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养救助的熔炉
2017-04-06
一个托养中心,49天内,便有20人死亡。在21世纪,在相对富裕的广东韶关,在没有饥荒、没有大规模传染性疾病的文明社会,这消息实在骇人听闻。
揭开冰山一角的,是自闭少年雷文锋之死。有自闭症的他,去年8月8日在深圳观澜走失,被辗转送到了广东新丰练溪托养中心。入住一个多月后,于2016年12月3日死于伤寒。
伤寒在当今社会几乎绝迹,而雷文锋恰恰死于此症。离家时,他还是个“敦实的小胖子”,数月后,他的父亲在三具全都“瘦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中,竟然没有认出自己的儿子。
《新京报》调查发现,这家民办非事业单位,2010年开始运营,主要为救助站送来的流浪乞讨人员提供临时安置服务。广东一家不具名地方救助站提供数据,该站从2011年起共向托养中心送去200余人托养,截至此次接走,六年内死亡近百人,比例接近50%。
曝光后,练溪托养中心内的733名托养人员被各委托机构接走。参与其中的一名工作人员称,二道铁门里有个隔离区,里面每个单个房间约15平方米,半米高的水泥通铺上,有十几个人睡在上面,厕所也在房间里面,没有冲水系统。
这些信息已经足以勾勒出一个人间地狱,也让人再次想起孙志刚之死。14年前,他用自己的生命,使得备受诟病的“收容遣送制度”被永久废止,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原以为这一改变,能够让流浪乞讨人员有一个良好的归宿,殊不知,托养中心却成了收容遣送制度的翻版,甚至更加黑幕重重。
韶关市政府通报,已对该托养中心负责经营管理的四名主要责任人采取强制措施。但这样的死亡地带能持续存在6年,并在广州、深圳、东莞、惠州等地的政府购买服务中屡屡中标,难道不正是权力的魅影吗?
在2014年的报道中,深圳民政局某位官员带队亲赴练溪托养中心考察,报道写道:“中心在管理设备上较为完善,能在居住环境、医疗护理、食物卫生等方面保证安全。”报道还附有图片,简直把练溪捧成了模范。
现有证据表明,该中心一直有官员关系人参与经营。从2015年开始,练溪托养中心每年盈利达一两百万,民政系统的领导关系人退出,司法系统的领导关系人进入,还因为股权之争,把法人代表送进了拘留所。
再看看过往报道:记者卧底长沙救助站,不仅被打,还被民政局戴上了精神病的帽子;河南信阳9岁瘦得皮包骨的男童死在救助站。可见,让人生不如死的托养中心绝非孤例。
国家虽然拨付了专款,但是,不少托养中心却与有些地方官員沆瀣一气,在生活上最大限度地克扣被托养者。好好的“政府购买服务”怎么在落实中走了样?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个封闭的系统中,政府既是出钱甲方,又是服务的乙方,是唯一的监管者,也是唯一的服务提供核准方。于是,过于明显的逐利冲动、过于复杂的利益纠缠,都使得看似人道的托养制度在道德和管理层面,存在着巨大的先天缺陷,难以产生一个正常的、健全的“民办福利机构”。
在民政系统的闭环中,黑暗存在,且不被看见。于是服务外包、站位托养的模式,在个别地方已变异成“只托不管”“重关轻养”。所有这一切,沉重得让我们不敢接受、不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