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杨世英

那年，家成六岁。

四叔快死了。四叔才三十五岁，得的是肺结核，这病传染人，大人们都避开了。粗心的父母没有看管好家成，他在四叔的病床前玩耍，将死的四叔给了他三本古册──《巫傩祭本》。

他在极度恐惧的时光里保存和阅读。书里有整整一千幅头像，一个头像一个名，有的名字生僻、古怪。一个头像一段简介。

家成只上过小学四年级。为读这些书，他翻烂了一本同音字典、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康熙字典和一本词源，他无可选择，因为四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他施下了魔咒。后来的一场火灾，烧掉了他家的木房，也烧掉了《巫傩祭本》的两本，但那时，家成已把所有的内容刻于脑海。

家成一直在外谋生。如今在沅江边上一座著名的古镇里，开了一家巫傩展览馆，有画，有石膏像，有木雕面具、有棕编面具。都是他的作品，家成用了六年时间，使《巫傩祭本》艺术地再现世间。神精鬼怪，人面兽头；栩栩如生，活态存在。家成成了“民间工艺大师”。

家成用一块极为珍贵的沉香木，给四叔雕了一座像，供于内室神龛上。每个子夜，家成都要燃上三柱香插于香炉，喃喃道：

四叔，我有腦动脉硬化，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

四叔，我理解您，但我不能像您那么做……

您要保佑我，尽快找到继承衣钵的弟子啊！

四十五年前的那个秋日，四叔那只枯瘦黑脏的左手一把嵌住了家成的右手，另一只手从床铺稻草里摸出三本古册，厉声说，你要认真读，不然你要死短命！莫让别人晓得，不然你全家要死绝！！时为“十年动乱”的第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