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与身份:中国大陆妇产科医患冲突的一个分析维度
2017-04-11刘宏涛
刘宏涛,蒋 睿
性别与身份:中国大陆妇产科医患冲突的一个分析维度
刘宏涛,蒋 睿
医患冲突已成为公众议题,学者在医患沟通等主题下展开了广泛探讨。妇产科诊室因其医患冲突高发而进入研究视野,在性别与身份的视角下梳理前人研究和近15年来媒体对妇产科里医患冲突的新闻报道,可以探研出医患双方在性别与身份问题上认知与行为的差异及其成因。研究发现,由于医患双方在医疗情境与日常情境的混融下进行着互动,医生在医疗实践中排除了性别,但将日常性别规范投射到医疗情境中的患者却把性别带到了诊室。这是不同社会规范之间的交战,或许患者在医疗情境中重构自我认同才是良策。
医疗制度;日常生活;妇产科;医患冲突机制
一、研究背景与文献综述
一项全国性调查显示:中国大陆地区医务人员遭受谩骂、威胁较为普遍,在2012年有96%的医院出现过此类情况。*贾晓莉,周洪柱等:《2003年~2012年全国医院场所暴力伤医情况调查研究》,《中国医院》2014年第3期。医患冲突成为新闻报道的焦点,成为北京市法院一审受理的逐年增加的医疗纠纷案件,*陈 特,刘兰秋,范 贞:《北京市2013年诉讼医疗纠纷大样本研究》,《中国医院》2015年第1期。是学者日渐关注的主题。*以“医患冲突”为主题词在CNKI上进行检索,会发现每年发表的关于医患冲突研究的论文数量,在2000年以前为个位数,2000年到2006年逐渐升至百篇,2006年以后,每年皆在百篇以上。
国内外学界关于医患冲突的研究,主要围绕医患沟通、医患的社会角色、信息不对称和医疗保健制度这四个主题展开。*杨同卫,路文涛:《国内外医患冲突研究综述》,《中国医学伦理学》2006年第1期。研究者主要来自人文医学领域,*陈倩雯,郑红娥:《国内外医患关系研究述评》,《医学与哲学》2014年第3A期。大多是人云亦云。比如,关于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诸多学者的宏论惊人相似:医生的自我保护意识强、医德医风差、技术水平有限;患者维权意识增强、对医疗效果期望过高;医患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对诊疗技术的认知差异、缺乏信任、缺乏良好沟通;医疗体制缺陷、政府投入不足、医疗卫生资源配置不合理、医疗保障体系不健全以及医患纠纷法律法规不完善。*胡 骏,陈淑婷:《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分析与对策》,《医学与社会》2012年第9期;李丽洁:《基于危机管理的三位一体医患冲突控制体系研究》,《医学与哲学》2013年第8A期;李正关,冷明祥:《医患关系研究进展综述》,《中国医院管理》2009第3期;刘永达,袁 坚等:《正确引导医学生认识当前中国的医患关系》,《当代医学》2012年第22期;刘 丹,陈 治,傅 翔:《医患关系紧张的成因及对策分析》,《当代医学》2013年第9期;申卫星:《医患关系的重塑与我国〈医疗法〉的制定》,《新华文摘》2016年第9期;王云岭:《制度伦理视阈中的医患关系难题》,《山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7期;张文娟,郝艳华等:《我国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及对策》,《医学与社会》2014年第4期。这些结论几乎是所有宏观因素的集合,大而无当的说辞几乎成为一种扰人视听的谜障,一种“社会巫术”!邱仁宗曾对尚未形成“学术论文”而仅仅是见诸报端的此类观点大加挞伐,他责问:难道在“计划经济时代”,患者对医疗效果期望很低?医患之间的信息更对称?医患之间沟通良好?医疗体制没有缺陷?医疗卫生资源配置合理?医疗保障体系健全?医疗纠纷法律法规完善?为什么那时的医患冲突没有现在这么频发?*参见邱仁宗《医患关系严重恶化的症结在哪里》,《医学与哲学》2005年第11期。
当然,关于医患关系的探讨,也不乏颇具想象力的视角。由于患者求医时的无助,以及求医过程中所受待遇与他人所受待遇的差异即对不公正的感知,患者对医生个人、对医疗机构、乃至对政策制度失去信任,并累积了怨恨情绪。尽管在体制框架内,对经济利益的盲目追求侵蚀了中国的医患信任,但由此而生的怨恨情绪,恰是导致医患关系紧张的情感动因。*Tucker,J.D.,Cheng,Y.,Wong,B.,Gong,N.,Nie,J.B.,& Zhu,W.,et al.,“Patient-Physician Mistrust and Violence Against Physicians in Guangdong Province,China:A Qualitative Study”,Bmj Open,vol.5,no.10,2015;
更常见,也更具体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医患互动沟通上。许多海外学者发现,加强医患之间的有效沟通,有助于化解医患冲突。*Esquibel,A.Y.,& Borkan,J.,“Doctors and patients in pain: conflict and collaboration in opioid prescription in primary care”, Pain,vol.155,no.12,2014,pp.2575~2582; Greenfield,G.,Pliskin,J.S.,Feder-Bubis,P.,Wientroub,S.,& Davidovitch,N.,“Patient-Physician Relationships in Second Opinion Encounters - the Physicians’perspective”,Social Science & Medicine,vol.75,no.7,2012,pp.1202~1212;Levinson,W.,Gorawarabhat,R.,Dueck,R.,Egener,B,Kao,A.,&Kerr,C.,et al.,“Resolving Disagreements in the Patient-Physician Relationship:Tools for Improving Communication in Managed Care”,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vol.282,no.15,1999,pp.1477~1483;Poot,F.,“Doctor-Patient Relations in Dermatology: Obligations and Rights for a Mutual Satisfaction”,Journal of the European Academy of Dermatology & Venereology,vol.23,no.23,2009,pp.1233~1239;Saba G.W.,Wong S.T.,Schillinger D.Fernandez A.,Somkin C.P.,Wilson C.C.,Grumbach K.,“Shared decision making and the experience of partnership in primary care”,Annals of Family Medicine,vol.33,no.1,2006,pp.26~36.然而,由于医患关系是由复杂的互动过程所塑造的联系,在即时的、心理社会的相关过程中,医患双方持续地相互影响对方的行为和经验,*Adler,H.M.,“Toward a Biopsychosocial Understanding of the Patient-Physician Relationship: an Emerging Dialogue”,Journal of General Internal Medicine,vol.22,no.2,2007,pp.280~285.以至于受限于医患沟通方式的有效性、沟通内容的敏感性、语言与非语言沟通所具有的复杂性,以及有意或无意传达信息的复杂性,医患冲突几乎内嵌于任何一次的医患沟通中。*Skirbekk,H.,“A Reflection of the Coding of Meaning in Patient-Physician Interaction:Jurgen Habermas’ Theory of Communication Applied to Sequence Analysis”,Patient Education & Counseling,vol.54,no.2,2004,pp.245~248;中国学者也得出类似的结论。具有自身文化特质的医患双方,在信息编码传递时存在偏差乃至误解,这往往促生医患冲突。*方 朕,杨 炯等:《医患冲突现象相关研究综述》,《卫生软科学》2011年第10期;张金凤,胡文华:《医患沟通是解决医患冲突的基石》,《中国医学伦理学》2008年第1期。甚至医患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将其视为造成不和谐医患关系的重要因素。*贾晓莉,周洪柱等:《2003年~2012年全国医院场所暴力伤医情况调查研究》,《中国医院》2014年第3期;周一思,李 凯等:《影响医患关系的不和谐因素分析与对策》,《中国医院》2011年第9期。
这样,找出医患互动双方存在的认知和行为差异及成因,将有助于问题的解决。*谢 铮,邱泽奇,张拓红:《患者因素如何影响医方对医患关系的看法》,《北京大学学报》(医学版)2009年第2期。由于医患互动是一个纠缠了多种因素的复杂过程,任何一项研究都难以解析它所涵盖的全部内容。王路等人*王 路,杨镒宇等:《医患关系的认知人类学解读——基于广州市儿童医院的调查事例》,《开放时代》2011年第10期。就医患双方对疾病成因认知差异探讨了医患冲突的生成。本文也将选择医患互动过程中的一个方面,来对医患认知差异及其成因展开讨论。
二、研究问题与方法
科室不同,医患纠纷的发生概率不同,而妇产科属于医患纠纷的高发科室。根据北京市法院系统2011年至2013年一审审结的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来看,妇产科、骨科、普外科和急诊科分列纠纷高发科室的前四位。*陈 特,刘兰秋,范 贞:《北京市2013年诉讼医疗纠纷大样本研究》,《中国医院》2015年第1期。匿名评审人建议我们查找更权威的数据,遗憾的是,我们未能查找到。针对中国大陆妇产科中的男性从业者,笔者曾对他们在新闻语境中的性别身份特征做过为期两年的研究。研究发现:在面对女性就诊者时,男妇产科医生分别被呈现为冲突者与守护者的角色。媒体对男妇产科医生双重角色的呈现,又是在性别话语和专业话语角力中展开。*蒋 睿:《男妇产科医生身份的媒介生产研究》,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本文在妇产科展开研究,既是笔者先前研究的延续,也在于妇产科是医患纠纷的高发科室。
然而,在医患沟通过程中,妇产科医患之间的互动也非常微妙复杂。国内学者注意到,在医患交流敏感问题时未能保护患者隐私、在糟糕的时机将不幸的消息告知患者以及使用专业术语等,这都可能导致医患冲突。*马润玫,廖书杰,马春玲:《妇产科医患敏感问题交流的基本要素》,《实用妇产科杂志》2005年第8期。尽管关于妇产科医患冲突的研究十分少见,但我们也能从中看到引发妇产科医患冲突的可能性有很多。相比之下,国外学者关于妇产科的研究,主要在非冲突的医患关系中探讨医学权力、性别政治与身份认同等。*Giuffre P.A.,&Williams C.L.,“NOT JUST BODIES:Strategies for Desexualizing the Physical Examination of Patients”,Gender & Society,vol.14,no.3,2000,pp.457~482;Benedetti T.J.,Baldwin L.M.,Andrilla C.H.A.,Hart L.G.,“The Productivity of Washington State’s Obstetrician-Gynecologist Workforce:does Gender Make a Difference?”,The American Colleg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vol.103,no.3,2004,pp.499~505;Galasiński.,D.,& Ziókowska,J.,“Gender and the Gynecological Examination Women’s Identities in Doctors’ Narratives”,Qualitative health research,vol.17,no.4,2007b,pp.477~488;Galasiński,D.,&Ziókowska,J.,“Identity Ambivalence and Embodiment in Womens’ Accounts of the Gynaecological Examination”,Health,vol.11,no.4,2007a,pp.455~474;Christen R.N.,Alder Judith,Bitzer Johannes,“Gender Differences in Physicians’ Communicative Skills and Their Influence on Patient Satisfaction in Gynecological Outpatient Consultations”,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no.66,2008,pp.1474~1483;Amir,H.,Tibi,Y.,Groutz,A.,Amit,A.,&Azem, F.,“Unpredicted Gender Preferenc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 by Muslim Israeli-Arab Women”,Patient Education and Counseling,vol.86,no.2,2012,pp.259~263;Balayla Jacques,“Male physicians Treating Female Patients:Issues,Controversies and Gynecology”,MJM,vol.13,no.1,2010,pp.72~76.由此,基于国外学者的关注和笔者的先前研究,我们仅仅选择从性别与身份这一特定的角度来观察妇产科医患冲突。
我们选择了性别与身份的视角,同时又受到这一特定视角的限制。为凸显性别,我们将关注男性妇产科从业者与就诊者的互动。当然,我们假定他们双方都是异性恋者。从一则较近的新闻来看,性别与身份问题的确是妇产科医患冲突的一个方面:2014年4月,江苏沭阳。一位产妇的丈夫拒绝查房时有男实习医生在场,男实习医生未予理会。产妇的弟弟和丈夫殴打男实习医生头部,致其脑震荡。*李 超,汪诗韵:《或可避免的伤医事件》,《中国青年报》2014年4月25日。在江苏沭阳,男实习医生坚持自己的医生身份,而患者家属却将其视为男性,他们在双方各执己见时发生了冲突。
我们以为,看似简单的此类医患冲突,单就性别与身份而论,其原因却植根于医学与日常生活的根基之处。那么,在既定的妇产科中,医学之外的社会因素与妇产科从业者性别是什么关系?这一关系构成了妇产科医患双方无可逃避的现实基础。受制于这种关系,在医患互动中,兼具医生身份与男性性别的医生和兼具患者身份与女性性别的就诊者,他们各自采取了什么行动策略?在无法逃避的现实基础面前,医患双方的实践策略体现着他们对性别与身份的认知与维护。最终,我们将回答,医患双方在性别与身份问题上的认知差异及其成因,这种差异造成的医患冲突又是如何发生的?
为此,我们基于对文献材料的分析来勾勒和回答第1个问题;借助既有研究和从新闻材料中挖掘出的数据来回答第2个问题;最终,在这两个问题的呼应下,我们借助社会关系情境这一概念来分析新闻材料中的医患冲突案例,以回答第3个问题。
之所以选择使用新闻材料,是因为,根据前期研究,我们发现从新闻材料中挖掘出的数据和案例,可以回答本文所提出的研究问题。本文所依据的新闻报道散布在中国大陆各省市自治区,它们被收录在新闻数据库Wisenews(慧科)中。该数据库是一个综合性的新闻数据库,就中文报纸而言,它可以被认为是最好的资源库。新闻数字化起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该数据库收录的新闻数据也开始于1999年。那时,中国的医患纠纷也才愈加频发。由此,我们以“男妇产科医生”“妇产科男医生”为关键词在该数据库中检索了自1999年1月1日至2014年1月1日的相关新闻。在检索出401篇报道后,我们进行第一轮阅读与筛选,保留以男妇产科医生为新闻主体的文本,合计120篇,分布于58份报纸;*从报纸的级别来看,省级直辖市同级别报纸对有关男妇产科医生的新闻报道最多(83.3%);其次是全国性报纸(12.5%),如分别以女性、健康为特点的《中国妇女报》《生命时报》。从报纸性质来看,对男妇产科医生相关新闻报道最多的是面向市民阶层且覆盖面积较大的都市报(68.3%),中国内地大部分省会、直辖市、自治区首府都市报都有报道,非省会城市只有深圳与汕头有报道。党报的分布呈现出很强的地区差异性(25.0%),除北京、上海外,其他省市的党报分布主要集中在东中部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而内陆省市就这一话题的讨论比较罕见。医学类专业报纸对这一话题报道较少(3.3%)。新闻主要发生在直辖市、省会城市等一线城市(77.5%),零星几篇市级报纸的报道主要集中在南方经济发达地区的非省会城市如深圳、汕头(18.3%)。对发生在中国县乡镇的报道主要以党报对援疆、援藏医生先进事迹为内容(0.8%),而不是对“女病人尴尬就诊经历”的报道。在逐篇细读后,我们发现,120篇新闻涉及了126例医患交往的事例。其中,对男妇产科医生接诊态度明确*这是指从挂号、排队到进入诊室的过程中,女就诊者发现接诊医生为男性时所持有的明确的态度。的女病人有65人,男性家属24人;对男医生为女病人做身体检查过程描述较为详细、对医患双方个人观点、心理感受叙述比较完整的事例7个。我们通过女病人及其家属对男医生的态度来测定他们在医患沟通时的行动策略,而通过7个不同类型的案例来呈现妇产科医患沟通时的情境。为确保新闻材料在医学术语及叙述上的准确性,本文所用新闻叙述,经过一位在某三甲医院获得妇产科硕士学位医生的审读。
在下文中,笔者将逐一回答处于不同层次的上述3个问题。
三、非医学因素与妇产科从业者的性别
从妇产科发展历史来看,由哪个性别的从业者掌管与生育有关的诊疗与护理受到医学之外因素的影响。
18世纪中期以后,欧洲一些国家的男性助产士才逐渐进入之前完全由产婆垄断的接生领域。由于党派利益对是否使用产钳的影响、医学团体间的政治斗争、新女性文化的出现以及分娩科学知识的进步,男助产士和男性产科医生在19世纪中叶开始获得控制女性分娩的医学实践权力。*蒋竹山:《从产婆到男性助产士——评介三本近代欧洲助产士与妇科医学的专著》,《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1999年第7期;吴嘉苓:《医疗专业、性别与国家:台湾助产士兴衰的社会学分析》,《台湾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4期。
清末民初,在西医妇产科传入中国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妇产科都是由女性主导的。囿于当时中国社会的身体性别规范,女病人绝不肯接受男医生的诊治,为此,医疗实践不得不与社会文化中既有的性别规范进行协商和让步。*王秀云:《不就男医:清末民初的传道医学中的性别身体政治》,《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8年第59期。清末来到中国的传教士认识到中国社会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为便于传教创办了医学校,并且资助中国妇女在海外接受高等教育,培育女医生为女性服务。*成令方:《性别、医师专业和个人选择:台湾与中国女医师的教育与职业选择,1930~1950》,《女学学志》2002年第14期;王秀云:《不就男医:清末民初的传道医学中的性别身体政治》,《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8年第59期;叶维丽:《为中国寻找现代之路——中国留学生在美国(1900~1927)》,周子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2~124页。1924年,民国政府下令国立大学招收女生。由于民国政府的教育政策并无性别隔离,医生职业也就没有沦为男性专属的职业。*成令方:《性别、医师专业和个人选择:台湾与中国女医师的教育与职业选择,1930~1950》,《女学学志》2002年第14期。甚至,民国政府鼓励拿到公费奖学金的女性留学生专攻妇科与产科,而中国女医学生不论有没有拿到奖学金仍持续专攻这两个领域。*王秀云:《不就男医:清末民初的传道医学中的性别身体政治》,《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8年第59期。可以发现,面对当时的社会性别规范、教会的支持和政府的鼓励,性别反而成为女性学习妇产科医学知识的优势,这也是近代西医妇产科在中国获得职业地位过程中的一个特点。
近代以来,中国台湾地区妇产科医学的发展路径,也展示了非医学因素对妇产科从业者性别构成的影响,而这一过程又与医学因素相互交织。在日本占据台湾之前,台湾女性不愿接受男医生的诊治,甚至不愿意在有男病人的医院裸露自己的身体。这使得女医生和女助产士广受欢迎,并且促成了妇女医院的建立。日治时期,日本在台湾的正式医学教育只接受男性学生,而那些出身于台湾精英与富绅家庭的女性,她们若想接受正规的医学教育便需要留学欧美或日本。在日治早期开业的那些妇产科男医师,他们采取与女助产士固定合作的方式,逐渐介入了男医师很少进入的妇科领域。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国民党政府主导的医学教育尽管接纳女学生入读,但由于意识形态、文化与制度等方面对女性医生的限制,男性医生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主导着台湾的妇产科。此后,台湾男妇产科医学内部兴起了徐千田流派。台北医院妇产科的徐千田医师及其徐门弟子(几乎全是男医生),以改良后的冈林式的子宫颈癌广泛切除手术(Okabayashi Operation)闻名台湾,他们通过各种开刀手术赢得了台湾各地女性的信任。男医生在台湾妇产科中的优势地位,因徐千田流派的发展而进一步巩固。*关于这段历史更详细的描述,可参看傅大为《台湾近代(男性)妇产科的兴起及其性别政治》,未刊稿,2001年;傅大为《战后台湾妇产科的手术技艺与性别政治》,《女学学志》 2002年第14期;吴嘉苓《评介傅大为:亚细亚的新身体——性别、医疗与近代台湾》,《女学学志:妇女与性别研究》2005年第20期。从台湾妇产科的早期发展来看,女病人择医时的性别偏好、男医生的行医策略、医学教育制度以及医学内部的技术传统等等,都对妇产科从业者的性别产生重要影响。
1949年以后的中国大陆地区,随着完整社会的形成,国家与社会合为一体以及资源和权力的高度集中,国家具有了很强的动员与组织能力,*孙立平,王汉生等:《改革以来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中国社会科学》1994年第2期。这又影响了中国大陆妇产科从业者的性别结构。首先,带有国家女权主义特征的男女平等的性别观念在全社会得以普及。例如,在20世纪50至80年代,国家动员与行政干预影响了中国女性新的劳动角色的形成;*金一虹:《“铁姑娘”再思考——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社会性别与劳动》,《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1期。其次,完整社会的形成还深刻地改变了医疗卫生领域。中国政府参照苏联模式,对医生职业进行了社会主义改造,将医院、诊所国有化,医生也成了国家的雇员。意外的是,依附于公立医疗机构的医生,获得了一种西方同行与民国前辈不太可能拥有的新的权力——科层制权力。*姚泽麟:《近代以来中国医生职业与国家关系的演变——一种职业社会学的解释》,《社会学研究》2015年第3期。这意味着,在“谁能成为妇产科医生”这个问题上,公立医疗机构将不再完全屈从于传统性别观念的制约。而且,男女平等的现代性别观念在赋予女性更大的职业选择权的同时,也给予了男性进入妇产科执业的合理性。在中国大陆,国家动员、性别观念的变迁、公立医院单位组织的科层化等因素为男性进入妇产科从业创造了机会。
总体来看,在实践与发展过程中,在不同的社会因素影响下,妇产科医学实践在不同性别的从业者身上延续与发展。特别是男性在妇产科对极具女性特质的身体部位加以诊疗,这看似违背了医学科学的性别中立立场,实则是对该立场以及作为科学的医学的彻底维护。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将心灵交给了神学宗教,将身体交给了自然科学(生物学、医学),至此,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研究,成为医学或临床解剖学的关注点。*余成普:《器官移植病人的后移植生活:一项身体研究》,《开放时代》2011年第11期。随着医学的发展,作为医学研究对象的身体也不断地呈现出新的面貌,身体被迫经历着对象化、生化指标化与影像化的过程,身体的多元特征不断地消逝。*张庆宁,蒋 睿:《临终关怀:身体的医学化及其超越》,《思想战线》2014年第5期。从医学的角度看来,若医疗实践让步于社会性别规范而将男性或女性阻隔在妇产科工作之外,这实则是将妇产科当做了性别化的专科。允许男性进入妇产科工作,恰恰是对作为科学的医学以及妇产科从业者纯净的职业身份与性别中立的维护。
尽管如此,由于妇产科疾病与特定的性别(女性)以及特定的身体部位(女性生殖器)相关,对于医学界之外的普通人而言,这一专科似乎与性、性别有着紧密的关系。医学将自己与性别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但却将执业医生个体置于日常规范下的性别与职业身份的冲突中,就诊者也不得不同时面对无性的医学实践与有性别的医生个体。
四、医学与日常生活边界处的性别与身份
社会为身体的暴露程度与触摸程度设置了边界,处于模糊位置的事物被归为不洁,而跨越边界更是一种危险的、引起焦虑的行为。*参见Seed,A.,“Crossing the Boundaries——Experiences of Neophyte Nurses”,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vol.21,no.6,1995,pp.1136~1143;[英]玛丽·道格拉斯:《洁净与危险》,黄剑波等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然而,日常生活中的身体边界却被患病身体对医院的疾病治疗与救护的依赖所打破,就医时的身体作为一个生物客体在未授权的情况下被监控起来,而患者因身体暴露而产生的情绪不适又为生物医学所忽视,这样,跨界者不得不身处于紧张而危险的边界。*参见Seed,A.,“Crossing the Boundaries—Experiences of Neophyte Nurses”,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vol.21,no.6,1995,pp.1136~1143.男护士、从事男性生殖护理的女护士以及男妇产科医生等,都处在职业身份实践与日常性别规范相冲突的困境中。
(一)职业实践中的去性化策略
在医学实践与日常性别规范的边界处,日常生活对抗着医学实践的入侵。由于护理工作被分给了女性,因此“不提供护理”便成为男性特质的一部分。当男性护理女性时,他们便身陷于职业身份与自身性别相敌对的处境中。*参见Seed,A.,“Crossing the Boundaries—Experiences of Neophyte Nurses”,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vol.21,no.6,1995,pp.1136~1143;李雅芬,杨玉娥,涂嘉玲:《看见性别或专业——男护生于妇产科病房之实习经验》,《护理杂志》2013年第3期。更有甚者,男性为女性提供亲密照顾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而女性为男性提供亲密照顾时虽未直接显示出相似的不道德,但也间接存在。*Seed, A.,“Crossing the Boundaries—Experiences of Neophyte Nurses”,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vol.21,no.6,1995,pp.1136~1143;Zang,Y.L.,Chung,L.Y.,& Wong,T.K.,“A review of the Psychosocial Issues for Nurses in Male Genitalia-Related Care”,Journal of Clinical Nursing,vol.17,no.8,2008,pp.983~998.这是,职业实践与社会规范之间横亘着需要弥合的裂痕。
或许,直接作用于身体上的工作(body labor)是潜在地有辱人格的,因此需要采用保持距离的技术。*Twigg,J.,“Carework as a Form of Bodywork”,Ageing and Society,no.20,2000,pp.389~411.对于医生而言,这种技术主要为:在病人着装状态下与病人会面、使用医学术语、护士陪同检查、控制接触以减少情感含义并严格控制情绪,开一些不带有性意味的玩笑。这样,病人便不会对医患间的互动作出含有性意味的解读,这也有助于医生抑制自己的性感受。也有医生认为,在私人层面为病人做检查可能会激发性冲动,而若将病人视为无生命的客体则能够使医生对身体检查进行去性化。*Twigg,J.,“Carework as a Form of Bodywork”,Ageing and Society,no.20,2000,pp.389~411;Giuffre P.A.,Williams C.L.,“NOT JUST BODIES:Strategies for Desexualizing the Physical Examination of Patients”,Gender & Society,vol.14,no.3,2000,pp.457~482;Chen,S.L.,Chao Yu,Y.M.,Tsai,D.F.C.&Chen,M.J.,“Gynecologists’ Perception of the Patient -Physician Relationship in Pelvic Examinations in Taiwan”,Journal of Psychosomatic Obstetrics&Gynecology,vol.29,no.4,2008,pp.290~295.
尽管医务人员处于随时可能跨界乃至冒犯患者的微妙情境中,但毫无疑问,拥有专业话语的职业医护人员,依然在医患互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由于在诊室内不存在性别,根据Galasinski等人的研究,在妇产科里的女性(病人)也被自动地去性化了,这样,病人裸露身体进行的医疗检查被赋予了特殊地位,它是医生与病人这两个无性的主体之间的性别化仪式。在这个仪式空间中,医患双方的身份在与对方身份的相遇中不断地协商、再协商与建构。在这个动态过程中,医生首先看到的是病人,随之,病人又被建构成一个女人,最后,她被医生视作妇科检查中的身体器官。*Galasiński,D.&Ziókowska,J.,“Gender and the Gynecological Examination Women’s Identities in Doctors’ Narratives”,Qualitative Health Research,vol.17,no.4,2007b,pp.477~488.由此,在诊室这个仪式空间中,医生构筑着无性的互动情境,日常生活中的性别被排除在职业实践之外。
幸运的是,医生并非在从业时才开始学习去性化策略,而是在从业之前就接受了培训。在美国,在培养未来的医生时,医学院会专门聘请“模特”来帮助医学生练习和理解妇产科检查工作。医学生在成为医生之前,一些保持距离的技术和策略便在训练中获得,而重复枯燥的教学检查也意欲在此。*Underman,K.,“It’s the Knowledge That Puts You in Control The Embodied Labor of Gynecological Educators”,Gender & Society,vol.25,no.4,2011,pp.431~450.或许,医生在职业实践中已经撇清了性别,但患者在就医时却未必做好这个准备。
(二)就诊者摆脱困境的方式
于妇产科就诊者而言,性别之所以在妇产科医患沟通中凸显,可能是由于她们首先通过性别来区分自我与他人。相较于其他分类方式,比如年龄、职业等,性别分类更为简单,以至于性别分类成为一种分类基础,只有首先将他人区分为男性或女性时才能更好地理解自我与他人。*Ridgeway,C.L.&Correll,S.J.,“Unpacking the Gender System A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n Gender Beliefs and Social Relations”,Gender & society,vol.18,no.4,2004,pp.510~531.正因如此,日常生活中的性别规范管控着医疗情境的医患关系。尽管医学和医生皆视患者为去性化的客体,但具有丰富情感与生命经历的患者却未必像医生看待患病身体那样看待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医患的相遇往往伴随着误解乃至冲突。这是社会规则之间的冲突:医疗实践中的无性假定与日常交往中的两性性暴露限制。
在此情景下,尽管医学的霸权规则压制着社会生活中的性别规范,但作为完整个体的就诊者,却也以自己方式作出回应:或拒绝男妇产科医生接诊,或在男妇产科医生接诊过程中重塑自我的性别身份认同。
尽管全球不同地域的病人对男性妇产科医生的接受度呈现出较大差异,但女病人对男妇产科医生的拒诊是显而易见的。*Haar Esther,Halitsky Victor,Stricker George,“Factors Related to the Preference for a Female Gynecologist”,Medical Care,vol.XIII,no.9,1975,pp.782~790;Howell,E.A.,Gardiner Birdette,John Concato,“Do Women Prefer Female Obstetricians?”,The American Colleg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vol.9,no.6,2002,pp.1031~1035;Fisher,W.A.,Bryan,A.,Dervaitis,K.L.,Silcox,J.&Kohn,H.,“It ain’t Necessarily So:Most Women do not Strongly Prefer Female Obstetrician-Gynaecologists”,Journal of Obstetrics and Gynaecology Canada:JOGC,vol.24,no.11,2002,pp.885~888;Lund,J.D.,Rohrer,J.E.&Goldfarb,S.,“Patient Gender Preferences in a Large Military Teaching Hospital”,Obstetrics & Gynecology,vol.105,no.4,2005,pp.747~750;Johnson,A.M.,Schnatz,P.F.,Kelsey,A.M.&Ohannessian,C.M.,“Do Women Prefer Care from Female or Male Obstetrician-Gynecologists? A Study of Patient Gender Preference”,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steopathic Association,vol.105,no.8,2005,pp.369~379;Piper,I.,Shvarts,S.&Lurie,S.,“Women’s Preferences for Their Gynecologist or Obstetrician”,Patient Education & Counseling,vol.72,no.1,2008,pp.109~114;Lafta,R.K.,“Practioner Gender Preference among Gynecologic Patients in Iraq”, Health Care for Women International,vol.27,no.2,2006,pp.125~130;Amir,H.,Tibi,Y.,Groutz,A.,Amit,A.& Azem,F.,“Unpredicted Gender Preferenc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 by Muslim Israeli-Arab Women”,Patient Education and Counseling,vol.86,no.2,2012,pp.259~263;Onyemocho A.,Johnbull O.S.,Umar A.A.,Ara BI.Raphael A.E.,Pius E.O.,Polycarp A.U.,“Preference for Health Provider’s Gender amongst Women Attending Obstetrics/Gynecology Clinic,ABUTH,Zaria,Northwestern Nigeria”,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Research,vol.2,no.1,2014,pp.21~26;Amer-Alshiek,J.,Alshiek,T.,Levy,Y.A.,Azem,F.,Amit,A. & Amir,H.,“Israeli Druze women’s Sex Preferences when Choosing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 Israel Journal of Health Policy Research,vol.4,no.1,2015,pp.1~10.其原因不在于男医生提供的医疗服务比女医生差,*Roter D.L.,Geller G.,Bernhardt B.A.,Larson S.M.,Doksum T.,“Effects of Obstetrician Gender on Communication and Patient Satisfaction”,Obstetrics&Gynecology,no.93,1999,pp.635~641;Roter D.L.&Hall J.A.,“Physician Gender and Patient-Centered Communication: A Critical Review of Empirical Research”,Annual Review of Public Health,no.25,2004,pp.497~519.而在于作为认知基础的性别差异。
具体到中国,一份在浙江、安徽两所医院对妇科门诊病人接受男医生妇检的心理状况调查显示,80%的女性不愿意接受男医生做妇科检查。*陈思砚,杨黎文:《女病人接受男医师妇检时的心理状况调查》,《中国实用神经疾病杂志》2008年第9期。在广东惠州市针对妇产科住院病人的调查显示,69.3%的病人不愿意接受男医生的诊疗。*马剑玲,黎小平,植神姊:《住院患者及家属对妇产科男医生的接受度调查及分析》,《医学资讯》2011年第1期。对男妇产科医生的拒绝也在笔者搜集的新闻案例中突出地显现。在120则新闻中涉及65例态度明确的女病人,其中,表示接受或者有条件接受的共有38例(58.5%),表示直接拒绝的有27例(41.5%)。在女病人表示接受或者有条件(比如医术高明、是专家)接受男医生接诊的38例新闻中,有32篇明确讲述了女病人接受男医生查体的感受,其中81.3%的女病人因为陌生男性看到了她的身体而感到尴尬与屈辱,12.5%的女病人担心男医生在检查中非礼自己,仅有6.3%的人表示医生的性别不重要。此外,在24篇对病人男性家属的态度进行了描述的新闻报道中,有58.33%的男性家属拒绝男妇产科医生,高于女病人的拒绝率41.5%。可见,在中国大陆地区,多数妇产科就诊者以拒绝男医生接诊来规避性别与身份相冲突的困境。
虽然拒绝男医生接诊足以避开性别与身份的冲突,但男女性别与医生/患者身份的对峙并未消除。
与之不同,一些主动接受男妇产科医生接诊的就诊者,迎面面对乃至化解了性别与身份的冲突。通过大量深入地访谈接受男妇产科医生诊疗的患者,Galasiński等发现,她们的自我认同在一个人、一个患者和一个女性之间游移。当从医生的角度看到自我时,她们将自己建构成为一个患者,而在其他时候则以女性的身份出现。在被医生检查生殖器官时,患者又将自己的生殖器官排除在自我之外,这样,患者对自我身体的认同仅仅包括那些不被医生检查的部位。*Galasiński,D.& Ziókowska,J.,“Identity Ambivalence and Embodiment in Women’s Accounts of the Gynaecological Examination”,Health,vol.11,no.4,2007a,pp.455~474.如此看来,患者似乎以自己的策略走出了她不得不踏入的困境。
可见,如果将日常生活中性别分类带入到就诊过程中,就诊者极可能产生明显对医生性别的偏好。有偏好的择医恰恰掩盖了性别与身份相冲突的问题,直面这一冲突的办法似乎就是就诊者发展新的自我认同策略。
综合直面并克服性别与身份冲突的医生和患者的认知与实践,我们看到,他们彼此都在经历一种“过渡仪式”。*Galasiński,D. & Ziókowska,J.,“Gender and the Gynecological Examination Women’s Identities in Doctors’ Narratives”, Qualitative Health Research,vol.17,no.4,2007b,pp.477~488.在这种仪式情境中,日常生活的性与性别被排斥在外、个体的自我身份重新建构,进而使得可能引起紧张、尴尬与误解的妇科检查得以顺利地完成。只是,中国大陆妇产科里的医患双方并不都这么幸运。
五、性别、身份与中国大陆妇产科医患双方的处境
尽管大多数女性认为,男女之间身体敏感部位的接触甚至视觉接触是涉性的,但在某些情境下身体的亲密接触又不是性的,比如,被强奸、被医生触摸身体的敏感部位等。*黄盈盈:《身体·性·性感:对中国城市年轻女性的日常生活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53页。尽管,在一个没有形成某种定式的变迁社会中,言行之间的差距往往会更大, 但由于几乎所有女性都将性与性别理解为发生在男女之间的某种关系,*黄盈盈:《身体·性·性感:对中国城市年轻女性的日常生活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40页。在考察妇产科中的性别时,我们将从“性”的情境性凸显及其影响来判定性别因素在医患沟通中的作用。在研究性别系统时,里奇韦(Ridgeway)与科雷尔(Correll)提出了“社会关系情境(social relational context)”这一概念。*Ridgeway,C.L. & Correll,S.J.,“Unpacking the Gender System A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n Gender Beliefs and Social Relations”,Gender & society,vol.18,no.4,2004,pp.510~531.它指的是,由个体以行动为目的相对于他人定义自身的任何情况组成,这些情况可以在面对面的直接交往中产生,也可以借助媒介而间接出现。在涉及性别的社会关系情境中,关于性别的文化认知就作为这场博弈的规则而发挥作用。在此,基于上文对性别与身份的探讨,我们借助“社会关系情境”这一概念来呈现和解释中国大陆妇产科里的医患冲突。
(一)弱势的患者
对于医学检查而言,不论是触诊还是医学影像检查都是以病人身体为基础。但是,中国大陆女病人与男医生对检查过程的描述呈现出极大差异。
因肚子疼痛不已,19岁的女病人小玉和男友到同济医院看病。小玉说,接受检查时她穿着短裤,医生要求松开皮带和一个纽扣,按肚子时她痛得大叫,后来对方竟一路往下查,拉开内裤在下身敏感部位摸。“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夹紧腿,他掰开我的腿,把手再放进去”,据称摸下身过程约一分钟。“当时肚子痛得厉害,也没多想”,小玉说,医生未将手指伸进阴道,但全程未戴手套,后再让她俯卧检查背部。*曹思诚:《少女投诉男医生越轨检查》,《南方都市报(全国版)》2008年7月22日。
在描述身体时,女病人小玉使用了“摸”“肚子”“下身敏感部位”“腿”等日常词汇。然而,当事男医生对检查过程做出了另一番描述:
当事患者把腰带解开,屈膝,医生按压上腹部,脐部右下股部阑尾区,右上腹部的肝胆区,脐部中间区,双侧腹股沟的淋巴区,体查完毕。*曹思诚:《少女投诉男医生越轨检查》,《南方都市报(全国版)》2008年7月22日。需要说明的是,对本文医学相关内容进行审读的医生表示,他们在工作中的表述为:右下腹部阑尾区,右上腹部的肝胆区,脐周,双侧腹股沟的淋巴区。这与新闻中的描写略有不同。
“按压”“上腹部”“脐部右下股部阑尾区”“右上腹部的肝胆区”等医学专业词汇为当事男医生所使用。尽管医患双方在描述同一个事件,但他们却使用了迥异的词汇,似乎他们在描述不同的过程。
并置上述两类不同的表述,可以看出医患双方对身体的认知差异:基于日常经验的个体身体与医学诊疗的客体。这种认知差异立足于不同的社会关系情境之中。虽然小玉既是患者又是女性,但她对男医生查体的描述隐没了医生的职业身份,而呈现着陌生男性对自己的骚扰。面对男性医生这一兼具性别与职业身份的人,小玉将男医生界定为男性,进而进入了一种两性相对的情境。与之不同,男医生对其查体过程的描述,只呈现着职业身份的实践过程,即他隐没了小玉的性别,而仅视其为患病个体。在他们的互动中,男医生借着医学的权威主导着医疗互动过程,而忽视了患者的性别身体感受。患者只能在另外一个战场与医生博弈,那就是将医生拉扯到日常生活的性别规范中,拉回到法律上民事的医患纠纷案件里。
可见,当医患双方将彼此界定在不同的社会关系情境中时,认知差异是必然的,而这种认知的差异往往导致医患之间隔空喊话似的误读。
男医生说:“那位孕妇是合并心脏病入院治疗,当听诊器在她的胸部移来移去听诊时,她很警惕地盯着我,但我还是得注意她乳头部位的心音变化,因为这里是心脏变化最明显的地方。”当时,病房里也有别的女病人在场。而这位孕妇在生产完出院时,却向医院投诉他耍流氓。尽管医院最后也认为他受了委屈,却被同事们当成笑话传来传去。*《山东大学第二医院针对“在妇科检查时,碰巧遇到男性医生将如何对待”问题进行调查》,《中国妇女报》2007年8月23日。
从医学实践的角度来看,在乳头部位听诊最能发现心音的变化,医生的查体决策是根据查明病情的需要做出的。然而,“警惕”的孕妇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她在自己的乳头被反复听诊时看到了陌生男性的身影。在离开医院之时,她以投诉的方式将男医生拖拽到了日常性别规范之中。这也在表明,尽管性别身体与医患身份的关系在医学情境与日常情境中具有不同的逻辑,但它们在具体情境中的界限却是模糊的。只是,作为医疗机构的医院站在了男医生的旁边。虽然男医生因为正常听诊而被投诉耍流氓成为医院里的笑谈,但在贯彻医学实践的医疗机构面前,孕妇在被听诊之时将医患关系确认为男女关系的情境性判定被否定了。从下面的新闻中,我们可以进一步地看到,医学和医疗机构对性别中立的医疗行为的强势贯彻,早在医生成为医生之前的实习阶段便已开始。
2002年11月的一天,30多岁的韩女士到合肥一家大医院就诊时。当她赤裸着下身,被查出患有子宫肌瘤后,一男实习生在女医生的指导下,又做了一个“双合诊”,即一手放在膀胱部位,一手伸进女性阴道里触摸。“当时我正为自己得了肿瘤而紧张,对男实习生的行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时,一切都晚了。那一刻,我真难堪极了,事后越想越气。”韩女士说,“女人的生理隐私是与生俱来的,医院凭什么侵犯我的生理隐私?再说我是来治病的,我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那位医生凭什么让我充当她的活教具?”*毛 磊:《你知道吗?隐私远不止性》,《当代生活报》2003年8月19日。
从韩女士的陈述中,可以看出,女医生指导下的男实习医生并未获得她的授权便完成了对她的触诊。很可能,女医生和男实习医生根本不会征求她的同意,因为医患双方的性别差异会在征求同意时由医方所唤起,如此一来,具有职业身份的医生却违背了医学的性别中立立场。从医方的角度来看,生殖部位检查时第三者在场,这本是一种去性化的策略。对于男实习医生来说,此类检查可能仅仅是医学生在具体的医疗实践中逐渐成为医生的一个去性化“过渡仪式”。女病人所表达的难堪与愤怒,却指向了“男实习生”和“活教具”,使她感到人格和尊严受损的是,男实习生在检查中触碰到其高度性化的器官——阴道。又一次地,女医生和男实习医生在他们与就诊者的关系中排除了性别、只留下医患身份,而就诊者则在被男实习生查体时识别出了男女之别。尽管就诊者从医生的实践中看到了作为“活教具”的自己,但“一切都晚了”,只剩下医疗情境之外的纠纷。
在上述案例中,尽管医生一直置身于仪式化的医学诊疗情境中,但女患者却并未在其中停留,她们未能在仪式化的医疗情境中重构自我的性别与身份,而是因性的联想而经历了由医学情境到日常情境的跳跃。性的联想之所以在此时显现,是因为这一诊疗情境符合了女性理解“性”的两项条件:“两种性别的个体同时在场”以及“敏感性身体部位的暴露与接触”。*黄盈盈:《身体·性·性感:对中国城市年轻女性的日常生活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40页、第149~155页。进一步地,根据黄盈盈和鲍雨对乳腺癌患者的研究,在乳房切除后,身体的残缺导致女性自我性别身份认知的焦虑,*黄盈盈,鲍 雨:《经历乳腺癌:从“疾病”到“残缺”的女性身体》,《社会》2013年第2期。也即,女性基于完整的身体来建构性别认知。这意味着,妇产科里的女就诊者,难以在医疗情境中发展出基于非完整性别身体的自我认同策略。
整体来看,在面对理念与实践上具有一致性的医学、医疗机构和实习训练之时,身处于性别与身份对峙之中的就诊者毫无招架之力。她们只能将为她诊疗的那个男医生揪到日常生活领域,在日常的性别规范之下对其大加挞伐。这样,与性别和身份相关的医患纠纷并不发生在医学领域,而发生在日常生活领域。然而,与就诊者不同,在具有医生身份进而流水接诊的男性个体眼中,或许性与性别并不在医患身份相对的诊室中凸显,而在诊室之外的生活中。
(二)医生的困扰
尽管就诊者在医疗检查中感受到了自我的“性的身体”与性别,但男医生却是在医疗检查之外男女相对的情境中才真切感受到性与性别。有一位男妇产科医生如此描述他眼中“性的身体”:
毕竟,在工作中,你看到的女人和生活中看到的女人是不同的。在工作中,你看到的只是女性身体的一部分,是被过分放大的局部遮挡着你的视野。准确地说你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器官。而在生活中,你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有皮肤、有线条、有体态、有样子。你能完整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女人,美或不美。比方说,尽管在认识爱人之前,见过女性的身体,但是,第一次看见爱人,我仍然觉得她是神秘而美好的,第一次和爱人在一起,我依旧像所有的男孩子那样是兴奋而激动的。*胥柳曼,余志成,潘顺祺:《越界之美》,《新民晚报》2003年10月19日。
与前文就诊者对“性的身体”的描述相比,医患双方都在日常生活情境中理解性与性别,但男医生并未像就诊者那样,将日常生活情境中的性与性别纳入到医患身份相对的医疗情境中,他眼中性的身体是完整的而非局部的。医患双方对身体感知的差异,可能源于他们经受医学专业训练的塑造与否。有一位男医生这样描述其在学医时接触身体的经历:
上医学院时,对人体的直观了解是从解剖学开始的,先从解剖好的骨骼入手,然后肌肉、神经、各个器官,每天捧着摸着,弄个滚瓜烂熟。接着动手解剖,两个人合作解剖一具尸体,把皮肤划开,一层层深入肢解开来,为了训练大家的感觉,特别规定不准戴手套、不准戴口罩。*《男医生给女患者看病到底有多少尴尬》,《上海青年报》2002年12月17期。
“医学生忍受着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持着刀剪划开一具具没有知觉的躯体,分开黄澄澄的皮下脂肪,探索内脏肌肉的纹理和方位,神经血管的经纬和走向,从外在的皮相到内在的骨架,从而建立专属于自己的解剖学知识。”*张淑卿:《解剖学知识传授与实作的初步观察:以1900~1980年代的台湾医学教育现场为分析对象》,《科技、医疗与社会》2015年第20期。从这些对解剖训练的描述中可以发现,在反复而系统的解剖训练中,医生们所触碰的是生物器官而非具有性别的身体。在医学史上,解剖训练传统可以追溯至文艺复兴时代,作为现代科学的医学,正是从解剖实践开始才不断推进着对人体的认识。*Van Dijck,J.,The Transparent Body: A Cultural Analysis of Medical Imaging,Washington,D.C.: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2005,pp.10.这是一个去性化的过程。因此,医学共同体对身体的认识总是在医学知识的层面推进,作为医学共同体成员的医生,则是在医学专业训练中不断地内化医学视阈中的身体知识。对医生而言,病人身体是医疗数据的来源、职业实践的对象。
然而,当医生为熟人、同事做检查时,医患双方既有的社会关系即刻凸显出来。日常生活情境中的社会关系与医学专业情境中的医患关系叠加在了一起,这为医生的职业实践带来了挑战。韩国导演金亨俊在影片《无法原谅》中令人惊愕地触及了这一问题。当面对陌生人时,医生可以理直气壮地完成其职业身份实践的要求,但这种专业实践却即刻被既有的社会关系所瓦解。正因如此,才有男妇产科医生表示:“干这一行最尴尬的莫过于为熟人、同事做身体检查,她们往往是冲着医生的医术而来,所以对待同事、朋友间的检查,他们一定要三人以上在场,并尽量让学生检查,自己在遇到学生难以把握的时候才亲自‘出手’”。*《走近省城妇科男医生》,《江南都市报》2002年12月20日。尽管在医学职业训练与实践中排除了性别,但身处社会关系情境中的医生家人,却遭受因日常生活情境与仪式化医学情境来回跳跃所带来的困扰,医生的家人又将自身的困境加诸到医生身上。
从事妇产科医生工作的全双下班回来,颜倩(全双妻子)第一件事就是要他用84消毒液洗手,全双告诉她,在单位每做完一个检查或手术都洗手,可是颜倩就是不依不饶,非要全双当着她的面洗一遍才行。有一次,颜倩有个女同事在全双的科室就诊,正好全双是她的主治医生。出院后,一次同事聚会,女同事跟颜倩提起全双,说他医术精湛,而且对人态度温和,检查也非常仔细。一位男同事听了哈哈大笑,故意拿颜倩开玩笑:“颜倩,你老公把人家身体检查得那么仔细。”颜倩脸一下拉长了,吓的同事赶紧噤声。*杨 帆:《我的爱情被职业伤了》,《江南都市报》2011年11月23日。
如同这则新闻中描述的,医生的妻子和同事依然将性别中立的医疗情境中的医患互动,揪扯到另一个时空的日常性别规范中加以管理和嘲弄:不是医生诊治了患者,而是丈夫仔细检查了妻子同事的身体。这样,尽管医生的职业实践与性别无关,但医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社会关系却监控着他在医疗情境中的实践。
整体而言,对就诊者来说,她将诊室之外的日常性别规范拖拽到医患互动的诊室之中,虽然她在医患互动的医疗情境中处于命定的劣势,但她在诊室之外的日常生活中找到了在性别与身份问题上与职业医生相抗衡的战场。与之不同,于医生而言,他在诊室之内医患互动的医疗实践却被拉回到诊室之外的日常性别规范下加以拷问。背负着日常性别规范的就诊者,其矛头所向,乃在医学及其实践本身,不幸的是,具体的从业者将成为替罪羔羊。
六、结 语
奠基于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医学在对身体现象的对象化、医学化过程中成长。医学知识向具有认知能力的一切个体敞开,不分性别。从妇产科的发展来看,随着现代医学从助产术手中接管对生产的监控、职业医生取代产婆以及专业知识在特定医疗团体内传播,政治、宗教、教育、专业技术传统乃至性别意识形态等外在于医学的因素,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哪个性别的个体可以进入医学团体。然而,尽管男性进入妇产科的具体背景多种多样,但男性进入妇产科面对女就诊者恰恰为医学性别中立的理念所支持。无论在理念上还是在现实中,作为医学专科的妇产科对于性别的拒斥表现出了一致性。
然而,医生个体却不完全处于医学的理念与现实中,他还有别的身份。在日常生活中,社会为男女之间的互动设置了界限。由于性别分类是普通人的首选分类,虽然接受特殊训练的医生在医患互动中看到的是具体的器官、患病的生物体,但多数就诊者却因向男医生暴露具有女性特质的身体部位而意识到自己的性别。当男医生接触到女就诊者时,背负医学知识的头脑在探索疾病的成因,而拥有这颗头脑的男性身体却在触摸着异性。医疗情境中的医患双方和日常生活中男女之别叠加在了一起,医生/患者身份与男女两性性别的边界变得模糊。为维护职业身份,医生群体发展并传递着去性化策略,以强化医疗情境与性别无涉。只是,患者却未必在此情境中停留,而是走到了日常性别规范的情境下,尤其是当她们暴露具有性别特质的身体部位时。与她们相遇时,男医生的性别被她们带到了医患互动的情境中。
尽管医生营造着去性化的医疗情境,但女就诊者还是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两种情境交叠时性别与身份的冲突。要么,拒绝男医生以制止性别问题的出现,这是一种消极的策略,它回避而不是解决了问题;要么,积极地面对男医生,在被他们查体时重构自我的性别身份认同。虽然女就诊者不像男医生那样建构一个去性化的医疗情境,但她却将被男医生所检查的身体部位从自我认同中分离出来,交给医学和男医生,而基于身体的其余部位来建构自我认同,进而化解她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在中国大陆,在就诊时,女就诊者往往将日常情境中的性别规范投射到医疗情境中;在医疗情境之外,男医生则不得不面对日常情境中的性别规范对医疗情境中医患互动的审查。在面对医学、医疗机构以及在医疗机构中的实习训练所营造的整体性去性化的情境时,大多数就诊者采取了消极策略:拒绝男医生接诊。由于中国大陆女性是基于完整的性别身体来建构自我的性别认同,这使得原有的性别认同以敌对的姿态出现在医患互动中,这也阻碍着她们在被男医生查体接诊时重新建构自我的性别认同。她们无法在医疗情境中的性别与身份问题上与男医生一争高下,而是将他们从医疗情境中拖拽出来,在日常性别规范下暴晒。这就是新闻报道中常见的妇产科医患纠纷的成因。男医生身为经受医学训练的男性,他们在医疗情境之外感知着性与性别。当面对具有社会关系的熟人时,他们的职业身份受到了挑战。尽管身处诊室,但熟人的出现让他们的职业实践变的模棱两可:是在治病,还是在触摸妻子的同事。甚至是当事医生的同事和家人,他们也将医疗情境中医患身份相对转化为日常生活中的男女之别来加以嘲弄和监视。在性别与身份的对峙中,医患双方在不同的场景中面临着相似的煎熬。
整体而言,当就诊者遇到男妇产科医生时,是医患身份实践与男女性别规范在博弈,是两套迥异的制度化行为相对抗,是两种不同社会关系情境混融时社会系统自身的交战,而作为个体的医患双方都是受害者。这或许是医患沟通不到位的一个方面,是互动双方存在认知和行为差异的一个成因。在难以撼动的制度化去性化医学霸权面前,即便男医生真的暂时离开了医疗情境,那也是难以捕捉的。或许,就诊者克服对性别身体完整性的坚守,并在被查体时重构自我的身份认同才是良策。
当然,性别与身份只是观察妇产科医患纠纷的维度之一,还有其他因素同样引发着妇产科医患纠纷,同时,性别与身份也可以用来分析其他科室的医患冲突。比如,泌尿科、护理部(尤其是为病人提供隐私部位护理时)。但由于科室不同,在具体工作中性别与身份得以凸显的过程与后果也不同,*Seed,A.,“Crossing the Boundaries - Experiences of Neophyte Nurses”,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vol.21,no.6,1995,pp.1136~1143;Zang,Y.L.,Chung,L.Y. & Wong,T.K.,“A Review of the Psychosocial Issues for Nurses in Male Genitalia‐Related Care”,Journal of Clinical Nursing,vol.17,no.8,2008,pp.983~998.医患沟通所面临的困境也有差异。*Lescale,K.B.,Inglis,S.R.,Eddleman, K.A.,Peeper,E.,Chervenak,F.A. & Mccullough,L.B.,“Conflicts between Physicians and Patients in Non-elective Cesarean Delivery: Incidence and the Adequacy of Informed Consent”,American Journal of Perinatology,vol.13,no.3,pp.1996,590~592;Poot F.,“Doctor-patient Relations in Dermatology: Obligations and Rights for a Mutual Satisfaction”,Journal of the European Academy of Dermatology & Venereology,vol.23,no.23,2009,pp.1233~1239.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参照了其他学者在这些科室的研究。他们的研究问题和分析视角皆与本文不同,但他们所使用的与性别和身份相关的案例材料,并不与本文的主要结论相冲突。*参照Siu,J.Y.,“Communicating under Medical Patriarchy: Gendered Doctor-patient Communication between Female Patients with Overactive Bladder and Male Urologists in Hong Kong”,BMC Women’s Health,vol.15,no.1,2015.pp.1~11;Zang,Y.,Chung Loretta,Y.F.,Wong Thomas, K.S. & Chan,M.F.,“Female nurses’ Sensitivity to Male Genitalia-related Care in Mainland China”,Journal of Clinical Nursing,vol.21,no.3~4,2011,pp.522~534;李雅芬,杨玉娥,涂嘉玲:《看见性别或专业——男护生于妇产科病房之实习经验》,《护理杂志》2013年第3期。即便如此,由于这些科室在其与性别的关系、医患互动双方性别的对调(女医生与男患者的互动)等方面与妇产科存在差异,不同科室之间的医患互动比较研究依然有待展开。
(责任编辑 陈 斌)
Gender and Identity: An Analysis of Patient-physician Conflict in OB&GYN in China
LIU Hongtao,JIANG Rui
As medical conflicts have become a controversial public issue, scholars have opened up discussions about doctor-patient communication. Discovering the cognitive and behavioral differences between doctors and patients as well as their causes has been recognized to be helpful to the settlement of such conflicts. For their frequent medical conflicts, gynecological and obstetric departments have become the focus of study. This research review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nder and identity the past academic studies and media reports over the past 15 years about the medical conflicts in gynecological and obstetric departments, with a view to examine the cognitive and behavioral differences between doctors and patients as well as the causes of the differences. This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as the doctor-patient interactions occur in a mixed medical and daily-life setting, doctors will usually eliminate the gender factor in the course of diagnosis while patients, because of their gender awareness in daily life, will project gender to the medical setting and bring it to the clinics.This is a battle between different social norms, and a practical way out of the conflicts for the patients is to reconstruct their identity in the medical environment.
medical system,daily life,OB&GYN,dynamics of doctor-patient conflict
刘宏涛,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讲师;蒋 睿,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硕士(甘肃 兰州, 730000)
C958
A
1001-778X(2017)03-002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