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点
2017-04-12张祖文
张祖文
1
陈洛正在办公室喝水时,尼玛带了一个女人过来。那女人皮肤白皙,前凸后翘,身材很好,看起来刚过三十的样子。尼玛说,老陈,给你介绍一个人。尼玛说话时满脸堆笑,像炭一样黑的面部皮肤一颤一抖,油光闪亮。
陈洛有点讶然,不明白尼玛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知道他凭白无故给自己介绍一个陌生女人干吗,但看尼玛的笑脸,却好像很是认真,也就只能站起来,看着尼玛。尼玛则笑得很是爽朗,说,老陈,愣着干吗呢,给你找了个助手,来帮你的呢。
帮我?陈洛还是没明白尼玛在说什么,女人却已经伸出了手,说,陈处长吧?我是卓玛。女人说话时,高挺的鼻梁上巧笑嫣然,像春天的微风拂过湖面,让人顿时就能感受到一种亲近,如沐春风。
卓玛?陈洛一看这女人,竟有点慌乱了,也连忙伸出了手,说,你好!你好!他边回应着,边斜眼看着尼玛。
老陈啊,你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我们大家都很心疼你,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专门给你物色了一个帮手,以后就当你们处的副处长了哟。
副处长?
是啊。卓玛处长,还不向你的直接领导报到啊。尼玛“呵呵”笑着。
陈处长,以后多多关照呢。卓玛紧紧握住陈洛的手,双手使劲抖着,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声音如莺语燕啼,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尼玛和卓玛退出去后,陈洛好久都没回过神来。他喝了一口水,雾气在刚才还滚烫的杯子里打了一个旋,腾腾升起,在他的脸上开了一朵隐秘的花,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一点点残留的温度。他抬头看着对面那堵略显斑驳的墙,又看到有很多小精灵在跳跃。那些小精灵或调皮,或萌动,或靓丽,或青春,完全没有陈洛那样的呆滞。他每天上班都要一遍一遍地看那些小精灵。陈洛桌子边上有个盆栽,长得很是青翠,郁郁葱葱的,比陈洛倒显得精神多了。这盆栽陈洛已经养了十几年,刚搬进这间办公室时就有了。
那时陈洛还只是一个刚到单位的小工作人员,天天负责给盆栽浇水,而且必须是新鲜的水,否则坐在他对面、像一块大饼摊在椅子里的那位老妇人脸色就不会好看。陈洛经常注意老妇人的脸色,时刻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处,生怕遗漏了她的任何一个指示。没多久,陈洛就感觉到自己有点神经衰弱,再后来,就开始失眠,一直失眠到现在,十几二十年了。
失眠后来成了陈洛最大的敌人。陈洛对失眠,已经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痛恨。每每一看到别人容光焕发的样子,陈洛心里就会有着一股无端的失落。就在这种失落中,陈洛送走了那个老妇人,后来又送走了一个从其他单位空降过来的老男人,之后,陈洛自己也成了老男人,他的位置也从最初盆栽旁边的一个角落,搬到了之前老妇人的位置。但陈洛的办公室却再没有别人,都是他一个人了。他天天给那盆栽倒水,给它拍拍灰尘,给它松松土,偶尔还要从郊外肥沃的土地里带些新土回来,给它换上。盆栽也越长越大,越长越高,越来越青翠,越来越绿意盎然,让这办公室好歹有了那么一点点生气。
2
陈洛感觉今天头特别晕。昨天晚上他又是一个人睡的。陈洛和老婆已经分床睡很久了。最初的理由,当然是失眠。老婆开始时自然是不同意,不愿意搬到女儿的房间去。但后来,陈洛发了几次脾气,摔了几次东西,老婆实在忍受不了,也就主动搬走了。原认为自己独霸一张双人床后,睡眠会好很多,至少不会失眠了,没想到,情况却更加严重,常常是一个人整晚整晚地在床上翻滚着,用双手使命地敲自己的额头,用手狠命地掐自己的大腿,却还是无济于事。黑夜依然像白天一样,在他眼里闪闪发亮,时时刻刻都和他亲密无间,半刻也离不开他。往往折腾好久,终于睡着了,却始终感觉自己好像还在一张透明的薄纱上飘着,随时都有掉下深渊的可能。突然感觉似乎天亮了,睁开眼一看表,却才只睡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再睡,却又是一次次痛苦的反复。如此,直到天亮,结局很少有例外。
局长尼玛对陈洛抱有很大的同情心,他经常语重心长地对陈洛说,你这失眠,不是你那个病引起,应该也和那個病有关吧?你可再不要只停留在口头上,天天说治,却什么都不去做啊。我看你好像检查都很少去呢。这样可不行!
尼玛给陈洛说话时,眼睛都会习惯性地盯着手里的甜茶杯,手指轻抚着杯沿,眼神里全是关爱。陈洛明白,那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做作。尼玛喜欢喝甜茶。每天一到办公室,单位门口的一家甜茶馆就会马上给他送一壶五磅的甜茶过来。这么多年来,从不间断。
尼玛说的“那个病”,也的确给陈洛带来了无尽的困惑与烦恼。他从小就有那病,小时候也看了不少医生,还去了当地最著名的医院检查,却都没查出什么。为了“那个病”,当时陈洛全家人可谓是全力以赴,即便饭吃不饱衣穿不暖都要给他治。有一次,陈洛当篾匠的父亲只是听人家说,陕西有一个神医医治这种病特别厉害,在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要到了那人的地址,直接汇了他编一年篾货才能挣到的钱过去,根本没去想这事到底靠不靠谱。没多久,还真收到了两大口袋沉甸甸的东西,一打开,却是一粒粒大拇指般大小、黑黑的中药丸子。自从收到中药丸子后,父亲就每天都亲自监督着陈洛,让他必须每顿饭之前都要吞一颗。最要命的是,那丸子还不能干吞,人家包裹里专门用手写的一张潦草的用药说明要求必须用水把药丸泡散后,才能服下。而一旦泡散,就会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药味,让陈洛一闻到就想吐。药一到喉咙,更是有一种只想死不想生的感觉。每次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喝下了一大碗黑黑的像粪便一样的药水,对吃饭也是毫无兴趣了。但人家要求的却又是必须在饭前泡服。这样折腾了近一年,陈洛的体重直线下降了二十几斤,本来就瘦的他,就瘦成了一根竹竿,放在地上都会被风吹跑。父亲眼巴巴地希望他的病快点好,没想到,不仅没有任何改观,发病反而更频繁了!父亲伤心失落了好一阵子。毕竟那两大包药,可是他在酷热的夏季和寒冷的冬天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才编成篾货换来的啊。陈洛的少年人生和后来参加工作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面度过的。但是,虽然找了无数的医生,也吃了无数的药,却还是毫无效果。干脆,他也就理都不理了,任自己的身体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后来病不仅没治好,还多了一个失眠。大家都说失眠是因为那病引起的,尼玛也是这么认为。
但陈洛却知道,最初失眠那幾年,他只要一离开西藏,回到四川老家,失眠就会自动消失。他曾经有过在老家一次睡了四十几个小时而一分钟都没醒的纪录。那次他刚从高原回到家,就对父母说,你们不要叫我,不管吃饭还是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我!说完,就关上房门,大睡特睡。头一天还好,父母知道他累了,也就没打扰他。第二天早上见他还没起床,不过还能听到他屋里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噜,家里人也就不是特别担心。但到了中午,特别是快晚上了,陈洛却还没有起床,家里人就慌了,大家只得破门而入。但即使破门的巨大响动,却还是没能把陈洛弄醒。之后大家看着他仰面八叉地躺在床上,只是张着大大的嘴,除了呼噜,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就都被吓住了,认为陈洛是不是瘫了,出什么大事了。于是,家里人连忙叫了一辆村里的面包车,花了巨资把他送到县城最好的医院。到了医院陈洛依然没有醒,医生一检查,却什么指标都是正常的,没有任何问题。医生懵了,问了情况,知道陈洛刚从高原回来,就建议他留在医院观察观察。第二天早上,陈洛终于睁开了眼。一睁眼,他就感觉全身都好像轻松了好多好多,完全变了一个人,精力一下子就无比充沛,甚至还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
这些事陈洛给尼玛说过很多次。尼玛每次听了都无言地摇头,每次都无奈地说,你啊,你看我,天天照吃照喝,还不是睡得好好的?有时尼玛还开玩笑地说,你真是太娇气。当然,陈洛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说自己娇气,而只是一种心疼的说法,所以也并不放在心上。但因为一直失眠,陈洛的精神也就不太好。看陈洛老是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样子,尼玛也就不怎么给他安排工作。有好几次还开玩笑地对陈洛说,你干脆打报告退休吧,退了休,回到内地,也许会好一点?陈洛每次听到尼玛这话,都知道他是出于关心,但也不置可否,不说什么话。
这天,尼玛就在陈洛喝开水的时候,突然带了卓玛来到他的办公室。就这样,陈洛身边多了一个人。
3
但奇怪的是,这个卓玛明说是来当他助手的,却是很少上班。即使第一天来报到,她也只是在办公室待了十几分钟,然后就借口有事,出去了,这一出去,那一天就没有再过来。这让陈洛觉得很是奇怪。开始他还想,也许是别人刚调过来,原单位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这也情有可原。可是后来,卓玛却几乎天天都是这样,偶尔来办公室转一圈,陈洛话都来不及和她说上几句,就不见了人影。有时人来了,却不来办公室,直接就到尼玛的办公室去了。等她从尼玛办公室出来,陈洛认为这下应该回自己办公室了吧,没想到人家却干脆走了。这样一来,陈洛就有了点不舒服,想自己毕竟是处长,想问,但一向性格懦弱的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而且见别人也才三十出头就已经是副处长了,想来应该也是有些来头,也许不是个随便能得罪得起的人物,因此,也就只能忍住,什么都没有声张。机关里的人情世故陈洛这么多年来还是看了一些,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有天尼玛到陈洛的办公室交代工作,陈洛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尼玛,卓玛原单位的事情是不是特别多啊?
原单位?尼玛却愣了一下。
是啊,您不是说她是来帮我忙的吗?怎么这么久了,也很少见她来上班呢?
哦,这事啊,不急,不急,老陈。虽然领导调她过来,是为了分担你的工作,让你轻松一点,但你也不用急在一时嘛!
陈洛苦笑了一下,说,可是她到现在,也没有分担我什么工作啊。
这……尼玛左右环顾了一下,说,我们先不说这事了,对了,老陈,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那病没怎么犯了吧?
最近倒好,听您吩咐,又到一个医院检查了一下,有个医生开了一种西药,让每天吃一粒,说是至少要吃两年,然后就可以暂时控制住。
西药?这就好!这就好!上次我不是给你介绍过一个农牧区的赤脚医生吗?没去看?尼玛很是关心陈洛。这事他已经在陈洛面前提过好几次了。
本来准备去的,但在去之前,刚好遇到这个开西药的医生,没想到一吃,都几个月了,还一次都没有发过,所以,我想还是先吃这个药,如果实在不行,再去找你说的那个人。陈洛说。
陈洛内心里对农牧区的赤脚医生是有点排斥的。他的手以前经常脱臼,有个单位的藏族同事就热心地带他到了一个赤脚医生那里,说是能根治。那赤脚医生年龄很大了,仙风道骨的,一看陈洛的手臂,马上就拿出一个牦牛角,让陈洛把衣服脱了,将牦牛角那尖锐的一头对准了陈洛的手臂。陈洛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肩膀,问怎么回事。赤脚医生说没什么,脱臼的地方肯定有很多脓水,只要将牛角尖插入那里,再用嘴把脓水吸出来,直到吸出血,脱臼以后就会好了!陈洛愣了,看老人根本没准备打麻药什么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怵。幸好同事看他脸色不对,连忙说他之所以经常脱臼,是因为有那个病,常摔倒。赤脚医生一听,才说这可不行,你有那个病,肯定不能这样治!陈洛一听,立即逃之夭夭。之后陈洛一听到赤脚医生,特别是来自农牧区的,就会想到那寒光闪闪的牦牛角尖,心里就发虚。
好的,你自己看吧,反正我希望你那个病最好能好,虽然你自己说是没什么希望了。尼玛不以为意地说。他当然没想到陈洛心里有那样的故事。
陈洛点了点头。他对尼玛还是挺感激的。
对了,你知道吗,巡视组来了呢。
巡视组?这关我们什么事呢?陈洛开玩笑地说,我从来不管人不管物的,名义上是个处长,可是处里一共才三个人,一个还读研去了,要两年后才回来,一个就是刚调来说帮我忙的副处长,可是一天到晚人影都不见,所以,巡视组来了,也不关我什么事呢。对了,是您心虚吧?陈洛调侃了尼玛一句。
我心虚?尼玛一下子伸出手,拍了一下陈洛的肩膀,再次开启了他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声,边笑边摇着头,出去了。
陈洛打开网站,发现网上真的弹出了一条新闻,说有某个重量级的巡视组要来了。报道说组长姓叶,还在网站上贴出了他的照片,照片下面是一大段有关巡视组的文字介绍和联系方式。
4
某天下午,陈洛坐在办公桌前,又看了一会儿那盆栽,却觉得自己的头又有点晕了。昨天晚上又没休息好。本来就失眠,老婆却好像是因为好久没有得到温存了,在女儿睡着后,半夜时蹑手蹑脚地钻进了陈洛的被窝。陈洛那时正困苦地翻着身,在黑暗之中睁着大眼睛培养着睡意,突然身边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直接给自己贴了过来,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陈洛也不主动,但也不拒绝,就那么躺着,还是睁着大眼睛,看着那漆黑的夜。老婆在暗夜中窸窸窣窣地自顾自忙碌着,她轻轻地扯开自己的衣服,再褪去陈洛的秋裤,翻身俯下,全身温热都立马传递到了陈洛的身上。陈洛在暗夜中却比以往更清醒了,身体也立马有了反应。陈洛感觉到有一种电流传遍了自己的全身,那种电流,却和他身上的那个人无关,只和一个他想象过很多次却又抓不住摸不着的某个幻象有关。那幻象在陈洛的脑海中来过无数次了。只要一想到她,陈洛就会全身兴奋。而那种兴奋,则可以让他感受到一种全身心的愉悦。就如现在,那具温热的胴体,似乎也只是那想象中的幻象。陈洛就在那幻象的呼哧声和呻吟声中,完成了一次暗夜中的喷射。之后,老婆翻身下去,躺着喘息了一会儿,看陈洛还是动也不动,就起床,到隔壁房间去了。陈洛则在激情之后,感觉全身又有了点虚弱的疲惫,睡意虽然来了,却还是怎么都睡不着。他不睁着眼了,干脆闭上,却还是不行。又睁开眼,却见黑夜虽然又如凝固的墙般全部涌了进来,撞得眼角生疼,却还是对睡眠无济于事。在这种闭眼睁眼的反复之中,恍恍惚惚的,又到了天亮。
因了昨晚上和大多数夜晚不一样的额外支出,陈洛身子更是发虚,甚至看什么都好像有一个重影,即使看那盆青翠的盆栽也是如此,影影绰绰的,仿佛有了两个盆栽正不断地在自己眼前晃动。这晃动,让他的神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全身的筋肉都似乎有了反应,好像瞳孔正要集中于一点,却又怎么都集中不了,脑海中只是有了一些坚固的盲点,像一堵墙,撞不破,却又绕不开,只引得自己情绪有点像暗夜里的沙堆一样,怎么都捏不住,而那沙,却逆势而上,将他的大脑填得满满当当的,让自己的意识好像成了一块僵硬污浊的抹布,那抹布上,更是闪动着一些不可捉摸的光影。他知道,这光影一出现,必然会有一些危险的预兆。这是之前经多次证明的经验。干脆,他不看那盆栽了,还是看着对面那堵质朴的墙。
那墙是陈洛的老朋友了。那墙上的精灵,也在不停舞蹈着,似乎是在给陈洛寂寥的灵魂找一个安慰的去处。每次一看墙,那盲点就可能自动消失一会儿。
陈洛又在晕晕乎乎无精打采地玩弄着自己手里的一支笔时,卓玛进来了。
卓玛一脸春风,一进门来就喊,陈处,你看我这衣服怎么样?
陈洛看到卓玛穿了一身艳丽的藏装进来。那藏装一看料子就非常的好,做工也很精细,搭衬着卓玛白皙脸上的红晕,让她的皮肤更显娇嫩。陈洛的心不知怎么的,竟然立即颤动了起来,好像有一股暗流,无来由地,就从他那好像干涸了好久的心的沙漠,一下子就到了空旷的头顶,并不经控制地溢了出来。似乎那沙漠里的水汽,已经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圈圈氤氲之气,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让他的身体瞬间就湿润了起来。而那暗流,也不受任何的阻碍,它们极速地穿越了陈洛的眼神。那旁人不可捉摸、自己心里却明白无比的眼神,已经定定地落在了卓玛的身上。
卓玛脸上的红晕,搭配着那前凸后翘的身材,让刚刚还晕晕乎乎的陈洛,竟在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那身材,有着某种隐喻,和陈洛想象了无数次的那个幻象,竟是如此巧合,巧合得让陈洛的呼吸竟然都有点急促了。在陈洛眼里,那面前突出的两个带着某种暗示性的物体,是那么饱满、那么圆润,好像在散发着诱人的光,吸引着陈洛心中某种压抑了许久的欲念。而那饱满圆润的极致之点,在那块平坦之地,微微翘立着,像极了那只能存在于苍穹之中的引人遐想的美丽景致,陈洛竟然闻到了某种自己想象了无数次的味道。那味道,清香醇厚得像酒,更像一种乳香味道。是的,那种有如新生婴儿刚吸啄过的令人无法抗拒的乳香味道,已经让陈洛的呼吸越来越难了。他仰起头,屏住气息,想好好地体味一下这种让他欲罢不能的气息,卓玛却好像完全没有注视到他的神情,只是撒娇似的在办公室里转了一个圈,还摆了几个曼妙的姿势,最后站在陈洛的面前,说了声“怎么样,好看吧”,眼睛就盯着陈洛,等着回应。
陈洛知道女人的心思,此时需要的,只是旁人的肯定,所以就立即配合着点头,一迭连声地说,好!好看!衣服好看,人更好看!话虽然有些吹捧的嫌疑,但也是事实。所以他也不觉得脸红。
卓玛却“咯咯”地笑了,说,处长就是会说话!卓玛笑得很开心,一看就是被陈洛的话逗的。卓玛笑时,那饱满圆润的两个地方也不停地在颤抖,让陈洛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陈洛说,还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好啊,穿什么都好看!
小姑娘?卓玛一听,看着陈洛的脸,不禁一下子“扑哧”一声笑了,说,陈处,你在说别人吧?
别人?陈洛也愣了,说,这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啊,我除了说你,还能说谁呢?
可是,我听尼局说了,说你只比我大一岁呢!卓玛看着陈洛,不禁又笑了,不过这次没笑出声,只是笑意还是布满了脸庞,显得有些娇羞。
啊?一岁?你在开什么玩笑?陈洛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看陈洛惊讶的表情,卓玛也不隐瞒,就告诉了他一些事。
5
原来,这卓玛还真是只比陈洛小一岁而已!陈洛开始觉得奇怪,想这姑娘看着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只比自己小一岁!要知道,自己在高原待了二十多年,本来才四十五六,却因这里强烈的紫外线,被晒得很黑,看着就已经五十多了,而卓玛,自己第一眼看上去,就只有三十多一点的样子。当时还在想她这么年轻就被提拔当了副处长,今后一定大有前途,没想到,别人竟然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陈洛问卓玛,是不是很少待在西藏?老天给了西藏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空、漂亮的雪山、广阔的草原,但同时也给了西藏强烈的紫外线、稀薄的氧气,让这里的人看起来怎么都比内地的人要显得苍老。这卓玛,显得这么年轻,完全不像是在西藏长大的。
陈洛一问,卓玛还真是从小在内地长大的,不仅很少待在西藏,甚至都没来过,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内地工作。陈洛很惊讶,但想到有些华人长年在国外,虽然根在中国,却从来没回来过,便觉得卓玛这情况倒也正常。但卓玛年龄虽说比陈洛小,工龄竟然和他差不多。陈洛只有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看着穿着艳丽藏装的卓玛,转移话题说,你这藏装还真是好看啊,特别是女人,穿着特别显身材呢。
有点像内地的旗袍。卓玛听了陈洛的话,知道是称赞,就边转着身子,边看着那穿在身上的藏装,手都有点不知道放哪里了,明显是爱不释手。
你肯定有很多这样的藏装吧?陈洛无意间问。
很多?卓玛愣了一下,她都不轉着身子看她的藏装了,停了下来,说,没有,这是我的第一件藏装呢!
第一件?陈洛又愣住了。一个藏族女人,即使从小在内地长大,但也不至于只有一件藏装啊!
很奇怪吗?卓玛看着陈洛,睁着好看的圆眼睛,略显天真地问。
这……陈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但说实话,他的内心真的觉得很是奇怪。
那我问你一个事,陈处。卓玛还是笑意盈盈的。
陈洛发现,她一直都在笑着,而且笑起来很好看。她的皮肤本来就白,一笑,脸上泛起红潮,就像盛开了一朵朵娇艳的花,那些花娇艳欲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映衬着她那好看的脸,看得陈洛的心里随时都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还老是害怕窗外那些强烈的紫外线会照射进来,落在卓玛的脸上,把她那好看的皮肤照破了。陈洛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了一种焦急。但是,他内心虽然波澜起伏,外表却始终如春水一样平静,只有双手在不停地交叉搓动着,搓得虎口都痛了。
看陈洛没说话,卓玛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什么,只是径直问,那我问你,陈处,你在西藏待了二十几年了吧?
是啊。陈洛点头,刚二十五年。
那你都待了这么久了,应该和西藏本地藏民接触得也比较多吧?
当然啦,我们单位百分之八十都是藏族同志呢。
这就对了,卓玛直视着陈洛,直接问,那你会藏语吗?
藏语?陈洛一下子怔住了。他真没想到卓玛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我就知道你不会!卓玛“扑哧”一声笑了。白皙的脸,映着那盆青翠的盆栽,直是晃动,真是让陈洛呆了。
这……陈洛本来就不擅言辞,让卓玛这么一笑,倒有点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所以,你在西藏待了二十多年都不会藏语,我是藏族人,但没有藏装,也很正常吧?卓玛看起来不像是穷追猛打,只是玩笑而已,却让陈洛觉得真有点尴尬了,他感觉自己的脸也开始火辣辣地烫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陈洛以前遇到比这更尴尬的事都没脸红过,没想到现在居然脸红了。虽然脸黑,卓玛应该看不出来,陈洛却知道,自己是真的脸红了。
尼玛却在这时走了进来。卓玛一见尼玛进来了,马上又在原地转起了圈,问,尼局,您看我这藏装怎么样?
卓玛没注意,陈洛却注意到尼玛的脸板着。虽然他一进来,看卓玛在转圈,也跟着说“很好!很好!”,还连续说了好几遍,但陈洛却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很是僵硬。陈洛的心一紧,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尼玛在机关待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打熬到了局长的位置,一向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使对和他相处了快二十年的陈洛,也是如此。现在尼玛却黑着脸,一边回答卓玛的问题,明显在应付,一边却朝陈洛走了过来。
陈洛的心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6
果然,尼玛对陈洛说,让他马上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趟。
陈洛更是确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平时有什么事,尼玛都是打办公室电话直接给他交代,毕竟两人是那么多年的老同事,很多事情还是有一些默契的。现在尼玛直接进了陈洛的办公室,明显就是冲陈洛而来。他应该是没料到卓玛也在,所以只好让陈洛去他办公室。出门时,陈洛发现他的脸色更黑了。尼玛从小就在西藏长大,肤色比陈洛还要黑得多。陈洛只是大学毕业后才到的西藏。
陈洛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尼玛的神态,应该是不想让卓玛听到,因此也只好跟着他出了门,到了尼玛的办公室。
一进去,尼玛就扔过来一句话,把门带上!这话语气很冲,任何人都能听出话里面极度的不高兴。连白痴都能。
陈洛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尼玛虽然职务比自己高很多,却从来没用这种很不耐烦的语气给自己说过话!陈洛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是出什么事了!
在陈洛轻轻地把门带上,再坐在尼玛宽大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时,他看到尼玛的整张脸比炭更黑了,整个人都窝在他那张豪华办公椅里。他人本就不高,人一窝下去,背椅高高立着,更显得矮。尼玛窝在椅子里,却不说话,眼睛也不看陈洛,只是睨眼看着窗外空荡荡的天空,胸部一起一伏的,嘴里不断地喷着粗气,而且,面部还绷得紧紧的,显得极是严肃,像一块坚硬的钢板一样,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泛着光,一种似乎快要爆发的光。
好久,尼玛都不说话,只是板着脸。陈洛看着他,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们虽然是很好的朋友,但毕竟在朋友之外,首先是上下级。机关里面的上下级关系,是永远高于朋友关系的。
终于,尼玛在猛地喝了一口甜茶后,抬起头,语气严厉地对陈洛说,老陈,你觉得这二十来年我对你怎么样?尼玛声音不大,但语气里的那种不满,却是扑面而来。陈洛愣愣地看着尼玛,一直晕乎乎的脑袋刚才虽然因为卓玛而暂时清醒了一下,但现在因了尼玛的脸色和语气,却又黯淡下去,又开始晕了。陈洛已经明显感觉到,尼玛不是要给自己说什么单位上的事了,他一定是针对自己的。陈洛的头懵了,不知道尼玛想说什么,尼玛却不管陈洛的反应,情绪明显很是激动,继续说,你说,这么多年来,我对你还算不薄吧?当初,你刚到我们单位,你还什么都不是时,我只是听说你有那个病,都没亲眼见你犯过,我就一直在领导面前说好话,让他们少给你安排一点活,对吧?
陈洛怔怔地看着尼玛,眼神里开始迷幻了。他感觉尼玛的嘴皮子在不断地上下翻飞着,好像两个来回穿梭的影子,只见唾沫从嘴皮子间急速地溅向空气里,那些空气都有点湿润混沌了。
我在单位上一直比你提拔得快,可是哪次组织上要考察干部,我没有推荐你?你不知道我每次推荐你,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吗?谁不知道你有那个病?你那个病人家任何人只要向上面反映一下,你要提拔,就想都不要想!可这么多年来,你还不是照样当了科长,现在还当了处长了?虽然你这个处只是一个清水衙门,人也少,可是你的待遇毕竟解决了啊!你说是不是?
陈洛看着尼玛直接逼视着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为了减轻你工作上的负担,现在还专门调了一个女同志过来,明说是协助你工作,实际上是想让你少干点事,否则,你认为人家卓玛那么有背景的人,会到你那个什么都管不了的破处室来?人家随便选一個处,不就是了?
陈洛只感到那些幻影似乎越来越重了,重得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你,却居然给巡视组写信!说完,尼玛“呼”地站了起来,从那泛着古朴光色的宽大办公桌案头,伸手抓过一个牛皮袋,再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啪”地扔在了陈洛的面前。
陈洛一看那文件的标题,几乎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就只觉眼前一黑,整个神经已然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猛地颤抖了一下,脑海中也是一片混沌,某种奇怪的光圈在他的大脑中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之后就头一昂,嘴一张,手一伸,腿一硬,“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再无意识。
7
陈洛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一个身影在他面前晃动。陈洛感觉自己的头好晕,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情,手和腿都好酸好痛,而且僵硬。他呼了一口气,确认自己好像还有意识,就轻声问那好像是老婆的身影,怎么了,我的癫痫又犯了吗?
那身影转过了身,从床头端了一杯水,再用一只手抱着他的头,帮他支起身子,把水杯递到他的嘴边,说,先喝点蜂蜜水吧!
陈洛喝了一口,又问,我是不是晕倒了?
老婆没好气地说,你还不知道啊?你在人家尼局的办公室里晕倒了呢!尼局和你同事这么多年,说还从来没见你在他面前晕倒过呢!你可把人家吓坏了!
陈洛放下身子,躺下,意识清醒了一些,老婆的身影已经能看清了,身上的酸疼却越来越厉害,手和脚似乎都不能动了,脑海里只想着再晕过去,好好地睡它一场。老婆却说,人家尼局亲自送你回来的,还说一会儿要专门来看你呢,刚才还特别交代,说你醒来后,给你说声对不起!老婆边给陈洛盖着被子,边说。
陈洛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老婆在说什么,只听到了她最后那句话“给你说声对不起”,就又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竟有点像陈洛最初回到老家时那个睡法了,不过没那么久,到第二天早上就醒了。陈洛醒来后,孩子已经上学了,家里只有他和老婆两个人。老婆在派出所做事,名义上是辅警,实际上却是临时工,工资低不说,还没有人家正式警察的那些奖金福利,干的活却丝毫不比正式警察少,一上班就是一天一夜。陈洛劝过她好多次,让她不要干了,说那么点工资,还不如辞职回家带孩子。老婆却不同意。她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已经很满足,认为虽然干的活多,但上一天一夜之后就可以连续休息两天,这对她这个只有初中文凭的人来说,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了。陈洛劝了很多次,说了好多孩子教育的重要性,还说了现在去超市当服务员,工资也比干那什么辅警要高得多,当辅警纯粹是浪费时间,也把孩子的前途毁了,但老婆却始终不为所动,继续上着她的班,每个月领着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几个报考辅警时认识的小姐妹天天买菜做饭,日子过得很滋润。
当然,陈洛劝她不要上班,除了要她专职带孩子,其实也有着自己的私心。陈洛的老家现在只有父母在,父母的年龄都大了,母亲还得过癌症,虽然做了手术后没再复发,但身体却还是不好,需要人照顾。陈洛的大哥没学历,只能在工地上打工,工地工作不稳定,常年四处漂泊,也照顾不了老人。所以,陈洛想老婆辞职后,离开拉萨,除了带着孩子上学,也可以照看一下家里。但老婆显然洞悉了陈洛的这番“险恶”用心,始终不买账,即使孩子成绩差得让陈洛觉得有点惨不忍睹了,立场还是丝毫不改变。
看陈洛又醒过来了,老婆叹了一口气,说,你感觉好点了吧?
陈洛点了点头。虽然手脚还是很酸痛,但头脑已经比昨天清醒多了,没那么晕了。老婆又给他递来一杯淡黄的水。陈洛知道这还是蜂蜜水。他支起身子,伸手端过,喝了几口。支起身子时还是很费力,却已经比昨天晚上要好很多了,至少不需要老婆来帮上一把了。
陈洛把杯子放在床头电脑桌上时,老婆说话了。她说,昨天晚上尼局来了。哦。陈洛点了点头。他还带了一个女的,说是你们处的副处长,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呢,挺漂亮的呢。
刚来的。陈洛说。
听说叫卓玛,可是长得一点都不像藏族人啊。老婆说。
藏族人?怎么不像了?藏族人应该是什么样子?陈洛觉得老婆这腔调让人烦。在陈洛的意识里,汉族藏族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明显区别呢?又不是白人和黑人,大家都是黄种人嘛。
怎么像了?你看她那么白!老婆嘴一撇,对陈洛的话不以为然。
白就不是藏族人?黑的才是藏族人?那我这么黑,是不是也是藏族人?非洲人都那么黑,岂不也全都是藏族人了?陈洛在老婆面前,还是一直很有底气的,虽然病刚好一点,嘴巴上却还是一点不饶人。
老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啊,生病了还像老虎那么凶!对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人家尼局来两次,都只说对不起你?老婆似乎不愿意再和陈洛争执了,直接问他。老婆问话时,一脸狐疑。
陈洛想起了在尼玛办公室时的情景,想起了尼玛拿着的那个牛皮袋,想起了他从牛皮袋里抓出的那叠文件,想起了那叠文件上的标题,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老婆看了看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她知道陈洛的犟脾气,一旦不想说话了,就是用钢钎也撬不开他的嘴。
8
陈洛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终于,感觉身体完全恢复了,才又去上班。一旦晕倒了,陈洛都可以在家休息好了再上班的,尼玛也几乎不管他。不过陈洛犯病也不是很频繁,没吃那西药前,两三个月一次,吃了那西药后,已经好久没犯过了。
一进办公室,却看见卓玛已经坐在里面了。
卓玛见到他,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拿过陈洛的杯子,要给他倒水。陈洛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抢过杯子,说自己来就行了。虽然在机关这么多年,陈洛还一直坚持着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从来没有让下面的工作人员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习惯,何况卓玛还不是工作人员,是副处长。卓玛却笑了,说,没事的,你一个大处长,我给你倒杯水又有什么呢。说完,还是把杯子抢过去了。陈洛觉得和一个美丽少妇抢一个杯子也有点尴尬,也就任她去了。
就在卓瑪给陈洛倒水时,有人敲门。陈洛一看,是人事处的办事员旺堆扎西。单位里的人一般都叫他旺扎。见陈洛在办公室里,旺扎连忙恭敬地说,处长,我找卓玛处长。机关里习惯把“副”字去掉,以示对人的尊重。陈洛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卓玛把杯子放到陈洛桌面上,扭头对旺扎笑着说,小帅哥,手续都办完了吧?
是啊,办完了!旺扎连连点头,说,您先看看,有什么事再找我!之后把一个装得满满的信封递到了卓玛的手里,就退出去了。
陈洛看那厚厚的信封,不知道是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倒是卓玛毫无生分的感觉,直接笑着说,我这调动手续可终于办完了,他们也真是的,办了这么久!
调动手续?陈洛一愣,听语气,卓玛的手续她好像一点都没办过啊。他以前也调动过单位,但所有手续都是自己去跑的,人事部门最多出一个证明,从来不管其他什么的。他问,全是人事处办的?
卓玛点了点头,说,是啊,我又没调动过单位,不找他们办谁办呢?
陈洛更是愣了,没想到卓玛的调动手续竟然是人事处全部给她办好了,而且听得出来,她自己好像还很不满意,觉得他们拖得久了。他有点奇怪,看了看卓玛,想问,但觉得问了也是多余。不过他心里隐隐觉得面前这女人可能不一般。
想问的事情又问不出口,两个人待在办公室里不说话又好像有点尴尬,现在单位上也没什么事,陈洛就只好转移话题,说,有个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呢。
奇怪?卓玛抬起头,她的大眼睛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
我在西藏工作了二十几年,我看到的,都是在这里工作的人要想办法调到内地去,可是你本来在内地工作,却为什么要调到西藏来呢?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海拔高,缺氧,对身体不好吗?特别是这里紫外线这么强,你这样的美女,我相信待不了多久,就会晒得很黑的,到时你不后悔吗?陈洛是一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刚才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就立即想到这些他也是想了很久的问题。没有丝毫转弯抹角,直接就问了。
我?卓玛明显没想到陈洛会问得这么直接,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答,说,处长,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嗎?
你?你不是叫卓玛吗?
是啊,卓玛就是藏族名字呢,而西藏,也是全国藏族人最多的地方,我一个藏族人,在内地呆久了,想回西藏,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这……陈洛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卓玛的回答给呛住了,想再说什么,却是一点都说不出来,只好连连点头,不断地说,哦,这倒是!这倒是!
这次对话,卓玛的回答的确是无懈可击,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天衣无缝。
9
这天,陈洛又到尼玛的办公室去了一趟。他挣扎了很久,下了好久的决心才终于敲响了尼玛的门。
见陈洛来了,尼玛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有气无力地问,好了?
陈洛点了点头。
尼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陈洛坐下。虽然陈洛在他指着椅子的时候,就已经坐下了。
尼玛开始一直在叹气,后来,就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尼玛平时是不抽烟的。但现在,他却大口大口地吸着,还将那些吸出来的烟雾鼓鼓地包在自己的嘴里,不呼气,也不吸气,等好长时间后,才猛然吐出!那一大口浑浊的烟雾就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的鼻梁上也马上有一团白雾霭霭的大烟圈在缭缭上升了,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那雾气里面。
陈洛低下头,开始也不说话,只是搓着自己的手掌,良久,才说,对不起,尼玛啦 。
唉!尼玛也不说话,还是使劲吸烟,吐着大烟圈。
尼玛啦,我真没想到,那事居然又转到你这里来了……我本来认为是我自己的私事,我将自己的事情向巡视组反映,他们会理解我的。陈洛神情颓然,语气低落到了极点,吐了一口长气,说,你应该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关照,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陈洛还不算是一个很混蛋的人,即使我再混蛋,我也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啊!所以,我怎么可能害你呢,尼玛啦?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又把材料转到你这里来了啊!
唉!尼玛都只知道叹气了。他又长叹了一声,说,你不知道,现在可不是把材料转到我这里就算完了啊!上头有人直接说了,说我对局里干部管理不力,关心不够!听人说,老板很生气啊!
老板?陈洛心里“咯登”响了一下,马上说,不会吧,尼玛啦,这只是我个人的事,老板怎么会生气?他每天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管到这种小事啊!
唉,你啊!尼玛的长叹已如滔滔江水,根本控制不住了,说,你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的确是这个局的局长,可是我也要受人管的啊!现在老板认为我不关心干部职工,不给大家解决实际困难呢!你看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有这么……严……严重……吗?陈洛小心翼翼地问,竟致于都有点口吃了。
谁知道呢?反正,这次我可能是保不住你了啊,老陈。尼玛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思考了好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说,老陈,我给你想一个办法,你干脆……
干脆?陈洛抬头望着尼玛的脸。他知道,尼玛肯定是要做一个重大决定了。
尼玛表情凝重,又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这次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老陈,你退休吧。
退休?陈洛一下子愣住了,良久,才张口,说,可我工龄才二十五年,远不够退休年龄啊。现在退休每个月都要扣那么多钱,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够花啊。而且我才四十多,现在就退了,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办?以前你也给我提过好多次这个问题,我都没有表态,就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退休后干什么啊!陈洛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听说马上要下一个文件,规定在高原工作的人,可以比内地早退休,二十五年工龄就够了。尼玛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烟圈,似乎如释重负,说,反正你给巡视组写信,也是希望他们能考虑你的身体状况,把你调到内地,其实,如果新的文件一下,你完全就可以不用内调了,直接退休,还能拿全额工资,照样也能回到内地,不仅对你身体好,而且你也能回家照顾你父母,这样多好!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是……这消息是真的吗?
应该是吧?
可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你啊!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呢!你知不知道,这事是谁给我说的?尼玛翻起眼珠,盯着陈洛问。
谁?
卓玛!尼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她?陈洛更是惊讶了,心里想,她不过是一个副处长,而且是刚从内地调来的,她怎么可能知道这样内幕的消息?
你就别瞧不起人了!尼玛似乎看穿了陈洛在想什么,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再吐出一个更大的烟圈,说,据说文件马上就要下了,你还是回家与你老婆好好商量一下,看是不是退休吧!反正我的意见,是建议你退。但这只是建议,最终的主意还得你们自己来定。说到这里,尼玛又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