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留美学术人才回国意向及其影响因素分析
2017-04-06李梅
李梅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高等教育研究所,上海200062)
·方略·
中国留美学术人才回国意向及其影响因素分析
李梅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高等教育研究所,上海200062)
学术人才跨国流动受学术职业属性以及世界知识体系格局变化的影响。为考察新时期中国留美学术人才的归国意向及其影响因素,本文对美国高校的中国学者进行了问卷调查和访谈,从中美双向推拉因素角度考察其留美行为。研究发现,调查对象近期回国工作的意向不强,三分之一以上的人不考虑回国工作。随着中美高等教育和科研条件差距日渐缩小,导致中国留美学者去留选择的中观与微观因素作用凸显。学术人才留美缘于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事业发展、学术职业环境、人际关系、家庭因素以及移民动机构成留美未归的主要因素。
中国;学术人才;留美;推拉因素
一、研究背景与研究问题
(一)研究背景
全球化时代学术人才跨国流动成为学术职业发展的显著现象。学术职业具有跨国性和流动性,于今尤甚。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化进程深入发展,学术人才全球流动呈现外流、回流、环流并存的发展态势。各国及其高校纷纷制定吸纳全球高端学术人才的战略和政策措施,展开激烈的人才竞争,致力于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和知识科技中心。但由于世界各国发展的不均衡,全球最优秀的人才源源不断流向世界高等教育和科技的中心——欧美发达国家。发达国家通过留学教育、工作签证、移民政策,截留了大批来自国外的优秀人才,而发展中国家则长期面临人才流失的挑战。
中国是世界首要的留学生输出国,人才流出和回流规模极为显著。1978-2013年间,各类出国留学人员总数达305.86万人,至2013年底,以留学身份出国且仍在国外的留学人员有161.38万人。[1]中国学术人才流失海外规模大、层次高,且层次越高,流失越严重。博士人才,特别是理工科博士和博士后人才滞留发达国家的现象尤其严重。
(二)学术人才留美未归现象
中国学术人才留学未归现象又以留美未归最为突出。中美之间的学术人才竞争体现出高等教育和科研大国与强国之间的人才竞争态势。两国间的学术人才流动规模大、范围广、影响深,将对21世纪中国高等教育强国建设产生深远影响。中美之间的教育交流和人才流动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留美一直是中国留学生的首选,截至2014年,中国赴美留学人员已达146万余人。[2]长期以来,大批高层次留美人才学成未归一直困扰着中国,如曹聪所言,“最优秀的学术人才滞留未归最为严重”[3]。
中国理工科博士人才留美未归最为突出。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对2008年度来自国外博士学位获得者的调查研究表明,中国大陆人员占美国理工科博士的10.8%,其中93.1%选择留美工作。[4]21世纪以来,这一群体仍然倾向于留在美国,2001-2010年持临时签证的中国留美博士平均滞留率为88.6%,远远高于全体美国外籍博士的平均滞留率(69.8%)。[5]2002-2008年间,在25037位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中国大陆人员中,有89.6%选择在美继续工作,占有意留美工作外来者的28%。[6]
(三)学术人才留美未归的影响因素
因中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教育的发展变化,不同历史时期中国学术人才流失美国的状况及成因不尽相同。张东海的调查发现,学术环境因素对于博士生留美意向起着主要作用。[7]阎光才也认为,国内学术体制与环境不尽如人意是导致人才回归率低的主因。[6]曹聪认为事业发展以及其他非经济因素对学术人员的回归和为国服务影响更为重要,指出政治稳定、健全的法制、公平竞争的环境比纯经济机会更为关键,能鼓励那些本来选择离开的人才留在中国并吸引那些在国外的人才回国。[3]20世纪90年代陈昌贵对于北美中国学生和学者的研究发现:对个人发展前途的考虑是影响中国留美人才去留的首要因素,个人前途考虑包括社会地位、工作条件与环境以及人际关系;同时,经济因素、政治因素、对子女教育的考虑、家庭纽带以及社会文化因素也非常重要。[8]2010年姬冰澌、徐莉对哈佛大学、波士顿大学、霍普金斯大学90名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的调查发现,影响高层次人才回流的最重要原因是国内的专业发展环境问题。此研究揭示了中美两国影响留学生的推拉因素,但研究对象是在读留学生,其职业取向未必是学术职业,无法反映已经从业的留美学术人才的观点。[9]
综上所述,中国学术人才留美实际受多种因素综合影响,且各种因素互相制约、交互作用。其中,事业发展因素是决定留美人才去留的主因,而国内学术职业环境差强人意阻滞了留美学术人才回归。当前关于中美之间学术人才流动的研究存在明显不足。已有研究偏向宏观政策研究,调查研究很少,仅有的调查也主要是以留学生为对象,缺乏对已入职的学术人才的深入考察。本文试图通过对留美学者的调查,为解释新时期留美未归现象提供依据。
二、人才国际流动的解释框架
20世纪60年代以来,人才流失现象一直是国际学术界的一个研究热点问题。人才流失现象不仅发生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发达国家也面临人才流失的挑战。学者从全球化、世界体系理论、高等教育国际化等角度将学术人才的跨国流动置于全球化与世界知识体系之中加以考察。
(一)世界体系理论
世界体系论者将世界各国按其政治经济地位分为中心国家、半边缘或中间国家以及边缘国家。各国在全球高等教育和知识体系中的位置与其政治经济地位密切相关,而学生和人才从发展中国家流向发达国家的现象正体现了由派出国和接受国的不均衡发展导致的世界高等教育和知识体系中的不平等竞争。阿特巴赫(Altbach)强调全球高等教育系统的中心和边缘关系是由世界各国的不均衡发展所致。富裕的大国位于中心,拥有优良的基础设施、一流的学术平台,具备支持学术自由的传统和规章,在世界科学发展、学术研究、知识体系中处于领导地位。位居边缘的学术组织、发展中国家的学术系统以及一些发达的小国依赖于世界中心,进行知识交流以及高级人才的培养。发展中国家的高等教育机构虽然处于边缘或半边缘位置,无法成为全球中心,但具备双重功能——既是本国知识和科技进步、社会政治经济发展和人才培养的中心,同时又是世界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成为沟通全球知识体系与本国知识体系的桥梁。[10]
人才从世界知识体系的边缘或半边缘国家流向中心国家,这是世界政治经济体系格局在教育和科技领域中的反映,是难以避免的必然现象。陈与巴尔内特(Chen and Barnett)使用该理论分析了64个拥有最多国际学生的国家在1985年、1989年和1995年的国际学生情况,发现美国以及其他发达国家维持了在网络中心的地位,东欧以及亚洲国家正在从边缘走向中心,而非洲和中东国家则仍旧处于边缘地位。[11]
世界体系理论分析了全球学术网络的不平等的结构以及外围国家和组织对中心国家与组织的依赖关系,有助于在宏观层面解释国际学生和人才的流向,阐明教育输入国与教育输出国之间的结构关系,但忽视了各国之间的动态发展关系以及互相转化的可能性。本研究发现,中美两国在世界科学体系中的位置悬殊及两国学术职业环境的差异的确导致中国留美学术人才滞留未归,表明世界体系理论具有相应的解释力。但随着中美两国的动态发展变化,两国间的人才流动方向、规模、原因和特征也随之转变。
(二)推拉因素理论
阿特巴赫等学者运用单向“推拉因素”模型,从人才派出国的推力因素和接受国的拉力因素方面来解释学术人才国际流动的影响因素。他认为人才从发展中国家流向发达国家,是世界知识和高等教育不均衡发展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发展中国家不利于人才发展的推力因素和发达国家有利于人才发展的拉力因素导致学术人才从世界学术体系的边缘或半边缘流向中心。[12]但这一单向推拉因素模型存在相应的局限性,它忽视了人才来源国存在着吸引人才回国的拉力因素以及接受国具有排斥人才的推力因素。[13]为何既有人才外流,也有人才回流和人才环流?为何不同行为者会对相似的推拉因素做出不同的回应,并导致迥异的选择行为?单向推拉因素模型无法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实际上,在人才来源国既有推力因素,也有拉力因素,在人才接受国也是如此。学生和学术人才的外流、回流和环流是来源国和接受国双向的推拉因素与个体内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三、留美学术人才的调查分析
(一)研究方法与研究对象
中国学术人才留美未归是双向推拉因素所致。当中国方面的拉力因素和美国方面的推力因素的作用超过中国方面的推力因素和美国方面的拉力因素作用时,留美人才可能选择回流;反之,学术人才可能选择留美。本文将从双向推拉因素角度来解释中国学术人才留美现象,考察21世纪初期,随着中美双方高等教育和学术科研环境的转变,中国方面的推力因素与拉力因素以及美国方面的拉力因素和推力因素发生了何种变化,这些因素对于中国留美学者的去留选择产生了什么影响。
为考察中国留美学术人才的去留选择及其影响因素,笔者利用2011-2012年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访学的机会,对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等高校工作的中国学术人才进行了问卷调查和访谈。留美人才相对分散,难以进行随机抽样并展开大样本调查。因此,笔者采取了方便抽样方法,通过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2011年的电话黄页(DIRECTORY)和网站,从中筛选出中国大陆学者,发送电子邮件进行在线调查,邮件告知调查对象研究者身份、研究项目来源、研究目的、匿名原则以及在线问卷的网址链接。与此同时利用“滚雪球”的方式,通过朋友和社会关系网络,向美国其他高校的中国大陆学者发送调查邀请信和在线调查网址。
问卷一共53个题项,内容涵盖调查对象基本信息、回国意向、回国或不回国原因、与国内学术界的合作、对中美学术职业环境的比较以及对中国政策的看法和期望等。利用SPSS 20对相关数据进行Alpha信度检验、KMO检验和巴特利特球形检验。信度系数α= 0.883,说明该量表信度可接受。KMO检验系数为0.831>0.5,且巴特利特球形检验的P值<0.001,说明该量表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
最终回收有效样本73份。样本中,64人拥有博士学位,在美国和中国获得博士学位者分别占54.3%和30%;男性占61.4%;正高职称占25.7%,副高职称占28.6%,中级职称占22.9%,博士后占18.6%。绝大多数调查对象任职于研究型大学(占51.4%)和教学研究型大学(占45.7%)。大多数人属于自然科学(占53.6%)和应用自然科学(占20.3%),另有23.2%的人属于社会科学,仅有2.9%的人来自人文科学。
为解释问卷调查结果,笔者同时对14位美国高校的中国学者、研究人员进行了半结构性访谈,访谈对象包括6位教授、3位副教授、3位助理教授和2位专职研究人员,其中8位男性、6位女性。其学科包括医学、遗传学、数学、地理学、心理学、统计学、人类学、社会学和教育学。
(二)回国工作意向
对于留美学者而言,归还是不归,俨然是一个两难选择。图1显示,关于将来回国意向,三分之一以上(36.7%)的调查对象选择不回国或不太可能回国,26.5%的人可能会回国,16.2%的人肯定回国,而20.6%的人尚不确定。关于回国工作的日程表,考虑一年内回国、三年内回国和五年内回国者分别占调查对象的2.9%、19.1%和27.9%。近期回国的比例较低,每五人中仅有一人考虑三年内回国。明确表示不回国者占三分之一,而部分没有确定回国时间表的留美学者可能也倾向于不回国。可见,留美学者的回国意向不强。但部分留美学者每年都短期回国访问,了解国内发展情况,与国内学术界进行各种形式的交流与合作。过去5年内有16.2%的人每两年回国一次,30.9%的人每年回国一次,20.5%的人每年回国两次或多次。那么,究竟是哪些因素导致他们不考虑回国工作?
图1调查对象回国工作意向
(三)导致留美学者滞留不归的主要原因
进入21世纪,尽管中国方面的拉力在不断增强,而美国学术职业发展机会减少,拉力逐渐下降,但部分最优秀的学术人才还是选择留在美国。这宏观上仍然是源于中美两国在国际学术体系中的地位存在一定的悬殊,美国在诸多学科领域均处于世界知识和科技的中心地位,并且美国在学术制度环境和学术职业发展上存在明显优势。
1.事业发展决定留美学者的去留选择
(1)在美国学术平台和发展空间好,学术成就高
就笔者所访谈的14名留美学者来看,无论是助理教授,还是已经取得终身教职的副教授和正教授,均处于较好的专业发展环境和状态。理工科有独立的实验室和科研团队,人文和社会学科有研究中心或学术领域,独立带博士和博士后。仅有一位考古人类学的学者表示,如果在UCLA发展不顺利,会考虑回国内著名大学任教。其余13位受访者都表示会在美国发展学术事业。
受访者认为在美国,他们拥有的学术平台较好,同行水平与支持氛围较理想,规范的学术制度和评价体系有利于其学术发展。相对而言,国内学术界的浮躁风气、各种功利性的定量化评价以及学术腐败等让他们对于回国心存忧虑。
如访谈对象1(男、副教授、心理学)认为:我是做心理测量的。第一,国内牵扯精力的事情太多。第二,回到国内去做,实际上跟这边的发展有脱节。国内还是处于追踪国外的一个状态。另外,从个人来讲,我太太也在美国,她博士还没有毕业。
(2)国内复杂的人际关系让留美学者对回国发展望而却步
调查表明,国内复杂的人际关系对于留美学者回国产生消极作用。有64.7%的被调查者认为复杂的人际关系使其不愿意回国(见表1)。人情社会、复杂的学术关系网络、学术权威对学术资源分配和学术制度的影响等,阻碍着留美学术人才的全职回归。
表1制约留美学术人才回国的不利因素(多项选择)
(3)学术环境中行政力量的强势不利于留美学者回国
中国的行政力量处于较强势地位,政治环境和行政因素对留美学者回国产生了制约作用。调查对象认为,行政力量太强成为制约留美学者回国任教的重要因素(占55.9%)。可见,不断推进政治与行政体制改革以及高校和科研系统去行政化,将成为促进海外人才归国的重要举措。
2.家庭因素的重要性日渐凸显
中国文化素来重视亲缘关系和家庭责任,因此中国学者的去留决策通常不是单一个体的选择,而是由整个家庭在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配偶去留意向、子女教育与发展前途以及对于长辈的责任等家庭因素对留美学术人才的去留往往产生直接影响。有17.6%的调查对象认为不回国是因为家庭成员不愿回国。
家庭因素中,子女教育因素尤为重要。有访谈对象认为,孩子处于中小学教育阶段,无法适应中国高度竞争和应试的教育环境,中文水平难以达到要求。问卷调查中分别有58.8%和86.8%的被调查者希望子女在美国接受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有25%的人认为孩子在美国比在中国发展前途更好。国内偏向应试的教育模式以及优质教育资源的不足,让海外人才对其子女回国后的教育问题存有忧虑,而美国作为高等教育强国的优势地位影响他们为了子女教育而倾向留美。观察发现,在留美学者中存在一家分居两国模式。如果整个家庭不能就回归达成一致意见,将退而求其次地采取一家分居两国模式,即从事学术职业的一方(常为男性)选择先单独回国,另一方和处于学龄阶段的子女仍居留美国。
3.经济因素仍然是学者留美不归的原因之一
经济收入对于任何从业者而言都至关重要。调查对象对在美国的经济收入和总体生活状态持非常肯定的评价,认为经济收入“很好”和“较好”的分别占39.7%和23.5%,认为生活“很好”和“较好”的占44.1%和42.6%。有76.9%的调查对象“同意”或“非常同意”其在美国高校的经济收入高于在中国同类高校。随着国内高校科研条件的改进以及引进人才待遇的提高,中美之间从事学术职业的收入差异有所缩小,经济因素不像20世纪80、90年代那么重要。但中国高校教师的薪酬仍然偏低,缺乏国际竞争力。2008年清华经管学院钱颖一院长向20名海外高层次人才发出工作邀请,仅一人接受邀请,其他人则去了中国香港、新加坡和欧美高校,薪酬过低是他们放弃回国的一个主要原因。近年大陆高校在硬件设施和科研条件上有较大改进,但在经济收入上仍难以与欧美、日本、新加坡和香港地区媲美。根据伦布妮、帕彻柯和阿特巴赫于2008年对全球15个国家学术职业的薪酬调查,中国学术职业在起点薪酬、最高薪酬和平均薪酬三个指标上都处于最低水平,分别是682美元、1845美元和1182美元。[14]
4.移民动机诱使学术人才留美
调查对象绝大多数属于学术移民,获取美国绿卡或公民身份成为留美目标之一。大部分调查对象已经获取绿卡或加入美国国籍。在73名调查对象中,出国时,有38.6%的人持F类留学签证,48.5%的人为访问学者或持学生签证,5.7%的人持H类工作签证,无人属于美国永久居民和公民。而调查开展时,30%的人属于美国公民,42.9%的人为美国永久居民,12.9%的人持H类工作签证。可见,通过留学和留美工作,高达72.9%的人取得了绿卡或美国公民身份,如若要求这些人才全职回国工作并放弃绿卡或美国公民身份,难度较高,可能性小。
5.美国方面的拉力因素
部分调查对象认为留美对于事业发展有利,包括工作条件好(20.6%)和工作单位气氛好(11.8%),人际关系简单(11.8%)和个人选择自由(10.3%),同时有利于孩子发展,而且政治自由以及生活水平较高(见表1)。
(四)吸引留美学术人才回国的有利因素
中美两国不但存在导致学者留美的因素,同时也存在吸引留美学者回流中国的因素,即中国方面的拉力和美国方面的推力因素。三十余年来,中国持续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不断发展,不断从学术边缘迈向世界学术体系中心,国内学术环境逐步改进,吸引留美学者回国从事学术职业的有利因素日益加强。调查结果表明,事业发展、家庭成员意向、子女的教育与发展、社会地位等曾经阻碍学术人才回归的不利因素,正在且将进一步逐渐转化为吸引学术人才回归的有利因素(见表2)。
表2吸引留美学术人才回国的有利因素(多项选择)
1.中国方面的拉力因素
(1)事业发展
寻找事业发展机会和平台将是决定海外中国学者回归的首要因素。那些已经回国和尚未回国发展的学术人才,日渐认识到回国发展的诸多吸引力。施一公认为,回国发展的优势首先是国内学生素质高,可以组建高素质学术团队,有利于取得有价值的研究成果。[15]其二是科研设备、硬件条件不差于甚至优于发达国家高校与科研机构。其三是学科发展平台高、空间大。如果留美从事学术职业,中国博士毕业生不一定能进入研究型高校;而如果回国,还可能进入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研究型高校,学术发展平台高、机会多。其四是学术自主和主人翁地位。学者回国后可以成为中国发展的参与者、引领者而不是旁观者。施一公、饶毅、田国强等一批科学家与学者回国后学术事业蒸蒸日上,无疑具有辐射和示范效应,吸引更多高层次人才回国服务。而中国政府和高校的系列引才计划也日渐凸显出积极效应,吸引大批优秀学术人才回到国内研究型高校工作。
(2)中国文化与社会认同感
对中国文化的认同感与在美国缺乏归属感构成吸引留美学者回归的一体两面的文化因素。当国内政治环境稳定,中美之间经济收入差距日益缩减,社会文化因素的作用将进一步凸显,对中国文化与社会的归属感将吸引更多留美学者回归。
(3)家庭因素
家庭因素既可能让留美学者滞留不归,也可能导致其回国。调查对象中有37.3%的留美学者表示家庭成员希望其回国。国内的父母与家庭成员可以作为纽带,吸引海外人才回归。访谈和问卷调查表明,无论是回国学者还是留美学者,都强调父母及家人在国内是诱发他们考虑回国的重要因素。
(4)社会地位
社会地位也是留美学者考虑的重要因素。有34.3%的调查对象认为,在国内的社会地位高于国外。海外学术人才可以通过努力使其在国外的专业地位达到一定水平,但其预期的社会地位无法实现,从而感觉回国工作社会地位更高。
2.美国方面的推力因素
如表2所示,美国方面导致留美学者回流中国的潜在因素有:缺乏归属感、生活压力和生活单调、工作不稳定、社会安全较差。自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美国高等教育经费缩减,大学和科研院所压缩开支,学术人员待遇难以提升,工作机会减少,竞争加剧。宏观环境的变化与职业前景的不明朗,让美国方面原本吸引学者留美的因素日渐失去影响。
(五)调查对象对中美学术职业环境的比较
调查对象对于中美学术职业环境的评价体现了他们选择留美发展学术职业的内在原因。中美之间既存在世界知识体系中地位的悬殊,也存在学术职业发展环境的差异。中美对于高层次学术人才的竞争属于全球学术体系中高等教育与科研大国和强国之间的竞争。有89.2%的被调查者认为,在美国工作能处于学术体系的中心,可见中美在世界学术体系中的位置仍然在宏观上影响着学者的流向。
调查对象认为中美学术职业环境存在差异,这乃是其留美未归的深层次原因。如表3所示,调查对象认为在学术职业发展的关键因素(如学术晋升规范、美国处于本领域中心、职业操守与学术诚信、学术评价体制、科研条件、图书资源、学术同行和学校管理)上,美国均体现出显著优势。仅在获得科研资金和工作的成就感上,中美差异不甚明显。可见,规范的学术制度、评价体系、学术平台、同行影响等优良的职业环境是吸引学者驻留美国的重要原因。国内客观的科研条件已大为改善,但制度环境和学术生态与美国相比还存在较大差距,成为制约学者回归的关键因素。
表3调查对象对中美学术职业环境的比较(%)
四、主要结论
由于学术职业的属性以及全球化对人才流动的影响,大批人才外流、回流和环流是当今世界人才流动的必然趋势。学术人才的国际流动遵循的是学术职业发展规律和市场竞争规律。
(一)中国学术人才留美缘于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
学术人才的国际流动具有结构性、动态发展性和市场竞争性,其流动方向、规模、特点随着人才来源国和接受国之间宏观环境和学术职业环境的转变而变化。
不同历史时期影响中美之间学术人才流动的因素可分为四个层面,但其重要性会有所变化。一是宏观制度环境。制度环境因素包括中美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科技环境差别与发展程度,以及宏观的政府制度与政策变量,如签证、移民、海外人才政策等。二是中美的学术制度和机构组织环境,如聘任制度、学术评价制度、科研资助制度等。三是学科和学术共同体因素。学科特征和发展平台、学术共同体发育程度以及学术网络关系都对人才国际流动产生影响。四是个体因素。个体特点及其能力与态度以及家庭因素(如家人和子女流动能力和意向)均影响学者跨国流动。学者国际流动不仅是个体的决策,往往是以家庭为单位的集体决策,整个家庭通过利弊权衡做出最终选择。
(二)随着中美宏观环境差距的缩小,影响人才去留的中观与微观因素作用凸显
随着中美社会经济发展形势以及留学群体的变化,不同历史时期影响留美学者的去留因素也呈现出不断变化的特点。随着中美之间经济与社会发展程度差异的降低,美国宏观政治经济环境因素对于学者留美的吸引力有所弱化,而中观层面和微观层面因素的重要性更加凸显。
20世纪80年代前以公派留学为主,回国建设社会主义祖国成为公派留学生的时代使命。20世纪90年代以来,留学群体逐渐多元化,自费留学成为主体,个人事业发展成为影响回归的最重要因素。进入21世纪,事业发展、家庭因素和文化原因起着主要作用。这表明,当宏观政治、经济环境趋于稳定,中外差距缩小时,流动者的个体因素、事业发展因素、家庭因素、文化因素的影响就会进一步凸显。事业因素中,学术职业环境和事业发展空间至为重要。有些留美学者在美国遇到“玻璃天花板”现象,面临事业发展瓶颈,日益重视与国内合作并考虑回流。中国文化的吸引力、家庭观念与纽带以及身份认同作用凸显。在个体层面,不同学科、性别、年龄、婚姻状况、职称以及国籍(身份)状况的人才,其回流的意向和选择不尽相同。
(三)国内学术职业环境改善成为撬动中国学者回国的杠杆
作为以学术为业的留美学者,从业环境以及发展机会往往是影响其去留的首要因素。学术人才出国和滞留国外主要是为了在理想的学术职业环境中实现自我价值。由于国内学术职业环境存在的主要问题尚未明显好转,这从根本上制约着留美学术人才回归。主要存在问题表现为从政府到机构急功近利倾向突出,高校管理行政化,过于重视各类人才项目、评奖制度、量化评价制度,科研资助制度和学术评价制度有待完善,人际关系等非学术因素影响资源分配,缺乏学术自治,学术共同体发育尚不成熟。
只要中美学术职业环境存在显著差异,只要国内的学术环境得不到根本改善,就难以吸引高层次海外人才大批回流。而要使人才引进政策真正产生持续效果,需要研究国内外的学术职业环境与人才流动之间的关系,注重宏观环境与政策,中观层面组织机构的学术职业环境与个体需求之间的紧密结合。
(四)政策因素对于留美学者的回归十分重要
长期以来,政策因素对于留美学者的回归至关重要。改善工作和科研条件,完善相关政策法规,减少行政干预,改革国籍、绿卡、签证政策,解决子女教育等问题成为海外学术人才对政府的重要政策期待(见表4)。自2004年以来中国实行了绿卡政策,但门槛较高。可以借鉴印度和其他国家的政策,尝试实行长期或无限期多次往返的“海外公民证”和“侨胞证”,便于学术人才短期和长期回国,促进人才环流。
五、未来展望
全球化时代学术人才凭借学术资本实现跨国流动,寻求有利于事业发展的“绿茵牧场”是普遍现象。学术人才具有双重归属性,既从属于工作机构,也归属于所在学科和学术共同体。而其所属的学术共同体既可能是国内的学术共同体,也可能是国际学术社区。学者国际化程度越高,其对于学科和国际学术共同体的归属感越强。学术人才对于机构和国家的从属可能变动不居,往往在全球化市场上寻求最有利于其事业发展的学术环境。就学术职业属性以及学者的生涯发展规律而言,阶段性的国际流动乃是普遍现象。学术人才为了增强其在全球学术体系中的地位和竞争力,往往寻求国际化的工作经历。而国际化的工作经历又为其积累学术资本和提升知名度奠定了基础,进一步增强其在全球学术市场上的流动意识和流动能力。
表4留美学者对中国政府海外学术人才政策的期待(百分比)
进入21世纪,我国在吸引高层次人才回流上面临严峻的国际竞争和挑战。中国作为发展中大国,其学术人才的外流、回流和环流现象将长期存在,人才流动规模、结构、频率、范围、方向以及影响复杂多变。我们需要理性看待人才国际流动。学成不归并不意味着人才的永久流失。合理的政策措施完全可以使散居海外的留学人才发挥全球知识网络神经中知识转移的网络节点作用。流散到全球的学术人才是国际知识神经网络上的节点,在高度信息化时代,对于我国是巨大的潜在可资利用的宝贵智力资源。知识与技术转移是我国海外学术人才政策的重要方面,可以加强我国与知识密集国家之间的联系。任职海外高等教育和科研机构的华裔学者通过和国内同行及研究机构保持密切的学术联系,并进行各种科研与项目合作,实现知识技术转移。
我国政府、高校、社会组织应当认识学术人才国际流动特征、原因与规律,借鉴亚洲国家吸纳人才回流和环流的经验,完善我国海外学术人才为国服务和回国服务政策。真正用好国内国际两个人才市场,开发利用国内国际两种人才资源,以实现从高等教育大国转变为高等教育强国,促进知识经济深入发展,实现创建创新型国家的宏伟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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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illingness of Returning to China and the Push-Pull Factors Leading to Chinese Academics'Stay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LI Mei
(Institute of Higher Education,Faculty of Education,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062,China)
The transnational mobility of academics is determined by the nature of academic profession and the changing features of the globalized knowledge system.Based on a questionnaire survey and interviews,the paper investigates the bi-directional push-pull factors in China and America leading to the staying of Chinese scholars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findings show that more than one third of Chinese academics do not intend to return to China.With the narrowing of the differences in higher education and research conditions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the multiple reasons at the institutional and individual levels play a more important role in Chinese scholars'decision on staying or returning.The major factors leading to Chinese scholars'staying in the U.S.are as follows:the differences in academic professional environment between China and America,the pursuit of career development,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family factors,and the motivation of migration into the United States.
Chinese;Academics;Staying in the United States;Push-Pull Factors
2016-06-05
2016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编号:16YJA880020)
李梅,1971年生,女,安徽太湖县人,华东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与国际高等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