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尔,献给过去
2017-04-11张星云
张星云
男孩尾随着女孩,在桥上追上了她。
两个人沉默不语,只有河水发出的潺潺声。“她的沉默就是我的沉默,她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她好像知道我的童年、我的现状和我的未来;她好像一直在注视着我并看透我的内心;尽管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妻子。”她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睛浅灰带绿,像天空、像水;我是在河里游泳还是在他的眼睛里游泳啊。桥似乎开始摇晃起来,我的双腿在颤抖。”那是夏加尔第一次遇到贝拉。
那时年少的夏加尔内向、忧郁,有点口吃,喜欢在画布上用大量的紫色,那时的贝拉纯洁、美丽。在他们共同生活的白俄罗斯小镇维捷布斯克,夏加尔学习成绩不好,受到同学们欺负,夏天裸泳时被朋友们嘲笑尺寸小。他偷窥女子中学的窗户,女生们的发辫和长裤腿上的花边让他心神不宁,他却不懂得怎么向姑娘献殷勒。
夏加尔笨拙、腼腆,但他得到了贝拉,而她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孩在少年时的所有幻想。他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的裸体,白嫩、圆润,他的面前是一幅美妙的静物画。他把她画了下来,挂在了家中的墙上,他的妈妈看到了,让他取下来。
那年夏天,男孩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离父母家不远。这是一间向一位警察租的房间,白色的小房子,白色的百叶窗。房子坐落在街角,那里有一道很长的围墙,围着一座大花园,中间有座教堂。他准是认为,警察和教堂可以保护他。
那天,女孩来了,敲了敲他那即使白天也几乎不打开的百叶窗。他出来开门:“你这是干什么?”他很快把她让了进去,睁大了眼睛问:“你这是从哪儿来?”“你以为带着这一大摞东西就一定是从火车站来吗?猜猜看,今天几号?”“问个简单的问题吧,我从不记日期。”“不,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惊得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于是她急忙卸下她那些五颜六色的披巾包裹,把它们挂在墙上,她取出一块披巾摊在桌上,又把床罩铺在他的小床上。
此时,他转过身,在一堆画布中摸索着,他抽出一块画布,竖起了画架。“别动,待在原地别动……”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手中还握着花束,想把花插到花瓶中,否则很快就会蔫了。但她马上就把所有其他事情都忘了。她看着他,他俯身在画布上,画布在他的手下颤抖。
他用画笔蘸着颜料,于是,红色、蓝色、白色、黑色飞溅了起来。他把她带进了色彩的河流中。突然,他猛地一下把她拉离了地面,他自己也单腿起跳,飞向空中。房间一下子变小了。他腾空而起,伸展四肢,向天花板飘浮过去。他扭着头,把自己的唇贴近她的唇。他闭上眼睛,享受着她呼出的气息。而她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又一脸害羞。
“喜欢我的画吗?”他突然回到地面上,看着自己的画,也望着她。他从画架前往后退去,又向它靠近。“还要画上其他东西吗?还是就这样了?”他继续说,“哪些地方我还得加工?”他自言自语,他在等她的回话,但又怕听到她的评语。
“噢,很好,你飞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咱们就叫它《生日》吧。”
在这座白俄罗斯小镇维捷布斯克,夏加尔出身于一个普通的犹太家庭,父亲是鲱鱼作坊的腌渍工人,母亲开了家小杂货铺。除了夏加尔之外,家里还有八个孩子,家境十分贫寒。而贝拉却是当地富有的中产阶级家庭,经营着镇上三家珠宝店。她家每周烤三次苹果馅饼,而夏加尔的餐桌却像他自己画的静物画一样寒酸。贝拉家天天少不了鸡肉,而夏加尔家一年到头只能在赎罪节前夜吃一次。
贝拉的父母强烈反对这段感情。“画家!这怎么行?人家会怎么说?你跟着他会倒霉的,好女儿,会弄到腰无半文的地步。”贝拉的母亲曾这样对她说。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两人,他们甜蜜地沉浸在爱情中。贝拉一早一晚会把热乎乎的馅饼、炸好的鱼、烧好的牛奶送到他的画室。她用鲜花点缀夏加尔的生活,用爱情激发他的灵感。对夏加尔而言,贝拉就是一切。“只要一打开窗户,她就出现在那儿,带来碧空、鲜花和爱情。她穿着一身白衣或黑衣,翱翔于我的画作上空,引领我的艺术方向。不听她说一声‘好或‘不好,我都不会结束任何一件作品。”《戴黑色手套的我的未婚妻》是夏加尔为贝拉画的第一幅肖像画。
流浪
对绘画的热情改变了夏加尔的命运。他从维捷布斯克去了彼得堡,辗转于各类美术学校。但他觉得俄国的艺术风格与自己太不相同了。1910年秋,23岁的夏加尔去了巴黎。
巴黎在夏加爾面前展现出阳光、色彩、自由和生命的快乐,展现了整个绘画的历史和空间。卢浮宫颠覆了他的一切。他完全沉浸在美术学院、博物馆、美术馆和画廊,与诗人、画家、雕塑家、艺术商人往来,阿波利奈尔成了他的好友。夏加尔住在沃日拉尔屠宰场附近公园中的上百个被称作“蜂巢”的小画室中,孤身一人面对孤灯,用撕烂的桌布或睡衣当画布。25岁的他拒绝了超现实主义、未来派的邀请,以及其他任何派别艺术家团体,他始终独立、桀骜不驯,不合群地忠于自己的回忆。在巴黎环境的鼓励下,他大胆地发掘自己在维捷布斯克时已经开始出现的富有诗意的独特绘画风格,一改往日阴沉的色调,色彩变得明亮强烈。《我和村庄》《七个手指的自画像》《小提琴手》和《从窗口见到巴黎》等一系列作品诞生,他也渐渐找到了自信。这些画里,夏加尔基本确立了他此后60年的画风,梦幻和记忆是他最主要的灵感来源:寄宿的小提琴手、遮篷马车、装扮的母牛、点燃的烛台、茅屋顶上或金色圆顶上喝醉的士兵。
在巴黎的四年通常被视为他整个艺术生涯中最突出的阶段,他营造出的视觉隐喻在20世纪早期前卫艺术中无人匹敌。阿波利奈尔说他的作品是“超自然的”,布雷东说这是“全部抒情的总进发”。在每年的巴黎独立沙龙和秋季沙龙展出作品之后,1914年5月,夏加尔在柏林现代派出版物《狂飙》的编辑部举办了他的第一次个展,给德国表现主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巴黎的四年,也是离开贝拉的四年,两人只有书信来往,夏加尔深知感情已经淡漠了,“若是再过一年,或许一切都会完结”。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他趁机回俄国三个月,参加妹妹的婚礼,也回去看看贝拉。
回到维捷布斯克不到一年,夏加尔和贝拉结婚了。黄色的墙壁、红色的帷幔、看不见的天空和星星,和听不见的音乐,这就是他们的婚礼。他画家的身份让所有人困惑。“不过,他好像已经出名了……甚至还有人出钱买他的画,你们知道吗?”婚礼中一个人说。“反正靠这挣不了面包。”另一个说道。“他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哦,据我所知,这个人……”腼腆的夏加尔不知所措,坐在贝拉身边紧绷着脸。
婚后的幸福让夏加尔沉醉。贝拉在莫斯科受过良好的教育,对欧洲古典主义绘画、喜剧和诗歌非常了解。她对他的爱成为浪漫奇迹的不竭源头,也成为永恒的创作主题。《生日》《散步》《飞翔在城市上空》和《双重肖像和一杯葡萄酒》中,他们相亲相爱,快乐地飞上了天。而在《红色恋人》和《灰色恋人》中,两人卿卿我我相互缠绵。婚礼后第二年,他们的女儿伊达出生了,使这个幸福的家庭变得更加完整。
但与此同时,他们感到战争的脚步明显地接近了。夏加尔渴望回到欧洲的艺术中心,将自己所有的新作品带到巴黎的沙龙去展出。但他发现,返回的道路被封堵了。他的巴黎护照被市长注销,维捷布斯克到处都是军人,挤在火车上开往塞尔维亚、莫吉廖夫和前线。第一批德国俘虏也出现了,是一群体态臃肿、睡眼惺忪的德国人。夏加尔还是被征兵去了彼得堡,在军人事务所收发文件写报告。每晚愁眉苦脸地下班回家,贝拉都默默地听他诉苦。
就这样,随着德国人最初的胜利,俄国爆发了“二月革命”,继而“十月革命”。夏加尔被任命为维捷布斯克地区人民教育部艺术委员,着手在当地开办美术学院和美术馆。
看到他完全放弃了绘画,投身革命,贝拉哭了起来,“一切都会以失败和屈辱告终”,她警告说。然而夏加尔并没有听进去,他穿着俄式竖领衬衫,腋下夹着皮包,成了夏加尔同志,只有长发还能证明他曾经是位画家。经过两年多的政治斗争,夏加尔心灰意冷。而他的岳父母家因为出身富裕,也被肃反委员会的小队抄家,经营的三家珠宝商店全被掠空,岳母甚至被逮捕。
夏加尔带着妻子、女儿来到新都莫斯科,为国家犹太剧院画壁画。贫穷的三人一起住在莫斯科郊区马拉霍夫卡村的一间小屋中,潮湿寒冷,被单发霉,四处漏风,夏加尔因此得了肺炎。他想巴黎了。此时,他收到了好友诗人鲁比内尔从德国写给他的信:“你还活着吗?有人说你在战场上被打死了。你是否知道自己在欧洲已经成了名人?你的作品促进了表现主义的诞生,它们能卖很高的价钱。”
夏加尔意识到,他最需要的还是画画。1922年,夏加尔在朋友的帮助下与家人离开了俄国,来到柏林,并在1923年重回他魂牵梦绕的巴黎。另一种生活在等待着他们。
由于战争,夏加尔九年前临走时留下的150多幅作品全部丧失殆尽。他心疼至极,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把大多数精力都花在了重画这些作品上。只要一有机会,他就把作品借回来,或依据照片、记忆进行复制。而夏加尔1922年在莫斯科用意第绪语完成的自传《我的一生》也在经过贝拉的抄写和年轻作家让·波朗的帮助整理后得以于1931年在巴黎出版。
因为他在柏林期间学过雕版技法,便受托为俄国作家果戈里的《死魂灵》做蚀刻插图,以确保一家人稳定的经济来源。夏加尔在《死魂灵》中注入了大量心血,他一刻不停地工作。贝拉在一旁为他朗读《死魂灵》,他们不停地笑着。7岁的女儿伊达跑过来,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客居他乡的一家人欢乐地笑了。只有贝拉明白夏加尔,明白夏加尔的艺术。
在这种欢乐的笑声中,夏加尔相继为《死魂灵》《拉封丹预言》和《圣经》三部作品创作了蚀刻插图。40岁的夏加尔正值盛年,他确立了黑白版画的大师地位,也把这种所谓二流的艺术体裁提升到高贵的地位。伴随着蚀刻插图的成功,一家人的生活条件和精神状态都有了很大的改變。
1924年初,夏加尔一家在奥尔良的画室安顿下来。室内挂着布哈拉和克什米尔羊毛地毯,摆着柔软舒适的沙发。轻松幸福的画家此时已经摆脱了物质上的忧虑,全心全意地献身给家人和艺术。他当然不及马蒂斯或毕加索那样生活阔绰,但也称得上宽裕,因而颇感自豪。当年巴黎流行的“俄国风”也归功于夏加尔、佳吉列夫和斯特拉文斯基。
夏加尔体会着全新的感受:艺术被肯定,生活富裕,妻子女儿围绕,充实而满足。从1925年起,油画中出现了很多夫妻恩爱的画面,洋溢幸福,色调像阳光照耀下的浮沉,闪烁着纯矿物颜料的色泽:群青、金黄、钴蓝和朱红组合成一首首高雅的彩色交响乐。《伉俪肖像》和《手持康乃馨的贝拉》,情侣双双、鲜花丛丛,贝拉捧着红玫瑰眼神坚定地站在夏加尔身边,夏加尔奋笔在画布上涂抹。《床边的女儿伊达》,则散发出夏加尔内心的宁静与安适,慈父的柔情爱意以水彩画般的透明度完成油画,画面上安安静静。这是他期待己久的宁静。
重返法国的十几年,他们一家开始自由自在地旅行,从诺曼底到布列塔尼,从西班牙到意大利,甚至从以色列到波兰,处处留下他们快乐的身影和醉人的笑声。他越来越少地画维捷布斯克的景色,而是大量展现法国乡村风光。他内心世界的喧嚣纷扰逐渐消失了,这段时期的作品仅限于几个题材:情侣、鲜花、几头悠闲的母牛和摇摆不停的挂钟。阳光明媚的乡间流溢着轻盈的情感,此时的《农家生活》成了曾经《我与村庄》的“法国化”诠释。他画了南方明艳的光色、奥维涅香邦湖畔的多姆山、钟楼的坚定、上萨瓦省白雪皑皑的群峰。
然而好景不长,30年代纳粹主义兴起,欧洲再次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1933年,纳粹在曼海姆焚毁了夏加尔的三幅作品,他的画从德国的博物馆撤下,甚至以低价抛售。犹太世界更是面临着空前的灾难。1935年,他去波兰参加犹太学院的揭幕典礼,被当时的时局所震惊。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夏加尔移居到法国卢瓦尔河地区,此后随着迫害犹太人的行动越来越严重,他一再向南迁移,维希政府发布了反犹太法令,几度犹豫后,他们最终下定决心前往美国避难。在紧急营救委员会领导人韦里昂·弗里以及美国驻马赛领事亨利·宾厄姆的帮助下才避开了贝当政府警察的追捕。这个委员会应纽约现代美术馆的请求援助尚幸存的法国南方艺术家们,马蒂斯、毕加索、马松、恩斯特等人都是如此逃亡的。此时伊达已经结婚,并与丈夫留在了法国。在伊达的安排下,夏加尔夫妇两人携带着1600公斤重的全部作品,在里斯本登船逃亡。1941年6月23日,德国向俄国不宣而战的同一天,夏加尔和贝拉看到了自由女神像和她手中熊熊燃烧的火炬。
再次流浪
最初,他们被大都会纽约的摩天大楼、纵横街道以及金钱和汽车的王国所震慑,但他们不愿意学习英语,坚持使用意第绪语、俄语和法语。再次的流离失所,周旋于炮火和枪弹之间,夏加尔和贝拉两人内心的失落与抑郁不言而喻。尤其是贝拉,自从来到美国之后,她便变得沉默寡言,很少参加社交活动,过着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对夏加尔的爱以及重返巴黎的愿望。
“巴黎,我在美国梦见它,在那里我感到充实,如获新生。我擦干泪水,然后又重新哭泣。由于战争和磨难,我不得不离开法国,然而现在这一切又在我身上苏醒,成为我的思想和我的生活。”夏加尔1953年在创作《向巴黎致敬》系列时曾回忆道。
两人在纽约,就像在巴黎一样,喜欢去农村走走。从1943年起,他们在艾迪龙达克山附近的克兰贝利湖畔物色到一处带有画室的别墅,安静、平和,于是他们住了下来。一年过后,1944年8月25日,他们从乡村别墅的广播中听到了巴黎获得解放的消息。两人欣喜若狂,立即筹备返程计划。
然而不幸就在此时降临。贝拉喉咙剧痛,接着高烧住进医院,但又因为犹太教的宗教信仰离开了医院。等到第二天,贝拉急需青霉素(盘尼西林),但当时这种药属于军需品,普通家庭没有。着急的夏加尔跑去华盛顿,把药带回来时,一切已经都晚了。“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后来,每当想起此事,夏加尔总是内疚地长叹一声,然后不停地说道:“没有盘尼西林,没有盘尼西林。”
贝拉的死对夏加尔来说是毁灭性的,他的精神与意志随着她的离去而轰然坍塌。他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想她,思念曾经的30多年来所有往事和细节。她的每一个微笑和眼神,每一个动作和身影,都紧紧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盯着她的画像,感到就像捧着她的脸。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生活没有意义了。绘画更没有意义了。那个在维捷布斯克小镇桥上追上的少女,那个在昏暗寒冷的画室中为他褪去衣衫的情人,那个每天清晨为他在田野中摘来野花的妻子,再也没有了。
他再也画不下去了。他摆上画布,又把画布取下来。整整9个月,他无法重握画笔,就这样独自待着,等待着时间悄无声息地将这一切悲痛带走。他勉强画了一幅《献给过去》,来纪念贝拉。招牌式的夏加尔蓝染上浓浓的黑色,暗蓝色,是他内心深处的忧郁与哭泣的灵魂。
他在纽约州北部的凯茨基尔森林瀑布区买下了一幢传统别墅,生怕再触景生情勾起与贝拉共同生活的回忆,他在此度过了在美国的最后两年时光。1945年春,他把以前所画的《喜剧小丑》割开,画成两幅画:《婚礼之光》和《永伴她身旁》,充满了悲伤和悼念的隐喻。1947年,贝拉去世前不久用意第绪语撰写的维捷布斯克少女时代回忆录《点燃之光》首先在纽约出版,书中夏加爾为它配了插图。这本回忆录后来由女儿伊达翻译成法语,并于1973年在法国出版。
独身一人的夏加尔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法国。女儿伊达将年轻的弗吉尼亚·哈格德介绍给父亲。她结过婚,有一个女儿,曾在巴黎美术学院学过绘画。他把她当作情人,希望能够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她生下了两人的儿子戴维。
此时在欧洲,夏加尔的艺术成就越来越高。1947年,巴黎国立现代美术馆趁东京宫开幕典礼之际,美术馆馆长让·卡苏举办了夏加尔在法国的首次个人回顾展。紧接着1948年,威尼斯双年展向他颁发了版画大奖。
但夏加尔从美国回来后只在巴黎待了很短的时间,就带着弗吉尼亚去了外省,在奥热瓦尔镇的乡村木质别墅里,夏加尔的悲伤似乎正在逐渐褪去,小提琴变回了靛蓝色、奶牛变成了杏仁色、公鸡是翠绿色的、月亮是灰绿色的。但《夜景》依然暴露了他的心底,低沉的夜色中,新娘穿着婚纱骑着马在空中飞向烛台,那绝不是弗吉尼亚,那依然是贝拉。
夏加尔听从《激情》的出版商泰里阿德的劝告,在尼斯山上买下了一幢名叫“山冈”的大别墅,它面对旺斯的中世纪古堡,侧面有一间面朝地中海的大画室。在这里,夏加尔对弗吉尼亚的爱越来越少。随后在泰里阿德家中遇到了瓦莲京娜·布罗茨基,人们叫她“瓦瓦”。65岁那年,他与瓦瓦结了婚。瓦瓦成了夏加尔后来33年岁月里的伴侣,但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中有谁。
晚年夏加尔的画作中依然将年轻时代的蓝色中混入很多黑色,厚重阴郁的深蓝色,往往在不经意间晕染而出,是画家恍惚间涌现的甜蜜回忆,还是醒来的瞬间又坠入了悲苦的怀念?谁也无从知晓。
(参考书目:《我的一生》,马克·夏加尔著;《点燃之光》,贝拉·夏加尔著;《夏加尔,醉心梦幻意象的画家》,Daniel Marchesseau著;《大师画情侣》,马奕、苏阿嫦著。感谢实习生孙大卫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