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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新视觉回眸民族歌剧早期经典

2017-04-06卜大炜

歌剧 2017年2期
关键词:小二黑小芹仙姑

卜大炜

歌剧《小二黑结婚》是继歌剧《白毛女》之后的又一部民族歌剧里程碑之作。如何让老经典重现青春活力?去年的新版歌剧《白毛女》成为了成功范例。

2016年9月23日,新版歌剧《小二黑结婚》由中国歌剧舞剧院在北京保利剧院公演。戏开演前,有人议论,这样一部63年前的老戏能受欢迎吗?结果,演出获得满堂彩。已经看过新版《白毛女》的观众们没想到,新版《小二黑结婚》同样那么精彩。大家起立鼓掌迟迟不愿离席,为的是要看看谢幕,也为看看乔佩娟(第一代小芹)、郭兰英、贺敬之,因为坐在观众席中的这批中国民族歌剧一代元勋早已是观众的偶像了,但更主要的是观众被这部老经典焕发出的新光芒所感动。

从现代文学经典到民族歌剧经典

与1945年诞生在延安的歌剧《白毛女》不同,歌剧《小二黑结婚》诞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的首都,由中央戏剧学院歌剧系根据赵树理的成名作同名小说集体改编创作,田川、杨兰春执笔,马可、乔谷、贺飞、张佩衡等作曲。这个创作团队主要由来自解放区的艺术家组成,他们和演出团队的许多人刚好从中央戏剧学院歌剧系毕业,组建了中央戏剧学院附属歌舞剧院(即中国歌剧舞剧院的前身),于是这部戏1953年1月在北京實验剧场的首演,也成为他们的毕业汇报演出。首演由吴坚、胡沙组成导演团,还有马可等五位执行导演。

歌剧《白毛女》讲述的是社会冲突与变革,而歌剧《小二黑结婚》讲述的是思想冲突与变革。歌剧公演前的1952年,新中国颁布了第一部法律——《婚姻法》,这部新法律给编剧和作曲家们带来了创作灵感。歌剧选材于作家赵树理1943年发表的同名短篇小说,小说根据1942年山西省东南部抗日民主根据地一个真实事件写成,描述了青年男女婚姻恋爱竞自由的故事,当时这里也颁布了“婚姻自主的法令”。

歌剧将原作发生在几日内的情节,集中为发生在两天之内的五场戏(可视为五幕);将原作的叙事语言发展衍生为歌词与对话,忠实表达了文学原作的思想内涵。歌剧的内容体现了青年人大胆地自由恋爱,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在主线讴歌新生活的同时,从思想层面批判了数千年传统文化中落后、守旧、自私、迷信的一面,并在剧终形成铲除封建恶势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反映了时代风貌和生活场景,具有现实主义风格。

音乐的清新风格

歌剧《小二黑结婚》提升了文学原作的艺术魅力。歌剧的音乐广泛地借用民歌,同时还融入了北方戏曲如山西梆子、河南梆子、河北梆子及说唱艺术的元素,即“三梆一落”的元素——在小二黑的音乐形象中,可以听出山西民歌《闹元宵》的音调;小芹的音乐形象既有民歌也有戏曲音乐元素,但并不采用某个特定的民歌或地方戏旋律,而是将一些特色音程加之拖腔、甩腔来增强歌唱性,以求清新的歌唱化音乐风格。歌剧《小二黑结婚》配器中很少出现梆子或板鼓,乐队时常以短小的过门和节奏音型插入来控制音乐的节奏流动,从这里可以感受到戏曲板腔对作曲家音乐构思的影响,板眼的疏密组合在推进情绪的高低缓急。

歌剧《小二黑结婚》在“反面人物”的音乐形象方面,使用了宣叙调式的音乐手法,这种宣叙调巧妙地利用戏曲引申出的说唱风格来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例如三仙姑的音乐,就是从山西梆子的风格变奏出的一种巫文化的特色。第三场她唱的《如今她忘了娘的恩》一曲(即三仙姑表演的“跳大神”),实际上就是一种民间说唱艺术,郭兰英也曾反复强调“这个人物的演唱‘唱就是说,说就是唱”。媒婆宋大婶和二孔明的音乐有一种北方大鼓书或评剧的意味。其实,歌剧《白毛女》中黄世仁和穆仁智的音乐也采用了这种风格。歌剧《小二黑结婚》将这种民族风格的宣叙调使用在反面人物身上,便成为一种幽默手法,带有一种喜剧性的漫画色彩。

歌剧《小二黑结婚》中“正面人物”则更多是使用对白来推进戏剧进展,但宣叙调同样也用在如小芹和小二黑等“正面人物”身上,在咏唱中穿插进说唱。例如《清粼粼的水来蓝滢滢的天》中“二黑哥县里去开英雄会”一句中的“二黑哥”以及“他说是……他说是今天回家转”的第一个“他说是”,都是具有评剧音调的宣叙调。其实一唱到底的形式,若处理不好语言与音乐的关系会听起来很平,而对白太多则音乐性不足,歌剧《小二黑结婚》恰当地在咏唱、宣叙和对白三个层次上推进音乐,听起来有立体层次,又生动自然。

还需指出,如果刻板地将叙事与抒情截然分开,也会使戏剧节奏梗阻,抒情戏剧两张皮。歌剧《小二黑结婚》有时在咏叹调中既抒情又叙事,例如《清粼粼的水来蓝滢滢的天》中既有对爱情的展望,又以倒叙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咏唱与说唱相间,歌词在叙事,但音乐在抒情,从而使戏剧发展流畅自然而又紧凑。同时,歌剧《小二黑结婚》重视对唱作为音乐与戏剧的推进手段,例如第二场小二黑、二孔明和金旺、第三场小芹与三仙姑,针锋相对的戏剧都是在对唱中展开,并与独唱相互衔接与渗透。在小芹与小二黑的爱情场景和大团圆结局中,独唱、对唱、二重唱与合唱更是融为一体。剧中合唱使得群众场面非常充盈,独唱和合唱与乐队形成支声式的织体关系,富有民族特色。

民乐队为新版本添彩

此次新版《小二黑结婚》的成功,得益于在忠实于原版的基础上,发扬并提升了原版的艺术特色,即鲜明的现实主义思想主旨和“山药蛋派”乡土气息。

本次的制作由乔佩娟等担任顾问,郭兰英担任艺术指导,黄定山担任总导演,关峡担任音乐总监,周丹林舞美设计,李文平编曲。原版歌剧编剧田川认为,赵树理的原作是“热情、明朗,充满着轻松幽默的笔调”。原作首演后,作者们还曾多次修改,每次都“加强了欢悦、诙谐的描写,力图把全剧统一在明快的喜剧的风格中,而非歌剧初次上演时悲剧色彩较为浓厚的舞台气氛”。

新版遵循上述宗旨,进一步做了一些删减和调整。新版删去了二黑娘和金旺的弟弟兴旺。在戏剧进展上,新制作也作了压缩,使得戏剧节奏更为紧凑,例如第一场村口小河边小芹、小二黑和姑娘们的戏作了压缩,第二场“二孔明家院内”,二孔明、小二黑与金旺的戏也进行了压缩。全剧由原来的42曲压缩为现在的34曲,全剧时长不到两小时。新版将原版第四场末尾三仙姑与二孔明的“打戏”,改在第四场与第五场之间利用换幕时间在二道幕前进行,成为一段幕间戏,一举加强了戏剧连贯性和喜剧效果。如此妙用时空调度,可圈可点。

新版《小二黑结婚》仍旧按照原版由民乐队演奏,但配器重新进行了编配,演出后受到广泛赞誉,大家都惊叹民乐队演奏歌剧也能如此优美而丰富。原版《小二黑结婚》使用的是20多人的小乐队,这次编配使用的是50多人的中型乐队,重新配置了和声与复调,大幅提高了多声部的立体动态,润色丰富了配器细节,音响更丰厚了,音色更绚丽了。新版的乐队配器保留了原版简洁而有“留白”的特色,但对戏剧气氛的烘托及人物歌唱时的心理动态进行强化,从而加强了乐队与合唱队的交响性和戏剧性。第一场在村口小河边和第二场山麓下小芹与小二黑的两个爱情场景,乐队都给予大型咏叹调式的交响支持,间奏及“过门儿”的感情渲染、配器的色彩变化都非常具有戏剧效果。而对“反面人物”的配器中,三仙姑辅以中胡,二孔明辅以三弦,金旺辅以中阮,这些特色乐器形成了漫画感与乡土色彩。第五幕村公所前“大吉大利”的欢庆序曲暨秧歌舞曲极具胜利的喜庆气氛,音乐与舞动的红绸,如烈火燃烧极为振奮人心,效果一点不输西洋管弦乐队。更重要的是,民乐队与文学原作的“山药蛋派”特色更贴合。这次新版《小二黑结婚》使用民乐队,在编配上扬长避短,彰显了民乐队在民族歌剧中的重要作用,厘清了一条与西洋管弦乐队并行的创作道路。

新版《小二黑结婚》在表演上将现代戏剧呈现手法与传统戏曲程式性手法求得平衡,这是当年作为“新歌剧”排演的传统——不完全套用戏曲程式化,但又要有源自民族文化传统的戏曲表演色彩。这样,既有生活的真实性,又与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从而达到艺术化的高度。

从美声到“山药蛋派”

中国的歌剧演员任重道远,他们不仅要能演唱西洋歌剧,又要能演唱中国民族歌剧。而这两个剧种中人物形象的艺术气质又差别极大,他们需要会用不同的音色来适应这种差别。

2015年在《号角》中饰演聂耳女友筠溪的女高音蒋宁,这次从一个“女学生”转变为“乡村姑娘”,她将音色作了很大的调整,应对了角色性格与气质的转换。她演唱小芹的咏叹调《清粼粼的水来蓝滢滢的天》、与小二黑的对唱《咱们的婚姻自做主》,音色清亮柔美,增加了真声的运用,以适应音乐的戏曲韵味,并在表演上适当配以中国民族歌剧的“程式化”元素。

曾在《号角》和《星海》中一举饰演了聂耳和冼星海的男高音毋攀,此次在剧中饰演小二黑,他的演唱音区通畅,音色俊朗,他演唱《不是小芹我不结婚》等咏叹调、对唱或二重唱,无论是声音形象还是表演,都成功地刻画了一位朴实憨厚的青年农民,并且透出一股英气,成功塑造了走向新生活的人物形象。

很多人一直有个疑问:民族唱法的歌唱家为什么都是高音而没有中、低音的?《白毛女》和《小二黑结婚》这些早期民族歌剧角色不分声部,歌剧《小二黑结婚》此前基本上都是高音声部出演所有角色。这次演出中,出现了一个可喜的现象,就是女低音、男中音在民族歌剧中塑造民族气质的戏剧形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他们原来都是学美声的。男中音高鹏在《号角》中饰演了明月社黎老板,还在新版《白毛女》中演唱了杨白劳,这两个角色的咏叹调都适合用美声“拉开”了唱。而此次他饰演的二孔明——一个农村里封建迷信的猥琐人物——以宣叙调为主,演唱要在音色上做出调整。高鹏参考民间说唱艺术的方式来塑造这个人物,“落子”里的“男腔儿”演唱得字正腔圆。

对于三仙姑这个人物,郭兰英甚至说“三仙姑就是主角”,这说明三仙姑在剧中处于矛盾的中心位置,因此“她的演唱就是表演,表演就是演唱,她的声音就是人物形象”,她的戏剧性既在音乐里也在歌词里。此次饰演三仙姑的女低音冯春霞,在声乐界以浓厚的女低音音色令人称道,她演唱《游吟诗人》中阿祖切娜的“火焰在燃烧”和《星海》中冼星海母亲黄苏英的《星空下,海之上》都是美声咏叹调。而这次她饰演的三仙姑,性格泼辣且具有强烈巫文化色彩,是能蹦高撒泼的“大仙儿”,在宣叙调演唱中情绪转瞬即变。这次她在方法上做出了“革命性”的变通,打通了从民族到美声的“通道”,她用迂回的装饰音“小嗓儿”来表达自恋,用梆子腔的高亢来表达尖刻,而甩腔的拖音又以浓郁的女低音音色表达母性,将三仙姑演活了。

与去年的新版《白毛女》一样,新版《小二黑结婚》的全体演员无论主角还是“群众演员”,在念白上都体现出很深的功力,看得出大家都有很自觉的意识,努力掌握这种演出民族歌剧不可或缺的表演手段。民乐的声音反应比西洋管弦乐迟钝,《小二黑结婚》过门多容易拖拍子,这些都被指挥张铮带领乐队克服了。他的指挥很精准,乐队演奏出来的音色很纯净,第五场村公所前的秧歌舞曲也演奏得激情似火。

看新版《小二黑结婚》,如同作了一次历史的穿越、一次音乐的田野采风、一次创作历程的回顾,同时又是一次民族歌剧之路的检索。新版《小二黑结婚》的演出成为继新版《白毛女》后又一次中国民族歌剧的盛会。超高的人气既有对民族歌剧经典的敬意,又有新时代对以往时代的新鲜感。现代化的制作使得这部经典的现实主义情愫和乡土气息焕发出更强烈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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