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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准你老去,不准你离开

2017-04-08潘云贵

幸福 2017年8期
关键词:邓紫棋外公信仰

文/潘云贵

我不准你老去,不准你离开

文/潘云贵

从高中开始寄宿生活以来,我每周五晚上都会给家里打电话,多半时候都是我爸接的。等我爸把话筒交给我妈时,我妈就成了哑巴,只是笑着没再说什么。

后来我爸和我妈都有了各自的手机号,但我多数情况下也只给我爸打,因为他的号码太好记了。

以实惠原则来掂量事物几乎是每个持家有道的家庭妇女所应具备的日常生活技能,我妈把它发挥到了极致。她到菜市场买根葱都可以跟摊主为三毛钱磨磨唧唧半小时,对方拗不过她的嘴上功夫,最后还倒贴一棵小白菜给她。我妈像打了胜仗一样,神气地提着塑料袋离开,脚下高跟鞋一路发出高亢的响声。

我爸也抱怨过我妈,两眼不能紧盯着钱孔,我们家买些油盐酱醋的钱还是有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常常是看到饭桌上菜肴太过清淡没放多少油水,腹里充足了气便往我妈脸上喷。我妈也不示弱,义正言辞回道:“你血压高、脂肪高,我这样做不都是为你好吗。”

我妈柳眉凤眼樱桃嘴,头发黑、皮肤白,平常出门时穿着都很素淡,表面上看,她是个艰苦朴素又端庄贤淑的好妻子、好母亲。但实际上,我知道她的很多秘密。

有次暑假我回到家,正好看到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网购,山寨皮包、大衣、裙子甚至是胸罩,内容超劲爆,我在一旁脸都看红了。我妈得意地点了一下付款,却大叫起来,“不是说满200减100吗?怎么没减,这家网店真无良,我要给差评!”我这时说话了,“不是卖家无良,是您老没在规定的专区里买。”我妈转过来看到我站着,瞬间感觉不好,急忙退出网页,呵呵笑着,像个秘密被人发现的孩子。

我妈特聪明,怕我嘴巴不牢固到七大姑八大姨面前破坏她形象,就带我上街买衣服,想给点好处堵住我容易漏风的嘴。当我到专卖店里真挑了几件价格还不便宜的衣服时,她却说家里的门忘关了得先回去,便拉着我往外跑。没走多久,在一家少女系列服装店的橱窗前,她却停下来,痴痴看着一件纯白色的公主纱裙,许久不动。我问:“家里没关门不怕小偷吗?”她轻轻回了句:“家里供着财神爷,怕什么。”

我妈说她年轻时可是镇上一枝花,可她往往在一句“嫁给你爸后就毁了”后黯然神伤。我爸原先脸就大,身形彪硕,加上平日饭后只坐于沙发看电视,甚少运动,在时间的过道里滚成了球。我妈经常跟我念叨:“早十几二十年如果知道肥胖也是种传染病的话打死我也不跟你爸过,你瞧瞧他现在把我传染的。”我摇头,说这不科学。我妈就咬咬牙用移动每月只送的30兆流量在手机上刷出一条微博来,只见上面写着:“哈佛最新研究表明:近胖者胖……”

跟全天下的中老年妇女一样,我妈喜欢搓麻将和跳广场舞。一旦被人提及,她从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说搓麻将可以锻炼大脑,跳舞则可以活动四肢,二者都对减肥有效。

但我爸十分排斥搓麻将这种脑力劳动,不仅深夜扰民,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还伤财。我爸说过我妈几回,每次他一见我妈精心打扮好后要出门便拦腰截住她去路。我妈表面上和颜悦色答应了,一等我爸不在家或者半夜睡得正酣,她就悄悄溜出门去。

至于跳广场舞,我爸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在他看来只要我妈不赌钱不出轨,就能获得绝对自由。

有时广场上跳的是交际舞,我妈也会。但她的同伴却笨手笨脚,经常踩到我妈。我妈起初说没事,两三次下来她终于受不了了,四处瞅瞅,见我在,便急忙跟同伴阿姨说:“我儿子来叫我回家了,我就先走了。”那阿姨看着我妈说:“你人真好,下次我还跟你跳。”我妈犹豫地“嗯”了一声,赶紧拉着我跑了。

每天夜里,我妈经常要跟我爸展开一场电视遥控器争夺战。

我妈是芒果台的死粉,特别钟爱一档叫《我是歌手》的栏目。第一届的时候,她迷黄绮珊,到了第二届就超迷邓紫棋,还说邓紫棋就是女神,有次电话里我问她那黄妈不是吗?她坚决说不是,理由是她的“胖子传染病理论”。她说跟着瘦子才有未来。

邓紫棋在福州开演唱会的那天,我妈骗我爸,说自己去大姨家,结果一个人跳上大巴去了海峡会展中心。数以万计的粉丝蜂拥而来,我妈在人流中陀螺似地转圈,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通过团购买到的靠边位置,一瞧,前前后后都是一群戴眼镜的宅男。她刚坐下,一男青年便问:“大妈你也追星啊?”我妈尴尬地回答:“陪我儿子来的,陪我儿子来的,他坐前面……”那天晚上我正在图书馆上自习,我妈先是发来彩信告诉我她正在看邓紫棋,说她跟电视上一样真的好瘦好漂亮,紧接着她控制不住又给我打电话,我小声跟她说自己在上自习。人声鼎沸中喧嚣盖过一切,她没听清我说什么,只兴奋地一个劲儿喊着:“你听,你听……”手机随之被她凑向舞台,邓紫棋在唱《喜欢你》。瞬间自习室里的目光都向我扫射而来。

我也听过我妈唱歌,从新中国的经典儿歌到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她都会唱,最经典的还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说起这首歌让我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我妈的声音有多么天籁可以返老还童,而是她在唱这首歌时都会加上她那个年代小孩子表演节目时的标准动作,一手叉着腰,一手前后摇摆,样子很乖。

我妈常跟我说起她年轻时的事情,参加学校里的各种比赛,学当时很红的张曼玉烫过卷发,在床头贴过周润发的海报,收集过小虎队的卡带,喜欢穿淡蓝色的牛仔套装,还去过最小清新的鼓浪屿,按照现在时髦的话讲,也算是个“文艺女青年”。如果不是因为外公外婆早早把她嫁了人,提前结束她美好的少女时代,她现在说不定还能在电视上唱歌或者演某部大龄剩女剧的女主角。她说的时候略带一些怨怼和遗憾,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仿佛一切都是真的。

我妈不止一次跟人提起这些话,好像要告诉全世界她现在变成一个庸俗肥胖的家庭妇女都是拜外公外婆所赐。听众们都跟听祥林嫂的悲惨故事一样,从最初的表示惋惜到随后的渐渐习惯又到最后不得不麻木离开。没有人跟我妈这位曾经有故事的女同学讲话,她就变得很孤独。

外公过世的那天,我妈不像大姨小姨那样提着录音机在灵堂哭,她没有眼泪。

晚上,我爸忙着外公的丧事没回家,是我妈先带我回来的。深夜,起风了,屋外的树丛猛烈摇晃着,树荫间的缝隙像阴森森的墓穴。我睡了一会儿,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哭声吵醒,隔着墙,我也能听得清,那是我妈在房间里哭。我起身走到她的卧室外头轻轻敲了敲门,房内的哭声顿时止住。

我妈开了门,面对她双眼红肿、眼袋低垂又有些许皱纹的面颊,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问:“爸爸回来了吗,我想爸爸了。”我妈顿时扑过来,抱住我,一头压在我的肩膀上,闷住哭声,灭火似的,抽噎着说:“妈妈也想爸爸,爸爸,爸爸……”之后她哭开了,那样子像极了童年时迷了路或者丢失了最好玩具的小女孩。

我妈一直都不喜欢或者是不习惯离别的氛围。从小到大,把我送进幼儿园的是我爸,带我去小学报名的是我爸,目送我离开小镇去城里念高中的还是我爸。记忆中,离别的场景里,我妈从来都缺席。

但自从外公去世后,再碰到我离开家去学校的时候,我爸的身旁总会站着我妈了。她一脸平静,没有演绎电视上那样催泪的剧情,看我上了车,挥挥手,连再见也不说。惟有一次她开口了。

在我去重庆北碚念大学的那年九月,我妈被查出患有神经衰落,开始过上一种每日都需靠药物维持神经正常的生活。我好几次看见忘记吃药的她站在我面前,样子傻傻的,像陌生的小孩子,我大声叫她,喊她,她都听不见。我怕她有天就忘记了这个世界,也忘记了我。临行那天,她先是笑着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知道你现在已经大了,但还是舍不得……”她哽咽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脸上抽搐着又立即被她强压下去,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朝我挥手,见我上车落座,便赶紧背过身去。那次到校后,我打电话回家,我爸说那天我妈回到家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哭。

繁芜世间里,我们总是在行走,总是在离别,总是在习惯身边的人来人往、好聚好散,惟只一句“舍不得你”让人泪流满面、唏嘘不已。

整个夏天福州跟重庆气温都很高,但重庆是在蒸笼里闷着,福州则是在锅盖上热着,不时有海风吹来,碧空如洗,没有半点云。

我妈在老家的天台上晒衣服,阳光明晃晃的,刺到眼睛里,她打了个喷嚏,突然想起身处雾都的我应该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我妈不由地便拿起手机给我打电话,问我在重庆过的好吗,是不是辣惨了,吃火锅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她?我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一道道母性的光辉踏过千山万水正照耀着自己。之后我妈便跟我聊起她最近想学隔壁陈婆婆那样买份保险,说等哪一天自己离开了,起码还能留下点什么给我和我爸。

我突然间沉默了,发现我妈真的老了,我的心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下。

我妈见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动静,便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急忙补了一句“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在学校好好念书别多想,啊?”我在电话这头半晌才应了一声“嗯”,之后没说一句话,只听见她又在电话里叨叨着:“昨天看天气预报,重庆又升温了,你自己注意防暑,饭多吃点,不要怕多花钱,我和你爸……”

妈妈,已经二十岁的我特别想像小时候那样矫情地喊你一声。

你是个大美人。

不准你老去,不准你离开。摘自《亲爱的,我们都将这样长大》

我们历来缺少形而上意义上的信仰,只有社会伦理和社会政治意义上的信仰,不是寻求人生与某种永恒神圣本体的沟通,而是把人生与一定的社会理想联系起来。社会层次上的信仰不但不涉及、而且还限制了对人生终极根据的探究,掩盖了形而上层次上的信仰的欠缺。因此,社会信仰一旦失去统摄力,形而上信仰的欠缺就暴露出来了。

现代社会是一个娱乐社会。随着工作时间的缩短和闲暇的增加,现代人把越来越多的时间用于娱乐。所谓娱乐,又无非是一种用钱买来、由时髦产品提供、由广告逼迫人们享用的东西。如果不包含这些因素,人们便会觉得自己不是在娱乐。在娱乐中,人们但求无所用心,彻底放松。花费昂贵和无所用心成了衡量娱乐之品级的尺度,进而又成了衡量生活质量的尺度。如果一个人把许多时间耗在豪华的俱乐部或度假村里,他就会被承认是一个体面人士。

在闲暇时间越来越多、甚至超过了工作时间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生活质量确实将越来越取决于他如何消度闲暇,而教育的目标也随之发生变化。过去,教育的目标是为职业作准备。现在,教育应该为人们能够有意义地利用闲暇时间作准备。也就是说,应该使人们有能力在闲暇时间过一种有头脑的生活,而不是无所用心的生活。用这个标准衡量,我们发现上述所谓的体面人士原来是受教育程度太低的产物。

今天我们最缺的不是伟大的理论,而是普通的常识,不是高超的信仰,而是基本的良知。所以,在我看来,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制造理论和奢谈信仰,而是恢复常识和良知。

一个人倘若能够坚持常识和良知,只说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不跟着别人胡说八道,也不口是心非,他就可以算是半个智者了。另外半个,则要看他有没有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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