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问题研究:回顾、评价与展望
2017-04-10陈成文于瑞淼
陈成文 于瑞淼
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问题研究:回顾、评价与展望
陈成文 于瑞淼①
如何科学配置精准扶贫资源,乃是实施精准扶贫战略的关键环节。然而,当前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正面临着严重的“内卷化”困境。目前学术界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问题的研究尚未形成系统化的理论成果,已有的研究成果也尚未转化为现实的政策生产力。从研究发展趋势来看,未来的研究主要应该在以下五个方面获得突破:一是如何准确识别和预警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困境;二是如何正确揭示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困境的生成机理;三是如何科学测量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程度和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四是如何从制度层面科学设计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矫正机制;五是如何科学确立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政策调整方向。
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精准扶贫
如何科学配置精准扶贫资源,乃是实施精准扶贫战略的关键环节。一方面,扶贫形势依然严峻。根据《2016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截至2016年底,我国还有农村贫困人口4335万,要完成“2020年贫困人口如期脱贫”的奋斗目标,每年还要减贫1084万,任务繁重艰巨;另一方面,扶贫资源配置绩效问题已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贫困人口的区域分布越来越散,致贫因素越来越多,贫困瞄准越来越难,公众对财政扶贫资金使用绩效和问责要求越来越高。2016年8月甘肃发生的“杨改兰悲剧事件”也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问题的深入思考。然而,当前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正面临着严重的“内卷化”困境,集中表现为:在资源不断增加的情况下,精准扶贫的整个内部系统变得更加精细化和复杂化,从而导致扶贫边际效应递减,贫困农户资源禀赋脆弱性未见根本改变,贫困农村内部分化加剧,难以完全实现从“救济式”向“开发式”转变的可持续扶贫目标,致使精准扶贫陷入难有实质性发展的刚性结构之中。这就是说,从资源配置角度来看,当前我国精准扶贫尚处于一种“无发展的增长”或“过密型增长”的状态。这种“内卷化”困境严重降低了精准扶贫资源的使用效率,严重影响了“贫困人口精准脱贫”目标的实现。可以说,“内卷化”困境已成为我国推进精准扶贫战略的一个焦点问题。
一、已有研究回顾
扶贫的资源配置问题一直是国内外学者关注的焦点。在扶贫资源配置问题的研究上,学者们往往借用“内卷化”概念来描述其基本特征。已有的研究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关于扶贫的资源配置问题
资源配置是扶贫的关键环节。自世界银行1990年提出“自我瞄准法”的概念以后,扶贫的资源配置问题已逐渐纳入了国际学术界的研究视野。Grosh提出了区域瞄准法、人口学瞄准法和群体瞄准法①Grosh M E. Administering targeted social programs in Latin America: from platitudes to practice. World Bank Publications,1994. Riskin,etal.Rural Poverty Alleviation in China:An Assessment and Recommendation.Report prepared for UNDP,1996.;Narayan-Parker提出社区瞄准法②Narayan-Parker D, Ebbe K. Design of social funds: participation, demand orientation and local organizational capacity. World Bank Publications, 1997. Wing-fai.Poverty Alleviation in the Ningxia Hui Autonomous Region,China,1983- 1992. 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2000.;Ford Foundation建立了以瞄准、消费支持、储蓄、技能培训、资产转化为基石的“脱贫模型”(Graduation Model)③刘胜林、王雨林、庄天慧:《基于文献研究法的精准扶贫综述》,《江西农业学报》,2015(12)。 Copestake,J.,P. Dawson,J. Fanning,A. McKay,& K. Wright-Revolledo,2005. Monitoring the diversity of the poverty outreach and impact of microfinance: A comparison of methods using data from Peru. Development Policy Review 23( 6) ,703-723.;Coady等对阿根廷的研究发现,存在弃真型和存伪型两种瞄准精度问题④Coady D,Grosh M E,Hoddinott J. Targeting of transfer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 review of lessons and experience. World Bank,2004.;Karlan对秘鲁和洪都拉斯的研究表明,精准瞄准需要将“贫困排序”和“家庭情况验证调查”相结合⑤Karlan,D. Using Experimental Economics to Measure Social Capital and Predict Financial Decision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5,95(5):1688-99.;Heather Montgomery和John Weiss对亚洲和拉丁美洲相关国家的研究发现,存在贫困人口精准确认模型不完善问题⑥Heather Montgomery,John Weiss,Modalities of Microfinance Delivery in Asia and Latin America:Lessons for China,China & World Economy,Vol.14,NO.1,2006,p.30-43.;Nolan对爱尔兰的研究发现,贫困对象精准识别机制是解决贫困的关键手段⑦Nolan B,and Whelan CT.On the Multidimensionality of Poverty and Social Exclusion∥Jenkins S P and Micklewright J.Inequality and Poverty Re-Examined.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146-163.;Ahmed对孟加拉国的研究发现,界定贫困家庭最务实的办法是适应当地知识和风俗⑧Ahmed,S.《孟加拉国的减贫策略及发展历程》,中国国际扶贫中心(IPRCC)网站,2010.;Alatas等利用印度尼西亚的非实验数据研究了“精英俘获”对于福利分配的影响,发现“精英俘获”会造成资源配置错位和福利损失,消除“精英俘获”会使社会福利水平上升大约1%⑨Alatas,V.Banerjee,A.Hanna,R.Olken,B.A.Purnamasari,R.and Wai-Poi,M.2013,“Does Elite Capture Matter?”,NBER Working Paper No.w18798.;Fiszbein等研究发现,影响扶贫效果的两大因素是资源投入和瞄准效率⑩Fiszbein A,Kanbur R,Yemtsov R.Social Protection,Poverty and the Post-2015 Agenda.World Bank,Policy Research Paper 6469,2013.。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扶贫长期实行以县为主的策略备受国外学者的批评。 Riskin和Wing-fai指出,中国扶贫瞄准到县增加了扶贫资金被挪用的风险,众多贫困人口被排除在瞄准范围之外,降低了贫困人口享有资金的比例①②Grosh M E. Administering targeted social programs in Latin America: from platitudes to practice. World Bank Publications,1994. Riskin,etal.Rural Poverty Alleviation in China:An Assessment and Recommendation.Report prepared for UNDP,1996.; Copestake等指出,中国信贷扶贫对贫困户的瞄准是无效的,较富裕穷人比绝对穷人获益更多③刘胜林、王雨林、庄天慧:《基于文献研究法的精准扶贫综述》,《江西农业学报》,2015(12)。 Copestake,J.,P. Dawson,J. Fanning,A. McKay,& K. Wright-Revolledo,2005. Monitoring the diversity of the poverty outreach and impact of microfinance: A comparison of methods using data from Peru. Development Policy Review 23( 6) ,703-723.。
国内也早有研究指出,扶贫资源配置决定着扶贫效果的好坏①董棣:《提高扶贫资源配置效果的途径——花邑一社扶贫资源传递试验研究》,《中国农村经济》,1999(7)。 李群峰:《权力结构视域下村庄层面精准扶贫瞄准偏离机制研究》,《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扶贫资源配置不同于区域经济增长的“集中投资”策略,而是一个逆向过程,本质上要求将资源“分散”给资源获取能力极低的贫困者,从而逐步提高投入产出比、遏制“劳动力长边”的进一步扩展趋势②安虎森:《贫困落后地区积累贫困的经济运行机制分析》,《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4)。 刘世定、邱泽奇:《“内卷化”概念辨析》,《社会学研究》,2004(5)。。三年多来,精准扶贫的资源配置问题引起了更多研究者的关注。陈潇阳指出,我国扶贫工作中存在资源配置集中、扶贫监测滞后、贫困统计多口径等问题,造成扶贫对象甄别有偏③陈潇阳:《我国农村扶贫对象动态甄别机制的构建路径》,《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1)。 Geertz,Clifford 1963,Agricultural Involution: The Process of Ecological Change in Indonesia,Berkeley,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王国勇等指出,当前扶贫资源配置不均衡,必须对贫困人口进行精细化管理,对扶贫资源进行精确化配置④王国勇、邢 :《我国精准扶贫工作机制问题探析》,《农村经济》,2015(9)。 Huang, Philip C:《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4页。;李颖指出,政府主导型扶贫资源配置效率及组织效率不足⑤李颖:《社会扶贫资源整合的类型及其适应性》,《探索》,2015(5)。。关于精准扶贫资源配置一般性问题的成因,近年来成了众多学者的关注焦点。有学者认为,导致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困境的原因是瞄准偏差。庄天慧等指出,扶贫瞄准效率低下的关键原因是缺乏有效的扶贫瞄准机制。⑥庄天慧、陈光燕、蓝红星:《农村扶贫瞄准精准度评估与机制设计——以西部A省34个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为例》,《青海民族研究》, 2016(1)。另有研究表明,资源配置与贫困人口的实际需求出现了背离:“收入贫困”人口仅获32%的救助资源⑦刘凤芹、徐月宾:《谁在享有公共救助资源?——中国农村低保制度的瞄准效果研究》,《公共管理学报》, 2016(1)。;扶贫资源“益贫困地区”大于“益贫困户”⑧张伟宾、汪三贵:《扶贫政策、收入分配与中国农村减贫》,《农业经济问题》,2013(2)。。另有学者认为,导致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困境的原因是精英俘获。李小云等指出,社会阶层分化和基层社会治理结构往往导致“精英俘获”⑨李小云、唐丽霞、许汉泽:《论我国的扶贫治理:基于扶贫资源瞄准和传递的分析》,《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5(4)。;刘升指出,地方精英以俘获扶贫资源使用权,以资本化经营方式占有了扶贫资源的大部分收益,吸取大部分自上而下输入农村扶贫资源,经济上增加了贫困地区农民脱贫负担,也导致农村贫困代际传递⑩刘升:《精英俘获与扶贫资源资本化研究——基于河北南村的个案研究》,《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5)。。还有学者认为,导致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困境的原因是扶贫项目的执行逻辑。由于科层制之下的扶贫项目信息透明度不足,实施前的选择性平衡、实施中的反科层制逻辑、落地后的短期效应、不同层级政府的多重逻辑,导致了扶贫结果背离了精准扶贫的目标。①董棣:《提高扶贫资源配置效果的途径——花邑一社扶贫资源传递试验研究》,《中国农村经济》,1999(7)。 李群峰:《权力结构视域下村庄层面精准扶贫瞄准偏离机制研究》,《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
(二)关于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特征
最早使用“内卷化”这个概念的是美国人类学家戈登威泽(Alexander Goldenweiser),他用这一概念来描述一类文化模式,即当达到了某种最终的形态以后,既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也没有办法使自己转变到新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地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②安虎森:《贫困落后地区积累贫困的经济运行机制分析》,《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4)。 刘世定、邱泽奇:《“内卷化”概念辨析》,《社会学研究》,2004(5)。随后,美国人类学家Geertz借用“内卷化”这个概念来研究爪哇的农业经济。③陈潇阳:《我国农村扶贫对象动态甄别机制的构建路径》,《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1)。 Geertz,Clifford 1963,Agricultural Involution: The Process of Ecological Change in Indonesia,Berkeley,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在Geertz的研究中,“农业内卷化”是指这样一种状况:在资本、土地资源被限定的条件下,劳动力持续地被吸收到农业中获取收益并使农业内部变得更精细、更复杂的过程。即“内卷化”概念是指,一个系统在外部扩张受到约束的条件下内部的精细化发展过程。此后,“内卷化”这一概念被借用到对中国问题的研究中。黄宗智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一书中用劳动的边际收益递减来界定内卷化概念, 认为“内卷化”是一种“无发展的增长”。④王国勇、邢 :《我国精准扶贫工作机制问题探析》,《农村经济》,2015(9)。 Huang, Philip C:《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4页。杜赞奇等将“内卷化”这一概念运用到对国家政权的研究中。①杜赞奇、王福明:《现代化的陷阱——1900~1942年中国国家政权的扩张对华北乡村社会的影响》,《战略与管理》,1994(4)。他用国家政权内卷化(state involution)来描述民国前期国家权力向地方社会下沉的过程。在他看来,国家政权内卷化在财政方面的最充分表现是,国家财政每增加一分,都伴随着非正式机构收入的增加,而国家对这些机构缺乏控制力。换句话说,国家财政收入的增加与地方上的无政府状态是同步增长的;而从政权性质来看,国家政权向地方社会扩张的过程只是国家与社会旧模式的复制、延伸和精致化。郭继强对格尔茨和黄宗智的内卷化概念进行承继和挖掘后,对“内卷化”概念提出了一种不同于学术界流行诠释的新理解:内卷化是对经济主体特别是家庭农场(农户)自我战胜和自我锁定机理的一种概括;它分别体现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上,相应地形成内卷化区间ⅰ和内卷化区间ⅱ。他把内卷化看作是小农经济内在稳定性的一种可能的机制。②郭继强:《“内卷化”概念新理解》,《社会学研究》,2007(3)。2000年以来,“内卷化”这一概念在国内得到了更加广泛的应用。“内卷化”不仅被用来分析农业经济,还被用来分析基层治理、农村教育、政府购买服务、制度变迁等等一系列问题。但是,无论在哪一种意义上使用“内卷化”这一概念,其所描述的实际上都是一种发展困境或非理想型的制度变革形态,即没有实际发展(或效益提高)的变革和增长。
扶贫的相关“内卷化”特征早已被一些学者发现。徐月宾等研究发现,扶贫对于剩余贫困人口的政策边际效益几乎等于零。③徐月宾、刘凤芹、张秀兰:《中国农村反贫困政策的反思——从社会救助向社会保护转变》,《中国社会科学》,2007(3)。顾昕等指出,传统扶贫模式的目标瞄准偏差,使扶贫系统陷入无实质性发展的刚性结构之中。④顾昕、高梦滔:《中国社会救助体系中的目标定位问题》,《学习与实践》,2007(4)。贺雪峰研究发现,由于农村社会变迁与农民分化、地方政府与地方势力结盟形成全新的乡村社会结构,吸取大部分自上而下输入农村扶贫资源,因而大量公共资源没有真正到达扶贫对象手中。⑤贺雪峰:《富人治村与“双带工程”——以浙江F市农村调查为例》,《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2011(3)。陈俊也指出,随着扶贫资金持续增加,农村贫富差距以及“输血”强劲、“造血”不足的问题日益加剧。⑥陈俊:《新世纪以来中国农村扶贫开发面临的困境》,《学术界》,2012(9)。
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精准扶贫”的战略思想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资源配置的角度来分析和研究扶贫的“内卷化”问题。方劲通过分析中国农村扶贫工作的总体特征后指出,“内卷化”概念是对中国农村扶贫工作发展状况的理解和概括过程中能够找到的比较合适的概念,是立足于能够清楚阐释当前农村扶贫工作总体性困局的复杂内容的较好选择。⑦方劲:《中国农村扶贫工作“内卷化”困境及其治理》,《社会建设》,2014(2)。通过对杜赞奇“内卷化”概念的“抽象式借用”,他认为中国农村扶贫工作的“内卷化”是指:国家扶贫资源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农村扶贫工作的整个内部系统变得更加精细化和复杂化,但却难以完全实现从“救济式”向“开发式”转变进而达到可持续发展的减贫目标,反而陷入到难有实质性发展的刚性结构之中。李丹在方劲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农村扶贫工作内卷化的解决途径:一是构建多元化扶贫模式和立体型扶贫格局;二是区域扶贫与精准扶贫相结合;三是增强农村贫困人口的抗贫能力。⑧李丹:《我国农村扶贫困境及解决路径——基于内卷化的视角》,《辽宁农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3)。邢成举运用“内卷化”这一概念分析了村庄场域中扶贫项目目标的偏离问题,他认为扶贫内卷化是指:扶贫领域单位投入的增加并没有带来成比例的减贫和脱贫效果,而是让非目标对象得到扶贫项目资金和资源,扶贫项目资金和资源并没有能够按照预先设计的目标发挥作用,反而是在不断地投入中距离原有的目标越来越远,同时能够得到扶贫资源的目标群体范围日益缩小,其能够获得的利益份额也不断萎缩。①邢成举:《村庄视角的扶贫项目目标偏离与“内卷化”分析》,《江汉学术》,2015(5)。李峰对精准扶贫资源供给进行了结构性分析,认为行政权力直接介入、市场经济体系的利益差异和利益分化加剧了机会不平等,导致既有扶贫资源配置模式的过密化、失衡化倾向。②李峰:《以五大理念为引领加快推进枣庄转型发展》,《山东经济战略研究》,2016(1)。刘磊指出,在精准扶贫中,“贫困村”“贫困户”的认定和识别存在很大偏误,没有准确把握当前农村贫困问题的主要问题,扶贫资源的配置和利用陷入“内卷化”困境,具体表现为扶贫资源的利用效率低,存在资源配置不足、错位和耗散等。③刘磊:《精准扶贫的运行过程与“内卷化”困境——以湖北省W村的扶贫工作为例》,《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16(4)。庄天慧认为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产生了“梅佐乔诺陷阱”。④庄天慧:《四川藏区农牧民收入水平、结构及差距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6(1)。外部资源虽然在短期内促进了贫困地区经济总量的增长,缩小了发展差距,却可能由于这种增长没有形成与其资源禀赋相适应的发展方式,导致产业结构不合理,反而阻碍了长远发展。
学者们不仅运用“内卷化”这一概念来分析扶贫的资源配置问题,还从更广泛的视角将这一概念运用至扶贫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之中。李飞、唐丽霞等人从文献评述的视角用“内卷化”这一概念对贫困问题研究的方法进行了批判性的分析,指出国内关于多维贫困的研究深度不够,而且重复研究较多,多维贫困研究呈现一种“内卷化”的特点。他们认为,要走出多维贫困研究的“内卷化”困境,首先应确立人文主义方法论的基础性地位; 其次研究者应避免成为“边缘人”角色; 最后要强调动态和分层分类视角的重要性。⑤李飞、唐丽霞、于乐荣:《走出多维贫困研究的“内卷化”与“学徒陷阱”——文献述评的视角》,《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周常春、刘剑锋等对贫困县农村治理“内卷化”与参与式扶贫关系进行了研究。他们不仅在扶贫实践中观察到扶贫边际效益递减的“内卷化”现象,而且通过建立单因素和多因素回归模型,从实证层面证实了农村治理内卷化和参与式扶贫之间存在显著相关性。⑥周常春、刘剑锋、石振杰:《贫困县农村治理“内卷化”与参与式扶贫关系研究——来自云南扶贫调查的实证》,《公共管理学报》, 2016(1)。
二、评价与展望
(一)评价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外学术界对扶贫资源配置问题给予了一定的关注,但焦点集中于具体方法和技术,如Grosh提出的区域瞄准法、人口学瞄准法和群体瞄准法,Parker提出的社区瞄准法,Foundation构建的“脱贫模型”(Graduation Model),Nolan提出的贫困对象精准识别机制,Coady等发现的弃真型和存伪型两种瞄准精度问题。
自2013年以来,精准扶贫及其资源配置问题也引起了国内学术界一定程度上的关注。已有的研究大多集中于精准扶贫的效果评价与推进策略等问题、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一般性问题及其成因分析和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表征描述、类型分析等方面。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启迪意义的研究成果,如对扶贫资源配置的供给结构和乡村社会嵌入性等问题的探讨。但是,已有的研究仍然存在以下不足:
一是表现在研究视角上。以往的研究大多只关注到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可能引致的社会冲突,而忽视了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可能引致的社会矛盾和纠纷,即社会风险。换言之,以往的研究主要是在社会冲突范式下展开的,而鲜有在社会风险范式下展开的研究。由德国的社会学家贝克提出的风险社会理论认为,如果一个社会呈良性的方式发展,那么,资源分配比较合理。很显然,风险社会理论的核心在于探讨社会运行状态与社会资源配置状态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众所周知,在通常情况下,人们往往只关注到了社会冲突的负面功能。这就意味着,相对于在社会冲突范式下展开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研究而言,在社会风险范式下展开研究更有优势。可以说,在社会风险范式下展开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困境的研究,不仅能够正确揭示“内卷化”困境的生成机理,而且能够准确预警“内卷化”困境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这就有利于获得有咨询价值并能够转化为政策生产力的研究成果。
二是表现在研究内容上。以往的研究在研究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上均有一定的欠缺。从研究内容的广度上来看,以往的研究大多只到涉及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表征描述和类型分析等方面,而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程度及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进行经验测量的研究少见;从研究内容的深度上来看,以往的研究大多只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成因及化解对策进行了较浅层次、较零散的探讨,而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生成逻辑及矫正机制进行较深层次、较系统的研究罕见。
三是表现在研究方法上。以往的研究大多属于定性研究,而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问题进行定量研究的成果较少。即使有定量分析的研究,也仅仅使用多元线性回归、logit模型等统计分析工具进行研究,而使用结构方程模型、博弈论分析模型、模糊综合评价模型、DEA模型等统计分析工具进行研究的十分罕见。实际上,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问题的研究,应该综合运用多元线性回归、logit模型、结构方程模型、博弈论分析模型、模糊综合评价模型、DEA模型等统计分析工具,因为这些统计分析工具各有所长。
综上所述,目前学术界对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问题的研究尚未形成系统化的成果,已有的研究成果也尚未转化为现实的政策生产力,形成影响顶层政策设计的咨询性成果。因此,如何对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困境进行系统研究,仍然是一个具有开拓价值的重要学术领域。
(二)展望
由上可知,以往关于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研究只是一种理论假设,它有待于科学的经验检测。因此,从研究发展趋势来看,未来的研究主要应该在以下五个方面获得突破:
一是如何准确识别和预警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困境。从理论上正确识别和预警,是研究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问题的逻辑起点。对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识别,主要从边际收益、程序复杂度和收入差距三个维度考察、判断“内卷化”的基本特征、表现形式和主要类型;对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预警,主要通过建构扶贫风险预测模型来预测“内卷化”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主要包括贫困个体的生计脆弱性、贫困区域的社会稳定与利益固化等)。
二是如何正确揭示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困境的生成机理。正确揭示生成机理,是研究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问题的重点。当前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基本逻辑是,在效率、合法性和网络机制的共同作用下,政府吸纳社会扶贫,其资源动员和分配方式被固化下来并形成一种路径依赖。主要问题涉及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主要揭示基于效率机制的路径依赖逻辑究竟是如何影响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环节,使扶贫遭遇“内卷化”困境,并深刻影响扶贫进程的。第二,主要揭示基于合法性机制的路径依赖逻辑究竟是如何影响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环节,使扶贫遭遇“内卷化”困境,并深刻影响扶贫进程的。第三,主要揭示基于网络机制的路径依赖逻辑究竟是如何影响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环节,使扶贫遭遇“内卷化”困境,并深刻影响扶贫进程的。
三是如何科学测量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程度和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科学测量是研究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问题的关键。科学测量主要是检测“内卷化”的程度及其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要科学测量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程度及其可能引致的社会风险,首先就必须客观分析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现实状况,科学构建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测量指标。因此,主要问题涉及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客观分析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现实状况。主要从实证角度探讨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主体(政府还是社会组织)、途径(以行政组织配置为主还是以社会组织配置为主)和结果(经济性、效率性、效益性和公平性)。第二,科学构建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内卷化”的测量指标。主要从程度和社会风险两个维度构建“内卷化”的测量指标体系。将程度和社会风险作为两个一级测量指标。“内卷化”的程度包括广度(贫困个体的生存需求满足度与发展需求满足度)和深度(贫困区域的供需失衡度与空间分异度)两类二级测量指标;社会风险包括贫困个体的生计脆弱性和贫困区域的社会稳定与利益固化两类二级测量指标。“内卷化”的三级测量指标是对二级测量指标(即贫困个体的生存需求满足度与发展需求满足度、贫困区域的供需失衡度与空间分异度、贫困个体的生计脆弱性、贫困区域的社会稳定与利益固化)的具体操作化。第三,科学测量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的程度。主要检测“内卷化”在贫困个体和贫困区域两个层面上的表现程度。可以从广度和深度两个维度进行。从广度来看,主要是检测贫困个体的生存需求满足度与发展需求满足度;从深度来看,主要是检测贫困区域的供需失衡度与空间分异度。第四,科学测量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的社会风险。从贫困个体来看,主要是检测其生计脆弱性;从贫困区域来看,主要是检测其社会稳定与利益固化等。
四是如何从制度层面科学设计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矫正机制。矫正机制设计是研究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问题的归宿和政策目标。矫正机制是指一系列关于精准扶贫资源配置效率最大化的制度与规则的总和。这就是说,矫正机制设计实质上就是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制度设计。因此,如何科学设计矫正机制,乃是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走出“内卷化”困境的根本之举。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矫正机制应该充分吸收和借鉴国外机制设计理论和研究的最新成果,以中共中央、国务院2015年11月出台的《关于打赢扶贫攻坚战的决定》为根本指针,尊重地方扶贫开发的实践经验,建立既符合中国国情又具有全球普适意义的矫正机制体系。科学设计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矫正机制,其根本目的在于纠正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在顶层设计、实践操作和结果评价三个方面的行动偏差。因此,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矫正机制的设计必须立足于顶层设计、实践操作和结果评价三个维度。在顶层设计方面,精准扶贫资源配置需要建立政策需求对接机制、政策整合机制和激励相容机制;在实践操作方面,精准扶贫资源配置需要建立信息显示机制和贫困户赋权机制;在结果评价方面,精准扶贫资源配置需要建立绩效评价机制和适时纠偏机制。政策需求对接、政策整合和激励相容三种机制设计的宗旨在于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制度引导,核心目标在于纠正以往精准扶贫资源配置顶层设计上的偏差;信息显示和贫困户赋权两种机制设计的宗旨在于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制度实施,核心目标在于纠正以往精准扶贫资源配置实践操作上的偏差;绩效评价和适时纠偏两种机制设计的宗旨在于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制度反馈,核心目标在于纠正以往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结果评价上的偏差。可见,政策需求对接机制、政策整合机制和激励相容机制属于事先控制;信息显示机制和贫困户赋权机制属于事中控制;绩效评价机制和适时纠偏机制属于事后控制。换言之,顶层设计、实践操作和结果评价三个维度上的矫正机制既统一于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全过程,又从根本上规定和制约着精准扶贫资源配置政策调整的方向。
五是如何科学确立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政策调整方向。我国精准扶贫资源配置要走出“内卷化”困境,关键在于从根本上调整资源配置的基本方向,即如何实现由“多头分散”向“统筹集中”的转变。要从根本上调整资源配置的基本方向,就必须在顶层政策设计上下功夫。而要从顶层上科学设计我国精准扶贫的资源配置政策,就必须准确把握当前我国扶贫的总体性特征。客观地说,当前我国扶贫的总体性特征是转型性的,即尚处于从“救济式扶贫”向“开发式扶贫”的转型过程之中。这种转型性特征决定了我国精准扶贫的阶段性特征,即应该以保障性扶贫为重点,兼顾开发性扶贫。我国精准扶贫的阶段性特征表明,当前我国精准扶贫的适宜性战略目标应该是以保障性扶贫为重点,因地制宜地推进开发性扶贫。这种适宜性战略目标实质上就是“可欲性”战略目标,即通过实施灵活性的分类扶持政策可能实现的目标。应当指出,这种适宜性战略目标具有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即仅限于“十三五”期间。当前我国精准扶贫的适宜性战略目标也从根本上决定了其资源配置的基本方向:坚持以适应保障性扶贫需求为导向的资源配置优先,兼顾以适应开发性扶贫需求为导向的资源配置。以适应保障性扶贫需求为导向的资源配置主要面向农村贫困个体(即农村贫困人口),其根本目标是实现“精准兜底”,因而在方式上应该采取“精准兜底”式配置。这就要求,从顶层上设计一套能够满足农村贫困人口基本食物支出、基本住房、基本医疗卫生、基本教育等方面保障性需求的资源配置政策。以适应开发性扶贫需求为导向的资源配置既面向农村贫困个体,又面向农村贫困区域(即贫困村),其根本目标是实现“适情选择”,因而在方式上应该采取“适情选择”式配置。这就要求,从顶层上设计一套能够因地制宜地满足农村贫困区域生态环境改善、产业结构调整、劳务输出、易地搬迁等方面开发性需求的资源配置政策。只有坚持统筹发展,注重解决制约发展的突出问题,既精准发力,又因地制宜,才能确保扶贫资源配置方向的精准化,达到由“多头分散”转向“统筹集中”的政策目标,从而实现扶贫资源配置效率的最大化,从根本上走出“内卷化”困境。
Research on the Internalization Problem of Allocation of Poverty-Alleviation Resource: Review, Evaluation and Prospect
Chen Cheng-wen Yu Rui-miao
How to scientifically allocate resources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is a key point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trategy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However, the current allocation of resources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in China is facing a serious "internalization" predicament. At present, the research on the "internalization"problem of resources allocation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has not yet formed systematic theoretical results, and the existing research results have not yet been transformed into realistic policies. From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research, the future research should achieve the main breakthrough in the following fi ve aspects: Firstly, how to accurately identify and issue early warnings of “internalization” dilemma in resources allocation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Secondly, how to correctly reveal the mechanism of the construction of“internalization” dilemma in China; Thirdly, how to scientif i cally measure the degree of "internalization" in China and the possible social risks; Fourth, how to scientif i cally design the correction mechanism of resources allocation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from the institutional level;Fifth, how to scientif i cally establish the direction of the policy adjustment in resources allocation of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allocation of poverty-alleviation resource; internalization;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江西省自然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江西省精准扶贫资源配置的‘内卷化’困境、矫正机制设计及政策调整研究”(20171BAA208024)。
陈成文,江西财经大学首席教授、博士生导师,公共政策与社会治理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公共政策与社会治理研究,(江西,330013);于瑞淼,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公共政策与社会治理研究,(湖南,410081)。
(责任编辑:黄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