哀策》:“惟建初八年三月己卯,皇帝曰:咨王丕显,勤劳王室,亲受策命,昭于前世。”[7]42其体制正与《后汉书》中记载的策书体制相近,并且在《后汉书》中记有以下诸事:杨厚卒,汉桓帝刘志“策书吊祭”[7]1050;张显卒,邓太后“策书褒叹”[7]2986;清河孝王刘庆和河间孝王刘开卒,亦有帝王以哀策之书赐之[7]1804-1810,由此可知,在汉代,哀策可用于诸侯王的葬礼上。《后汉书·礼仪志下》详细介绍和规定,天子薨行丧葬礼仪时,须由史官向北面奉读哀策:“司徒跪曰‘大驾请舍’,太史令自车南,北面读哀策,掌故在后,已哀哭。太常跪曰‘哭’,大鸿胪传哭如仪。司徒跪曰‘请就下位’,东园武士奉下车。司徒跪曰‘请就下房’,都导东园武士奉车入房。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11]可见诸侯大臣丧葬所用之“策书”与皇室所用之哀策文实有区别:诸侯大臣之哀策由大鸿胪上奏天子,并由大鸿胪在丧葬之时宣读,而皇室所用之哀策则是由太史令宣读;并且在汉代,诸侯大臣之哀策已有规范的定式,皇室哀策文虽无文本留存,但从魏晋时期的哀策文来看,应尚无严格定式。但在汉代,诸侯大臣丧葬所用的“哀策之书”和皇室所用的“哀策之文”都统归于哀策文这一文体范围内。

(三)狭义哀策文

从汉代广义上的哀策文发展至魏晋及其以后,则演变为狭义上的哀策文,即指皇室专用的哀策文。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孔颖达对魏晋时期的哀策文的定义范围有详尽说明:“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对于“命”的解释,孔颖达正义曰:“公羊传曰:‘锡者何?赐也。命者何?加我服也。’又诗唐风无衣之篇,晋人为其君请命于天子之使,以无衣为辞,则王锡诸侯,当有服也。传称王赐晋惠公命受玉惰,则王赐又有玉也。但赐诸侯有玉者,欲使执而朝觐,所以合瑞。今追命桓公,若追命卫襄之比,止应褒称其德,赐之策书,或当有服以表尊卑,不复合瑞,未必有玉也。”孔颖达认为魏晋以来,不应将天子赐给亡故诸侯大臣以褒扬功德的策书归属于天子命史官所作、用于皇室成员丧葬礼仪的“哀策文”,他认为:“魏晋以来,唯天子崩乃有哀策,将葬,于是遣奠读之,陈大行功德,叙臣子哀情,非此类也。人臣之丧不作哀策,良臣既卒,或赠之以官,褒德叙哀,载之于策,将葬,赐其家以告柩,‘如今哀策’盖此谓也。”[12]他将杜预在周天子追命卫襄下面对“命”的解释“命如今之哀策”理解为诸侯丧葬时皇帝所赐的记功颂德以慰死者亡灵以及死者家人的策书,将诸侯丧葬时皇帝所赐的记功颂德的策书与皇室丧葬所用的颂德哀策文相区别。南朝任昉《文章起源》中关于哀策文的记载也仅限于汉乐安相李尤所作的《和帝哀策》,并未提及尚有文本可考的《东平宪王哀策》,可佐证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哀策文即指只可应用于皇室,由史官于行葬礼时宣读并随死者并入陵穴,诸侯大臣不可越礼用之的一种特殊文体。由此,皇室哀策文与诸侯大臣哀策之书的区别在于:皇室所用的哀策文是皇室成员丧葬时由史官代作并宣读、与石志等一起埋于墓中的“策文”,属于上行的祭祀哀悼类文体,而臣子之哀策则是臣子死后,由大鸿胪上奏、皇帝赐给其官职荣誉以告慰其在天之灵并由大鸿胪在葬礼上宣读的“策书”,属于下行的诏策类文体。魏晋六朝作为文学自觉和人的觉醒的时代,此期的哀策文或被作为史料,或被作为文学作品而多流传于世。现存最早的哀策文即为魏文帝曹丕所作的《武帝哀策文》。现在我们可知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哀策文约有三十余篇,如魏明帝的《甄皇后策文》、晋惠帝的《愍怀太子哀策文》、王珣的《孝武帝哀策文》、潘岳的《景献皇后哀策文》、谢庄的《皇太子妃哀策文》《高帝哀策文》、沈约的《齐明帝哀策文》、任昉的《王贵嫔哀策文》、张缵的《丁贵嫔哀策文》等,从标题可知,自魏晋以来,哀策文已成为皇室抒哀表凄、丧葬仪礼的专用文体,皇室以下,诸侯大臣丧葬所用之策书不再归于哀策文,亦不可用哀策,否之,则为非礼也。

二、哀策文的写哀传统

所谓“哀”者,闵也,从口,依声,“闵”即哀伤、怜恤。从汉至魏晋,哀策文还主要以抒发哀思的文学形式流行于世,该期的哀策文既有史官创作,也有帝王亲作。例如,汉章帝的《东平宪王哀策》、魏文帝的《武帝哀策文》、魏明帝的《甄皇后哀策文》、晋惠帝的《愍怀太子哀策文》等是由在位的帝王所作。与由史官代作不同,这些由帝王亲自撰写的哀策文大多哀婉动人,传达出创作者对死者悲哀沉痛的感情。如汉章帝所作的《东平宪王哀策》:“惟建初八年三月己卯,皇帝曰:咨王丕显,勤劳王室,亲受策命,昭于前世。出作蕃辅,克慎明德,率礼不越,傅闻在下。昊天不吊,不报上仁,俾屏余一人,夙夜茕茕,靡有所终。今诏有司,加赐鸾辂乘马,龙旂九旒,虎贲百人,奉送王行。匪我宪王,其孰离之!魂而灵,保慈宠荣。呜呼哀哉!”[7]42虽是章帝赐给东平宪王的哀策之书,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一位君王对有功之臣逝世的痛心。魏明帝曹叡为其生母甄皇后所作的哀策文:“哀子皇帝叡亲奉册祖载,遂亲遣奠,叩心擗踊,号咷仰诉,痛灵魂之迁幸,悲容车之向路,背三光以潜翳,就黄垆而安厝。”“悯予小子,茕茕摧伤,魂虽永逝,定省曷望?”[7]105语言真挚动人,虽用韵语,然辞藻朴素无华,将曹叡对甄皇后的哀悼之情溢于言表。魏文帝曹丕为其父曹操所作的《武帝哀策文》:“舒皇德而咏思,遂腷臆以莅事。矧乃小子,夙遭不造,茕茕在疚。呜呼皇考,产我曷晚,弃我曷早?”和晋惠帝司马衷作《愍怀太子哀策文》:“如何凶戾潜构,祸害如兹!哀感和气,痛贯四时。呜呼哀哉!尔之降废,实我不明。牝乱沈灾,衅结祸成。尔之逝矣,谁百其形?”[7]63亦皆直叙哀情,痛怀毕显,而四言韵语和“呜呼哀哉”的运用,进一步增强了作者对死者的哀悼痛楚之情。

降至南北朝,哀策文全由史官代帝王笔,序文用撰写者口吻叙述死者的死亡时间、地点和死者何人,韵散结合,几乎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正文以帝王口吻撰写哀词,多用四、六言韵语,虽诉哀情,难免强哀。这种代笔的哀策文,虽为奉承交差之作,有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之嫌,但汉魏六朝是中国历史上战乱和分离极为严重的时代,整个社会笼罩在感伤情绪之中,加之在这段历史时期,文学开始自觉,人开始觉醒,此期的哀策文仍以写哀为主要职能。《南史》中记载宋文帝之妃文元袁皇后薨,文帝“甚悼痛之,召前永嘉太守颜延之为哀策,文甚丽。及奏,上自益‘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以致意焉”[13]320。又宋孝武帝宣贵妃薨,帝对其妃思念有加,谢庄作《宣贵妃哀策文》奏之,“帝卧览读,起坐流涕曰:‘不谓当今复有此才。’都下传写,纸笔为之贵”[13]324。可见,尽管南北朝时期已无帝王亲自撰写的哀策文,然哀策文创作的动因多是缘于帝王内心积郁着对死者的哀伤之情而不得发,以命史官作哀策,借此以抒怀感念。基于此,此期哀策文诉哀表思的功能并未因此而消减,与此相反,在南北朝的感伤时代背景下,哀策文的写哀功能得到进一步的彰显和利用。

三、从写哀趋向述德

哀策文作为丧葬礼仪的重要一环,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其内容主要记述已逝之人的丰功伟绩,其目的主要是敬告鬼神“是以义同与诔,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太史所做之赞,因周之祝文也”[4]177,其作用则为丧葬礼仪。刘勰认为哀策文的文体与诔文相似,而所谓“诔”者,乃古代《周礼·春官·大祝》中所提六辞之一,郑玄注引郑众云:“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14]可以看出,诔文同样是记述死者功德的应用性文体。虽然陆机的《文赋》中表明应“铭诔尚实”,强调铭诔的纪实功能,但刘勰的《文心雕龙·诔碑》同时也提出诔碑文可“写远追虚”,由此可知,与诔文职能相似的哀策文,在述德表哀时不可避免地具有很强的夸张性和失真性。

汉魏六朝时期,哀策文尚无严格定式,其格式和用语具有较大的自由性。汉代哀策文仅有存目,即汉乐安相所作的《和帝哀策》,因此其体例难以确定。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哀策文的格式虽无定式,但也已趋向程式化。其哀词之前的序文可有可无,无序文者开篇多为颂德褒行的骈文,有如《武帝哀策文》:“痛神曜之幽潜,哀鼎俎之虚置。舒皇德而咏思,遂腷臆以莅事。矧乃小子,夙遭不造,茕茕在疚……”[7]71,潘岳的《景献皇后哀策文》:“于穆先后,俪黄协运,世宗之胤,德博化先……”[7]994等;有序文者格式如《高帝哀策文》:“降阶执礼,泣血缠心,感容台之罢御,哀恭馆之不临。仰神仪而邈绝,视区物而凄阴。俾兹良史,敬修旧则。敢图鸿规,式扬至德。其辞曰:……”[7]107而像《甄皇后哀策文》与《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齐敬皇后哀策文》等则已初具入隋以后哀策文的范式,文首有介绍时间、地点、人物的序文,最后以“呜呼哀哉”结尾。祭祀哀诔生于礼,在政治性和实用性的限制下,加之魏晋六朝时期大兴骈俪之风,使得哀策文的述德功能既成为一种传统,也逐渐流于形式。而汉魏六朝是哀策文的形成和发展期,同时也是文学自觉和人的自觉时期,因此,该时期的哀策文在规范化的述德性用笔行文下,却又具有不拘一格的自由形式。

从六朝后期开始,不仅哀策文的形式程式化,适用范围缩小,其用语也有更为严格的规定性。《隋书·礼仪志》中记载了用语方面的规定: “陈永定三年七月,武帝崩。尚书左压庚持云:‘晋宋已来........梓宫将登辒辌,侍中版奏,已称某谥皇帝。遣奠,出于阶下,方以此时,乃读哀策。而前代策文,犹称大行皇帝,请明加详正。’国子博士、知礼仪沈文阿等谓:‘应劭《风俗通》,前帝谥未定,臣子称大行,以别嗣主。近检梁仪,自梓宫将登辒琼,版奏皆称某谥皇帝登辒辌。伏寻今祖祭已奉策谥,哀策既在庭遣祭,不应犹称大行。且哀策篆书,藏于玄宫,请依梁仪,以传无穷。’召可。”[15]在形式方面,隋朝以后的哀策文内容包括序文和哀词两部分,序文叙述时间、地点、哀悼对象,以“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帝(后、妃、太子)崩于某地,殡于某地。乃召(命)某官,奉扬德音。词(辞)曰:……”的形式作为序文,序文其后为哀策正文,多为四字韵文,且多用典故,文中多插入“呜呼哀哉”,并以其结尾,达到增强哀悼之情的目的[16]。由此可知,自陈末以来,为强化哀策文的述德功能,人们对哀策文的用语、格式、仪式、使用范围都进行了明确的规定,规范化、程式化和皇室化的写作要求,一方面为哀策文这种文体的发展和定型提供了契机,但更多的是使其成为一种皇室浮夸的颂德扬名工具。

形式和内容的程式化,不断强化着哀策文的述德功能,其所产生的效果是哀策文表哀功用的式微,并被述德内容所碾压。哀策文具有述德和写哀两个基本职能,在汉魏六朝时期,其写哀重于述德,因此刘勰一方面强调哀策文“颂体祝仪”“文实告神”,另一方面也指出其是“义与诔同”“因哀而为文”“诔首而哀末”[4]177。挚虞也认为哀策文是“古诔之义”[17]2687。诔文亦是古代哀文之一种,因此陆机《文赋》中直陈“诔缠绵而凄怆”,《文选》六臣注济亦曰:“诔叙哀情,故缠绵意密而凄怆悲心也。”[18]766因此,与诔文相近的哀策文,也意在写哀。然而,诔文逐渐由述德向写哀的抒情方向发展,并逐渐摆脱礼仪制度的控制与束缚[19]。与诔文的发展轨迹恰恰相反,哀策文的写哀抒情功能在逐渐退化,并呈现出让位于述德功能的发展趋势,成为礼仪制度的代表之一。

隋唐及其以后,程式化的写作格式和雕镂藻绘的用语使哀策文的写哀表思功能大大下降,并逐渐流于形式,而最终完全沦为礼仪制度的工具。尽管随着历史的发展,哀策文的创作数量渐增,但其由写哀转向述德已成不可悖逆之势。如唐代的《文德皇后哀册文》《则天皇后哀册文》等,宋代的《太宗哀册文》《元德皇后哀册文》等,都是以颂扬其德行为主旨,失去了其表达哀恸之情的意义。

四、对诔文、石志的职能侵占

哀策文本属于应用性文体,因此,其职能由写哀转向述德也就不足为怪。也正是因为哀策文兼具写哀与述德之职能于一身,所以,它的兴起与发展,对诔文和石志的影响,可谓深远。

关于诔文,《文心雕龙·诔碑》载:“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论其人也,暧乎其可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4]213-214诔文以纪传的体裁和颂文的文辞来记录死者生前的荣誉以及表达生者的哀悼之情,因此,其职能亦为述哀颂德。但与哀策文由史官代皇帝口吻而作以歌颂和哀悼皇室成员不同,诔文规定“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唯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20]。礼制和等级的规定性导致诔文于皇室成员之间表哀述德有极大的局限性,而哀策文的诞生,正解决了这一尴尬局面。并且,随着历史和文学的发展,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开始,哀策文的职能正在逐渐由抒哀转向颂德,正是哀策文的职能发生演变,逐渐侵占了诔文的述德功能,使得其颂德功能在行文表达和丧葬仪式中都渐居弱势,加之时代感伤风气的影响,诔文逐渐由主述德行转向专写哀情,曹植提出“铭以述德,诔尚及哀”[21],而陆机的“诔缠绵而凄怆”[18]766更是明确指出诔文述哀的重要职能。古之诔文本用以 “古者存有号没有谥,必考行迹,论功业而为之制谥”[22]为作谥提供依据;而今之哀策乃“古诔之义”“颂体祝仪”,不仅具有诔文歌功颂德和践行礼仪的功能,同时也与诔文一样,为死者定谥号提供了考证,哀策文这些述德的显著特征,无形中压榨着诔文在述德方面的空间。哀策文用于皇室丧葬典礼,其用语端庄典雅,形式庄重规范,与无定制且作者多异的诔文相较而言,叙德述功更为详尽得体,因此也对诔文的述德功能形成排挤之势。

与此同时,哀策文的逐渐兴盛,也在抢占石志碑文的地位。石志,即为“墓志”或“墓志铭”。所谓墓志铭,明代史家兼学者的徐师曾在《文体明辨序说》中谈到:“志者,记也;铭者,名也。古之人有德善功烈可名于世,殁则后人为之铸器以铭,而俾传于无穷,若蔡中郎所载朱公叔鼎铭是也已。至汉,杜子夏始勒文埋墓下侧,遂有墓志,后人因之。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年月,与其子孙之大略。勒石加盖,埋于圹前三尺之地,以为异时陵谷变迁之防,而谓之墓志;其用意深远,而于古意无害也。”[23]唐代封演的《封氏见闻记》中亦载:“俭所著丧礼云:‘施石志于圹里,礼无此制。魏侍中谬袭改葬父母,制墓下题版文。原此旨,将以千载之后,陵谷迁变,欲后人有所闻知。其人若无殊才异德者,但纪姓名、历官、祖父、姻媾,若有德业,则为铭文。’”[24]由此可见,与哀策文相似,石志文也是记载死者生平事迹、颂扬德善功烈并随死者埋于墓陵之中的一种文体形式。石志起源于东汉中后期而兴盛于魏晋南北朝,早期石志主要用于纪实墓主生平,其溢美之词较少。但随着文学的发展以及诔、碑、哀策等等文体之间的相互影响,石志亦发展成为一种写实与颂德相兼的文体。但是,在《南齐书·礼志》中也指出石志的使用对象亦具有阶级性:“有司奏:‘大明故事,太子妃玄宫中有石志,参议墓铭不出礼典。近宋元嘉中,颜延之作王球石志。素族无碑策,故以记行迹耳。自尔以来,王公以下,咸共遵用。储妃之重,礼殊恒列。谓既有哀策,不用石铭。’从之。”[25]因素族无名策而借以记其行迹的墓志,于皇室成员的丧葬而言,首先是不合于礼制,这在封演的《封氏见闻记》中亦有相同记载,而哀策文是皇室成员丧葬礼仪中的重要一环,且已成为礼制传统;其次是墓志贵贱皆可用,其尊卑等级之分甚为不明,这种非规范性和非礼制性的颂德功能,相较于对使用人群具有严格规定性的哀策文,毫无竞争力可言,则“既有哀策,不用石铭”现象的出现,也就不足为怪。

五、结语

综上所述,从周到南北朝的一千多年时间,哀策文历经历史的洗涤与沉淀,在多种文体的相互影响和推动下,在公元7世纪前后,其发展渐趋稳定。其文体格式逐渐程式化,行文方式和用语不断规范化、庄重典雅化,其定义范围也逐渐缩小和稳固下来,成为皇室专属文体。而这种固化的发展轨迹,加剧了哀策文成为一种模板化的文体格式,在唐宋及其以后,哀策文已经难以跳出模板化的写作方式,这对其后来的发展影响深远,也对中国古代文体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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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邱忠善]

The Function Evolution of Elegy in the Han, Wei and the Six Dynasties

ZHU Lihua

(School of Liberal Arts,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ɑnchonɡ Sichuɑn 637009, China)

Elegy is an important branch of the ancient Chinese lament. Elegy in the Han, Wei and the Six Dynasties went through not only continuous transformation in terms of definition and scope, but also a function evolution from expressing condolences to traditional praise of merits and ultimately to practical praise of merits. In this evolutionary process, the stylistic forms of elegy also underwent continuous transformation. The function evolution and stylistic transformation of elegy actually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and are also the result of the interactive influence and transformation among their own styles.

Han, Wei and the Six Dynasties; elegy; function evolution

2017-03-16

朱莉华(1992-),女,四川广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E-mail:1987578666@qq.com

I207.62

A

1004-2237(2017)02-0066-06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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