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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生心血“绣”壁画

2017-04-13赵富师

丝绸之路 2017年1期
关键词:敦煌研究院莫高窟复原

赵富师

在世界文化遗产敦煌莫高窟,有一位年逾八旬、满头华发的老人,无论春夏秋冬,经常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提着手电筒,身后背着磨得发亮的工具箱,穿行在各个洞窟之间,专注地修复着壁画和塑像。一幅幅起甲、酥碱、烟熏等病害缠身的壁画,一个个缺胳膊少腿、东倒西歪的塑像,在他的精雕细琢下,奇迹般地起死回生,变得光彩照人,令人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他,就是被誉为我国“文物修复界泰斗”的敦煌研究院研究员李云鹤先生。

倾心一件事,干了一辈子

李云鹤于1956年在敦煌莫高窟参加工作,1998年退休。今年已经83岁高龄,仍然马不停蹄地坚守在文物修复保护第一线。

参加工作60多年来,他一直从事文物修复保护。在常书鸿、史苇湘、胡继高等艺术家的悉心指导和竭力帮助下,逐渐在壁画塑像修复、复原领域崭露头角,独树一帜,及至成为我国著名的文物修复保护专家。

李云鹤先生立足莫高窟,足迹遍布相关省市文物修复保护现场。跨越北京、浙江、新疆、青海、西藏等九个省市,北京故宫、西藏布达拉宫、杭州灵隐寺与凤凰寺、新疆库木吐拉石窟、青海塔尔寺、乐都瞿昙寺、兰州庄严寺、天水麦积山、张掖大佛寺、武威天梯山等30多家兄弟单位的文物修复保护现场都留下了他清瘦坚毅的身影。

60多年,他修复壁画近4000平方米,修复、复原塑像500余身,取得了多项研究成果。其中,“筛选壁画修复材料工艺”荣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成果奖,“莫高窟161窟起甲壁画修复”、“敦煌壁画颜料X光谱分析及木构建筑涂料”两项成果荣获国家文化部一等奖,“敦煌莫高窟环境及壁画保护研究”荣获国家文物局三等奖。

2015年12月,敦煌研究院、国家古代壁画与土遗址保护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共同主办了“古代壁画彩塑修复技术研讨会暨李云鹤先生从事文物保护工作60年纪念座谈会”。大会高度评价褒扬了他“一生只做一件事,至今已做60年”的执着坚守和敬业精神。

面壁700天,守望50年

莫高窟161窟是李云鹤整窟修复起甲壁画的传世经典。

1962年初,常书鸿所长把修复任务交给他时,神情忧郁、不无惋惜地说:“161窟再不抢修,壁画很快就会全部脱落,你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吧。”

莫高窟161窟开凿于晚唐,位于莫高窟南区最顶部,共有壁画60多平方米,全部起甲。当看到窟顶和四壁的壁画残片“像雪花一样坠落”时,他痛心不已。

虚心好学的李云鹤在上世纪50年代末期就对修复工具的改进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在实践中发现,当时用医用注射器推注浇灌修复材料的方法有很大局限性。因注射器靠玻璃针芯推注加压,修复墙体壁画时较容易把握力度,但修复窟顶壁画时需要仰面操作,推注加压力度不好控制。浇灌的修复材料一旦过多,受重力影响,会连带整片起甲壁画造成不可逆转的脱落毁损。为此,他连续几个月冥思苦想,但始终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单位同事的小孩手里拿着一个台式血压计的打气囊装水玩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他用糖果换来这个打气囊,把它装在了注射器上。经过这个小小的技术改进,极大提高了浇灌修复材料的精准度,使整个修复过程事半功倍。

细心的他还发现,用纱布碾压回帖壁画的修复方法也存在很大缺陷。由于纱布纹理粗糙,容易在壁画上形成纵横交错、印痕明显的网格,影响修复效果。经过反复实践比较,他选定了吸水性强、纹理更细密的纺绸,有效解决了修复壁画上“印痕”凸显的实践难题。

修复材料不过关是当时工作中无法逾越的另一道“坎”。1961年,从波兰归来的文物保护专家胡继高先生来到敦煌,介绍了国外修复壁画的材料技术。李云鹤从中受到启发,欣喜若狂的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从北京购回了一些原材料,在莫高窟进行现场实验,以期获取理想的修复材料。

当时敦煌研究院没有实验仪器,李云鹤克服重重困难,采取蒸、煮等高温方法观察材料的物理、化学性能变化,还放在室内室外、山上山下,分别在炎暑寒冬、白天黑夜进行对比观察,最终实验出了理想的修复材料,并通过了广州材料研究所鉴定。

正是有了工具、材料、技术上的革新作支撑,李云鹤在修复161窟时,既信心满满,又谨小慎微。他用了两年时间修复了60多平方米的壁画,到1964年下半年才全部完成,平均每天修复壁画不到0.09平方米。

时至今日,李云鹤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每当回忆起161窟的修复经历,他都深有感触地说:“161窟壁画修复,是我面壁两年,一点一点绣出来的。”161窟也是敦煌研究院首个自主修复的洞窟,被称为“敦煌研究院壁画修复保护的起点”。

莫高窟130窟是李云鹤修复大面積空鼓壁画的成功范例。

130窟位于161窟的下方底层,开凿于盛唐时期。窟内有石胎泥塑、身高24米的“南大佛”,还有绘于宋代的莫高窟最大飞天图案。由于年久失修,整窟壁画空鼓严重,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曾发生约3平方米壁画整体脱落的灾难性事件。

在看到那一堆脱落打碎的壁画时,李云鹤痛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修复保护好它!

1963~1965年,经过反复实验论证,他在国内第一次采取锚固进行空鼓壁画修复保护。面对300多平方米的空鼓壁画,很多同行都摇头咂舌。他经过周密测算、精确布点,按照一个锚桩固定约1平方米壁画的原则,在壁画次要位置打进了300多个锚桩,并嵌入20~30公分的钢筋螺杆,最后在壁画表面用十字架锚头将壁画固定复位。至今,130窟的壁画没有再发生脱落损毁的现象。

历经岁月沧桑,李云鹤已经从刚踏进莫高窟时朝气蓬勃的山东小伙子变成了饱经沧桑的西北老人,面颊不再红润,脸上皱纹也多了,但他的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161、130这两个洞窟。每年,他都会像看望自己的亲人一样,在这两个洞窟里走一走,看一看。因为这里承载了他激情燃烧的岁月,留下了他最美好的青春记忆。

再显大手笔,创造新奇迹

进入上世纪80年代以后,李云鹤的文物修复保护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不断探索,大胆实践,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迄今都无人超越的文物修复保护奇迹,令同行瞠目结舌,望尘莫及。

他是国内石窟整体异地搬迁复原成功的第一人。早在上世纪70年代,他就整体剥取、搬迁复原了莫高窟220窟甬道重层壁画。220窟建于唐代,西夏时期对壁画进行了掩盖重绘。历经千年之后,窟内西夏壁画损毁严重,但甬道表层的西夏壁画仍然比较完整。1975年,李云鹤创造性地对220窟甬道西夏壁画进行了整体剥取、搬迁、复原,并且把西夏壁画续接在唐代壁画的旁边,从而使两个历史时期的壁画展现在一个平面上,供学者研究、游人观看。这在国内石窟文物修复保护史上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在大漠深处的莫高窟引起了极大轰动。

1992年,距离敦煌50多公里的南湖店,两个石窟病害嚴重,面临洞窟坍塌、壁画文物毁损殆尽的危险,亟需修复保护。李云鹤经实地调查后,综合考虑病害及风沙、水文、噪声等环境因素,在国内首次提出了整体异地搬迁复原两个石窟的大胆设想。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文物修复保护界热议不断。经过国家文物局组织专家实地查看和反复论证,他的方案最终被采纳。如今,由他主持整体异地搬迁复原的两个石窟就坐落在莫高窟北区的崖壁上,与三危山隔河相望,似乎在静静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往事。

他也是国内运用金属骨架修复保护壁画获得成功的第一人。现在,大家对建筑行业“挂瓦”、“挂砖”的做法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早在1991年,李云鹤接受邀请,主持修复青海乐都瞿昙寺瞿昙殿壁画时,就提出了“挂壁画”的修复保护理念,并在实践中获得成功。当时,针对既往文物保护中材料选择不当造成壁画卷曲的问题,他将地仗层与墙体整体剥取,把原修复材料切割成马赛克大小的方块“疏筋”、“松绑”,再精确调整平整度、精准拼对壁画接缝、背泥1厘米加固地仗层,在金属骨架上平铺麻布处理好基础。最后完整地把壁画整体挂上金属骨架固定在墙体上,使地仗层与墙体之间隔着金属骨架,留有7~8厘米的距离,通风干燥,利于壁画长期保存。

他更是国内原位整体揭取复原大面积壁画获得成功的第一人。1994~1995年,李云鹤主持青海塔尔寺弥勒殿壁画保护和大殿建筑修复时,面对140平方米的壁画,若使用传统的切割法,将会损失约5平方米的珍贵文物。他破天荒地采取壁画整体剥取、原位固定、砌好墙体后再平贴回去的高难度修复技法,并取得圆满成功。完工后,寺院住持走进大殿时疑惑地说:“壁画没有修嘛……”李云鹤开心地笑了,他说:“我太喜欢您这句话了,这是对我们文物修复保护工作的最高褒奖!”

塔尔寺修复保护工程结束后,时任敦煌研究院副院长的樊锦诗盛赞:“这么大面积的壁画原位整体揭取复原,在全国都是首屈一指的。”

多年以后,李云鹤提起这些修复保护壁画的经历,依然满怀深情,他不无自豪地说:“当年我们做的这些工作,到现在都还没有被超越……”

余晖映莫高,精神励后人

1998年退休以后,敦煌研究院聘请李云鹤先生继续从事文物修复保护工作。他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放在了言传身教、培育新人上。他对工作高度负责,激励了大家。在60多年的工作实践中,李云鹤形成了一丝不苟、严格要求、精益求精、高度负责的工作态度,并且将其渗透融入在每一次修复保护工作中。

1998~1999年,李云鹤主持武威天梯山石窟大佛像复原修复工作。时年65岁的他带领修复人员,历时一年半,从大佛窟基础资料调查、备料到现场复原修复的每一个环节都身体力行、亲自参与、反复论证。最终仅参照上世纪50年代的几张模糊照片,复原了窟内七身塑像,其中最大的塑像高达27米。在工作中,他严谨负责、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感染、激励了全体工作人员,激发了大家现场的工作热情和对今后文物修复保护工作的激情。

2015年,得知有专家提出“大修”莫高窟130窟的消息后,心急如焚的李云鹤主动找到敦煌研究院领导陈述了50年前锚固修复保护的详细情况,并固执地坚持不能去除锚桩,避免整窟壁画坍塌损毁。提出若要“大修”,必须先立军令状,坚决不能对壁画造成二次伤害。敦煌研究院组织专家反复论证后,采纳了他的建议,认为“大修”条件不成熟,只对局部起甲壁画做了对症修复。

他对技术精益求精,带出了优秀的队伍。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所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他在几十年工作中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徒弟,很多人已经成为文物修复保护领域的业务骨干和中坚力量,并取得了不斐的研究成果。尤其令他欣喜的是,儿孙辈中也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从事文物修复保护工作。在“古代壁画彩塑修复技术研讨会暨李云鹤先生从事文物保护工作60年纪念座谈会”上,敦煌研究院高度评价赞扬了他老有所为、培育新人的奉献精神。

他对自己严格要求,赢得了尊重。参加工作60多年来,无论在莫高窟修复壁画塑像,还是在外省市修复保护现场,李云鹤都坚持亲自勘察基础,亲自制定方案,亲自动手修复。

2006年,他主持修复杭州凤凰寺穹顶壁画。这是国内伊斯兰教四大清真寺之一。由于天气闷热难耐,一些年轻的修复人员产生畏难情绪。但是看到已经73岁的李老师光着膀子,蜷缩在简易脚手架上专心致志、挥汗如雨地修复壁画,任由汗水顺着额头、手臂、后背不断往下流淌,大家都默默地拿起工具,重新爬上脚手架,开始工作。他带头实干、苦干的精神,不但激励了现场的修复保护工作者,而且感动了寺院管理人员。在现场观察了一个星期后,寺院破例允许修复人员上下班从正门出入,而且每天定时送来饮料、茶点和冰淇淋慰问大家。

2015年以后,他常驻莫高窟的姊妹窟——榆林窟,主持修复第6窟24米高的大佛像。已经83岁高龄的他仍然坚持亲临一线,每天颤巍巍地穿梭在20多米高的脚手架上,一边自己动手修复,一边指导年轻人工作。他对文物修复极端负责的态度和对年轻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每一个参与修复人员都心生敬畏、充满感激。

李云鹤先生以60年的执着坚守,开创了石窟文物修复保护的新局面、大气象,是我国文物修复保护领域公认的德艺双馨、德高望重的大家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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