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小同，存大异

明前茶

日本文化中，哪一点最让中国游客惊讶？我的体验，是他们隨处可见的“不对称之美”。

在他们的杂货店里，同一双亚麻拖鞋上刺绣的胡枝子花，左鞋繁茂，右鞋稀疏空灵；同一个家庭用的饭碗，不但个头由大到小方便叠放，朴素的烧瓷底釉上掺入的小片金箔，像秋天的金叶子一样飘浮在灰青色天光中，每一片的形态与位置都不一样；一块蓼蓝汁液染就的蓝色方桌巾，四个角上都染印上一株盛开白梅花的老梅树，每棵树的形态都不同，构成完全不同于对称结构的幽微、繁盛、寂寥之美。更妙的是，有几只小白兔正从一株梅树跑向另一株梅树，它们都不位于桌巾的对角线和中轴线上，这加剧了整体图案的不对称，让四个角上的梅树忽然有了动势，仿佛它们也奔走起来，犹如淘气的老花神。

最有意思的是喝茶的夫妻对杯。如果店员不告诉我，我绝对看不出那只蓝紫色泼染的杯子，与手上这只珊瑚色泼染的杯子竟是“夫妻杯”，连杯壁外面的手绘图案，好像也不一样啊！如果硬要说出它们的相似之处，就是杯子的腰部都有两三圈螺纹，保证握杯时不会打滑。店员说，杯子写绘的花叶也是一脉相承的，男杯是冬天枯瘦苍凉的紫藤枝，女杯是春天累累的紫藤花穗。日本人认为，男子冬日最美，女子春天的意态最让人回味。

“然而，对杯的相似之处还是太少了啊。”我有点迷惑，“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夫妻间求大同，存小异，所以成双成对的东西都要做得一模一样，才能表现夫妻一心的情感。”

店员答得很妙：“为何就不能求小同，存大异？能有这个胸怀，世间大半矛盾就不存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