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果节的文化功能:一种生存智慧的地方性知识
2017-04-11乔小河
乔小河
望果节的文化功能:一种生存智慧的地方性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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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庆文化是一种地方性知识,在其传播过程中,参与者的民族精神和性格被有效塑造,社区秩序得到整合,民族凝聚力也得以加强。望果节以其独特的民族特色和深厚的文化内涵,至今盛行于西藏广大农区,对藏族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它作为一种生存智慧的地方性知识,不仅实现了神圣空间的塑造、共同体的凝聚以及表述自我等文化功能,还体现了藏民族的生存逻辑,实践着藏民族的生态观和宇宙观。
节庆文化;望果节;地方性知识;生存智慧;文化功能
节庆活动是人类古老智慧的文化创造,它贯穿于每个民族、地区和整个人类的进步和发展,它是人类现实生活的写照,同时也昭示着人们对未来的希望和追求,它是人类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节庆文化是指在特定时间内某一地区以历史、艺术、宗教、科技、体育等一个或多个文化层面为依托,在其他相关行业配合下,围绕一个鲜明的主题而举行的固定或非固定的系列文化活动。因此,它不仅是民俗活动,更是人类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通过对论文和著作等相关文献的收集和梳理,笔者发现学界对于节庆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经济角度,从文化产业的角度,打造和树立节庆品牌,从而创造财富和经济价值;文化角度,从节庆文化本身,描述特色节庆文化的具体内容、仪式和历史等,从而突出节庆地区的文化魅力;社会建设角度,从发展社会建设,稳定社会秩序等角度,增强当地人们的自信心、认同感和凝聚力等。
一、节庆文化研究梳理
(一)节庆产业化促进经济发展
陈秀梅(2009)在“民俗节庆文化产业开发初探——以保生慈济文化节为例”一文中说道,“节庆活动能够吸引以及聚集各种经济活动、社会文化活动,为人们带来商机,增加就业机会、提升举办地的知名度、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吸引更多的游客等,许多节庆活动如雨后春笋,日益受到重视”[1]。她将节庆活动与发展旅游经济紧密结合,将文化节的开展作为当地经济创收的一个重要手段,肯定了节庆活动的重要经济价值。
杨涛声(1994)阐释了节庆文化与经济发展相辅相成的重要关系。他认为“民族节日文化完全不能离开本民族的经济。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也是文化的基础,民族经济是民族文化的基础,更是民族节日文化的基础。可以说,一个民族如果没有本民族的经济,就没有这个民族的生存条件和权利。因此,民族经济与民族文化是互为依托的,与节日文化是相辅相存的,二者绝然不可分割”[2]。
将文化产业化是文化传承、文化发展的一种新型手段,节庆文化产业是文化产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节庆文化产业化的过程中,节庆活动不可避免的被符号化和商业化,而成为主办方获取收益的工具。师振亚(2006)[3]在“赵树理文化产业化初探”一文中,对赵树理文化的产业化问题进行了研究,他主张将文化与当地的旅游业、演出业和影视业相结合来实现文化产业化。如人们比较熟知的傣族泼水节,又称“宋干节”、“浴佛节”和傣族新年,通常于公历四月五日前后举行,本是用圣水冲走疾病、灾难和污秽从而带来美好幸福生活的传统节日,却在云南傣族风情园定期举行,甚至成为一种产业化的表演,虽然带来了经济效益,但却失了文化内涵。张秀芬(2007)[4]则探讨了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端午节的产业化问题,她认为对节日进行产业化,并非纯粹出于经济目的,节庆文化产业化还可以对文化资源进行合理配置和有效开发,从而将经济和文化一起抓。
苏勇军、陈君静(2008)[5]在研究浙东区域海洋文化产业化发展战略的过程中,指出节庆活动已经被视为一种经济,是一种产业,并为世人共识而被广泛运用;各具特色的节庆活动已为节庆产业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王昱、毕艳君(2009)[6]对青海地方节庆文化与社会经济发展关系进行了研究,认为节庆文化促进了青海基础设施的建设;促进了青海形象的树立,提高了青海的知名度和旅游竞争力;展现了青海地方民俗文化、弘扬了民族优秀文化;丰富了青海旅游产品的结构,促进了青海经济的发展。
(二)特色节庆增强城市魅力
史铁华、何玲(2001)[7]探讨了节庆活动与城市发展之间的关联,他们以上海为例,分析了上海在旅游节庆运作方面的尝试和探索,认为旅游节庆发展的重要途径就是市场化和产业化。秦美玉(2004)[8]认为,旅游节庆活动是树立城市形象、增强城市魅力的关键,而节庆活动成败的文化性因素主要在于:独一无二的地域文化特征,鲜明创新的文化主题,大众参与的群体特性,具有操作性的节庆活动设计。
还有一些学者认为,文化一直被认为有促进人的发展、丰富人的精神生活、推动社会进步和国际交流的作用;但近年来,文化的经济功能正逐步被认同、发现和推动。城市要吸引各阶层的人士在其中和平共处,城市文化就要提供足以包容差异的文化氛围,就要奉献令人认同的文化资源,为此,我们要从社会建设的角度,提高城市物质产业的竞争力,形成有国际竞争力的知名节庆品牌和拳头产品。赵东玉(2009)[9]在“资源与潜力:节庆文化与城市文化的互动——以大连市节庆文化建设为例”一文中指出,目前大连盛行的几大节庆活动, 如: 开春, 烟花爆竹迎春会拉开一年节庆活动的序幕;暮春时节, 槐花飘香, 赏槐会如期而至;金秋, 享誉海内外的国际服装文化节、国际啤酒节等纷至沓来;寒冬则举办“冬季旅游购物在大连”活动。这些节庆文化都成为繁荣市场经济、活跃市民生活和增添城市内涵的重要手段和措施, 也在发展过程中慢慢成为一个城市的标签和符号,从而提高了城市的知名度。
(三)文化认同维持社会稳定
节庆活动通常具有区域性和民族性,其对当地的社会秩序的维持和综合发展也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张翠霞(2009)[10]在“美国节庆文化的表征与内涵”一文中分析了美国节庆的社会意义,她指出节庆具有全民参与的特点,正因为此,节庆活动是社会群体和谐团结的有效黏合剂,它将同一节庆文化区域中、有情感联系的人们整合在同一个社会空间之内,通过互动、仪式等达到了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的目的。
肖剑忠(2009)[11]认为,节庆的文化功能是多方面的:“其健康的内在价值导向,有利于培育文明风尚;其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有利于满足社会成员的精神文化需求;其一致的集体意识和集体行为,有助于培养人们的共同体意识;其内在的声望激励机制,有助于保护和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果某个地区有较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间接增强了当地民众的文化认同、地区认同和民族认同等,对于维持社会稳定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旺宗(2010)[12]认为,西藏地处边疆,是重要的国家安全屏障,为此必须构建和谐社会,维护社会稳定。节庆文化产业化是实现西藏长治久安的一个重要途径,这是因为:1.节庆文化是人际关系的调节器。通过产业化,可以将更多各行各业的人士纳入节庆活动,扮演不同的角色,承担不同的职责,从而扩大节庆活动中不同族群、不同社会身份的人际交往的规模,进而增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2.节庆文化可以使人们宣泄情感。特别是节庆的周期性特征使人们的生活充满了节奏感,在节庆活动这一场域中,人们可以卸下平时的压力和紧张,尽情享受节日带来的喜悦,情感的宣泄让人们之后的日常生活更加张弛有度。因此,节庆文化的产业化可以使更多的人参与到节庆活动之中,平抑心理压力的人群扩大,更加有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四)传统节日及少数民族节庆引关注
另外,在文献梳理过程中,还有一部分内容值得关注,即少数民族的传统节庆活动。在《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中,多次提到发挥节庆的作用,如“在重大节日、纪念日集中开展思想道德教育主题宣传教育活动”,“充分利用传统节日、重大节庆、广场文化活动等载体,开展歌咏、读书、书法、朗诵、科普知识等各种群众性文化活动”,“继续完善中华民族始祖的祭典活动,充分发挥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七夕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传统民族节庆的作用,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促进和谐社会建设。高度重视国庆节、‘五一’国际劳动节和‘七一’建党、‘八一’建军等重要节日、纪念日。”除此之外,少数民族的很多特色节庆活动,都十分值得关注。
杨涛声认为,我国幅员辽阔,56个兄弟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各自独特的生存方式、信仰意识、性格气质、礼仪习俗、风土人情、节日祭祀等传统,其中,最能展现本民族风采和文化的是各自的传统节日。全国各民族的传统节日有500多个,如汉族的“春节”、蒙古族的“那达幕大会”、傣族的“泼水节”、景颇族的“目脑节”、彝族的“火把节”、白族的“三月街”、藏族的“传招节”、维吾尔族的“古尔邦节”、回族的“开斋节”、苗族“四月八”、侗族的“讨葱节”、布依族的“六月六”、水族“而端节”、壮族的“三月三歌好”、土家族的“过赶年”、哈尼族的“十月节”、瑶族的“盘王节”等等。这些节日不仅内涵丰富,而且形式多样,五彩纷呈的文娱体育活动,构成了绚丽璀灿的节日文化。
综上,笔者对旅游节庆文化的相关内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梳理。通过梳理,笔者发现,学界对节庆文化的关注点较多放在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方面,是从宏观层面对节庆文化的外在功能和作用进行了肯定;还有些学者是从民俗学角度出发,关注节庆中的各种仪式及其象征意义,如才贝撰写的“论后藏‘望果节’仪式结构及象征意义”[13]一文。法国人类学家葛兰言对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进行了研究,他在古老的情歌中发现了人生的准则,认为情歌的字里行间依然回荡着古代的道德教诲;他还从上古的仪式集会入手,从本质上认识上古节庆的季节性,他认为节庆表现出了人类的性质,人们通过节庆在社会中同时也在自然界中确立良好的秩序,它们都在山川的神圣地带举行,被赋予的神秘力量来自于对圣地的崇拜。葛兰言从人类学的视角对上古节庆进行了解读,但对于现存的少数民族节庆文化,还依然缺乏人类学视角的解释。
因此,将节庆活动作为一种地方性知识来进行研究,是人类学、民族学的解释视角,即节庆是怎样成为一种地方性知识的,节庆的形成与发展中孕育了怎样的社会形态和结构,节庆怎样维系了共同体的情感和区分了他者。笔者认为,流行于西藏地区的望果节就是一种地方性知识体系,在它的传播和发展过程中,丰富的德育资源得到开发,对藏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性格起到巨大的塑造作用,社区秩序得到整合,民族凝聚力也得到加强。
二、望果节:一种生存智慧的地方性知识
“地方性知识”是著名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在研究异文化时提出的重要概念。他将文化看作意义凝结的符号,而人类学就是对意义进行阐释的学科。他认为文化符号在不同地方的意义表述不同,因此人类学家的职责就是认识并尊重文化形态的多样性。根据格尔茨的观点,地方性知识有三个重要特征:地方性知识总是与西方知识形成对照,一端是西方知识,另一方是西方以外的知识,即一种地方性知识;地方性知识是与现代性知识相对照的非现代知识;地方性知识是与当地知识掌握者密切关联的知识。[14]
地方性知识的范畴不仅涉及像风味饮食制作、民族民居建筑等一些极具地域特色与民族文化色彩的标识性事象,还包括许许多多散布于人们日常生活之中大小不一、形形色色的文化创造,以及一整套较为完备的传承体系。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特色各异的文化创造及其演化传承无疑是伴随着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方性知识与生存性智慧。[15]西藏的望果节,从诞生之初到现代社会,一直在藏族社会的农村生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它蕴含了藏族劳动人民的生产和生活智慧,是藏族文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一)缘起与变迁
在西藏,节日活动可以分为两大类:宗教节日和民间节日。宗教节日的出现与苯教和佛教的发展有着密切关系,人们出于供奉释迦牟尼佛祖和历史上的高僧大德,或者祭祀山神水神而形成各种宗教节日,如萨葛达瓦节,是纪念释迦牟尼诞生、成佛、圆寂,燃灯节则为了纪念宗喀巴大师圆寂。而西藏的民间节日,往往和高原上的农牧生产、时令节气相关。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望果节,西藏人民渴望丰收的传统节日。
一年中,西藏农村最盛大的节日是望果节,农人们转庄稼地,祈祷丰收。“望果”是藏语的音译。“望”,藏语的意思是“土地”,“果”的意思是“转圈”,“望果”,按字面的意思翻译,就是绕地头转圈。雅鲁藏布江中游和拉萨河两岸的农村,非常盛行过望果节。其他地方也过此节,各地举行节日庆典的时间相差不多,都在庄稼黄熟准备开镰之前举行,一般都在秋收之前选择吉日举行,为期一至三天。
藏族学者赤列曲扎认为,望果节形成于非常久远的年代。早在2000年前,雅砻部落首领布岱功杰按照苯教的教义,规定庄稼黄熟之时,属民们要围着庄稼地转圈祈祷,以求得诸神的护佑,使农作物获得丰收。这就是“望果”(转田)最早的缘起。这种转地的习俗,一直沿袭到今天。
赤烈曲扎先生在《西藏风土志》中较详细地记载了早期的“望果节”活动:
开始以村落为单位,全体村民出动,绕本村田地转圈游行。队伍最前面,由捧着柱香和高举幡杆的人引路,接着由本(苯)教巫师举“达达”(绕着哈达的木棒)和羊右腿领队,意为“收地气”、“求丰收”。后面跟着本村手拿青稞穗和麦穗的乡民。绕圈之后,把谷物穗插在谷仓或供在祭祀台上,祈求今年好收成。随后,便举行娱乐活动,内容有角力、斗剑、耍梭镖。这些竞技式的比赛,主要由大力士们参加,优胜者有奖。最后便是群众的唱歌跳舞,痛快地玩一天。[16]
赤烈曲扎主要描述了苯教时期的望果节活动。8世纪后期,由宁玛教派乌坚白玛当权,“望果”活动随即带上了宁玛教派的色彩,即要念咒来保佑丰收。14 世纪的教派整顿之后,佛教居统治地位,因而“望果”活动便渗进了更多佛教的色彩。例如,在游行队伍之前要举佛像,背经文。这时,“望果”活动已成为藏地的一个传统节日,并在娱乐活动中增加了赛马、射箭、唱藏戏等内容。
解放后,望果节规模更加盛大。每逢节日,藏族人民不仅身着节日盛装,还会打着彩旗,抬着用青稞、麦穗和哈达扎成的丰收塔,敲锣打鼓,唱着歌曲和藏戏,绕地头转圈。绕圈后,人们携带帐篷、青稞酒及其他节日食品,涌向林卡,席地而坐。他们一边喝着酥油茶、青稞酒,一边说古道今。有的还举办传统的赛马、射箭、赛牦牛、骑马拾“哈达”和歌舞、藏戏比赛。商业部门也组织物资交流,供应民族特需商品和日用百货,收购土特产品。望果节后,就开始紧张的秋收秋种。[17]
因此,望果节是藏民族文化记忆链上的一朵奇葩,有着深远厚重的文化内涵。在西藏农区,每当节日来临,从民间到官方,从乡村到城市,节日庆典活动都会吸引人们全身心地投入,每一位藏族人都被融进这样一个盛大的节日。节日中的传说、独特的形式、丰富的内涵,是人们行为的、物质的、情感的记忆符号。随着历史的发展,望果节已成为当地农民重温民族历史,重现民族传统文化的周期性活动,人们的集体记忆在这里得到复述和传承,民族优秀文化在这里得到继承和发展。这是坚定不移的民族认同感和向心力、凝聚力持久不衰的精神源泉。
(二)望果节中的地方性知识:作为一种德育资源
地方性知识是一种本土知识,是由本土人民在自己长期的生存和发展环境中自主生产、享用和传递的知识体系,[18]它是一种与普适性相排斥的具体知识信息系统。在格尔茨看来,这种“地方性知识”正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民在乡土社会秩序结构和维持过程中产生和形成的。它与近代意义的“法治”所包含的知识体系是异质的,因此在中国乡土社会中早已铁板一块的“地方性知识”是根本无法颠覆和取代的。自格尔茨提出这个概念以来,“地方性知识”便成为人们认识文化的基本范式,也成为了解读乡村社会,衡量社会与文化变迁的重要价值准则。[19]
节庆文化的产业化借助现代传媒及市场化运作,吸引了更多的人参与其中,这些活动通过寓教于乐的形式,让人们在耳濡目染中加深对民族文化的理解和认同,使得民族传统文化在不经意间得以传承。旺宗认为,在拉萨雪顿节期间,人们通过观看藏戏表演,不仅能够了解历史上的一些传说和故事,增长知识,还能看到藏族节日的盛装服饰,了解藏族服饰的变革;而在一些宗教性节日中,人们也会学到做人的一些道理,如萨噶达瓦节中的放生与施舍活动,就是教人要慈悲为怀,和平相处。而望果节中,藏民们通过转田仪式,寄托了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景,而且通过赛马、射箭、抱石头、唱歌跳舞等集体活动,增强了整个社区的凝聚力、向心力和民族认同感,这些都是节庆活动作为地方性知识的重要价值。
“在历史的长河中,望果节习俗伴随着岁时变换和生产习俗而代代相传,与农业生产中的特色祭祀活动和特定的农业生产周期产生了密切的关联,充分体现了藏民族农耕文化的深刻内涵,具有浓郁的酬神和敬神色彩”。[20]望果节的举行除了要起到农作物丰收,还体现了苯教教义对藏族生态文化观和对宇宙观的形成和发展的重大作用。由于苯教中的“万物有灵论”的影响,藏民会把藏区内的高山奉为神山而崇拜,将湖水奉为神水来敬拜,甚至将这些地方作为一种禁忌之地。苯教徒将自然环境中的天、地、日、月、山、川等看作是神灵的载体或化身,敬畏神灵,实则为一种神山崇拜,这种崇拜直接保护了藏地的生态环境,这些知识都是不同于其他民族、其他地区的地方性知识,是藏族人民在生产和劳动中的智慧结晶。
民俗教育也是地方性知识生产的一种重要方式。在节庆时,人们会进行各种各样的文艺表演、体育活动和教育活动。如“藏历年”这一天,大家会身着盛装,载歌载舞并由受尊敬的长者带领全村子人跳“锅庄舞”,大家共同祈求着生活的平安美满,吉祥如意。在望果节节庆中,长辈还会讲述英雄史诗和传说故事,让年轻人更多了解藏族的起源以及发展历史。民俗活动的向心力,让人产生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让藏族人在面对苦难时,依然可以团结和坚忍不拔。另外,许多民俗事项在特定情况下也具有整合社会秩序的法律效力。
三、望果节的文化功能分析
文化人类学家拉得克里夫·布朗认为,“功能就是一部分活动对整个活动所做的贡献。某种特殊社会惯例的功能,也就是它对全部社会生活和社会所做的贡献”。[21]换言之,任何一种文化在社会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是它能够存在、发展及其地位的决定因素。节日作为一种民俗事项,它所发挥的客观作用,与其他社会因素之间的关系以及在社会生活与文化系统中的位置是最终的价值体现。望果节这一民俗文化以其独特的民族特色和深厚的文化内涵,至今仍盛行于以拉萨为主的西藏广大农区,对民族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神圣空间的塑造
民间节庆通常都是在河边和山路举行的,尤其是藏族的民间节庆,几乎都是在户外完成,从最远古的时期开始,山川就是中国人崇拜的对象,神山崇拜更是藏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信仰方式。葛兰言认为,“这样的说法很容易引起误解:这其中的危险在于,它可能会被理解成是人们对山川进行特别的崇拜”。但事实上,“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看到,节庆不是在河边的这个地方或山脚的那个地方举行的,它们始终是在一幕草木繁茂的山川场景中举行的……因此我们要解释的绝不是对山川本身的崇拜,而是圣地的存在本身,圣地的每个要素如岩石、水和树木等也是神圣的。”[22]
望果节的诞生与远古社会生产力低下有关,同时人们认知能力有限,无法正确了解农业生产的客观规律,因而只能幻想并依靠有神秘力量的农业神来保证农作物的生长,人们通过一系列的攘灾仪式来祭祀、供奉农业神,这些活动具有浓厚的原始信仰色彩,是苯教“万物有灵论”思想的体现。而围绕农耕行为而展开的攘灾活动或是巫术活动通常都是在山川、河流、田野等自然环境中完成的,因此,由于神灵的存在和庇护的空间也具有了神圣的意味。我们知道,神山在藏族人民心中是一种拟人化的具象存在,它蕴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因此神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对神山亵渎的行为都可能带来不好的结果,这种观念对人们的行为产生了强大的约束力,继而衍生出一套禁忌要求人们去遵守。例如不能随便在神山砍伐树木,乱采滥挖,破坏森林,打猎杀生,甚至神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能破坏。一旦触犯禁忌,便会遭到山神的惩罚,人的健康、牲畜的兴旺、庄稼的繁茂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在这种场域里,农民除了表达丰收的喜悦以外,更多的是将农作物产品奉献给神灵:一方面是对神灵保佑农业丰收的酬谢,另一方面就是期望神灵继续对农业生产和农作物的生长进行保护。因此,与农耕习俗有关的活动空间都被塑造成了神圣空间。
(二)共同体的凝聚
望果节活动,使得人们通过集体参与而建构了一种和谐的乡村社会秩序,并且通过社会交往建构了稳定和谐的社会关系网络。
拉德克利夫·布朗认为,文化要素的目的是满足社会结构和社会整合的需求。望果节的举行通常以村寨为单位,由手捧香炉、高举幡杆的人引路,群众手拿青稞、麦穗跟在后面,成群结队在田间巡游,祈祷神灵保佑。按照望果节的习俗,在转田祭神的时候,每家要出一人组成一支转田队伍,这支队伍要围绕全村的田地转一圈,转到每一块农田前都要烧香,因此凡是转田队伍经过的地方,必定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景象,此时,不管是在田间劳动的人,还是正在做着其他事情的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面对转田的队伍高喊吉祥语。这些是望果节的上半部分,也是活动神圣部分的体现。
下半部分是世俗性的庆祝活动,在转田仪式结束后,人们要在开阔的草地上举行群众性的文体活动,其中有藏戏、歌舞、射箭、拔河、抱石头等群体性活动。各家各户都会踊跃参与,广场的一周还会搭起一座座帐篷,勤劳的藏家妇女会准备好美味的青稞酒、糌粑、牛羊肉和土豆,穿上漂亮的衣服,在帐篷中野餐或宴请朋友,人们还会端着酒杯“串帐篷”,每到一处,主人都会酒肉和歌声来欢迎你。在这样的节日里,全村人共同享用“百家宴”。望果节这一具有地方特色的仪式,不仅展示了本民族的文化风貌,不仅满足了个人原初的生物需要,更是通过集体性的仪式和互动达到了社区凝聚力整合和维持社会秩序的需要。
(三)表述自我:“你”“我”之别
藏族聚居地域广袤, 经济和文化差异也十分显著,由于地形及生计方式的不同,使得民间节日文化也带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望果节在拉萨、日喀则、山南等地区颇为流行,距今已有一千五六百年的历史,尤其在山南地区,每年的七月底八月初都会举行雅垄文化节,这一节日就是山南地区望果节的丰富和扩展。但是,它并不是藏族全民族都会举办的一个节庆活动,通常只在农耕地区举行,因为,望果节中的仪式主要是让农民绕田地转圈,求“天”保丰收。
其次,望果节并没有固定的日子,一般在谷物成熟之际举行,每个地区的举办时间也有不同,旧西藏约定俗成于大雁南飞的季节到来前过节。解放后,根据农事的安排,各地的节日时间越发难以统一和固定。笔者今年在西藏参加了两场望果节活动,拉萨尼木县吞巴乡的望果节是在7月30号开始,持续到8月2号结束;而山南的雅砻文化节则是从8月9号开始。过了节后,农民便开始紧张的秋收秋种。
最后,望果节作为藏区的地方性节庆,体现了浓厚的藏族特色,它与藏族的苯教信仰、佛教信仰以及民间信仰有关,这一节庆不同于“春节”等节日,是汉族和其他民族都会享有的盛会,而望果节仅仅是作为藏文化的瑰宝而存在的。因此,望果节作为藏民族尤其是西藏农耕地区独有的民间节庆,它表现出了与周边其他民族文化的趋同与区隔,它是藏民族文化的符号和标签,作为一种地方性知识,蕴含了丰富的民间智慧和德育资源,对和谐社会的建构、文化保护与传承发挥了重要作用。
结 语
望果节作为西藏传统节日,成为藏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被藏族人民赋予了独特而又厚重的文化内涵,历时地呈现了藏民族的精神文化,为展示西藏宗教、服饰、饮食、竞技、歌舞以及禁忌等传统文化,提供特殊的重要平台。历经千年的洗礼,望果节已成为西藏农村集中煨桑,祭祀护法神灵,祈祷风调雨顺、国富民强的宗教文化场景。
各个民族的节庆活动都通过具有地方特色的仪式,展示了本民族的文化风貌,不仅满足了个人原初的生物需要,更是通过集体性的仪式和互动达到了社区整合和维持社会秩序的需要。显然,望果节已经成为一种保护环境资源、维系社区稳定、强化民族认同的地方性知识,它体现着藏民族的生存逻辑,实践着藏民族的生态观和宇宙观。不管现代社会如何变迁、农耕技术如何发展,望果节都始终延续着自身的智慧和文化,在藏族社会里,努力促成地域社会中人与自然、人与生态的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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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俊华]
Cultural Function of the Ongkor Festival: As a Survival Wisdom of Local Knowledge
QIAO Xiao-he
Festival culture is a kind of local knowledge. In the process of the spread of this local knowledge, the national spirit and character of the participants were effectively shaped, the community order was integrated, and the national cohesion was strengthened. The Ongkor Festival, which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Tibetan culture, is still prevalent in Tibet's vast farming areas because of its unique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As a survival wisdom of local knowledge, it not only realizes the shaping of the sacred space, the cohesion of the community and the expression of self and some other cultural functions, but also reflects the survival logic of the Tibetan people and practices the Tibetan ecological view and world view.
Festival culture; the Ongkor Festival; local knowledge; survival wisdom; cultural function
乔小河,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2015级民族学博士研究生。(北京海淀,邮编:100081)
K890
A
1674-8824(2017)01-00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