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咖啡馆》:德勒兹文化视域中的叙事诗学解读
2017-04-11戴媛
戴媛
摘 要: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作品《青春咖啡馆》是本以20世纪60年代的巴黎为背景的怀旧青春小说,当代法国著名的思想家吉尔·德勒兹用“线”将人划分为模态化的切分线、分子化了的流和逃逸线3种类型,以此可详尽的分析作品的叙事主题。
关键词:《青春咖啡馆》;德勒兹;模态切分线;分子流;逃逸線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3-0103-03
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花落法国新寓言派另一巨将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莫迪亚诺的作品总是关注人的精神状态和追寻,其作品的叙事风格和内容很独特,书里的主人公总是在寻找某个人或者某种东西,但是,结尾并不是水落石出,而是常常让读者掩卷沉思其中的人生哲理,这种叙事诗学在同时代的作家中非常鲜见。因此,本文拟以《青春咖啡馆》为例,来研究分析莫迪亚诺作品中的叙事诗学。“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本以20世纪60年代的巴黎为背景的怀旧青春小说,要想深入理解,自然要把这本书置于大的社会背景语域内,而当代法国著名的思想家吉尔·德勒兹的重要文学与文化批评无疑是解开这本书的最佳钥匙。
一、作品的叙事方式
《青春咖啡馆》是莫迪亚诺创作的第25部作品,出版于2007年。这本书被法国最著名的文化杂志《读书》评为“2007年度最佳图书”,“这是一部描写神奇巴黎的和迷失主题的富有魔力的书,是镶嵌在莫迪亚诺无与伦比的,丰碑式的全部作品上的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1]。故事的主场景在20世纪60年代的巴黎塞纳河左岸的一家名为“孔岱”咖啡馆。故事是围绕一位名叫露姬的年轻女孩展开。故事中有4个叙述者,每个故事都以第一人称“我”来讲述露姬的故事。
第一位叙述者是巴黎的一位大学生,他眼中的露姬是光芒四射,明艳照人。这位大学生眼中的露姬,如此与众不同,却又格格不入。在这个被主流社会排挤的年轻人聚会的孔岱咖啡馆,这位叙述者因此推测露姬来咖啡馆不是来消遣,而是来逃难。因此,读完第一个叙述者的故事,读者不禁在想,像这么一个美丽芬芳的女子,为什么想要逃?
第二位叙述者是一位私家侦探,受一位名为让-皮埃罗·舒罗先生的委托,来寻找舒罗夫人雅克林娜,她已经离家出走两月有余,没有音信。侦探利用手头的关系,很快查出她的身份,就是那位经常出入孔岱咖啡馆的露姬,但是她的故事打动了他,他主动放弃,不再去干扰露姬的生活。
第三位叙述者则是露姬/雅克林娜本人,她讲述了自己幼年、少年、成年的故事,读者自前二位叙事者一直带来的问题,就是她为什么总想逃跑,她给出了答案,就是她沉醉于逃跑的感觉中。生于养于单身家庭的她,未成年时候,一直跟随着母亲,在母亲上夜班之际,便偷偷的在外面游荡,后来母亲病逝后,无依无靠的她在一家公司做秘书,并嫁给了自己的老板,但是婚姻生活并没有让她找到幸福,她去努力的寻找出路,遇到两个人,一个是让她尝试毒品,一个让她尝试读书。可惜两者都没有让找到出口。
第四位叙述者,是露姬的情人罗兰。这部分可以看到罗兰眼中和露姬浪漫的爱情,或者说是婚外情。他们相识于一个名叫居伊·德·威尔组织的聚会上,这位威尔是年轻人的精神导师。在两人的相处中,罗兰一直觉得很幸福,两人甚至计划着去国外旅游,但是,突然露姬就跳窗自杀。故事到此嘎然而止。
这本小说是在讲述露姬的故事,也是在讲述一个已经逝去的青春。每个成年人都可以从故事人物身上找到自己曾经年轻、曾经青春时候的影子。
二、人物的三条线
在第二个叙述者的故事中,叙述者听完舒罗先生讲完他和妻子之间的事情之后,感慨着:“这种生活出现在你的人生当中,有时就像一块没有路标的广袤无垠的开阔地,在所有的逃逸线和消失的地平线之间,我们更希望找到设立方位坐标的基准点,制作某种类型的地籍,好让自己不再有那种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感觉。于是,我们编织关系网,试着把那些随机性的相聚变的更加固定一些。”[2]
莫迪亚诺在这里借助叙述者之口,提出了“逃逸线”这个核心词,这是上个世纪60年代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1925-1995)在其经典力作《千高原》里提出的核心概念,也是这本小说的核心。德勒兹文学理论认为:“写作正是去追寻那些非想象的逃逸线,我们不得不去追逐这些线,因为在现实中正是写作使我们卷入其中,将我们带到那里。写作......,本身就在追踪这些各个不同的逃逸线。”德勒兹用“线”来将人划分为3种类型,第一种是模态化切分线,任何人都是由固定的、切分性的线组成,这也是常态的按部就班的人生状态;第二种是分子化的流,这种是比较柔软的切分,在这里人是多面性的,时间上具有无限的延伸性。而第三种,则是最重要的逃逸线,逃逸线冲破了各种界线,把我们带到了无法预见的目的地[3]。
(一)模态化切分线
第一条线是模态化切分线,它“通过二元对立的符码对社会关系加以划分、编序、分等和调整,造成了性别、种族和阶级的对立,把现实分成了主体和客体”[4]。而在《青春咖啡馆》中,舒罗先生正是处于循规蹈矩的第一种模态化切分线上,36岁的年龄,身材高大,衣着考究,有一份事业,住在公寓楼的底楼,身上散发出“谨慎,甚至有些冷漠”,除了工作外,只有几个自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妻子原本是她的员工,因为“她相貌秀丽,气质优雅”[5],所以在交往两个月后就结婚了。偶尔出差的时候,会带妻子旅行。但是很少与妻子有精神上的交流。这样,舒罗先生严谨的在工作、家庭编织着线,将自己的人生严格的钉死在这条线上。这样枯燥的人生,对年仅22岁的妻子,自然是无法忍受,这个公寓“空荡荡的卧室,空空如也的壁橱,死一般的寂静,偶尔被一辆从布雷特威尔大道经过的汽车打破,这里的夜晚一定漫长的没有尽头”[6],所以妻子认为“这并不是真正的生活”[7],可是舒罗先生听不懂她的意思,或者也是不屑于去听。妻子选择了毅然决然的出走。不过就算妻子失踪两个月,家里“没有一点散乱和放任自留的痕迹”[8]。妻子的离去并不能改变舒罗先生业已形成的主体地位。妻子不过是一个附属品,有没有找回,不会影响到他在二元对立的社会中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当侦探最终找到了他妻子的下落后,却没有去告知他的原因。
(二)分子化了的流
第二条线是分子化了的流,在这里,各种各样的生成,都发生在这条线上,同时,使其具备了与第一条线不同的时间性。它越过第一条线的“严格限制而构成关系网络,图绘生成,变化、运动和重组的过程”[9]。整个孔岱咖啡馆形形色色的顾客都是在这条线上,第一位叙述者,并没有把自己大学生的身份告訴别人,因为“我并没有正儿八经的融入到他们的那个圈子里面。而第二位叙述者是私家侦探,但是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反而声称自己是“美术编辑”,这种编纂出来的身份,“你讲着讲着,就会有大股大股的清新空气从很久以来一直让你觉得闷憋的封闭堵塞的地方吹过……,你会重新感觉到,你的未来不是梦,他就在你的面前”[10],虽然叙述者年轻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美术编辑,但是他最终成为的还是一名私家侦探,所以身份的置换,让叙述者感觉“这些念头都被一笔勾销”[11]。叙述者在第一条线上二元对立的社会身份,在第二条线上发生了变化,通过身份重组,他颠覆了同一性。因为他内心里面有欲望,在弗洛伊德的定义里,欲望是一种缺失,是生命当中匮乏的东西的一种渴望,所以成为美术编辑,正是这位在现实社会中的侦探所匮乏的能指,在孔岱咖啡馆这样的被边缘化的地方,他反而能将能指释放出来,成为柔然的分子流,生成积极的感觉。
故事的第四位叙述者罗兰,也同样是给自己更姓改名,他之所以使用这个名字,是因为“真名太富有异国情调”,使用真名的时候,使得他“总是避免吸引别人的注意”,而改为罗兰,因为这是一个“走到哪里都没有问题的万能名字”,“尤其是,特别富有法国意味[12],通过名字的改变,使得个人的身份也随之流动。而女主人公自己,第三位叙述者的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是在第一条模态化的切分线上,婚后的她应该固守着贤妻良母的身份,在家庭这种辖域中,让雅克林娜想要寻找自己,解辖域化。她来到孔岱咖啡馆,“是来避难的,仿佛她想逃避什么东西,想从危险中逃脱”[13],在婚姻当中,在男人-女人二元对立的世界里,雅克林娜是“对日常生活越来越挑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的“坏脾气”他者的形象,但是到了第二条线上,解辖域化之后,雅克林娜发生了改变,她不再是被贬低的他者,反而生成为“露姬”,Louki,代表着光明,也代表着她对光明生活的向往。所以,露姬不仅仅成为主体,并且“因为她的存在,才使得那家咖啡馆和那里的人都显得那么异乎寻常和与众不同,仿佛她用自己的芬芳把他们都浸透了”[14]。
(三)逃逸线
而第三条则是最重要的逃逸线,“写作正是去追踪那些非想象的逃逸线”,写作的目的即在于将人生提升到一种非个人状态[15]。《青春咖啡馆》讲述的是一个业已消失的时代,莫迪亚诺也清晰的表示,“我写作,只是为了重新找到昔日的巴黎,这不是怀旧,因为我一点也不怀念以前的经历,我只是想把巴黎变成我心中的城市,我梦中的城市,永恒的城市”[16],因此诚如扉页中居伊·德波的话“在真实生活之旅的中途,我们被一缕绵长的愁绪包围,在挥霍青春的咖啡馆里,愁绪从那么多戏谑的和伤感的话语中流露出来”。逃逸线超越了各种门限,把读者带到了一个未知的目的地。在第二条线上,雅克林娜苦苦的寻觅生命的意义,她被推荐读的第一本书是《消失的地平线》,这本讲述的是人如何历尽千辛万苦来看透自己和人生的奥秘和智慧,这里的雅克林娜,还是处在第二条线上,努力在拓展自己生命的空间,“每次我与什么人断绝往来的时候,我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沉醉”[17],在逃跑的路上,雅克林娜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醉的感觉,“只有在逃跑的时候,我才真的是我自己”,因此,雅克林娜的存在,其实已经不再是一个女人,一个个体,而是一种逃跑的状态。因此,当她选择跳窗结束肉体的存在的时候,“我等待着一个信号为我指路,到了那里,街道豁然指向浩瀚天空,俨如在悬崖边上。我轻松自如的往前走着”,而此刻,雅克林娜的精神状态,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词来形容,“是沉醉吗?是狂喜吗?是心醉神迷吗?”已经跨越物质存在的界线,雅克林娜进入了第三条逃逸线之中来,此刻的她肉体上面临着最终的毁灭,但是她却化成一种精神的永恒存在,“我很快会抵达峭壁的边缘,我会纵身跳入空中,漂浮在空中,终于找到我一直在寻寻觅觅的那种失重的感觉,那该是何等的幸福啊!”[18]雅克林娜最终到达了未知的彼岸。正如她看的第二本书《不存在的雅克林娜》。她的逃离正是想用一种“剧烈的方式来隔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19]。
对于这样的生活,不只是雅克林娜一个人,同样罗兰也是有,他通过改名了回避了过去,但是他“依然拖拽着那些惨痛的回忆和孩提时的噩梦形象”,他所做的就是“要收拢前臂,紧握拳头对付它们,让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20]。所以,折磨着罗兰的,也是过去痛苦的回忆。而对于罗兰的逃逸线,则是进入“永恒轮回”,“我们一起呆在那里,在同一个位置,进入永恒,我们已经在成千上万个别的人生中经历过了”[21],而获知雅克林娜跳窗身亡后,“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有一个缺憾,一个空白,它带给我的并不只是空虚的感觉,而是我的目光不能承受,那个空白整个的用它那强烈的辐射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22]。
经过了第一条循规蹈矩的家庭妇女的线,到第二条努力去寻找幸福的女青年的线,最终雅克林娜到达了第三条逃逸线,这条线引爆并且消解了前两条线,“穿越了地平线,进入另一种生活”[23],所以说,雅克林娜正是作者莫迪亚诺塑造出来创造了逃逸线的人物,正是雅克林娜一次次的逃离,才进入一个又一个全新的世界,虽然最终雅克林娜以个人的毁灭为代价。诚如德勒兹所言,“写作的目的即在于将人生提升到非个人状态”[24],无论这个状态是一道白光,还是永恒轮回。
《青春咖啡馆》是一本追忆青春的佳作,在德勒兹文化视域下,通过分析将作品中的人所面临的情景划分为3条线:模态化的切分线、分子化了的流和逃逸线,读者可以更好的理解和赏析这位当代文坛巨擘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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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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