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于舒服
2017-04-08
第二次去沈文裕家时天气暖和不少,沈文裕母亲蹲在客厅茶几边喂金鱼,窗台上的绿植在北京活得不错。生活好像一成不变,但未丧失生机。跟她闲聊,问沈文裕是否后悔过回国。她说不会,国内舒服。
琴童时代吃过太多苦头,屡次搬家、辗转学琴,沈文裕对还算安逸的现状没太抱怨,只对才华未得到充分认可有些不甘。至于他的才华与境遇是否匹配,难下结论。早年有不少成就,现在他在古典音乐圈的位置为何是这样,中间环节哪里出了差错,同样难给出答案。用一位艺术家经理人的话残忍点说,行业更迭频密,为什么非得是他被记住?
找过的乐评人没几个愿意聊他,理由是不太了解或不太好說。沈文裕的家庭故事圈内人从报道中获知的不少,对沈文裕父亲肖元生的印象多是急功近利。原本的采访是冲着沈文裕去的,跟肖元生草草聊过后我对他没太大改观,他本人跟真人秀中所塑造的狂徒形象相差不大。做周边采访时才疑心自己的初判是否粗暴。据他老友廖弟方所言,作协有些写手想写沈文裕的传记,肖元生顾念情谊交给名不见经传的老友,弄出个90年代怀旧风书皮和大段抒情歌颂。为写传记需长期通话,肖元生每次都挂断廖弟方拨来的电话后回拨过去,不让廖家出话费。肖元生苦恼于沈文裕逐步成长后对父亲的干涉、管教有些抵触,会与廖弟方讨论父子关系,他俩都没逃过宿命——年轻时被孩子仰视,过后急转直下被视作老东西。父子互相牺牲与裹挟,各有所得所失。
肖元生这人挺有趣。善良与拙劣的狡黠都挂在他脸上,狂妄与自卑共存于其身,一面说着没人能猜透自己,一面又说别人瞧不上自己。肖元生打理沈文裕微博,他在此前长期置顶的微博里称琴童为衣食父母。这种谄媚劲常有,他信奉的一套处世准则实在有些天真,而家人及他却认为高妙。一家人用草根的方式运作高雅艺术,折腾许久不见起色,反倒落下话柄。接触过沈文裕两个无厘头的经纪人后,我能理解沈家对经纪人的担忧,又奇怪于他们为何总是轻信人,也许是走投无路。这样想来,父子对自己才华的嘚瑟算是留点指望吧,在天才的扮演游戏里互助互捧也没什么不好。
有位乐于包揽的父亲,沈文裕乐得清闲。他想明白了,生活上可以依赖父母,演奏上需要固执己见。沈文裕形容自己演奏时投入的状态为“舒服”,他说越是高级的东西越是难以描述。他在钢琴上的自信多年未减。也许出于自身对日常的厌倦,我试图问问他日复一日录演奏视频的感受,以为能找着些共鸣,结果惹来一顿生气,“为什么非要觉得厌倦呢?”想想也是。从小他就是个琴痴,非缠着人要表演要被夸赞,热爱不减为什么就要奇怪?就这么日复一日录下去,结果也不会更糟,就算自娱也成。怎么说也是职业演奏家了,即便在边缘打转,也比下有余。
采访前搜索沈文裕的影像资料,看到老师郑大昕录过沈文裕南非巡演的片段,那个穿着白背心的小孩晚上就在宾馆床上叫啊笑啊大口吃面。从五岁到现在,沈文裕的每个阶段都能找着影像,让人无法脱身地看到他的变化,看到时间对这人的折磨。他要承受的也许比常人更甚,老家亲友们现在还期盼着他把才华献给祖国人民。
后来见面,沈文裕和他母亲带我去附近的餐馆吃了当天第一顿饭,在下午4点半的时候。他家作息异于常人。对比父亲肖元生每天炒股还要大量写诗的生活节奏,母亲数落了沈文裕的“慢”。沈文裕没接话,转头对我说:“你好像也有点慢。”这可能是他对被打扰一下午的控诉。我觉得可以更直白点说,我们都懒散。毕业之际我跟朋友郑重讨论过懒散怎办,共识是只要克服了羞愧心,对于有蛰居倾向独身寡言不搞事的物种来说,啃老问题不大。况且我们还吃得少,能耗低。这么一想,就没什么斗志了。如果有足够的才华,或许真能以保护自己的纯净为理由心安理得地回避社会化。当然我们没有,还得自己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