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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回声》:批评的力量

2017-04-11陈伶俐

社会科学动态 2017年7期
关键词:毛子刘波现实

陈伶俐

新书评介

《文学的回声》:批评的力量

陈伶俐

继 《“第三代” 诗歌研究》和 《当代诗坛 “刀锋”透视》之后, 《文学的回声》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是刘波推出的第三部著作。与前两部不同的是,这部著作的学术视野更加开阔,涉及的领域从诗歌延伸到了小说、散文以及80后作家。全书从综合评述到个案分析,从理论探索到文本细读,向我们展现了当下文学创作现场的具体情状。通过这部著作,我们看到了一直以来着力于诗歌批评的刘波更加立体多元的一面,同时我们也发现,无论涉及到文学的哪个领域,一以贯之的都是刘波“入心” “入情” “入理” 的自我要求和标准, 渗透其间的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热情、善意与公允。他用真诚叙写真实,用良知衡量价值,在对作家作品的解读中,呈现着文学的魅力和批评的力量。

一、贴近日常和书写生活的标准

一篇文学作品之所以能被这个时代记住,可能源于它精妙绝伦的语言,可能因为它深邃隽永的思想,又或依赖它动人心弦的情感,但这一切,都不如回归时代社会的血肉,把握现实生活的命脉来得简单自如,正是这种创作和现实人生的双向记录与表现,才让文学因生活的丰富性而更多元、更精彩。而刘波显然深谙其道,在他看来,只有打通文学与日常的任督二脉,将被虚幻化了的文学创作落实到现实人生中,才能带来直抵人心的力量感。

综观 《文学的回声》,从刘波进入作家作品的视角来看,他始终注重作家对于日常生活和现实人生的表现。体现在诗歌上,是张执浩坚守日常、感受万物的细腻,是李少君走近自然、描摹草根的质朴,也是王浩洪体味人世、领受山水的优雅。在对张执浩新世纪诗歌写作的评论中,我们会发现,刘波似乎找到了与自己心心相惜的挚友,他钦佩张执浩一直以来对于日常的坚守,认同张执浩近来提出的 “目击成诗,脱口而出”的创作理想,两人的文学信念似乎一拍即合。在刘波看来, “与其将文学引向高处,不如回到当下,看看这世界和这时代在什么样的真实上得以成立,它们的合法性或许根本不需要被拆解、重装,生活的平淡、世俗、寻常乃至无聊,都应该是一种常态。”诚然,记录日常生活、表现现实人生并不难,但如何在生活的常态中找寻灵感,挖掘诗意,却成为了大多数作家创作的瓶颈。刘波在分析了张执浩的 “日常之诗”后进一步提出 “我们在常态意义上的写作,方可剔除虚假和伪善,它让真实通向的就是我们所经历的一招一式,清晰,明确,不含糊,但这种日常最后所抵达的,是一种微妙的,不确定的东西,这可能就是诗意”。

这种对现实和日常的关照,表现在小说中,则是对普通生活的转化。作家创作小说时,往往运用巧妙的故事结构和独特的语言艺术将现实生活中的元素和片段进行加工改造,在这个过程中,作家是否能立足当下,把握最真实自然的人情事态,传递最朴实动人的情感态度就显得极为重要了。因此,在刘波看来,真正能触动人心的小说无需涉及多么高深的哲学,张扬多么宏大的理想,回归现实和日常叙事,方可站稳脚跟。通过刘波对部分小说个案的分析,我们看到了张楚通过痛感表达的中国社会普遍的精神危机,看到了韩东基于儿时经历再现的“文革”风景,也看到了马拉对接现实情态下传达的爱情困境。

回归到散文上,这种创作要求更是摆脱矫揉造作之气,发掘日常生活和现实精神的创作本质。正如刘波在分析 1990年代以后诗人的散文创作时提到的, “在日常生活中穿行,不走 ‘大’路线,而从小角度书写生活本身,如实地记录当下,就是对未来历史的尊重”。因此,他在阅读的过程中,会感触于王兆胜 《天地人心》中的回归自然、通达人情,会动情于姚远芳 《周围》中的抒写片段,更会受启于林鹏 《读书记》中的立足现实、追问历史。

从全书的内容来看,无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散文,贴近日常、书写生活都是刘波走近作品并对其展开分析的重要出发点和落脚点。在刘波看来,作家创作时,只有摆脱了空洞虚无的抒情和无病呻吟的做作,文学的价值才能最终得以彰显,只有源于个人切身经验感受的原创性书写,才能真正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当然,日常和现实不仅是刘波对作家作品的判断标准,同时也是他对自身评论的要求,他深知,当他对作家和诗人展开批评时,同样需要立足于当下生活和现实人生。面对消费文化盛行的文学现场,如何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头脑的清醒,准确把握作家作品的现实意义,客观评论、合理纠偏,完成对作家作品冷静而又不失公允的评判,便是他始终应该去探索和践行的命题。

二、感悟人心和直面灵魂的价值判断

刘波在文学批评的道路上,始终将 “入心”作为重要的价值标准,施之于作家的创作之路,亦于他自己的文学批评之道。正如他在书中提到的,只有当作家以一颗敏感又温热的心去细致地打量、辨识和阅读这个世界时,才能深切体验大地与自然的和谐宽广,才能从一件件普通的物事中感念世界于我们的教养和馈赠。同时,只有当我们从生活的表象进入到个体的灵魂,以零度情感去审视生命的内核时,才能进一步感受人性的复杂,看清生命的本色。

刘波一直以来都十分看重先锋精神,在谈阿丁的小说时,他再次延展了自己对先锋的理解。在他看来,阿丁小说中的先锋,是将叙事作为基础,注重故事本身所透出的思想性和精神力度,它 “不仅仅是语言和形式,更在于一种精神,既无限向上,直指人性的内部和终极,也无限向下,隐喻现实的残酷和无望”。而这种精神上的先锋,正是刘波一直以来所追寻的——回归最古老的心灵话题,爱恨、情仇与生死,对既定价值的反叛、对固有观念的质疑,和对现实人生的不屈服。我想,正是在这座 “精神先锋”灯塔的指引下,刘波在批评的道路上,才进一步确立了感悟人心和直面灵魂的价值判断。在这种价值判断的基础上,刘波用 “人性叙事”一整辑来叙写他的感悟和理解。从他的文字中,我们理解了阿丁小说中的 “为失败者立传”实际上是在表现我们每一个人的不安全感,焦虑、黑暗和随时可能坍塌的价值观;理解了张楚小说中的“荒谬之境”实际隐喻着人的灵魂深处的疼痛与灾难;理解了鬼子小说中的 “耐心叙事”实际上是在以 “慢”对抗现实世界里人们面对爱情时的价值失衡和人心冷漠;同时也理解了彭亚华小说平淡叙事中沟通人生的心灵力量、盛可以小说残忍叙事中反思谎言的思想力度,以及王秀梅小说魔幻现实中人性善恶的自白书写。

不仅仅是小说,这种价值判断同样被刘波运用于诗歌散文领域。他在解读王兆胜的散文 《天地人心》时,看到了贯穿全书的 “人心”主线,看到了王兆胜始终以心灵为出发点,用心去考量这个世界时的感悟,他知道王兆胜在这种感悟后的理性之笔最终抵达的将是 “精神的突围”。他也知道, “回归自然,回归博爱,回归朴素的人情世故,回归自由灵动的心性,回归一个知识者应该坚守的精神独立,这是接通人心的现代散文写作的根本”。他欣赏内心强大的李南,欣赏拒绝光环、坚持本真的李南,他看到了李南诗歌中融入的乡愁意识、宗教情怀以及公民精神,并将它们都归于以爱为出发点的人性写作。在刘波看来,正是如此有个性、有情怀的李南,才在诗歌之路上写出了思想,写出了尊严。

由此可见,刘波在文学阅读、思考和批评的道路上,始终没有放下关于人心和灵魂的价值标杆,他始终关注作品中人心的指向和灵魂的归宿,但同时,他也注意到,当作家或诗人回归心灵,袒露灵魂时,会不经意间陷入封闭、自恋和狭隘,因此,他尖锐又不失真诚地指出了江汀诗歌中的故弄玄虚,认为那些缺少现实感的碎片化场景只会让诗歌滑向虚无和空洞。

三、难度写作和尊严写作的思考

一直以来,文学创作的现场都不乏喧嚣与张扬之气,特别是在时代转型的今天,能够在混乱嘈杂的快节奏生活中找准自己的定位,不随波逐流的人,已经弥足珍贵;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怀有一丝困惑,保持一份尊严,坚持有难度地写作的作家,更是少之又少。而刘波对这样的作家,是始终心怀敬畏的,在他看来,谨慎中出示真言,才是一个创作者良知和创造力的真正体现。

当刘波 “入心”地走在文学批评的道路上时,他感悟着作家诗人们的纠结与快意,同时也体察着他们在创作道路上的困境。那或许是语言与思想的难以融合,可能是现实与内心的矛盾冲突,更或是文学难以抵达的永恒之思,这些困惑构成了作家们创作道路上的一道道关卡,而最终能够不绕弯子,怀着警惕努力去突破困境,去创造和超越,便在完成创作的同时也实现了一种有难度的写作,而这正是刘波一直以来提倡的写作要义。

毛子的诗歌大概是对难度写作的实践,刘波对毛子的评论,不是评论家与诗人的合作共赢,而是灵魂契合、心灵相通、价值追求一致的精神交流。就像刘波在评论毛子诗歌时所提到的,他理解毛子“那种对自己深深的否定、拒绝和不满意,那种时刻准备推翻自己的不由分说之意”,他更欣赏毛子对待诗歌的认真与执著。他知道,毛子的简单低调是为了更好地放低姿态,专注于手艺的提升和眼界的拓展;他也知道,毛子正是在用 “形式上做减法,思想上做加法”来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难度写作。在他看来,毛子在诗歌创作道路上频繁感受的失败,正是他拒绝媚俗和安全写作,追求重量感的体现。也正是这失败感让毛子在创作中始终保持清醒的佐证,在黑暗中坚守,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他通过向自我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向我们展现了诗性的魅力,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诗人的本分和尊严。

对于写作上的难度和尊严,除了毛子在诗歌上的典型性,手指、李傻傻在小说创作中独树一帜的情感表现和叙事,同样也是一种有难度的创造。在刘波看来,手指是同时代小说家中的一个异类,他自觉地和商业写作、媒体炒作绝缘,作品中也不表现小资情调和个人情绪,他用夸张甚至粗暴的语言叙说着人类的饥饿和恐惧,挖掘着人性的卑微与矛盾。这种在文学的大潮中逆流而上的坚毅果决正是一种对难度写作的坚守。而作为 80后严肃文学的作家代表,李傻傻一直以自己素朴的文字挺立在纯文学的阵地上,他不煽情,也不张扬,用干净、诗意又真诚的语言还原着湘西农村的生活面貌;他既不标新立异,也不追逐时尚,而是用回归心灵、感触现实的本色写作表现着乡人的人性自由和精神困惑。这种与浮躁轻狂对抗,对华丽喧嚣说 “不”的反叛精神,印证的正是一个作家的尊严。

诚然,当一个作家自觉回归创作本身,不媚俗,不讨巧,单纯寻找语言与思想沟通的桥梁,捕捉内心和现实碰撞交融的火花时,才能孕育出独特且闪耀的作品,作家的价值才最终得以彰显。因此,刘波看到了孔亚雷 《火山旅馆》不讨好读者的实验性写作的可贵;对张永久散文集 《摩登已成往事》中渗透了自我价值立场和人文关怀的历史写作深表认同;更是欣赏作为女性作家的姚远芳在散文中用心书写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力量。

刘波在对难度写作和尊严写作的解码探索中,尽力走近每一个作家诗人,感受他们的感受,体悟他们的体悟。其实,当他以难度和尊严的标准去打量审视每一篇作品时,不经意间也在用这种标准要求自己的文学批评,不轻易下笔,不刻意表现,力求每一句批评都能切中肯綮,深入肌理,正是在这种沉潜踏实的写作态度下,刘波最终呈现给我们的文字,同样也是有力度,有温度的。

四、语言表达和形式技巧的探索

刘波在 《文学的回声》中始终没有放下对作家作品语言形式的思考,在他眼里,文学创作对日常现实的把握、心灵情感的挖掘以及文学精神的持守固然重要,但文学最终还是要落实到语言的表述和行文结构的技巧上来。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定是思想的力量融合语言的创造,二者是有效对接,相互作用的。在创作的道路上,作家若能赋予文字自由独特的个性,让形式不仅服务于内容,更能增色于内容,散发自身的光与热,便可算是文学场域里的佼佼者了。

1980年代先锋作家们一直在文本语言形式上探索努力,梦境、幻想、呓语以及潜意识里的发声,都一度成为文本的重要构成。而1990年代以来的文学现场,作家们似乎更愿意回到传统现实主义,回到叙事本身,这一方面是快节奏生活里人们阅读习惯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是很少有作家甘于坐冷板凳,勇于对语言本身展开探究,完成一场不计回报的实验之旅。在这种大环境下,盛慧小说中的语言探索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刘波对盛慧小说里语言和诗意的迷宫做了细致深刻的分析。他认为,盛慧的叙事迷宫,是在继承博尔赫斯魔幻现实主义的传统之上,以他自身特有的江南水乡人的细腻温婉,写出的神秘奇特的叙事文本。 “那种迷乱的超现实主义风格的语言融入叙事中,已在某种程度上对小说叙事技巧作了颠覆与新的整合,叙事是围绕着语言在进行延展。故事发展由心理暗示掌控,这就是诗性语言发挥作用的直接影响,叙事显得模糊了,继而被一种诗意感觉所取代。”正是通过这种语言和叙事的结合,盛慧的小说在模糊中呈现出一种整体性。显然,刘波看到了盛慧在语言上做的形而上探索,知道那是一种创新,更是自我创作的不断蜕变,他肯定盛慧的勇气和努力,他相信正因为如此,盛慧的小说才持续不断地带给我们惊喜。

除了盛慧小说中先锋语言和叙事技巧的探索试验,80后代表作家七堇年由语言革命开始的创作道路同样引起了刘波的关注。刘波对七堇年这样的80后作家显然是心怀包容和理解的,在他看来,面对越来越边缘的文字与消费市场的关系,面对年轻读者全新多元的文学审美,这批作家的创作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而七堇年之所以能虏获年轻读者的心并在同时代作家中脱颖而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唯美、哲思且富有张力的语言。 “七堇年的文辞华丽,形容词多,定状语多,欧化的长句子,村上春树的影子,夹杂着时尚的流行语和传统的成语,营造狂欢的诗意氛围”,尽管刘波认为这些文字夸张炫目有余,节制内敛不足,但不得不承认这背后正是七堇年独特的写作才华, “她的小说不是靠精彩的故事和严谨的结构取胜,没有惊世骇俗的悬疑,没有动人心魄的奇幻,而是靠着散文化的笔法,去靠近那些边远与城市孤独者的面影,渐渐让他们还原真实的容颜。”在刘波看来,这场由语言革命开始的文学创作之旅,是七堇年写作生涯的重要标识,同时也是她突破自我,让文学通向更现实更深刻的生命价值的动力源泉。

面对任何一个文本,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定是它的语言,而刘波显然也将其作为了他评判作品、深入文本的一个重要通道。他评论湖北诗人的创作时,认为铁舟的语言是 “平铺直叙的冷静和准确,零度书写的清晰和饱满”;剑男的语言是 “快意恩仇的大气和凝练,字里行间的激情和血性”;而韩少君的语言是 “平淡书写的畅然和诗意,明心见性的坦然和从容”。这些总结和描述精准客观,通过刘波的解读,我们对诗人的语言和风格有了更理性的认知。

文本的语言形式固然重要,但它毕竟只是作品的外衣和包装,一个作品要想真正摆脱速朽的命运,还是要靠它对现实、人性、生命以及精神灵魂的表现和渗透。因此,刘波在考究文本的语言和形式时,其实更看重的是作家能否有一种探索语言并最终超越语言的意识。在他看来,技术只是形式,它最合适的位置应该是内化于主题的表现里, “既不可随意处置,又不能无视其存在,它总是应该在其嵌入的地方显得恰到好处”,单纯追求表达的技术性和语言的新奇感只会将文学逼入死胡同,只有从不及物写作转向及物写作,为语言表达找到可以依附的现实存在,让形式与内容可以同步演进,文本的价值才能最终得以实现。

其实,无论是对现实人生的表现,还是对难度语言的探究,都体现了刘波在文学批评道路上与众不同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就是他常提的 “入心”的批评。唯有入心,才能得人心,纵使在文学批评的道路上,有千千万万种标准或准则,归根结底,能够触动人心,激荡心灵的浪花才是终极的奥义。一直以来,文学批评给人的感觉都是冰冷无情的,批评文字中往往充斥着玄奥的分析解剖和晦涩的理论概念,而批评家们似乎自得于这种艰涩的语言缠绕和高深的哲学渗透,殊不知,却让读者对其产生了疏离感,作家作品也丧失了对它的亲近感。诚然,文学批评需要理性的态度、缜密的思维和开阔的视野,但在刘波眼里,自我的唤醒和批评的自觉才是最根本的。他一直以来提倡的 “入心”的批评,即面对一个作品,不故弄玄虚,不炫技讨巧,单纯地从作品本身出发,在以读者的身份感悟作品的基础之上,再以文学评论家的身份与作家作品对话交流,在这个过程中,不过分苛责,亦不刻意赞美,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有感而发。当刘波满怀激情与热爱,用自己的担当和学识深入文学现场,把握文学发展律动的变化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优秀的文学评论家应有的涵养和姿态。我们也相信,只有如此 “入心” 的批评, 才能进一步 “入情” “入理”,才能赋予批评以温度和力量,从而带给人耳目一新的震撼。

(责任编辑 刘保昌)

陈伶俐,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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