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17岁时干些什么
2017-04-13
17岁,有个共同点,就是每天在镜子前,龇牙咧嘴挤压青春痘。
儿子的班级成立文学社。众同仁在冥思苦想给班刊命名时,盯着社长硕果累累的包谷脸,豁然贯通,一致同意《青春痘》。社长即儿子,一任而已,其伟大使命莫非就是贡献脸上那张“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样板?
他老爸17岁时,引为己任的是作家的使命感。文学自是圣殿一般,班刊非《采贝》即《鼓浪》,满纸豪言壮语。脸上火力更足,常常这瘤那瘤叠罗汉,冒冒尖尖岌岌可危。至今太阳穴两旁赫然留有遗迹,雨天可存好几盅水。
我17岁时下了乡,水清风净滋润,缺鱼少肉,没有油脂浪费脸上。偶尔鼻尖眉头爆出一两颗信号弹,便忧心如焚。就着油灯读名著,唱外国民歌两首,抄古今中外格言,写华丽动情的信。技痒时诌几行诗,随着手抄本四处乱飞,没有刊名,撈不到社长当,时时提心吊胆。
17岁,儿子不叠被不整理书桌,更不洗衣服和臭袜子,喊茶泡来饭盛来,鞋要自选,衣要名牌,每月上一次发廊,整天问有什么好吃的,唯一自己动手的只有开冰箱和打电脑游戏。不过,长途旅行时他是家中全劳力。老爹老妈的颈椎、腰椎、肩周关节遭岁月风化,儿子便手提肩扛行李,嘴里咬着自己的机票和身份证。同学中有领月薪、周薪的。儿子领日薪,从未超支,略有节余。压岁钱、奖金(提琴或作文比赛所得)或生日红包统统自觉上缴,尚无经济头脑,不懂回扣。
他老爸17岁的上半年紧锣密鼓打拼准备上中文系,屁股和膝头的补丁厚如烙饼,而且颜色迥异。他身任学生会副主席、团委书记、对敌斗争积极分子兼足球队长。该足球队转战全省没有失过两个球,遂去大连参加全国少年足球比赛,度过17岁生日。下半年碰上“文化大革命”,忙着写大字报、贴标语、早请示晚汇报。
我17岁时体重只有42公斤,要挑50公斤的谷担,犁田、育秧、割稻,学一样哭一场。跟着《新华字典》每天学五个生字,翻英汉读物,前唐诗宋词,做大学梦……
17岁的儿子崇拜贝克汉姆、谢霆锋和麦当娜。小时候开口必称郑渊洁,从未仰视过老爸老妈,称班主任“凡姐”,直呼物理老师“阿弟”,说班上男生都叫女生“老婆”。趁机追问儿子有没有拍拖。答:还没有那么畅销。从幼儿园开始,音乐小学、音乐中学、小提琴专业浸泡10年,一打开私房音响,还是张信哲和王菲。功课百忙之中,不忘见缝插针频频跟电视机接吻,近视已达750度,不肯戴眼镜。
17岁时,他老爸开始写小说,至今没得发表;再写诗,发表以后除了他的老娘将《诗刊》放在菜篮里向左邻右舍显宝外,似无追星女青年;改写寓言、随笔、科幻小说,书出得薄薄的,反响也是小小的。喜欢马雅可夫斯基、雷锋、贝多芬、郭小川,其中没有我。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而今所出版的书大多是数10万字一本的诗歌理论,这是后话。
17岁时,我梦想的是一斤膨体纱毛线,可以打件时髦的套衫;一柜满满的大部头小说,最好是卷了边,发了黄,略有破损,这样的书才好看;梦想不用向队长赔笑脸,不必上大队部去送礼,也无须走县城“四个面向办公室”找关系,突然收到通知书便腾云驾雾进了大学。猛听一声吆喝:“翻谷!”震醒过来,还在晒场边打盹。
从未想过成为一名作家或诗人,更不懂得梦想当母亲。
咳,17岁!
(节选自舒婷《盛放在呼啸而过的青春》,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写法指南
本文最主要的特色在于作者善于运用对比手法,讲述了儿子和我们(“我”和丈夫)在17岁时不同的生活经历,表现出两代人的人生观与世界观的差异。
对比是把互相矛盾对立的事物或现象放在一起相互比较的一种写作方法。其中,对比的事物可以是两件不同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的方面,通过比较,使形象的美丑显得更加鲜明,双方的特点比得更加显著,正反道理说得更加深刻,矛盾问题揭得更加尖锐。
如本文,对比手法的共同点的外在表现是在镜子前挤压“青春痘”:儿子的脸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他老爸的脸是“常常这瘤那瘤叠罗汉”“至今太阳穴两旁赫然留有遗迹,雨天可存好几盅水,”而我则“偶尔鼻尖眉头爆出一两颗信号弹,便忧心如焚”。作者用略显俏皮的话语写出了处于青春期的我们都爱美的特点。但本文的写作重点却是将两代人的生活经历进行对比:17岁的儿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他爸则是打拼着上大学,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我”纤瘦的身躯要承受各种农活,还要学习、看书。在兴趣爱好方面,儿子虽然喜欢音乐,但崇拜明星;他老爸爱写点儿东西,却一无所获;而“我”的梦想却是简单的物质条件,一斤毛线、一柜书。通过对比,便将两代人的不同生活观很鲜明地表现出来,给人留下回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