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女诗人郑允端的诗歌创作
2017-04-13刘燕
刘 燕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4)
论元代女诗人郑允端的诗歌创作
刘 燕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4)
郑允端是元代最有代表性的女性诗人,著有《肃雍集》。其作诗不满“纤艳萎靡,流连光景”,主张“铲除旧习,脱弃凡近”,以古体见长。郑允端眼光精准,胸怀博大,在创作中力图摆脱传统女性诗歌囿于庭院、风格柔靡的缺陷,从而使得其个人诗歌具备了独特的创作意识、强烈的功名意识与忧患意识以及进步的婚姻观念。
郑允端;创作意识;功名意识;忧患意识;婚姻观
郑允端,字正淑,祖籍鄞县(今浙江宁波),迁居吴郡(今江苏苏州)。生于元英宗泰定四年(1327),卒于惠宗至正十六年(1356)。郑允端出身贵胄,是南宋丞相郑清之的五世孙女。郑家世代习儒,其父兄以经学教授诸生,著名吴下。郑允端“幼承家庭之训,教以读书识字,在后向学,剽窃绪余,粗知义理”[1]856,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后嫁给同郡儒雅之士施伯仁。至正十六年(1356),张士诚入平江,其家为乱兵所破,郑允端本人也因战乱惊惧而病,郁郁而终。宗族之士谥曰“贞懿”,后人称之为“女中之贤智者”[1]853。
一、独特的创作意识
“文学仿佛是人类生活的镜子,它总是或多或少地反映社会现实。自从有了语言,就有了最早的文学形式(神话传说)。而只要有文学,就有女人的故事。这是一部没有间断的历史:它具体又生动,为女人寻根溯源提供了难能可贵的参考依据。”[2]关于女性的文学溯源,李小江在《女人:一个悠远美丽的传说》中这样说道。然而纵观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女性的名字却是寥寥无几。“她们大都是悄悄地来到世界上,几十年后,又悄悄地去了。在社会上,她们没有地位,没有荣誉。是的,谁曾见到地位、荣誉会落到奴隶头上?”[3]冼玉清在谈及才女成名的条件时说:“其一是名父之女,少禀庭训,有父兄之提倡,则成就自易。其二是才士之妻,闺房唱和,有夫婿为之点缀,则声气易通。其三为令子之母,侪辈所遵,有后嗣为之表扬,则流誉自广。”[4]951在这种情形下,有幸能占据其一或者其二,从而留名青史者实为稀少。在享国不过百年的元代,女诗人更是屈指可数。
据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所录,有元一代的女性作品,除孙淑的《绿窗遗稿》、郑允端的《肃雍集》外,还有薛兰英、薛蕙英的《苏台竹枝词》10首,及管道昇、郑奎妻等人的诗数首。除闺阁女子的创作之外, 还有许多歌妓所作的散曲。其中有完整作品流传于世的有王氏、真氏、刘婆惜、珠帘秀、刘燕歌、陈凤仪、张氏等人。而整个元代女性诗人群体中,郑允端是其中存诗最多的一人。郑允端著有《肃雍集》,存诗150首。其诗作有着鲜明的个人主张,曾自题《肃雍集》曰:“尝怪近世妇人女子作诗,无感发惩创之义,率皆嘲咏风月,陶写情思,纤艳委靡,流连光景而已。余故铲除旧习, 脱弃凡近。作为歌诗,缄诸箧笥,以俟宗工斤正。”[1]857郑允端作为文学史上第一个为自己的诗文作序的女性诗人,首开女性自序诗文集的风气。在序言中,她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不满女性诗歌历来“纤艳萎靡”的风格,郑允端决心“铲除旧习、脱弃凡近”。她的诗歌选材不再拘泥于传统的闺阁庭院,情感也不再局限于女子的伤春悲秋,而是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新面貌。其诗以古体见长,风格清逸自然,意境隽永,深受陶渊明、杜甫等人的影响。
通过与同时代女性诗人的比较,我们更能看出郑允端在创作理念上的进步倾向。元代有诗集存世的女诗人仅有郑允端、孙淑两位。孙淑“生六岁,母卒,父教以书。稍长。习女工。晨起,独先盥栉。适父母所,问安毕,佐诸母具食饮,退治女工。晡时,观经史,或鸣琴自休。既夕,聚家人瞑坐,说古贞女孝妇传。烛至,治女工如初”[5]291。从这一段关于孙淑的记录中我们不难看出,孙淑自小就受到了传统的儒家文化教育。从“习女工”“退治女工”“治女工如初” 三个词中,更能看出孙淑恪守礼教规范的自觉。其夫傅若金作于泰定五年九月的《绿窗遗稿序》称:“故妻孙氏蕙兰早失母,父周卿先生以《孝经》、《论语》及凡《女诫》之书教之。诗固未之学也,因其弟受唐诗家法于庭,取而读之,得其音格,辄能为近体五、七言,语皆娴雅可诵,非苟学所能至者。然不多为,又恒毁其稿,家人或窃收之,令勿毁,则曰偶适情耳,女子当治织红组钏以致其孝敬,辞翰非所事也。”[5]336这种“恒毁其稿”的行为,透露出孙淑内心深处不以作诗为正途的思想。在孙淑看来,女性当以纺织女红为业,写诗撰文则属偶尔遣怀适情之事,绝不可本末倒置。这种闲适生活之余偶尔进行诗歌创作的态度,在饱受儒家礼教文化浸染的中国古代女性作家群体中是较为常见的。而与孙淑同时代的郑允端,则“惧湮没而无闻, 用写别楮, 藏诸家塾, 以示子孙”[1]857。这种不甘心湮没于历史的大河之中、意欲留下自己生存痕迹的雄心壮志,不独于女子中罕见,比之于男子立身立言的志向来也毫不逊色。而这样的创作目的,也决定了郑允端作品中有着较为明显的劝诫意味。
二、功名意识与忧患意识
与前代女性作家相比,元代女性作家群体已经开始从更多的方面进行自我探索和自我实现。她们不仅追求个人品质的高洁,更渴盼参与到社会生活中去。她们将视野从狭窄的闺阁生活转移到更广阔的社会现实,力图摆脱时代的束缚,从而创作出了一批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社会现实性的作品。她们的代表人物有郑允端、范秋蟾、赵莺莺等。其中,郑允端可以说是元代妇女觉醒的最强音。她以天性中的豪气与豁达将自己与闺阁庭院尽可能地剥离,并以深切的忧患意识和浓烈的伤世情怀书写着时代的光明与黑暗。她尽可能地摆脱流丽浮浅的柔婉诗风,代之以独特的个人气骨。这种对时局的高度关注、对世俗的无情批判,体现在她的多首诗歌创作当中。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所收《肃雍集》诗歌共150首,计长篇6首,古诗19首,近体34首,绝句88首,杂言3首。《元诗选》初集(三)所选郑诗42首,其中古体诗8首,律诗7首,绝句26首,杂言1首。后人对郑允端诗歌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明朝的书籍刊刻家潘是仁说:“允端古风查晋风致”[4]72;《玉镜阳秋》曰:“郑诗高素隽永,古体尤胜,五言如《罗敷曲》、《纪梦》、《听琴》诸作,七言如《山水障歌》,皆格韵超胜,居然作者。昔济尼云:谢夫人有林下之风,顾家妇乃闺房之秀,以拟孙郑二媛,淑殆犹顾,郑乃如谢云”[4]72。在《玉镜阳秋》的评价中,郑允端被比作才华与风度兼具的魏晋才女谢道韫。梁乙真在《中国妇女文学史纲》中说:“妇女文学至元明,又呈复兴之象,就中若郑允端之幽秀典丽,孙蕙兰之清新淹雅,管氏姐妹之飘逸,薛氏儿女之清脆,凡此诸人皆元代作诗之能手也。”[6]314又言:“元世妇女,管氏姊妹外,郑允端不愧大家。盖闺阁清才,每工小诗,为古诗者绝少,《肃雍集》尽多古题,高朗闲雅,自异凡流。虽其间笔力时有未遒处,然比之《绿窗遗稿》专以风韵取胜者,便胜过一筹矣。”[6]147梁乙真认为,比之囿于闺阁的孙淑来说,飘逸爽朗的郑允端堪称大家。而《历朝名媛诗词》中则认为郑允端“所著颇多,好为古体,凡闺阁之笔祗宜今体,古诗局法,音节未谐,欲古不古也。略存几篇小诗颇幽秀有风致”[6]147。但不管后世评价如何,郑允端诗歌的内容丰富、题材多样、语言平实等特点是不容忽视的,其中所嵌入的强烈的功名意识与深切的忧患意识更值得我们关注。这个生于乱世的弱女子,始终以一腔忧时伤世的情怀,注视并书写着她的时代。
(一)功名意识
《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7]儒家历来鼓励男子立功、立德、立言,相对而言,女性则没有途径实现个人价值。宋代理学步入元代,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朝着逐渐成熟的态势发展。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儒家教条规范之下,女性被禁锢于闺房之内,向来无驰誉之心。清末的著名学者辜鸿铭曾说,“在中国,一个妇人的主要生活目标,就是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妻子和一个好母亲”[8],这可以算作是对中国女性的最普遍的要求。而同样自小接受礼教文化熏陶的郑允端却表现出与时代不符的功名意识。试看《效古二首》:
人生天地内,翕歘如转蓬。有材不早用,老去悲途穷。甘罗豁达士,意气自豪雄。 奉辞使列国,十二登上公。早达胜晚遇,应鄙垂钓翁。[9] 238
人生天地内,功业贵壮强。不见汉庭士,狼署叹冯唐。一朝举大用,奈此毛发苍。所以终贾辈,年少力昂扬。[9]238
在郑允端看来,有才华就要早日建功立业,否则老去之后徒然悲伤。她为壮志难酬的冯唐惋惜,又对白发苍苍仍在寻求机遇的姜子牙颇有鄙意。作为敏感细腻的女性诗人,郑允端亦有感叹青春不再、年华流逝这样缠绵闲雅的闺阁之作。但同时,坚韧顽强的性格和豁达的人生观又使她得以摆脱女性身份带来的局限性。她欣赏驰骋沙场的英豪:“大节光千古,高风立懦夫。男儿操守处,到此是良图”[9]243;赞赏恪守忠义的壮士:“舍生归北阙,效死只南冠。血化三年碧,心存一寸丹。偶遗诗卷在,把玩为悲酸”[9]245。她抒发闺怨之思,却更理解男儿大志:“芙蓉账薄不禁秋,欹枕频听漏转筹。不是夫君相弃去,男儿及壮要封侯。”[9]242
这种将保卫边防置于个人得失之上的深明大义,来自于郑允端内心深处强烈的功名意识。而这种功名意识又让她于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期男心理”——恨不能身为男儿,亲手实现抱负。“笔生来自吴兴郡,赠我霜毫秋兔款。我虽识字不善书,徒用珍藏心耿耿。请君持献白玉堂,翰林学士擒文章。更放巨管如长虹,写出天家日月光。”[9]237诗人感激友人以好笔相赠,却耿耿于不能像翰林学士般擒笔作赋,展现才华。她在《将军出猎图》一诗中说:“八月霜风野草枯,将军较猎过滦都。短衣疋马非吾事,坐对晴空看画图。”[9]236诗中有明显的对建功立业的向往,以及对自己女儿身的惋惜。“但恨在世时,立善名弗彰。名苟可垂后,愈久愈芬芳”[9]255“妇人不作功名梦, 闲看南柯蚁往来”[9]252,这些颇为懊恼的诗句更是深刻地表现了作者积极入世却空怀壮志的郁愤。
(二)忧患意识
元代享国不过百年,在这短短百年之中,社会也是极度动荡不安。生活于其中的女性诗人们,也自然难逃时代的浩劫,其命运多坎坷曲折,其诗歌创作多与社会现实紧密相连。郑允端虽出身显贵,但她所生活的元代晚期,统治阶级穷奢极欲,大肆压榨下层百姓,社会内部矛盾日趋激化,汉族与蒙古族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人民苦不堪言。郑允端身处这样风雨飘摇的时代之中,内心时常萦绕着一种忧时之感。命运无常,人生短暂,容颜老去,贫病相煎。诗人在对世事变迁的慨叹中,透露出乱世文人的敏感和不安。其诗中多有反映战争的篇章,如《拟寄衣曲》:“男儿远向交河道,铁马金戈事征讨。边城八月霜风寒,欲寄戎衣须趁早。急杵清砧捣夜深,玉纤铜斗熨帖平。裁缝制就衣袄裙,千针万线始得成。封裹重重寄边使,为语夫君奋忠义。好将勋业立边陲,要使功名垂史记。”[9]25男子们不畏严寒、戍守边疆,家中女子们虽有无限牵挂惦念,但依然深明大义,支持夫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首诗深刻反映了当时战争频仍的社会现实,也体现了元代女子们胸怀天下的气度。彼时的元代社会,个人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身不由己,男子多被迫参军。《思妹》诗中道:“有妹随夫婿,之官在匡庐。到今一年久,音问绝书来。近闻群盗起,总在大江西。所至剽城邑,杀人血成渠。不知患难中,生死竟何如,怀哉鹡鸰原,独坐渺愁余。”[9]244亲人卷入战争,生死未知,允端只得担惊受怕,却无计可施。在《送内弟从军帅》中,诗人写道:“中原正格斗,令弟且从戎,分闸持高节,推心秉至忠。勿为儿女态,头展丈夫雄。戮力清王室,毋言复论功。”[9]246而当亲人战死沙场,允端悲痛欲绝,只得徒然落泪,正如《丙申二月一日闻仲兄死于兵》一诗所写:“人物嗟何及,文章遂不支。空将满眼泪,挥洒向庭帷。”[9]246
作为有元一代最有代表性的女性诗人,郑允端的目光并没有局限于狭小的家庭,而是扩展到了当时广阔的社会现实。在《田家》一诗中,作者将笔触延伸到人民大众的水深火热上:“锥髓刳肤事可磋,催科县吏尚喧哗。君心不化光明烛,照我逃亡有几家。”[9]244战争频繁的元代社会,下层百姓生活艰辛。当时,上层统治者穷兵黩武,一意扩张版图,下层民众则为此承担着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下层人民,尤其是汉人,不堪政府的重重压迫,纷纷四处逃亡。此诗写出了动荡时代普通百姓的无奈、心酸和凄惨,作者于此十分同情与愤懑,却只能将这一腔忧虑诉之笔端。
《中庭对月有感》一诗,则更集中地体现了郑允端的忧患意识:“中庭夜气凉于水,坐看青天转玉盘。万里清光明海宇,十年杀气暗长安。闺人只忆丹心苦,战鬼偏怜白骨寒。我欲排云叫阊阖,琼楼玉宇路漫漫。”[9]244至正年间的元朝,实是风雨飘摇。至正十三年,泰州盐贩张士诚起兵抗元,攻占高邮。次年,张士诚自称诚王,定国号为周,并接连攻陷常州、松江、湖州、常熟等地。至正十六年,定都平江。至正十七年,降元,被封太尉,并继续扩张。至正二十三年,攻陷安奉,自称吴王。至正二十七年,大败于朱元璋,自缢而死。这首诗的时代背景即是张士诚的叛乱。从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郑允端受杜甫诗歌的影响十分明显。“万里清光明海宇,十年杀气暗长安”脱胎于杜甫“万里共清辉”[10]3904、“十年杀气盛,六合人烟稀”[10]5724、“峻炯杀气黑,少海旌旗黄”[10]4083等诗句。“战鬼偏怜白骨寒”也明显模仿自杜甫的“战地骸骨白”[10]3768。此诗直观反映了当时江南地区的民不聊生以及战争的残酷无情,深刻揭露出当时国乱民忧的社会现实。作者对国家的前途命运充满忧虑,一心求乞社会的安定清明、生活的和谐平静,这种忧国忧民情怀,确实颇有杜甫遗风。关于这一点,曾亚兰曾经著文详述。曾亚兰认为:“郑允端的诗‘铲除旧习,脱弃凡近’步趋杜甫,而她成为元代‘闺秀之学杜者’,除了受元代尊杜学杜诗风之影响外,还与宋代闺秀学杜之影响有关。”[11]无论如何,郑允端在时代与个人的双重影响之下,其诗歌中的显著的忧患意识在元代诸多女诗人中堪称一大特色。
三、进步的婚恋观念
元代社会等级森严,蒙古贵族一夫多妻不受任何限制,“每一个男人能供养多少妻子,就可以娶多少妻子”[12],一个男性的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直接决定了他可以占有多少妻子。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女性被商品化,几乎完全丧失了作为人、作为女性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郑允端出身于豪门望族,相比普通女性,拥有着相对较大的婚姻自主权。面对整个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她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婚姻观。
作为一位创作意识十分自觉的女诗人,允端作诗不是聊以消遣,而是有着自己满腔的寄托。在女性题材的诗歌上,除了传统的关于女性日常生活的内容之外,郑允端将目光和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广阔的社会现实上,表达着自己对生活的独特见解和对婚姻的深刻体悟。在《罗敷曲》一诗中,允端写道:“邯郸秦氏女,辛苦为蚕忙。清晨出采桑,采桑不盈筐。使君从南来,五马多辉光。相逢在桑下,遗我双明珰。听妇前致辞,卑贱那可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郎。请君上马去,长歌《陌上桑》。”[13]此诗改编自汉乐府《陌上桑》,删去了原诗中繁复的外貌及装扮描写,主要集中于赞美罗敷忠于夫君、不为富贵权势所动的美好品质。
“高歌一曲妙无伦,今日青楼别此身。不恼苏州常刺史,便寻衡岳魏夫人。阳春白雪都休论,内景黄庭自可亲。笑杀浔阳江上妇,茶商嫁得白头新。”[9]253这首《歌姬入道》写的应是当时名动一时的名妓李当当入道一事。《南村辍耕录》中关于此事记载着:“李当当者,教坊名妓也,姿艺超出辈流。忽翻然若有所悟,遂著道士服。江浙儒学提举段天佑赠之以诗:‘歌舞当年第一流,洗妆今日别青楼。便从南岳夫人去,肯为苏州刺史留。琳馆月明箫凤下,琐窗花老镜鸾收。却怜愁绝浔阳妇,嫁得商人已白头。’”[14]郑允端对才华横溢却红颜薄命的名妓持同情态度,但同时也认为,“老大嫁作商人妇”绝对不是她们最好的选择。与其嫁与没有感情基础的商人,日日枯守船头,还不如出家入道,至少遵从了本心,求得了自在。
诗人赞美坚贞不渝的女性,批判背叛爱情的不忠之人。《望夫石》一诗写宁可化作磐石也不转移心志的忠贞女子,其诗曰:“良人有行役,远在天一方。自期三年归,一去凡几霜。登山临绝巗,引颈望归航。归航望不及,踯躅空彷徨。化作山头石,兀立倚穹苍。至今心不转,日夜遥相望。石坚有时烂,海枯成田桑。石烂与海枯,行人归故乡。”[9]236而《愚妇行》一诗则表达对见异思迁、嫌贫爱富的女子的批判:“女子谓嫁而曰归,一与之齐终不移。岂以贫贱易相守,百年恩爱生别离。君不见会稽愚妇轻夫婿,一朝厌弃长辞去。空歌之死矢靡它,柏舟难继共姜卫。”[9]237
《吴人嫁女辞》一诗,是作者婚恋观念的集中表达。“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种花官路人将取,嫁女王侯不久长。花落色衰情变更,离鸾破镜终分张。不如嫁与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9]237这首颇有民歌风味的诗歌,对于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警示意义。当时的普通百姓以将女儿嫁入豪门贵族为荣,而丝毫不考虑女性是否能够真正获得幸福。在作者看来,嫁与田舍郎虽然日子相对艰辛,但却能平平淡淡相守到老。嫁与诸侯王虽然能够攀附更高的门第,却要承担纨绔子弟朝秦暮楚的痛苦。这种不以贫贱论短长、唯以幸福做标准的衡量尺度,无疑体现了女性的觉醒。这种在利益面前懂得取舍、在丑恶面前懂得抗争的精神,同样值得后世女性思考和学习。
郑允端生于豪门,婚姻美满,其作诗不存驰誉之心,却有着浓重的寄托和丰富的情感表达。作为妻子与母亲,她“有容有言、有学有识”[1]853;作为诗人,她“铲除旧习、脱弃凡近”[1]857。小到家庭,她“敦睦宗族,秩姑具序”[1]853;大到国家,她关心时事、忧国忧民。其诗歌中表现出的独特创作意识、功名意识与忧患意识以及进步的婚姻观念,是诗人独特人生观和当时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也奠定了诗人在元诗史乃至整个诗歌史上的特殊地位。
[1] 郑允端.肃雍集·叙传[M].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 李小江.女人:一个悠远美丽的传说[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3.
[3] 冯沅君.古剧说汇[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68:394.
[4]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 李修生.全元文:第49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6] 梁乙真.中国妇女文学史纲[M].上海:上海书店,1990.
[7] 徐仁甫.左传疏证[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343.
[8]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70.
[9] 郑允端.肃雍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
[10] 萧涤非.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11] 曾亚兰.元代学杜女诗人郑允端[J].杜甫研究学刊,1994(3):50.
[12] 道森.出使蒙古记[M].吕浦,译.周良霄,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821.
[13] 郑允端.肃雍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257.
[14]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59.
[责任编辑 邱忠善]
On ZHENG Yunduan's Poetic Writing in the Yuan Dynasty
LIU Yan
(School of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4,China)
ZHENG Yunduan i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female poet in the Yuan Dynasty. She is the author ofCollectionofSuyong, which has a total of 150 poems. She was dissatisfied with those poems which have only a luxuriant style but no substance, so she advocated "eradicate old habits, and get rid of meager minds". ZHENG Yunduan was good at the pre-Tang poetic writing; in the meantime, she had unerring eyes and a broad mind. She tried to get rid of the soft style and the fixed court-directed themes of traditional female poems, so her poems have a unique creative consciousness, a strong consciousness of fame and a crisis consciousness and a progressive marriage concept.
ZHENG Yunduan;creative consciousness;consciousness of fame;crisis consciousness;marriage concept
2017-03-28
刘燕(1992-),女,安徽淮北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E-mail: liuyanyeso@163.com
I207.22
A
1004-2237(2017)02-0061-05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